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母斷織”的故事,應該發生在孟母遷至近學宮的新居之後。在此之前,孟軻還是個學齡前兒童,定居於學宮附近住所後沒多久,孟軻大概就該上學了。貴族子弟的學宮,寒士家的孟軻未必進得了,可能上的是私辦的學校。
遷居到學宮附近之初,孟軻“嬉為俎豆揖讓進退之事”,孟母欣喜地以為這裏是兒子該住的好地方。但事實上,以學宮為鄰並不意味著“一勞永逸”。對小孟軻來說,模仿俎豆揖讓進退之事,仍然不過是“嬉”(遊戲)而已,這跟孔子幼時以“陳俎豆,設禮容”(擺出祭祀器具,學做祭禮的動作)為“嬉戲”是差不多的。孔子說“吾十有五而誌於學”——十五歲時孔子才有明確的學習誌向。孟子什麽時候“誌於學”,他似乎沒有說過,反正在他上學之初,還是玩心很重,心思不在學業上。因此就有孟母“斷織誡子”的故事。
“斷織誡子”故事大致有兩種版本,其一出自《韓詩外傳》,說孟軻有一次背誦,背到一半停了一會兒,正在織布的孟母問他為什麽中斷背誦,他說忘了(可見不專心),孟母隨即拿起刀將布割斷,“以此誡之”。其二見諸《列女傳》,是說孟軻有一天放學後回家,織著布的孟母問他學得怎麽樣,他漫不經心地說“還是那樣麽”,孟母看他無所謂的樣子,生氣地用刀割斷剛織好的布。孟軻害怕地問母親為什麽要這樣,孟母接著講了一番道理,大意是:你荒廢了學業,就跟我割斷這布一樣,織了布又加以廢棄,怎能沒有衣食之憂?學業荒廢了,便不免於一事無成,而且難以遠離禍患。其中說得最重也是讓孟軻害怕的話是:“不為盜竊則為虜役矣”——男人若是荒廢學業、放棄修德,其結果不是去做盜賊,便是幹下賤的勞役。孟母這一番斷織訓誡,猶如當頭棒喝,使孟軻幡然而悟,從此早晚勤學不息。這則記述中稱孟子“師事子思”,明顯有誤,孟軻呱呱降生時(公元前372年),子思早在三十年前(公元前402年)就已“作古”,怎麽可能“師事”?孟子所能“師事”的,頂多是子思的某個門徒。《列女傳》所記雖有可疑處,但它指稱孟母“斷織”的緣由——孟軻對學業表現出懈怠的態度,比起《韓詩外傳》所說的隻是因為孟軻背誦不夠熟,顯然更合情理一些。
對於孟母為何“斷織”,還有一種說法:因為孟軻逃學。這種說法可能出自《三字經》——“子不學”。筆者認為,小孟軻當時逃學的可能性,大概不能排除。從“孟母三遷”到“孟母斷織”,兩則故事使我們看到,幼年孟軻是個活潑、好動、善模仿、有靈性的孩子,入學之後,開始認字、誦書,這些比起自由自在做遊戲來,當然不那麽有趣好玩,也難免使小孟軻有點不適應,因此會表現出厭學情緒甚至於逃學。在這裏,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正常的孩子,而不是所謂“天生異稟”的靈童,這是“三遷”、“斷織”故事的最可貴之處。畢竟在漢代孟子還沒有被“聖”化,封諡孟子為“亞聖公”,是一千多年之後(元代至順元年,公元1330年)的事。
這樣一個小孟軻,好嬉玩、厭學甚至可能逃學的小孟軻,使孟母沒少擔憂也沒少費心血,實際上孟母還充當著父親的角色,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她是個嚴母。但孟母的“嚴”,並不是那種過分苛刻的“嚴”,從“三遷”、“斷織”故事中可以看出,孟母沒有把小孟軻關在屋裏以禁止他嬉玩,沒有對他實施過“棍棒教育”,即使發現小孟軻厭學甚至逃學,她也沒有簡單使用斥罵、責罰的手段(這類手段是不少為人父母者所慣用的),而是采用了一種特殊的教誡方式:斷織——毅然割斷織機上的布。這就意味著她多日乃至熬夜的辛勞都白費了。因此,這看起來更像是一種自我責罰。而正是孟母的這種“斷織”之舉,給予小孟軻強烈的心靈震撼,使他猛然省悟,從此專心向學。
這裏順便提一下,最近聽到有人這樣說:“孟母看見兒子逃學回來,一句話沒講,就把織布的梭子給弄斷了,這意味著馬上就要織成的一匹布全毀了”。把織布梭子弄斷,是不可能把織成的布毀了的,這是起碼的常識,何況孟母根本就沒有弄斷梭子。事實上,孟母“斷織”的故事,本已指明是用刀割斷織成的布,兩千餘年來從無歧義,這個昭然的常識,連中學生也該知道。如今有人望句(“斷機杼”)生義,居然說成“把織布的梭子給弄斷”,如此目無常識,別出“機杼”,唉,真叫人不知說什麽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