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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故鄉的雲

  周國威

  一位朋友的來信讓我又拾起了塵封多年的紙墨。朋友向我約稿,說是當年的老知青們正在集體撰寫回憶錄。

  “回憶錄”這幾個字有些刺痛我。以前的知青朋友大多已返回重慶,一些人事業有成,再不濟的也是個城裏人,他們寫回憶錄,那真是在回憶恍若隔世的過去歲月。而我卻至今仍滯留在“老少邊窮”的南江正直鄉,仍然天天麵對著別人闊別了幾十年的“現實”,“回憶”實在是一件痛苦的事。事實上,我已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南江老農民,伴著土生土長的山裏老婆,帶著土生土長的鄉下兒孫,這裏的人們也似乎早已忘記了我身上那已經很久遠的“知青”的稱謂。

  然而,壓抑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卻並未磨滅。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那些艱辛的生存,那些墜落的理想,那些一度烈火一般的革命熱情,那些對故鄉重慶的深深思念,便都伴著文字如飛流噴湧而出!44年蹉跎歲月,那都是我親身經曆過的,都是真的啊!

  費翔《故鄉的雲》那一唱三歎的旋律,就是我的那份失落與傷感。

  一著棋誤

  我不堪回首的一生,是從下鄉那一天拉開序幕的,從下鄉那一天起,我就“死。”

  了!

  1963年,我高考落榜,鬱鬱寡歡地回到天府煤礦家中。我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高考會名落孫山,自我在天府煤礦職工子弟學校發蒙始,我的學業就一直名列前茅,中考我又順利考上了全省重點中學之一的巴蜀中學,這可是鄧小平主持西南局工作時圈定的西南地區高幹子弟中學校,落榜沒理由啊!

  家庭的文化氛圍也助長著我的求學精神。我家祖籍湖北漢口,世代書香,禮教甚重,家訓極嚴,從小耳濡目染的都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之類立命安身信條。

  父親博覽群書,古文功底紮實,寫得一手好魏碑。且多才多藝,年輕時常票京戲……曾和梅蘭芳等名角一起出入梨園。我們兄弟五人皆深受父親影響,喜愛文學。

  藝術,一部《古文觀止》就是在父親的指導下讀完的。從這個角度講,我也自信高考分數不會在錄取線下。

  後來我才弄清楚,當年我落榜是由於父親的原因。父親雖然從1938年起就成了天府煤礦的一名“紅色”工人,但不幸他有曆史問題,我們家仍然成分不好,我便成了父親曆史問題的替罪羊。

  本來我準備複習一年再考,退休在家的父親也支持我,還陪我一起讀古文。但是事不從人願,貫徹階級路線的呼聲日益甚囂塵上,宣傳者們一日緊似一日地加強了動員城鎮待業青年上山下鄉的攻勢,尤其是對我們這些家庭出身不好的人。隻是所謂動員實在有些像哄騙,他們誇張地鼓吹紅色南江是“金鋪路,玉砌街,手捉野雞棒打魚”等等,同時又以下戶口、扣口糧等方式給父母施加壓力。我深深領教了什麽叫“曆史潮流不可阻擋”,1964年6月,席卷全國各大城市的上山下鄉大潮終於把我這個“待業青年”卷下了鄉。

  當時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一下鄉便是一生!回首往事,真是百感交集,覺得人生如同下棋,一步走誤,滿盤皆輸;人生猶似演戲,一句唱錯,全場都砸。此生大勢已去,我是棋也沒下好,戲也沒演好啊!有時獨處時我也會想,當年要是考上了大學,抑或落榜後沒有下鄉,我的人生又將是怎樣一番光景呢?然而我又想……當年硬撐著不下鄉行嗎?―我不知道。

  經曆“勞力”到“勞心”的磨煉

  1964年6月26日清晨,我們一行下鄉知青乘坐幾輛大卡車,離別了天府煤礦,離別了美麗的山城重慶,離別了生我養我的故鄉。在蜿蜒崎嶇的盤山公路上艱難跋涉了七天,我們於7月1日下午抵達了南江正直鎮。

  我被分到正直公社正直社辦林場,還被當地政府指派的場長、場指導員委任了一個副場長兼團支部書記的職務。大巴山深處的“通南巴”是曆史上有名的川北苦寒之地,從此我徹底告別了莘莘學子的生活,在這廣闊天地裏開始經曆刻骨銘心的從身體到精神的磨煉。

