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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子裏的 王玉玨 對為自己拉車門的 藍 子寅說:“你剛才說你叫南子瑩?怎麽象個女孩子的名字?”子寅心裏知道她介意剛才自己關心她問她的一句話:“這麽晚了,肚子不餓嗎?一個人關在辦公室裏,怕不怕?”這種年紀不大不小的少年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大人用那種對小孩子的口吻說話,所以,小 玉玨 大眼睛一翻:“我這麽大了,怕什麽嗎?”停頓了一下又說:“我媽給我食堂的飯菜票了,我沒去吃,外麵太熱了。”他們一邊 往 大樓的外麵走,她還不忘叮囑子寅:“唉,對了,你可別對我媽說我沒吃晚飯哦。 ” 子寅心裏頭笑了一下,剛才還是一幅無所畏懼的樣子,一轉眼,小孩子家的模樣又出來了。說著走到小車邊,子寅拉開車門,讓小姑娘坐進去,剛挨著她坐下來,車子向前駛去,她立刻就想到要回報一下這個小瞧自己大男生。 “我姓藍,不是南。 我的名字是子寅,不是子瑩。寅是馬寅初的那個寅,後麵沒有那個瑩的鼻音。馬寅初知道吧?中國著名的人口學家 …… ” 子寅也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對一個小女生這麽當真的解釋自己的名字,隻是,他還沒說完,又引來一個白眼球:“誰不知道馬寅初!誰讓你長了一頭的卷毛,像個、 像個 …… 卷毛獅子狗!”說完她自顧自地大笑起來,而且一發不可收拾,直到笑出了眼淚,還用兩隻小拳頭敲著她的大腿。子寅被她說成狗不算,還被她這般嘲弄,真是又好氣又不能與她計較。幹脆,扭過頭看窗外,不理睬這個刁蠻的小姑娘了。 車內陷入了沉寂之中。玉玨也不知自己今天怎麽回事兒,就是不喜歡這個卷頭發的大男生小瞧自己,以往有時跟著母親後麵到外辦來玩,碰見那些叔叔阿姨都是拿她當個孩子,甚至有次在外辦所屬的賓館內的美發廳裏碰到當時的女省長,女省長還摸著小玉玨的頭說:“很可愛的小姑娘!”玉玨從不介意,可是這個高大的大男生說是母親的同事,然後一付對小孩子的口吻,就是讓她渾身不舒服。她知道今天自己的話說的有點過分,可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現在看見好像是把他得罪了,他眼看車外,不理睬自己了。拉倒!誰在乎呀!玉玨才不會再去睬他呢。她也扭過頭去把脊梁骨給他。 正在車內淹沒在一片有點尷尬的寂靜中,“咕咕咕”玉玨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計”,那響聲在這靜默中,特別地刺耳,而且一聲響完接二連三,這邊玉玨正窘得不知所措,那邊那個籃子寅已前仰後合笑成了一團。還沒容她發小姐脾氣,他已招呼司機停下車子,他們正好在市中心,他拉著她走出車外,外麵馬路邊上有一家小吃店還開著門,子寅把小姑娘推到買籌碼的窗口,讓她看清裏麵的各種小吃名字,問:“快說吧,吃什麽?別死撐了 ! 還有,你別擔心,不用我付錢,我會找你媽媽報銷的。 ” 玉玨也不客氣,要了碗雞湯餛飩, 看見一邊有冷飲,又要了一大杯綠豆冰霜,其實就是綠豆湯加在碎冰裏。 雞湯餛飩需要煮得等一會兒,綠豆冰霜他們剛坐定就端上來了。玉玨拿起那個大杯冰水就往嘴裏送,藍子寅攔住她:“你餓了這麽久,肚子空的,先別喝這麽冷的東西。吃碗餛飩再喝!”玉玨就是要和他唱反調:“你是我大哥嗎!我想喝就喝!”那聲大哥加重了語氣,不外乎是別忘了你比我大不了幾歲,別在我麵前裝大,你管不著!籃子寅看著麵前這張倔強的臉,心裏想這個小公主長著一幅讓人忍不住要去疼愛的摸樣,卻老是讓他有種好心得不到好報的感覺。玉玨一杯冰霜下肚之後, 又吃了一碗熱騰騰剛出鍋的餛飩,心情大好。 坐回車裏以後,玉玨首先開了腔:“中國人有‘藍’這個姓嗎?我怎麽沒聽說過?還有,你是不是有外國血統,瞧你頭發卷得這麽厲害,你沒燙過吧?” 藍子寅隻好為自己的純正中國血統費了一番口舌,就差沒把祖宗八代都翻出來作證明了。為了把這個話題岔開,他開始問:“唉,你剛才一個人在那裏看什麽書?那麽入迷? ” “ 簡愛。 ” 說著她遞過來一本英文原版的小說《簡愛》,子寅接過書,差一點想說:“你看得懂嗎?”轉念一想這麽說肯定又要把小公主的刺蝟給弄豎起來,遂改口說:“這本書挺深的,不容易懂哦,我是讀大學時才讀原本的小說的。”玉玨這回到老老實實地回答:“查字典邊看邊懵唄,反正我看過電影,情節大概也知道。”子寅問了她一些英文方麵的問題,才知道陳科長從小對這個女兒就要求甚嚴,不僅很小就給她讀全英文版的書,而且還要求小小年紀的她背唐詩宋詞之外還要背英文字典, 不過,看來還好,沒把她僅僅教育成“小書蟲”, 看她那一腦子的古靈精怪,就知道她和她那個正統的媽媽會有不少的交鋒。 子寅逗她:“你到說說看,簡愛怎麽就那麽感動你?讓你一個人呆在那辦公室裏哭鼻子!”