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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州周報》2011年三月二十五日
大概五六歲的時候,母親為我用手縫製了一條漂亮的背帶裙,天藍色的底子上一隻隻紅色的孔雀,穿上它,我就像是被孔雀簇擁著的小公主。
那個時候,父母已經離異,跟著父親生活的我常常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想媽媽,那種錐心刺骨的念想至今回想起來都會讓我淚濕衣襟。
母親的離去是因為一段錯愛!時至今日,我已不想再去評論她的種種不是。愛情的多變、情海的起伏,我們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經曆一些。一直想把我父母的愛情婚姻和離異寫成一本書,可是塵封的記憶上有太多的落塵,我不敢驚擾不敢觸碰,估計歲月還沒走到我可以坦然述說“我的父親和母親”的時候。
總之,為了所謂的愛情,絕然遠離的母親,付出的代價是慘重的,而且似乎隨著歲月的流逝,這種衝動造成的傷害從別人的身上漸漸轉移到她自己的身上。
最初,她舍棄的不過是一個家和一個孩子。但她很快就有了另一個家,可是,這輩子她沒能找回再擁有女兒的貼心感覺。
父親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傳統男人,妻子的背叛幾乎打碎了他整個的世界!還好,他還有個女兒!在那些個悲傷絕望的日子裏,精神趨於崩潰的男人最大的樂趣就是吹著口琴,看著他的小女兒隨著琴聲翩翩起舞。
可是他恨呀!論學問論見識他哪一樣都不比她和那另一個他差,為什麽一個女人可以不要自己的親骨肉,為了那樣的一個男人拋棄一切?!
深夜裏,被窩裏壓抑的男人的嗚咽驚醒年幼的我,害怕、思念、委屈、怨恨全都變換成父女倆的抱頭痛哭,父親告訴我:“你的媽媽是個壞女人!一個不要臉的壞女人!”
白日裏,父母的同事朋友看見我,會問:“想媽媽嗎?”如果爸爸在,我的回答是:“不想!她死了!”這是爸爸教我的答案。可是,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麽想念那個曾經幫我洗臉洗腳、抱我親我的我稱之為“媽媽”的女人!
父親再婚之前,我還被允許在節假日去外婆家,在那裏有時可以見到想念已久的母親。我通常會想方設法地撒嬌作怪,一會要東一會要西地折騰她,等慢慢又熟悉了忘了想念的痛苦了,才會和母親像一對正常的母女相親相偎。
那條孔雀背帶裙就是母親帶著我在南京小紅花服裝商店買的花布,讓裁縫剪裁好,回家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剛穿的時候,裙子到膝蓋的下麵,很大!母親特地把背帶做的很長,訂了好幾排的紐扣,說如果裙子短了,可以放背帶。以後一年又一年,隨著我身高的上升,裙子的背帶便一點點被拉長,直到紐扣扣到最下麵的兩粒。高中時候這條小裙子已經成了迷你裙了,我把背帶拆了,有的時候穿在身上,照照鏡子,眼裏會有淚水湧出,因為這條裙子已經成了我童年時代所有母愛的的凝聚和象征!
中學時代,我幾乎沒見過我的母親!很多年,我為此都不能原諒她!人家都說,生了孩子方知父母的辛苦,可我生了孩子做了母親之後,卻越加不能理解!因為我無法想象為了一個男人而放棄自己的孩子,更無法想象幾年不曾去探望自己的骨肉!母親後來的解釋是怕我父親不讓她見我,可我總想換了是我,我怎麽也可以偷偷到學校去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吧!
和母親的再次重逢,我已經讀大學了,感謝作家戴厚英的一本小說《人啊人》,我讀完之後給母親寫了封信,並把那本書一並寄給了她。她隨即坐夜車赴上海和我相見。這次我們母女相見,有甜蜜有陌生,有親密也有距離。
那以後,我有時會坐火車去她居住的城市,白天她上班去了,我一個人在她的公寓裏,看著牆上的照片,摸著座椅板凳,想象著這本來應該是我熟悉和成長的環境,而那一刻卻是如此的陌生和毫無生氣。她下班回來,帶來外麵賣的鹵味,和一種我小時候喜歡吃的點心(而我全然不再記得),她說來說去都是我小時候的樣子 : 包在包裹裏 …… 頭發卷卷的 …… 在萬人大會上跳舞唱歌 …… 那就是她對女兒的所有記憶!
在美國我生第一個孩子,好希望母親能和我一起重溫做母親的快樂,母親也對別人說她來美國是彌補和女兒缺失的一段歲月,她來了,我們相處不僅更陌生而且並不愉快!
那時的她才五十多歲,仍然身居要職,一派樂觀開朗。去到哪裏,她都是一雙中跟皮鞋,頭發燙得時髦摩登,她依然風姿綽約!也許做領導做慣了,在我們家她也是一副領導模樣,我們的朋友父母來玩,她習慣性地叫別人某某博士、某某校長(雖說人家早退了很多年了)。當然,她也喜歡別人稱呼她院長或是醫生。我不懂職位就那麽重要嗎?
也許是自她退休之後,所有的光環都褪去,她才真正開始明白做為一個女人,她丟掉了太多的東西,她其實幾乎一無所有!意識到這點,在她那個年齡是殘酷的,她得了憂鬱症!她已無法一個人生活!
待續
有個悲慘的童年是成為作家的最好的條件,不記得是誰說的了, 聽起來有點不厚道,但想想還真是有道理。
是的,母親是我心中永遠的痛,也許太痛,平日輕易不敢提起。近日母親生病臥床,電話裏我們母女都有種領悟太晚的感觸,心情起之下,竟然有勇氣開了這罐子,讓往事鑽出來透透空氣!
這篇就算是我寫父母的一個小序吧。我的父親母親,可能要等到我心理準備好才能動筆,希望歲月給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