  林場建在大埡深處,荒渺幾百畝,勞作是原始的刀耕火種。我們白天在密林裏開荒地,割鬆脂,抬頭望不見天;夜晚住宿在古祠裏,黑暗中不時傳來令人驚悚的野獸悲嚎。

  令人難以忘記的是割鬆脂。操作時,用一種特製的鬆鶴形的割刀在大鬆樹兩米來高處割一個“丫”字形的口子,鬆油便順著受傷的口子流到掛在樹幹上的竹筒裏……在割鬆脂的日子,每天早晨天還沒亮我們就得趕到離駐地一裏多的大鬆林裏去……上百棵大鬆樹必須在前半上午割完,若等到太陽升高,鬆油就流不動了。這是一項艱苦而又危險的勞動,因為多數樹都長在懸崖邊,割鬆脂時得一手抱住樹幹……另一隻手拿著刀操作,兩隻腳則一腳踮在岩邊,一腳懸空吊起,因此不敢十分用力,稍不留神,就可能掉下懸崖粉身碎骨。大約十來天收一次鬆脂,收下的鬆脂裝在木桶裏,挑到街上木材站去賣。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以後,我體力大長,一擔百十來斤的鬆脂,可以一口氣不歇從駐地挑到木材站。

  林場裏養了蠶,也就有了采桑的勞動。采桑葉得到林場外的生產隊去,采下的桑葉用背篼裝上背回來,路途遠,勞動量很大,這都是我們幾個大點的男生義不容辭的任務。有一次,場指導員帶領我們背桑葉回場時,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本來就沉重的背篼進了水,越背越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半路上,我真想把背上的背篼扔掉,然後躺倒在雨地裏歇一歇,但是我又想到我是林場的副場長,而且知道這是林場知青賴以維持生計的東西,也就隻好咬咬牙挺下來。雨越下越大,大家腳底下像潑了油,艱難地跋涉著,誰都不說話。後來天黑盡了,行走更加困難,我們就靠著天上閃電的亮光一點點地向前挪動。直到深夜我們才勉強拖回場裏,我感到骨頭架子都要散了。當年在林場裏,像這樣超負荷的勞動簡直數不勝數。

  生活也非常苦。到林場頭一年,當地政府撥給我們每人每月40斤大米,8元錢生活費,還算過得去。但第二年就分文沒有了,吃穿全得靠自食其力。

  即便是第一年,由於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我們竟然也陷入了饑寒交迫之中……當時,我們的生活費由林場會計統一掌管,會計一次將我們半年的生活費領回來,部分錢交給公社糧站,我們再按月到公社糧站去背米。

  這年冬天特別冷,田裏的水結了冰,山泉水結了冰,崖邊懸掛著水桶粗的冰掛。

  冰天雪地中恰恰場裏的糧食也吃完了,我就跟大家商量下山去背米。我們十來個人每人背一個背篼,帶一條口袋,踩著山間小路上的冰淩,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去。

  來到山下的河邊,大家都傻眼了,往日的渡船全不見了蹤影,而這時河風刺骨,趕路汗濕了的內衣比冰還涼。我們又冷又餓,都不約而同地向著空空的河麵喊起來:“過河……”喊了好久,我們差不多已絕望了,沒想到淒厲的喊聲終於驚動了對岸公社的幹部,他們叫來船家把我們擺渡過了河。

  我們匆忙趕到了糧站,誰知糧站不給我們發糧,說我們林場沒有交錢給糧站。後來才知道,那年冬季征兵,林場會計當兵去了,走時把我們的全部生活費也卷走了。

  我們怏怏地回到林場,向附近的農家四處央求,借來些穀子。農家大嫂教我們把穀子擂出來,放在碾盤上碾,再一點點用碓窩杵,用小簸箕揚去糠殼,最後篩出了白生生的米。吃著來之彌艱的糙米飯,我不禁身有感觸地脫口而出:“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肉和油就更少見了。每月二兩菜油、半斤肉,吃一回肉就叫“打牙祭”(也就是“祭牙齒”)由於每月肉、油太少,勞動量又太大,人人撈腸刮肚,這月剛打了“牙祭”,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下個月的“牙祭”。為了能多吃點肉,有時我們就帶上繩索和節省下來的米飯,到漚河溝去下套打野獸。

  知青的文化生活尤其貧乏。在南江這個“老少邊窮”地方,除了當年紅四方麵軍張國燾的隊伍經過這裏曾經住過的山洞、殘留的宣傳標語,幾乎再沒有什麽文化蹤跡。隻有放露天電影時才是我們最快樂的時候。

