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二節

　　隸首一個人埋著頭在自己的茅屋裏的時候，軒轅的注意力卻放在戰爭中受傷的傷員身上：“此戰傷者甚多。雖說不得已而為之，然人命關天，萬不可大意！”塘火熊熊的紅光映在他開闊凝重的臉上。軒轅對歧伯這麽叮嚀。這一段時間的勞累，歧伯的臉色明顯地黑了，臉更瘦長了，麵帶倦意。他鄭重地點著頭。“藥足用乎？”軒轅接著問。“足矣。”歧伯先肯定地回答了之後，又補充說，“時值秋後，獾正肥時，臣著大量兵士上山圍獵，熬取獾油，藥足用矣！”軒轅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這才口稱“天師”，從容地和歧伯討論起一般的養生問題來：“敢問天師，上古之人，度百歲而不衰，今時之人，半百而動作皆衰，時世異乎？人之過乎？”歧伯這下子來了精神，深眼窩裏的單皮眼，透射出睿智的靈光來。他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把他平日裏的觀察和悉心體會和盤托了出來，就像滔滔不絕的春江水：“夫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數，飲食有節，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度百歲而不衰。今時之人，不然也：以酒為漿，以妄為常，醉以入房，欲竭其精，耗散其真，不知持滿，不知禦神，務快其心，逆於生樂，起居無常，故半百而衰也。”心存靈犀，一點就通。歧伯的話，一下子搬去了軒轅心中的塊壘，撥亮了他透徹的心燈，導出了他的綿綿思路。他也就滔滔不絕地大大抒發了一番養生的大道理。善於雄辯的軒轅的話匣子一旦打開，別人也就隻有點頭的份兒了：“餘聞上古有真人者，提挈天地，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故能壽敝天地，無有終時；中古之時，有至人者，淳德全道，和於陰陽，調於四時，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其次有聖人者，處天地之和，從八風之理，適嗜欲於世俗之間。無恚嗔之心，行不欲離於世，被服章，舉不欲觀於俗，外不勞形於事，內無思想之患，以恬愉為務，以自得為功，形體不敝，精神不散，亦可以百數；其次有賢人者，法則天地，像似日月，辨列星辰，逆從陰陽，分別四時，從上古，同於道，亦可益壽而有極時。”他一口氣從上古真人、中古至人的養生之道，一直說到聖人、賢人，仍然是意猶未盡，又詳細地講起了他們的“四時調神”之說：“春三月，此謂發陳，天地俱生，萬物以榮。夜臥早起，廣步於庭，被發緩形，以使誌生。生而勿殺，予而勿奪，賞而勿罰，此春氣之應，養生之道也；“夏三月，此謂蕃秀，天地氣交，萬物華實。夜臥早起，無厭於日，使誌無怒，使華英成秀，使氣得泄，若所愛在外，此夏氣之應，養長之道也；“秋三月，此謂容平，天氣以急，地氣以明，早臥早起，與雞俱興，使誌安寧，以緩秋刑，收斂神氣，使秋氣平，無外其誌，使肺氣清，此秋氣之應，養收之道；“冬三月，此謂閉藏，水冰地坼，無擾乎陽，早臥晚起，必待日光，使誌若伏若匿，若有私意，若已有得，去寒就溫，無泄皮膚，使氣亟奪，此冬氣之應，養藏之道也。“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聖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沉浮於生長之門，生氣不竭。”他緩了一口氣，總結說：“故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也。”他又把治病一直上升到“治未病”的預防學和“治未亂”的社會學高度：“從陰陽則生，逆之則死，從之則治，逆之則亂。反順為逆，是謂內格。是故聖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後藥之，亂已成而後治之，譬猶渴而穿井，鬥而鑄錐，不亦晚乎？”現在，歧伯倒反過來，受到軒轅思想啟發了。對軒轅的高明之處，不由心生讚歎。他把個大拇指蹺得高高的：“善乎哉！唯吾王先知，而非學者之所為也。”兩個人言語相投，遂相約，第二天接著談。第二天早晨，秋高氣爽。

