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耀曾畢生耿耿於懷的是憲政救國,即使退出政壇之後,他仍不斷為此努力。憲政立國、以法治國、保護人權是他長期的主張,他提出的方案往往不唱高調,而是兼顧理想和實際,“遠有方向目標,近有可行措施”。麵對國民黨的專政,“雖有力之大多數人,亦不獲聞政”,他認為非改不可。
一九三一年九月十九日,“九一八”事變次日,他日記中說:“國人無心,事過便忘。濟南慘案才了,當局便酣嬉荒樂,從事內爭,決無顧及國防者。今又遭此奇辱,曾無可資抵禦,真可痛恨。”十月十五日,他得知李烈鈞等提案要求國民黨當局尊重人民集會、結社自由,並準許人民組黨。受民族危機的刺激,他也想發表良心上的主張,又顧慮犯忌而無實益,征求朋友的意見,大家都說應該發表,他才下了決心。十月二十日,他草擬《敬告國人書》,交給幾家大報,結果到二十三日隻有《申報》一家發表,而且刪節之後隻剩下了三分之一。十一月八日,他日記中說:“須知國民黨隻有一黨,並無他黨之監督改錯,此黨內日趨渙散日陷腐敗之原也,故準人民自由組黨,則國民黨轉可團結上進。且國民黨曆史甚長,主義亦佳,把握政權既四五年,縱有新黨,亦不致遽失政權,轉得他山之石,有何可畏。”
當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他在國難理事會上提議致電南京國民黨一中全會,主張保障自由,實行憲政,因李烈鈞等有正式提案,為之聲援。一九三二年二月十二日,國難理事會,他提議發電主張廢除一黨專政,大家推他起草。二月十七日,他所擬《取消一黨專政》的通電,各報都不敢登,隻好自己印刷散發。國民黨邀請他參加將在洛陽舉行的“國難會議”,三月二十三日,他在國難會議幹事會上主張會議討論自由,請政府明白承認,至憲政具體方案,似不能提前事先承認。四月五日,他們決定不參加此會,議發電至洛陽說明不赴會理由,以合作為本旨,主張消除杜絕合作之黨治,實現全民協力之憲政。署名者六十五人,上海實業界、金融界精英幾乎都參加了,本來說好馬相伯領銜,等到定稿時,馬忽然來信,已派代表去洛陽,不便列名。最後由他領銜。會議時又決定組織“民憲協進會籌備會”,他表示讚成。
四月十四日午後,他和同人商量民憲協進會籌備的事。四月十五日早,黃炎培、左舜生找他,商量草擬民憲會綱領。他提出四條,對他絕對排斥內戰的態度稍有討論,可見“不得已而用武力,亦屬政治上應有”的思想尚未消滅,這一點他認為可慮。武力革政,本是進化一法,不可絕對排斥,然而中國二十年來,實際上是假革命之名,行攘奪之實,以武力改革政治,絕無希望,隻能增加痛苦與擾亂。
四月十七日,他覺得左舜生所擬《民憲協進會發起旨趣書》“稍覺不足”,動手另擬一緣起。四月十八日上午,他和黃炎培討論此稿,午後開會討論。四月二十二日開民憲會,商量發起人問題,因為限於學者、實業家、自由職業的範圍,他感到人選頗難。五月四日,自從他們標舉速行憲政的主張,汪精衛、胡漢民等都表示反對,雖言論多不合理之言,但因為他們在國民黨內的顯赫地位,足以搖撼人心,他想辯駁批評,下筆之時又有點害怕。他自知政治上不甚成功,“實由勇力與毅力缺乏之故。否則,所就決不止此。”五月五日晚,他和孫科見麵。因為孫科發表的憲政主張,與他們所見略同,他對孫科說:“中山在日,係聯合國民與軍閥奮鬥;中山既沒,國民黨掌握政權,局勢一變,乃以國民黨之名,行軍閥之實,黨為軍閥利用,成為軍閥之護符,而專以壓迫民眾為事,其所為全與從前相反。現主實行憲政,即主張恢複黨與民眾之合作,而一致抵製軍閥耳。孫言語不大銳利,而麵貌則頗似中山。”五月七日,黃炎培報告辦民憲協進會以來,接到各方勸告,措詞不同,都說不應與某派某派(指政學會)合作雲雲。他這才知道黃的態度為何由熱而冷。他表示,做政治的事,毀譽榮辱應置之度外,受罵乃是常事,萬不可因外論而動搖自己主張,否則斷不能做政治活動。
五月十二日,他們審議民憲協進會章程。六月二十八日,民憲協進會籌備會在銀行公會舉行成立會,到會的約四十人,他被推為幹事。七月六日晚,穆藕初約民憲協進會的人便飯,飯後報告民憲籌款,說已約杜月笙、張嘯林商量,允為設法。他心中叫苦,而又不便反對。這是出於他意料外的事。
九月四日,他在北平,和民憲協進會的朋友穀鍾秀、胡石青、李璜、張東蓀等談話,飯前飯後共談憲政數小時,商定大綱數條,由他帶到上海再商。九月二十三日,黃炎培來,談及民憲協進會事,都以暫緩進行為妥,又要介紹他加入上海地方協會,他認為會長史量才“尚為讀書人”,而副會長杜月笙、王曉籟都是他所鄙視的,婉言謝絕。一九三二年四月十三日,他在上海地方維持會講話,“今日武力所以據國內最高地位,皆頻年武力解決政治之故也。又聯絡政治上要人,以圖改良政治,亦不可靠,此不過彼此利用,維持一種小局麵,若圖全部改良,不可能也。”他主張生產階級與統治階級合一,生產者自行統治,方法就是生產階級聯合起來,以調和生產全階級的利益為目的,要求統治階級采納實行並監督之。
一九三三年四月十九日,他靜坐默想,思考憲法運動能否挽這一危局,產生一些疑慮,感到一般人民智能不足,想以民主圖治,幾乎近於偽善自欺。民主固然是向上合理的目標,但從當時救亡的急迫來看,他甚至覺得發揮政治力的效率成了當務之急。六月二十一日,他從李烈鈞那裏得知,國民黨開放政權的事又發生變化,以後政局的改良,難再指望於國民黨了。
這一輪熱鬧的憲政運動,起自“九一八”後的民族危機,到一九三三年漸漸落幕。一九三四年一月二十四日,他在日記中感慨:
餘輩以領導政治自命,不能為當局者設詞,亦不能專作民間無責任之論。應有確信為必須而又可行之主張,在野以此倡導,在位以此實行,然後不致欺民誤國。如在野則阿順世論,取悅群眾,得位則又顧慮環境,拋棄持論,言行不相顧,實屬不信不忠,今人陷於此病實多,餘輩宜切戒也。
一九三七年,他身體很不好,當他從張群處得知,國民黨當局征詢憲法、外交、經濟等方麵的建議時,他“決計全力研究現擬《憲草》及各方評論,從國家見地構成餘之意見,以資當世”,抱病研究各國憲法、比較憲法等,七月八日,他跟同人談自己對憲草的意見,“要點為一黨專政和總統獨裁”,主張從國策上、法製上予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