  但凡聽說鎮上到了放電影的,那可是歡呼雀躍,全林場的知青們不等吃晚飯,便急匆匆地上了街。菩船、花橋、朱公幾個公社的知青也來了,大家嘻嘻哈哈,跑上跑下,整條小街溢滿我們的說話聲、笑聲,小鎮突然間熱鬧起來。到了晚上,區衛生院門前的籃球場上拉起了電影幕布,區上和公社的幹部們還專門給知青們放了好幾排凳子。其實看電影隻是一方麵,更高興的還是重慶老鄉的見麵,我們在一起親熱極了,就像親兄妹,擺不完的家鄉龍門陣,訴不盡的背井離鄉悲苦情……看完電影,我們把鎮上唯一的一個招待所讓給其他林場的知青們住,我們場的知青都在公社堆放的棉籽堆裏蜷縮一夜,但是大家心裏都挺高興。

  19歲的我就這樣忍受著殷殷的異鄉思念,度過了幾年難熬的林場生涯。但如果和後來的經曆比,從1964年開始的兩年林場生活,相對來說又算是比較平穩的日子……

  1966年,毛澤東的第一張大字報《炮打司令部》拉開了中國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序幕。在這轟轟烈烈的“大革命”中,我們林場也成立了小小紅衛兵,我還成為了林場和場周圍大隊的群眾領袖。在階級鬥爭理論指導下,我領導林場紅衛兵狂熱地進行鬥地富和鬥當權派的鬥爭。後來,又響應“砸爛社辦場,殺回老家去”的“革命口號”,刮起了返城風暴。但是,這種革命行動的結果,是我和一些知青被公檢法悄悄列進了“黑名單”。大串聯開始後,我一段時間回到了父母暫住的成都新都縣二哥那裏,後來回到正直才知道,公檢法準備逮捕的知青領袖。

  名人中就有我。公檢法還準備槍斃一些人,幸好全縣的留守知青紅衛兵造反將逮人的黑材料抄出來了。天哪,我差一點在“文革”動亂中成了叢山老嶺的冤魂野鬼!

  剛下鄉時,盡管我心中有一些怨尤,但仍有些自欺地用孟子的話勉勵自己:“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過,然後能改。困於心,衡於慮,而後作。”然而,事實把幻想擊得粉碎,我沒有因此創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而是在窮困、平庸中度過了一生。難道老天就是這樣眷顧我的嗎?

  脫胎換骨變成真農民

  “文革”砸爛了社辦林場。兩年之後,隨著毛澤東“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最新指示,我們這批老知青也開始插隊落戶,我又懷著新的幻想來到了牛頭壩這個新的廣闊天地。從1968年到1978年這十年間我所經曆的,才真正是我人生中的滄海桑田,我從一個林場知青準農民完全、徹底、幹淨地變成了中國農村真正意義上的農民。

  我是經過好多人的建議,權衡再三,才決定落戶牛頭壩的。這是朱峨山叢山中的一個壩子,方圓好幾百畝,坐落在陡峭的燕子崖上。相傳若幹年前有張氏兄弟來到這裏。哥先來,占了山頂上的大埡一帶,修建了大張家祠堂,稱先來戶;弟後來,隻能住在山腰,也建了小張家祠堂,稱新來戶。兄弟倆常因邊界的田地歸屬問題不睦而械鬥,曆經數輩,至今兩族仍心存芥蒂。

  插隊之後,我就住在小張家祠堂裏。偌大的祠堂一處是糧倉,一間就是我的家。

  一床、一灶、一鍋、一碗,從家裏帶來的一條被子和一箱子書,向隊裏特要的一張書桌,以及這些年來無時不在陪伴我孤獨寂寞的二胡和長簫,這些就是我落戶農村的全部家當。這祠堂裏白日輕易不來人,到夜晚人兒伴著孤燈,耳聽天籟俱寂,不時傳來幾聲老鴰悲鳴,讓人不禁起一身雞皮疙瘩。

  每天天不亮,隊裏催社員出早工的梆聲就敲響了,人們得餓著肚子,做上兩個小時才各自回家吃早飯。然後,除了吃晌午,就要一天做到黑,這叫兩頭不見亮,背太陽下山。落日放工,回家煮飯。等吃過晚飯,收拾完家務,睡覺已是半夜。

  第二天清晨梆聲一響,周而複始的貧乏日子便又開始了。

  挖地、下種、鋤草、挑糞、背牛屎……樣樣都得來。除了做集體的活,還得擠時間務隊裏分給我的那八分自留地,種點蔥蒜小菜或南瓜什麽的,以解決佐飯之需……一時吃不了的還可以做成鹹菜,放在不同的壇子裏以備青黃時節作菜。

  春去秋來,手上的血泡磨成了死繭,肩背的皮膚曬成了棕黑,那件做工穿的破衣服因長年不洗也汗得酸臭。但我的工分也從每天七分加到了十分。一個勞動日的滿分也就是十分,這可是達到了農村一個主要男勞力一天的工值!