玉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他:“為什麽把別人流眼淚說成是哭鼻子?眼淚是從眼睛裏出來的,為什麽不是哭眼睛,或者是哭嘴巴、哭耳朵?” 子寅被她的問題當即問住,無法回答。 “嗨,想什麽呢?那麽專心!”電腦屏幕上的子寅作勢用指頭敲著屏幕,也把正沉浸在與子寅第一次的相遇的回憶中的瓊安喚回到現實裏,瓊安歎了口氣,沒出聲,子寅大概想打破這種沉寂,說:“是不是想念那碗雞湯餛飩和綠豆冰霜啊?” 瓊 安 的眼睛又有點熱了,她知道他總能猜到她的心事。 “還說呢,都怪你,害得我第二天送急症!” 那天餓了半天之後吃了冷熱食的玉玨鬧了一夜的肚子,第二天早晨臉色慘白,玉玨的母親要跟著團做翻譯, 隻好讓子寅把玉玨送不遠處的軍區總醫院掛急症。 “你看看,又強詞奪理!是你不聽我的話,硬要先空腹喝冷飲,還讓我被你媽媽狠狠罵了一頓。”子寅陪了玉玨一天在醫院裏吊水, 躺在病床上的玉玨像個病貓,乖乖的再也捉狹不起來,子寅寸步不離地守了她一天,把自己從小到大好玩事兒都給她說了。他喜歡她睜著那對好看的大眼睛看著她的樣子,喜歡那種她完全依賴他的感覺。 不知不覺兩個人都被拉回到過去,等安瓊意識到這種情形與開始自己想說服對方找女朋友背道而馳時,天色已經接近淩晨。瓊安及時打住了話題,對子寅說:“瞧我們盡瞎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我忘了正事兒了。我表妹今年正三十,師範大學教日文的講師,人長得不錯,給你介紹 ….” “ 玨兒,時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子寅打斷了瓊安的話,兩個人之間一下子成了一種奇怪的彬彬有禮的局麵“我一早八點鍾的飛機飛廣州,我也去整理行李去了,過一會兒也該走了。” “藍子寅!”瓊安最受不了他那種一本正經有條不紊的德性,而且對他故意打斷自己的話更是有點氣急敗壞:“你就一輩子這樣一個人過吧!管我什麽事兒?!你走吧,我再也不要見到你!也不想知道你的任何事情! ” “ 玨兒,玨兒,你說完了嗎?“藍子寅的聲音中有點顫抖:“我知道我今天這樣你心裏不得勁,可是,你也不能把我像碟下酒小菜般的推給別人,是不是?更何況,我獨身不單單是因為你!” “哦,是嗎?那是我自作多情自以為是了!”瓊安的眼裏閃著亮光。 “玨兒,你看我們還些年沒見了,我們是不是該見個麵?我們也可以好好聊一聊,你下個星期回美 ? 星期幾的飛機?我今天去廣州,開兩天會,回來就過來看你,好不好?”藍子寅說到最後都有點低聲下氣的了,瓊安的心又軟了下來,也許,他們是應該好好談一談,那年子寅從聖地亞哥回上海,隻給待產的瓊安一張明信片,上麵什麽都沒說,隻有一句:今回滬定居,保重!那麽決然,真是揮揮衣袖,不帶走半片雲彩。瓊安捧著那張明信片放聲大哭。 腦子裏像放電影在回放著一切的瓊安,終於從床上起來了,父親母親都坐在客廳裏靜候女兒的晚起,飯桌上放著瓊安愛吃的糯米燒麥和紅豆米糕,瓊安的母親見女兒去刷牙,趕緊把豆漿放進小鍋裏拿到爐子上去熱。 瓊安剛挨著桌子坐下來,母親就有點討好的把豆漿端過來,對女兒說:“趁熱喝啊,你從小腸胃弱,別學那些美國人整天喝冰的東西。”瓊安看著母親已經有點駝背的身影,心裏一酸,她知道母親為當年她一手扯散了她和子寅,心有內疚,看著母親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精神瀟灑的英文部的科長,隻是一個散發出母性的老太太,瓊安心裏一聲歎息。 人生很多東西都是永遠回不去的,時間真像流水,把一切都衝得麵目全非,就像自己和子寅,再也回不去了!想到這裏,瓊安就覺得對麵前的食物難以下咽,想到子寅來了又如何,自己如今已為人母,是個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再見麵又如何? 瓊安站起身,對雙雙注目在自己身上的父母說想一個人出去走走,老父親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爸爸陪你去?”, 瓊安想起那段以為子寅背叛自己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父親挽著自己的手,沿著梧桐樹遮蓋的林蔭道上默默無言地走了又走。瓊安眼圈一紅, 趕緊轉過身去, 很快地說了聲:“不用,我一會兒就回來。” 她走在春天初發新芽的梧桐樹下,一陣風吹過,梧桐樹上的毛絨象細雨般的飄落,她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她忽然很想找個人聊聊,聊什麽,不知道,就是想找個人說說話,她想起剛在北京認識的夢娜,他們曾約定有一天要說說彼此的故事,想起蒙娜的細心和體貼,她往不遠處的公共電話廳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