　　在陣陣襲來的秋風中，兩人於帳外相遇，即相跟著，披了一身金黃色的陽光，去附近的林叢中散步。這也是他們早晨活動筋骨常去的地方。這時候，歧伯倒沉得住氣了。他倒背著手，低垂著眼睛看路，瘦長臉上，一臉從容自足的表情，靜等著軒轅先開口。昨晚，軒轅翻來覆去想了很多話，大有思接千裏、天人合一的感覺。這會兒，他恨不得把一夜想到的話，一口氣全給傾倒出來，就在禮讓一下後，打開了話匣子：“夫自古通天者生之本，本於陰陽。天地之間，六合之內，其氣九州、九竅、五藏、十二節，皆通乎天氣。其生五，其氣三。數犯此者，則邪氣傷人，此壽命之本也。”他先概要地提綱挈領之後，才逐項解釋。深吸了一口清晨的清爽之氣，接著說：“蒼天之氣清淨，則誌意治，順之則陽氣固，雖有賊邪，弗能害也，此因時之序。故聖人傳精神，服天氣，而通神明。失之則內閉九竅，外壅肌肉，衛氣散解，此謂自傷，氣之削也。“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故天運當以日光明。是故陽因而上，衛外者也。因於寒，欲如運樞，起居如驚，神氣乃浮；因於暑，汗煩則喘喝，靜則多言，體若燔炭，汗出而散；因於濕，首如裹，濕熱不攘，大筋短，小筋弛長，短為拘，弛長為痿；因於氣，為腫，四維相代，陽氣乃竭。“陽氣者，煩勞則張，精絕，辟積於夏，使人煎厥。目盲不可以視，耳閉不可以聽，潰潰乎若壞都，汨汨乎不可止。“陽氣者，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有傷於筋，縱，其若不容，汗出偏沮，使人偏枯；汗出見濕，乃生痤。高粱之變，足生大丁，受如持虛。勞汗當風，寒薄為皶，鬱乃痤。“陽氣者，精則養神，柔則養筋。開闔不得，寒氣從之，乃生大僂。陷脈為瘺，留連肉腠。俞氣化薄，傳為善畏，及為驚駭；營氣不從，逆於肉理，乃生癰腫。魄汗未盡，形弱而氣爍，穴俞以閉，發為風瘧。“故風者，百病之始也，清靜則肉腠閉拒，雖有大風苛毒，弗之能害，此因時之序也。“故病久則傳化，上下不並，良醫弗為。故陽畜積病死，而陽氣當隔，隔者當瀉，不亟正治，粗乃敗之。“故陽氣者，一日而主外也：平旦人氣生，日中而陽氣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是故暮而收拒，無擾筋骨，無見霧露。反此三時，形乃困薄。”

　　軒轅大大地宣泄了一番對“陽氣”的見解，岐伯就從“陰氣”說起。他接著軒轅的語氣說：“陰者，藏精而起亟也，陽者，衛外而為固也。陰不勝其陽，則脈流薄疾，並乃狂；陽不勝其陰，則五藏氣爭，九竅不通。是以聖人陳陰陽，筋脈和同，骨髓堅固，氣血皆從。如是則內外調和，邪不能害，耳目聰明，氣立如故。“風客淫氣，精乃亡，邪傷肝也。因而飽食，筋脈橫解，腸澼為痔；因而大飲，則氣逆；因而強力，腎氣乃傷，高骨乃壞。”他替軒轅總結道：“凡陰陽之要，陽密乃固。兩者不和，若春無秋，若冬無夏，因而和之，是謂聖度。故陽強不能密，陰氣乃絕。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一陣寒氣襲來，歧伯打了個寒噤。他把身上的絲衣裹緊了點兒，接著說：“因於露風，乃生寒熱。是以春傷於風，邪氣留連，乃為洞泄，夏傷於暑，秋為瘧。秋傷於濕，上逆而咳，發為痿厥。冬傷於寒，春必溫病。四時之氣，更傷五藏。”言及五藏，便想起五味，這是滋陰的基礎……歧伯就將話題轉向了五味：“陰之所生，本在五味；陰之五宮，傷在五味。是故味過於酸，肝氣以津，脾氣乃絕；味過於鹹，大骨氣勞，短肌，心氣抑；味過於甘，心氣喘滿，色黑，腎氣不衡；味過於苦，脾氣不濡，胃氣乃厚；味過於辛，筋脈沮弛，精神乃央。是故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如是則骨氣以精，謹道如法，長有天命矣！”軒轅並不滿足於此。他接著問：“天有八風，經有五風，何謂？”岐伯答道：“八風發邪，以為經風，觸五藏，邪氣發病。所謂得四時之勝者，春勝長夏，長夏勝冬，冬勝夏，夏勝秋，秋勝春。”他還是先概言之，然後才詳細道來：“東風生於春，病在肝，俞在頸項；南風生於夏，病在心，俞在胸脅；西風生於秋，病在肺，俞在肩背；北風生於冬，病在腎，俞在腰股；中央為土，病在脾，俞在脊。故春氣者病在頭，夏氣者病在藏，秋氣者病在肩背，冬氣者病在四肢。故春善病鼽衄，仲夏善病胸脅，長夏善病洞泄寒中，秋善病風瘧，冬善病痹厥。故冬不按蹻，春不鼽衄，春不病頸項，仲夏不病胸脅，長夏不病洞泄寒中，秋不病風瘧，冬不病痹厥，飧泄而汗出也。“夫精者身之本也。故藏於精者，春不病溫。夏暑汗不出者，秋成風瘧。此平人脈法也。故曰：陰中有陰，陽中有陽。平旦至日中，天之陽，陽中之陽也；日中至黃昏，天之陽，陽中之陰也；合夜至雞鳴，天之陰，陰中之陰也；雞鳴至平旦，天之陰，陰中之陽也。“故人亦應之。夫言人之陰陽，則外為陽，內為陰。言人身之陰陽，則背為陽，腹為陰。言人身之藏府中陰陽，則藏者為陰，府者為陽。肝心脾肺腎五藏，皆為陰。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府，皆為陽。所以欲知陰中之陰陽中之陽者何也，為冬病在陰，夏病在陽，春病在陰，秋病在陽，皆視其所在，為施針石也。故背為陽，陽中之陽，心也；背為陽，陽中之陰，肺也；腹為陰，陰中之陰，腎也；腹為陰，陰中之陽，肝也；腹為陰，陰中之至陰，脾也。此皆陰陽表裏內外雌雄相俞應也，故以應天之陰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