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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物理距離

  田野廣袤、阡陌縱橫、村莊炊煙、雞鳴犬吠,相對城市的喧囂,老家那邊曾有一份讓我眷念的田園詩意。

  我現在生活的城市距我老家的曲線距離不足百裏,但這僅是物理上的長度概念。如今,老家之於我,不僅距離產生美,而且距離產生距離。

  無奈的母民

  農民是市民一種體製上的對應稱謂,我是這兩個概念的混合體:在城市人眼裏我是鄉下人,在鄉下人眼裏我是城市人。其實,我是披著城市外衣的鄉下人。

  正在上班途中,對門辦公的同事打響了我的手機,說:“你們老家的一個老頭在辦公室門口等你呢。”我心裏一驚,腦子迅速開始搜索是哪一位長輩的大駕光臨。到單位找我幫忙的老鄉都是沒有大事不登門。緊蹬快趕,氣喘籲籲跑上五樓,門口的“老頭”嘿嘿笑著站起來,脖子上的繃帶吊著胳膊。仔細一看我也嘿嘿笑了,老頭不老,是我的同學慶申。慶申與我同歲,正是如日中天的年齡,卻被我的同事提前送進了夕陽紅。我不能責怪同事的眼神差,慶申荒涼的腦袋閃著寒光,茂盛的胡子氣勢洶洶占據著臉的下半部,煙熏的一嘴黑牙與胡子打成一片。外貌看,慶申確實像一個鄉下老漢。

  其實慶申在頭發沒有完全撤離腦袋之前就已是絕頂聰明。剛上初中時,他指著頭上的高壓線胸有成竹地對我們說:“從電廠那邊拉閘斷了電,光這一百多裏電線上的電也能用好幾天。”接著他又指著麥田裏正在噴水澆地的機井舉例來佐證他的正確,說:“這跟澆地是一個道理,機器停了,光壟溝裏的水也能澆幾個畦子。”當時大家深信不疑,後來學了物理,知道了電一分鍾能繞地球好幾圈,水的速度根本不能比。於是,慶申關於電的高論就成了同學間的經典笑話。

  時光的速度比電更生猛,我還在“青年”裏刨著自戀,慶申卻已被時光鏽蝕成了“老頭”,至少外表如此。

  慶申的胳膊是被包工頭打傷的。辛苦了半年,準備回家歡歡喜喜過年,包工頭卻不給工資。找的次數多了,包工頭急眼耍賴皮,找人把慶申為他創造利潤的左胳膊打傷了。報案後公安局一直破不了案,慶申說這是包工頭用錢打通了關節。

  慶申坐在椅子上,臉上的無奈比胡子更濃密,氣咻咻地說:“真他娘的沒說理地方啦,沒錢咋回家過年?孩子老婆都等著我這錢過年哩。不行我就學董存瑞,也弄個炸藥包,與那個狗雜種一塊兒見閻王。”此話耳熟,媒體上常有農民工利用極端方式討還公道的報道。

  寬慰了慶申。我打了許多電話,費了許多口舌,找了許多朋友,慶申不但如數拿到了工資,自知理虧的包工頭還間接地賠了一些藥費。慶申激動得那奔波的雙腿又呈下跪狀,大滴眼淚直掉,說:“過年回家我一定請你喝酒。”回老家過年,村人都喊慶申母民。詢問後才知,他的小兒子在家複習“思想品德”準備期末考試,讓慶申幫著提問題,在“公民”這個概念上,一向想象豐富的慶申與兒子發生了爭執。他說,書本上說的不對,公民應該專指男人,女人不是公民,是母民。笑話在村裏傳開,“母民”就成了慶申的綽號。

  晚上到慶申家裏喝酒時我專門問了慶申,他承認這個事實,但依然堅持自己對公民和母民的劃分,不過這次他又進行了新的詮釋,說:“城裏人是公民,咱鄉下人是母民。”我問為啥。他說:“城裏人光日操鄉下人。”我說那你哪兒也別去,呆在家裏老老實實種地算啦。慶申的臉和脖子紅在了一起:“種地能掙幾個錢?不打工我能幹啥?”我說那你還是自己願意叫城裏人日操。燈光昏暗,慶申一嘴黑笑,糾正道:“不叫日操,叫剝削。”劃拳、擲骰子、行酒令,慶申都不是我的對手,可他不服氣,酒氣順著胡子四濺:“你天天有酒場,鍛煉得多,玩這些當然比我強。”他提出碰杯對喝,很快,不勝酒力的我就醉得一塌糊塗。第二天堂弟大明告訴我,昨晚慶申做了手腳,他喝的都是白水,你喝的是酒,當然你醉了。

  這小子耍小聰明也讓我當了一回“母民”。

  當爺的滋味

  踏著歲月的台階往高處走,額頭的皺紋漸趨荒蕪。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我就稀裏糊塗當上了爺。當然,這個“爺”不是我兒子骨血延伸的結果,他正在讀高中,法定的結婚年齡是他目前不可逾越的底線。

  我在村裏輩分較小,出門抬頭許多不是爺爺奶奶就是叔叔嬸嬸。大年初一拜年,從村東到村西,一年一次的磕頭禮數讓我望而生畏。今年回村過春節,一聲稚嫩的“爺爺”,猛地砸在我並不蒼老的心上,蕩漾開的歲月漣漪回響著老之將至的恐怖。以往在村裏,這種稱謂都是我謙遜地砸在別人心上,而今輪到了我,受寵若驚又感慨萬千。

