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帝傳》之命世之英

第一節

　　風扇大耳的蜀夫，瘦長的白臉上，一臉深刻的笑紋。這次他所以不顧年事已高和體弱，親自隨著軒轅東征，心中有一個大秘密，就是想和軒轅、嫘妃攀個兒女親家，把自己已經十二歲的小女兒女樞，嫁給玄囂和昌意之中的任何一個。為此，他先就近考察了同在南路作戰的玄囂。每一次揮召集大家開會的時候，他都仔細觀察玄囂的舉止、表現。這娃長得敦實精幹，雖然是天生的黝黑皮膚，但他的臉型和體型更接近軒轅一些。然而，他軒轅式的“由”字型臉盤和寬厚的虎背熊腰的體魄，給人的印象卻是有些蠻橫和霸氣。蜀夫笑眯眯地主動和這個晚輩後生打招呼，玄囂卻認為他不過一偏遠小部落酋長，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說話愛理不理、有一搭沒一搭的，完全是應付。這讓一腔熱情的蜀夫心裏很不是滋味。揮是玄囂的武功老師，隸首是玄囂的文功老師。蜀夫原本是想向他們仔細了解一下玄囂的功課的，因為傷了麵情，也就暫且作罷。等到戰勝蚩尤後，在渤澥的中軍帳中見到了昌意，那英俊而挺拔的形象，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見他逢人總是麵帶笑容，不笑不開口的樣子，更是喜愛。昌意和長輩說話，也禮儀周全，每次見了他，總是先主動打招呼，人前喚作“蜀夫酋長”，背過人隻有他們倆了，就喚他“蜀夫老伯”，謙和禮讓，看不出一點兒優越感和霸氣。相比之下，蜀夫就拿定了主意：自己的小閨女，非昌意不嫁。蜀山氏部落是巴蜀地區較早實行父係製度的部落之一，加上現在受中原的影響和嫘妃的表率作用，所以蜀夫現在想到的，就是把自己的女兒遠遠地給嫁過來，就是做奴仆也罷。女兒本來就是個有主意的聰明孩子，他愛如掌上明珠，就取名作“女樞”，現在為了表示歸於昌意之意，他就給改名作“昌仆”。蜀山氏部落的兵馬緊挨著西陵氏兵馬駐紮，距軒轅的中軍大帳不過一二裏路。沒事的時候，他就轉到軒轅的大帳中來：

　　“軒轅老弟！”周圍沒有其他人的時候，為了表示親切，他總是這樣稱呼軒轅。軒轅一直對蜀山氏很敬重，現在依然：“蜀夫老兄！快快入座！”軒轅等蜀夫正襟危坐於對麵了，自己才坐下來，與他相對：“此次東征，兄多有幫助，出兵馬，供糧草，拚死力，為弟感涕不已矣！”“應當，應當。汝為天下利，天下人蓋當助之。不助，則異哉！”蜀夫也有一套寒暄之詞。寒暄過後，就直入主題：“為兄來意，老夫有一小女，年方二六，名喚昌仆。欲與汝結為親家，不知弟意若何？”“為兄美意，弟先謝之！”軒轅先拱手相謝。蜀夫瘦長臉上的笑紋就收得更緊了：“莫謝，莫謝！”軒轅接著講道：“自羲皇女媧，天下婚事，皆從於禮數。然當今天下，聖教不揚，部落相殘，多因男女之事，不近於禮義。搶者，亂者，累禁不止。搶則結仇，亂則弱族，倫理不再，廉恥休矣。故我等用事，當從良習，立規定矩，為萬世師表。”“弟所言極是。”“男女婚事，人生大事也。為示隆重，當立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是也。納采者，男取女意，送雁以求也；問名者，男再往，請問女名也；納吉者，男告女家，卜吉兆矣；納征者，男聘以儷皮十帛矣，婚定矣；請期者，男取吉日告之女也；親迎者，男子親往女家，婚成也。”“善之善也！”蜀夫因為受到了充分的尊重而由衷地蹺起右拇指讚歎，臉上再次聚緊了笑紋……黃王（攝政王）軒轅戰勝蚩尤而不殺，命他作主兵（負責製造兵器的大臣），前往首陽山冶銅基地，協助金正伯高工作。正在北嶽恒山一帶向南突進的玄黎、赤黎部落，聽到這個消息後，也就不再戀戰，與昌意、奢龍和地典部各守疆界。過了一段時間，炎帝和軒轅、蚩尤的指令傳到，與昌意、奢龍、地典和解後，魑和魅回到涿鹿，繼續統領著鹿部落聯盟的豬龍、犬龍、狼、燕等部落，擔當起華夏北拒熏粥的任務。戰爭勝利後，軒轅命隸首擔當起對蚩尤部下的處理工作。以前的部落戰爭，戰勝者除了瓜分戰敗者的土地、財產、女人以外，對所有男性戰俘（包括男孩），都會不分青紅皂白地一律殺死。以後不殺小孩了，因為他們經過培養，長大後可以壯大部族的力量，但男人還是要殺掉的。蚩尤雖說殘忍到吃人的地步，但是他出於對男性勞力的利用，也有進步和人性的一麵，他並沒有將羊龍部落的男人都殺了，而是讓他們像奴隸一樣替他們在鹽池從事苦力勞動。軒轅看到了這種做法的人性因素。因為他本來就不想使用戰爭殺人這種手段。東征河東，也是不得不行之的解民於水火的正義之舉。軒轅既不以殺人為樂趣，就將這種不殺戰俘的做法，明文寫進重新修訂的《約法四章》：一約尊河東之習，入鄉隨俗；二約勿效尤擾民，禁絕搶掠；三約倡助人融情，增進胞誼；四約不殺死戰俘，酌性善處。軒轅具體的要求是這樣的：優先安置三苗於渤澥東南原蚩尤城一帶；願意回到江淮祖地去的，任由去之。對蚩尤原來統領的九黎兵眾，則別其善惡，善者，遷之神荼、鬱壘所在的東夷鄒地；惡者，即黥麵作記，以為“隸”，從事繁重的苦力勞動，或者發往涿鹿以北的漠北地區。這種人，是所有人民（黎民百姓）中最下等級，沒有人身自由，所屬者可以相互交易或任意殺之。隸首的任務，就是負責做好甄別工作。對三苗的安置工作進行得比較順利。但是其中有多少人願意留下，有哪些人要回江淮祖地，都要一一統計清楚，登記在冊。這就使隸首的數術研究派上了用場。而九黎的數千兵眾，卻被用木柵欄圈在一片大大的秋草萋萋、遍開著星星點點的黃色野菊花的平場地上。秋風瑟瑟，他們三五成群地擠在一起，衣衫襤褸，蓬頭垢麵，有的還帶著沒有痊愈、化膿的傷，在亂草堆裏受著跳蚤、蚊子和虱子的叮咬。這些人絕大多數光著膀子，赤著蒲扇一樣的光腳片，深眼窩裏透出敵視和仇恨的目光。