  雖然我成了全勞力,但也不值什麽,一個勞動日就值兩角錢,照這樣計算,一年裏一天都不耽誤,我也僅能掙得七十多元錢。但是無奈地想想,自己也總算是自食其力了。這年年終,我扣除了分口糧的工分,還分得現金二十多元錢。捧著這一年的血汗錢,心裏也得到一絲苦澀的安慰,兩眼含著辛酸的淚笑了。

  牛頭壩的光陰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我日出荷鋤,昏晚憩肩,學會了耕田耙地、栽秧撻穀、打石頭、做木活;還修過電站,建過堤壩。再後來,我娶了個地地道道的南江村姑,生了幾個兒女,那就真正脫胎換骨變成了南江農民。不要說當地人漸漸把我納入了土著,就是我自己有時也忘記了曾經的知青身份。

  我開始過起了真正莊戶人家的日子。在屋外靠牆處,我用小樹和麥草蓋了一個很大的柴棚,用以堆放柴火和雜物。當裏麵堆滿了柴的時候,我就安心了,因為一家人這一個冬天不用愁了。

  我的屋邊還建有雞窩狗窩豬圈,因為莊戶人家毫無例外都要喂養雞、狗、豬。趕場的日子,“我家裏的”(當地男人在人前對自己老婆的稱謂)上鎮子裏挑挑選選買回來幾隻小雞娃,又上別人家抱回來一隻小狗,於是田間地頭撒落的糧食。

  菜籽,放酸了的剩飯剩菜,便都由雞狗們來收拾了。每天放工回家,雞“咯咯。”

  地叫,小狗歡跳著跑來圍著人打轉,用濕潤的舌頭親熱地舔人的手,小日子便也平添了一些樂趣。是雞呀狗呀的陪伴我們一家打發了許多難挨的鄉村生活。

  我們家每年都要喂一兩頭肥豬和一頭母豬。喂豬很不容易,每日三餐比人吃還要得緊,有時放工回家,顧不得給人煮飯,先得給豬們操辦。豬食量大,每天晚上宰豬草都要弄到半夜。但是一家人的生活也指望著豬。莊稼肥料靠著豬糞,吃肉也得靠豬。母豬就更重要了,一頭母豬一年可以下兩窩小豬崽,每窩少則五六個多則十一二個。喂上兩月,得有二十來斤一個就可以拿去賣。按每斤豬崽一塊錢……一年也可收入四五百塊,一家人零用不愁了,我的酒錢也有了,還可以給孩子們添幾件過年的新衣服。

  莊戶人家過日子什麽東西都不值錢,但什麽東西都離不了,瓶瓶碗碗壇壇罐罐,櫃子缸子,磨子碓窩(杵臼)……哪一樣都少不了。記得我們老大(大兒子)生後一個月就沒奶吃,我不得不每隔三兩天就用撮瓢端上幾碗米到別人家的手磨上去把米磨成粉,給兒子煮米糊羹。老大就吃這長到一歲。後來,為了用磨子方便……我就為自家打了一副手磨。家裏好多的小家具小農具,像小箱櫃呀、戧水缸呀……一樣樣都是我自己做的。到後來,石木二工匠我都練成半拉子了;再後來,我幹脆就去幫別人做小家什掙點錢了。

  這十年,我是髒臭重累的活計幹過,粗糧野菜吃過,酸甜苦辣嚐過,一手老繭,一身臭汗,增加了苦難的承受力,但是往日的理想和抱負卻慢慢沉溺了。我感到自己飽嚐苦澀艱辛,遍曆人間炎涼冷暖,沒有了光明和歡樂。那些年,我沒有人可以訴說,隻有默默沉浸在自己最喜愛唱的《草原之夜》、《三套車》、《森吉德瑪》這些歌裏。