  稱我爺爺的孩子是堂弟大明的孫子。大明比我還小一歲,剛進入不惑之年就已走進了祖輩的行列。少年時我與大明一起瘋跑玩耍的情景恍若昨日,今年在寒風拂麵中仿佛一下子垂垂老矣。我不知道是歲月無情,還是人生遊戲規則變化多端。

  我的一張十元人民幣壓歲錢,使孩子紅撲撲的僵硬臉蛋變成了一朵盛開的花。而堂弟大明的臉卻枯萎得頗有些祖輩的慈祥。大明的兒子——那個稱我大伯的年輕人隻有十八九歲,與我的兒子一樣正在含苞欲放的花季,卻早早在老家這塊土壤上開花結果。而我的兒子還在書本題海中苦苦跋涉。

  這些年,我越來越怕回家過年。除了心理上疏淡了少年時的那份好奇,更主要的是和我一塊長大的夥伴們大都兒孫滿堂,除了喝酒打麻將能夠坐在一起進行成人遊戲,更多的是相對無言,惟有寒暄客套發牢騷直至沉默抽煙。與其尷尬,不如儲存起曾經的童真和情趣。曾經在上學路上暢談未來的夢想,都變成了沉澱在鄉路上的塵土,掙錢、蓋房、娶妻生子,生活目標像田地上年年收種的莊稼,既單調又生生不息。

  我說:“這麽小就讓孩子成家,太早了吧?”大明說:“村裏都這樣,不上學了,不成家幹啥?早晚都是這麽回事兒。”“不到結婚年齡上邊不管?”“罰幾個錢就過去了。”大明淡淡地說,似乎與他無關。

  回到城市,聽了我的敘述,在電腦前遊戲的兒子不屑地從嘴角撇出兩個字:愚昧。後來兒子學習成績下降,我教訓他:“要是在老家,你都成家立業了,我也早當上爺爺了。”兒子不耐煩地說:“做夢吧你,這話十年以後再給我說也不遲。我才不早早把自己拴住呢。”學士、碩士、博士,這是我對兒子的期望。我和妻子不止一次向兒子灌輸這種意識。堂弟大明的四個兒子,最高學曆是初中畢業,而我們整個村子能讀到高中的也寥寥無幾。我勸大明:“你應該讓孩子多受一點教育。”大明振振有辭地反駁我:“這麽多孩子,光學費也交不起。再說現在大學生畢業都找不到工作上學有啥用,還不如掙錢早早成家。”白發蒼蒼老態龍鍾,這是“爺爺”概念在我腦子固有的模式。而大明和許多少時的夥伴都已打破常規,提前進入兒孫滿堂的人生天倫。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張張稚嫩陌生的臉讓我感到村莊興旺的未來,同時也感到與老家的距離。至少在兒孫滿堂方麵我是有差距的。

  硬盒煙意識

  麥苗梗著脖子迎接日益溫柔的太陽。村西老光棍英臣站在大紅喜字前梗著脖子咧著大嘴直笑。枯木逢春,他娶了鄰村一個23歲的黃花大姑娘。我的二叔在人群外偷著樂,他是媒人。英臣比他媳婦的爹大十歲,比他媳婦的爺小十歲,村人都說辦不成的親事,硬是讓二叔撮合在了一起。

  英臣的媳婦智殘,目光呆滯,話語含糊不清,口水直流。村人都說英臣給了二叔大媒禮,究竟數額多少,二人都閉口不談,屬商業機密。

  二叔原來是搞牲口交易的經介人。我小時候在老家一帶趕集,在牲口交易場上,曾多次看見二叔活躍的身影,一會兒到賣主耳邊嘀咕幾句,一會兒與買主在衣袖裏捏著手指談價錢。近幾年來,二叔與時俱進,中介的內容由四條腿的牲口轉向了兩條腿的人。二叔是個頭腦靈活,口吐蓮花,階級鬥爭年代,地主富農都怕他那張無中生有的嘴。如今二叔劍走偏鋒,老光棍、老寡婦、殘疾者、倒插門,甚至還有陰親,這些冷門婚姻他都能拿到豐厚的媒禮錢。

  春天在寒風裏蜷曲著,塵土彌漫著鄉路。二叔躬著腰與寒風較勁,自行車吱吱啦啦在他P股下呻吟。見到我,二叔一臉歡喜地對我說:“我現在也快成脫產幹部了,忙得很。”說著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破本子讓我瞧,年齡、身高、家庭條件,歪歪扭扭都是,後邊幾頁還寫有公的、母的、幾歲口,見我疑惑,二叔笑了,解釋道:“現在是以人為主,牲口是捎帶著幹的。”二叔小心翼翼把本子放入口袋,拍拍,向我炫耀:“這是我吃飯的本錢。”仔細看著我遞過的香煙,二叔說:“老侄子,不是我跟你吹,現在我到誰家都是硬盒煙招待,軟盒咱不抽。”顯然,硬盒煙在二叔心目中是最高禮遇。我故意逗他:“要是中華煙呢?”二叔依然一臉豪氣:“中華煙當然也是,軟盒不抽。沒點兒架勢能幹這個?”這句話讓二叔露了怯,他老人家肯定不知道中華煙軟盒比硬盒價格高。由此,我對二叔做媒的可信度大打折扣。後來,看到電視上那些俊男靚女們在主持人的幫助下婚姻速配,我就常想起二叔,甚至還想到小時候在集市牲口交易場上二叔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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