　　隸首坐在柵欄門前，讓這些人一一從麵前經過。根據麵相的凶惡、善良，分別用朱砂紅筆在其額頭畫上個圓圈，圈中頓上一點；或者隻在額頭上畫一個圓圈兒。被頓了點的，就被押進奴隸營，要用燒紅的青銅“隸”字印，在額頭上硬給烙出一個印記來。而隻畫個圓圈的，就被集中在一起，最終帶到鄒地去。額頭上天生一塊黑記的隸首，能忍心直麵對惡者黥麵的殘痛場麵：五個大力士，將平時四肢發達、力大無窮、驕橫淫逸、殺人不眨眼的，現在已經一身垢甲和虱子、汗腥惡臭、眼窩深陷、顴骨高凸、頭發結成了硬塊、瘦得隻剩了寬大粗硬的骨架的惡毒家夥，壓住四肢、固定了頭部，就有執刑者手執在火膛裏燒得冒著紅火星兒、刻有“隸”字的青銅刑具，毫不客氣地壓在受刑者的額頭上。額頭上就“噝噝”地冒起青煙，一股混雜了汙垢惡臭的焦臭氣味就衝得人閉了呼吸。受刑的惡者，現在隻有一個權利，就是可以發出像殺豬一樣的、令人毛骨悚然地嘶吼。也有的，一時氣閉，將頭歪向一邊，不再吱聲。被一陶盆冷水當頭一潑，才濕淋淋地如落湯雞似的發出“咕咕”的喘息聲。接著，就被拖得扔在一邊。“龜兒子，叫汝狠。下一個（音“鍋”）！”隸首總是習慣地這樣喊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他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秋風在高天上嘯叫著，地上被霜打過的衰草，被吸幹了水分，任由秋風擺布。大道上的塵土被吹上了天，揚起黃色的大纛。中條山北麓茂密的樹木，除了常青的奇形怪狀的側柏和長著長長的針葉的青鬆還透著逼眼的綠以外，其它所有的樹木、雜草，都幹巴巴地翹著、卷著黃葉，發出幹燥嘈雜喧響。落葉像小鳥一樣穿梭亂飛，把個本來寧靜祥和的天地，攪得亂紛紛的。隸首的心卻是寧靜的。他不受外界條件的幹擾，正在手指間夾了短筷子一樣的竹籌，認真地匯總、統計今天的各項記錄。這些竹籌，共有十一根之多，每一根代表一位數字。不夾竹籌，代表本位數為零。由於每根竹籌上都事先刻有九道劃痕，以它代表幾時，就在兩指相夾時，露出幾道劃痕來。這是一種目前最為流行的簡易計算方法，不像天老、炎帝的“八卦算”，軒轅的“龜算”、九宮算和廣成子的“太乙算”等，都得有三個算盤來分別代表算數、被算數及運算結果。要運算起來，攤場可就大了！當然了，不管是天老、炎帝、軒轅、廣成子的算法，還是悉諸、炎帝的“兩儀算”、寧封的“三才算”、鬼容區的“成數算”和蚩尤的“五行算”，隸首都做過認真的研究。他的不算太大的茅草圓屋內，擺滿了各種各樣奇異的計算工具，簡直就是一個小小的計算工具博物館。有運竹籌的，有使用各種不用色彩的陶丸的，算盤也長短不一，形狀不同。最長的是軒轅的“龜算”工具，算盤有三尺多長。他發明的運算工具總有大型的，橋山九宮黃城築成後，由他發明的“九宮算”，算盤也長約三尺，光陶珠就使用了黑、紅、青、白、黃五種顏色，還在黃陶珠上分別係了紅、青、白、黑四種不同顏色的線。平時隸首計算時，旁邊得好幾個助手，一個在算盤上擺算數的，一個擺被算數的，一個擺計算結果的，還有一個專門用倉頡發明的象形文字分類記數的。這怎麽說，也可以算是一個不小的“算場”了。現在，忙碌了一天的隸首想清靜一會兒，一個人好好地思考一些事情，就使用了這種簡易的、便於一個人操作運算的“運籌算”算法。千位以內的數字統計和加減運算，隻要用右手運籌，左手夾籌就可進行。計算出結果了，再用右手握了柳木炭棒，記於熟軟的獸皮之上：七八O八這個數字，被隸首畫作“橫上兩豎，橫下三豎，一個空位，橫下三豎”。他用的是“運籌算”的算法，記錄時，卻是“積算”的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