  “為了你我受盡了草原的風霜,望穿了雙眼,再也不能相見哪,森吉德瑪……”這些歌聲,還有一把二胡、一支簫,就這樣伴我度過了無數個山鄉難眠之夜……

  ……

  靈肉分離的愛戀

  由於家庭出身在我心靈上投下的陰影,也由於1967年初看到的那張黑名單的影響……再加上初到牛頭壩的失落,一段時間裏我幾乎萬念俱灰。上坡勞動的時候,身體的疲憊使我心靈麻木;到了晚上,我更加感到可怕的孤單。我遠離家鄉和親人……隻身一人形影相吊,下意識地渴求人間最基本的溫暖。

  也就在這些日子裏,生產隊的老鄉對我產生了惻隱之心。這天,我一個人正在汗流浹背地挖自留地,一伸腰,不經意間看到了隔壁張大嬸家人團聚的場景:張大嬸正在納鞋底,她家幾個娃也在院子裏大嬸身邊歇著,融融親情叫人神往。一陣陣思鄉思親之情不由得湧上我的心頭!

  忽然,一雙慈愛的手將一杯水、一小塊冰糖(當年少有的稀奇食品)遞到我麵前……眼前是張大嬸慈祥的笑臉。淚水頓時充滿我的雙眼,眼簾外分明是我年邁的媽媽,我不禁動情地喊了一聲“媽媽”!思念親人的淚水再也按捺不住往外湧。

  誰知就是這一聲發自內心深處的呼叫,鎖定了我後半生“南江老農”的命運。大嬸可憐我,一定要他家二姑娘一輩子幫扶我過日子。大叔卻認為不合適,為此,老兩口還鬧翻了。但從那以後,她家老二和隊裏幾個大女孩就經常出入、滯留在我住的祠堂裏。撤場插隊的第二年10月,無親無靠的我終於帶著心如死灰的想法成家了,成了南江的上門女婿!

  一年後,正值20周年國慶,我們補一下旅行結婚,回到重慶老家。媽媽看著我們……眼睛裏透著無限的心酸和無奈。說實話,我心裏何嚐不梗塞?從根本上看,我的婚姻是可怕的孤單與極端的無奈的產物,談不上兩情相悅,而像一句歌詞唱的……“在萬丈紅塵中找個人愛我!”但是在家的日子裏,我媽仍無處不在地疼愛著這個從農村來家小住的三兒媳。媽常常帶著兒媳一塊兒從八樓下到街上去玩,買很多的零食給她吃。時至今日,“我家裏的”年事已高,卻仍然喜歡吃零食,大概就是那時留下的“病根”吧?

  與妻子文化上的差異、精神上的差異、家庭教養的差異,導致了我們小家庭生活中的種種相互難以體諒的窘境,並不幸福,我們的婚姻仿佛隻是以一種非人世的概念在延續。這種難以言狀的鬱悶導致我常常跟一個相似命運的知青在一起宣泄……我倆都會一點樂器,就常借演奏以忘掉心中的愁煩。更多的時候是在一起把各自的苦悶斟滿酒杯―那雖是自己釀下的苦酒,卻也是蒼天不公啊!

  家庭悲劇矛盾的激化還在於我心中的那朵難以淡忘的玫瑰。我們是在鎮上的上山下鄉動員會上相識的。當時,為了表示對動員的抵觸,每去應會我都帶一本書去看。一天,我正埋頭書中,感覺一股深情的目光長久地注視著我,一抬頭,我便被那雙秀目的電流擊中了。會後,我將一張字條悄悄遞給她,於是我們便開始每天相約在黃昏礦區的綠陰道上……卿卿我我,甜得如癡如醉,那是少男少女初嚐愛情的滋味!

  過了十多天,她忽然告訴我,她被招工到雲南思茅一個工廠,月工資45元。事出突然,我怔住了,她卻突然伸開雙臂緊緊摟住了我,好久好久……她走了。但僅過去了七八天,我就收到了她從雲南寄來的一筆10元匯款單,並附言說以後每月都要寄錢給我。然而就是這張匯款單,卻讓我受到了一貫家教森嚴的父親好一番嚴厲的訓斥,父親還親自去郵局退走了這張匯款單,夭折了我們稚嫩的初戀!後來,她仍然繼續給我寫信發誓要等我;再後來,我上山下鄉了……從此天各一方……音信渺茫,我隻能刻骨銘心地默默記住她的名字―那個故鄉的青春漂亮的姑娘……婚前婚後的日子裏,我都常常獨自一人在野外吹簫,唱《秋水伊人》―忍不住想她啊!

  在牛頭壩的20年裏,記憶本也可以隨逝水東去而日漸淡漠,然而命運卻再一次戲劇性地嘲弄了我。我心中的那朵玫瑰不知怎麽知道了我的下落,竟然給我來了封信―原來,我下鄉的這麽多年她一直在找我!遺憾的是,“我家裏的”拿到了這封信,她把信拆開看了,並且把信撕毀了。也許,我這位山裏老婆的頭腦裏並沒有“拆人信件不道德”的概念,但對我而言,這卻是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實,悲傷和憤怒的淚浸滿心田,我感到不可遏製的不滿和徹心摘肝的痛!這人怎麽這樣?

  最起碼你該把信還我!是愛情自私的占有欲?是嫉妒?還是對我隱私的遷怒?更讓我難以釋懷的是,就是這樣一個草率結合的她,就是這樣一個自己曾紅杏出牆的她,竟然敢於如此蔑視我完全純真的情感!我感到做人最基本的尊嚴遭到了蹂躪!從此,我們的不睦日漸加深。

  為了壓抑心中的痛,我拚命地幹活,再重再累再髒也不管不顧,一身一年四季出坡做工穿的衣服不換不洗,老遠汗氣逼人,完全是一副舍生亡命、自甘墮落的模樣。回到家裏,一盅子老白幹,一捧南瓜米,喝完又走人。若是“我家裏的”貪玩好耍帶著娃兒串院子、回娘屋裏不著家的話,冷鍋冷灶就更令我慪氣了,我賭氣一扭頭,不吃也罷,坡上地裏還找得到許多快樂!

  記得有一回春季裏收水栽秧,我們都半蹲在秧田裏,栽了一上午秧,趴得腰都快斷了。別人回家吃過中飯都要歇一歇,我到家悶頭喝了一大盅子寡酒,又頂著太陽搖搖晃晃躥進了秧田。一頭牯牛正在田邊歇氣吃草,我醉醺醺地竟然嫌它擋路……跟它幹起架來。幸虧別人發現,把昏昏沉沉、滿身泥水的我拉上田坎,這才避免了一場危險。

  有位哲人說,失去也是一種幸福。我想,這種“幸福”或許蘊含的是一種記憶與想象的空白美吧!幾十年已轉瞬過去,那些青春的記憶已經那麽遙遠,遠得模糊不可及,但我蒼老的心卻依然無法完全平靜下來。我曾經陷入的“幸福愛情”雖隻是一場柏拉圖式的愛戀,然而那一封我沒有收到卻永遠渴望探尋、心中難舍難棄難以釋懷的信,和她的名字一樣,都深深埋進了我的心底,它們將伴隨我一直在艱難的人生旅程上走下去,直到我生命的終點。

  春風不度牛頭關

  我曾經有過幾次返回故鄉重慶的機會,但我都沒抓住。回想“文革”後招工回城的事,我時而懊悔時而怨恨。春風吹來了,可是我的春天在哪裏?但有時我又想……那幾步棋似乎都是我自己走錯了的,怨誰?於是我便自嘲: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牛頭”關!

  早在1972年年初,我父親退休前所在的天府煤礦就給我寄來了特招函―回供應科頂班就職。那時我已經在牛頭壩插隊落戶,結了婚,有了兩男一女,別說自己舍不得,就是嶽父母也不願意。記得有一年天幹,地裏欠收,口糧不夠吃,我一家拖娃帶崽五口人,苕葉、胡豆葉成了餐桌上的美食,還去挖過山上的蕨根和白色的觀音土來充饑。後來還是我家鄉的父母兄妹得知災情後,紛紛解囊寄錢寄糧票……才幫助我一家度過了那個災荒年景。要是我現在拍拍P股回了城,孩子們怎麽辦?孩子可是我心中的神!我自認為從下鄉那一天起自己就“死”了,而孩子延續了我的生命,使我的靈魂從此有了寄寓的載體而得以傳承。孩子是我的一次生命涅�,佛讓我借孩子超脫了生死!還有“我家裏的”,雖說我倆感情不怎麽好……但她是孩子他媽,要說我完全不擔心她,那是不可能的事。就這樣左思右想,我還是放棄了那一次回城的天賜良機。

  1977年恢複高考,中國似乎展開了萬紫千紅的春天,所謂“政審”也放寬了,多少埋沒數年的才子均一展身手,進入了高等學府,後來成了華夏的泰山梁木。然而機會同樣不屬於我,當年被不公平洗牌洗掉的我這個高考落榜生是高六三屆的畢業生,而新高考政策卻隻能惠及六六屆以後的學子,差著幾屆哪!

  1979年,我再一次放棄了回城的機會。那一年,南江來了好幾撥重慶的招工單位……我這次倒是下了決心要走的,可沒想到招工單位對應招的知青作了一些規定:

  一、單身;二、夫妻都是知青;三、和本地人結婚的,必須離婚,並且不能帶小孩回城。這讓我十分為難。而且湊巧的是,“我家裏的”又快要臨產了,前麵的二男一女都還令人愁,這個尚未麵世的孩子又托付給誰?“我家裏的”也出來阻撓,弄神弄鬼地說什麽做了個夢,兆頭不好,有災,怕我一去不回。這回嶽父母兩老倒是支持我回城,說是讓我了心願。我認真權衡了各方麵的情況,家庭的生存終究還是心頭的大障礙,於是又放棄了這次回城機會。雖然後來我後悔死了,但那機會卻是無可挽回了。

  人未走,心卻發慌,眼見得跟前的知青一個個先後都回了重慶,我隻能留下無奈的詩句:“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消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回重慶終究成了春夢一場,但我還是很想改變務農的命運。1976年春天,我終於有了一個機會,同情我的村支書陪著鎮中心小學的吳校長來到我家,邀請我去任教。雖說就是一個村小教員,可那也是說情送禮擠破了頭的位置,走投無路的我焉能不動心?於是急忙答應下來。從此,我好歹是脫離了捏鋤頭的工作。

  當村小教員以後,我在那座小鎮裏似乎如魚得水,比以前的境況似乎好了許多。

  然而無形中,總像有一個巨大的鉗子在卡著我,夾著我,壓抑我不得施展。我在人前總是不苟言笑,把情感潛藏得很深,暗地裏則仍不服自己的命運,感歎自己猶如一塊未鑿的璞,不能成玉!我苦悶地覺得自己仿佛鑽進了一個重重包裹的堅固的殼,卻破不出那個殼。於是常常自欺地詮釋人生:人生是什麽?是皮格瑪利翁效應―你把它當成什麽,它就是什麽!

  剪不斷的桑梓情

  從少年時到南江至今,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故鄉重慶,盡管我在南江度過的歲月比在重慶要長得多,盡管我在這裏已經有了兒孫,盡管我還放棄了幾次回重慶的機會。

  記得剛到正直林場時,領導要我這個副場長兼團支部書記協助消除知青中的想家情緒,但那時我自己都思家心切,夜夜以淚洗麵,這項工作哪能做好?有一次,幾個知青拖了一隻肥肥的大黃狗回來,大家夥爭先恐後地剮狗皮、燒水、剝白果……一時間熱鬧非凡。直忙到半夜時分,三個大臉盆盛滿香氣撲鼻的白果燉狗肉端上了大石桌,場長也提著一大瓶老白幹來湊熱鬧,場麵就更火暴了。可就在這時候,不知哪個女生說了一聲:“沒得媽媽弄的味道好!”鬧哄哄的場麵霎時了無聲息。場長說吃啊,幾個女生卻帶頭哭起來。我喝了幾口酒,拉起了二胡《江河水》,也一邊拉一邊哭。不一會兒,祠堂裏就哭聲一片。附近的農民聞聲過來,都靜靜地望著我們,還有幾個大嫂陪著流淚。

  那些艱難的歲月裏,我天天盼著家鄉親人的來信,家書抵萬金哪!父親好像知道我的心思,不論我寫信與否,每隔幾天就有父親寫來的帶有母親關注和思念的信……那一頁頁信箋,沉甸甸的,滿載著父母拳拳深情,溫暖著我那孤獨、淒涼的心……每當我孤寂難耐、病痛無依時,就拿出厚厚的一疊家信來,貪得無厭地一封一封地讀。父親“隨遇而安”、“知足常樂”的家訓,至今仍是我生活的座右銘。

  不堪的沉重勞作更是助長著我綿綿的戀鄉、思親之情。每當回憶淒苦一生,我覺得唯有童年最快樂。童年是和故鄉連在一起的,隻是數十年過去,故鄉怕也早已物是人非。賀知章詩雲:“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我要是回到家鄉,恐怕不光是別人不認識我,隻怕是我連家鄉的路也不識了。

  幾十年前的天府礦區,離家兩三裏遠便四處是山。早晨,順著山上的小路爬上山頂,淡淡的紅日剛跳出山凹,霧帶纏腰,茫茫霧浪中,隻看得到遠處群山的山帽……十分壯觀。礦區有幾個好大好深的礦井,從山肚子裏挖出很多煤來,然後有小火車拉到山外去。

  山的那麵有一個極大的溶洞,那是小時候我和夥伴常去玩的地方。洞裏到處都散落著貝殼化石,有的嵌在洞壁上,要用尖尖的石頭使勁敲才取得下來。在這裏甚至能找到少見的虎皮斑紋貝殼。有時,我們還進到溶洞的深處,那裏有一汪汪終年不幹的積水。還有從地裏長出的石筍,高出我們的頭,一個人還環抱不了。洞頂倒吊鍾乳石綿綿不斷的滴水聲,洞極深處傳來的潺潺的陰河流水聲,發出很有節奏的、美妙的天籟之音。我們常在洞裏玩耍好久好久,忘了回家。

  兒時最盼望的是過年。過年不光是能穿上我媽親手裁縫的新衣服,以及得到家家都有的用大紅紙包起的壓歲錢,而且還能上街玩。每逢年前,媽媽和桂花園(我們的家)的鄰居母親們都要帶著各自的小孩出門,我和二姐自然是要跟去的。孩子們背著小背簍跟在媽媽身後,清晨出發,翻過磨心坡,趕到離家20裏遠的黃桷樹鎮吃早晌午,然後再到黃桷樹鎮周邊農家的橘林去買鮮紅橘。

  黃桷樹鎮坐落在嘉陵江邊,江的那邊就是北碚城。滔滔江河水經過鎮前,向東匯入長江。江麵上有渡江的輪船碼頭,有來往的小小木船和運煤的拖輪。站在江邊的黃桷樹下眺望,碧水藍天、市區小鎮、林園盡收眼底,美如畫屏,令人忘情。

  我們買的紅橘都是在農家橘林親自采摘的。紅橘是北碚黃桷樹鎮的特產,紅得剔透,小而甜,剛摘下來的紅橘橘蒂上還帶有一兩片綠葉,愛煞人。夕陽西下時,人人的背簍都摘滿了,這才回家。我們小小年紀背負著二十來斤紅橘,一路上汗流浹背,但心中卻充滿了快樂。

  ……

  往事不堪回首,故鄉的一切都縹緲得像一團霧了,我也漸漸衰老了。有時夜深人靜時,費翔那依戀中隱隱透著一絲哀怨的《故鄉的雲》會在我耳邊響起,我也會傷感地輕輕吟唱:“天邊飄過故鄉的雲,它不停地向我召喚……踏著沉重的腳步……歸鄉路是那麽漫長;當身邊的微風輕輕吹起,吹來故鄉泥土的芬芳。歸來吧,歸來喲,浪跡天涯的遊子;歸來吧,歸來喲,我已厭倦漂泊……”

  回故鄉對於現代的許多人來說,是易如反掌的事,無論他身處什麽地方,現代科技的迅猛發展已經使小小的“地球村”各處顯得不再那麽遙遠,即便從南極到北極,也不過轉瞬之間。然而我不能,大巴山距重慶雖僅咫尺之遙,但對我卻是天凡之隔―我緊巴巴僅夠維係基本生計的經濟條件,我早已老去的年齡,我拖娃帶崽的一大家人……我憑什麽回重慶呢?―除非是我的骨灰!

  目前我的身體狀況是更惱火的事情。我患有很嚴重的腰椎間盤突出和頸椎病,不能久坐,即便寫這篇東西也已是勉為其難,卻還不得不承負家庭生計的天職―稻梁謀之精力尚且不足,又哪能有餘隙不切實際地奢望回重慶呢?

  於是,故鄉之戀便隻剩下逝去的記憶,我隻有在記憶的天空裏去追尋那一片故鄉的雲,在記憶的夢裏去追尋我心中的那一朵玫瑰……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仰望夜空,那一首《故鄉的雲》又在我耳邊縈繞:“……我已是滿懷疲憊,眼裏是酸楚的淚;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抹去創痕。我曾經豪情萬丈,歸來卻空空的行囊;那故鄉的風和故鄉的雲,為我撫平創傷……”

  作者簡介

  周國威,1963年重慶巴蜀中學高中畢業。1964年6月到四川省南江縣正直區正直公社社辦林場。1968年5月插隊,當年在農村安家。1976年到當地小學教書。現退休……住四川南江正直鎮。

  §§卷三 凋零的花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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