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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從大學生到農民

  有人問:“你都上大四了,為什麽還要當知青呢?”

  1963年初,我在讀四川大學中文係四年級時,不幸患了精神抑鬱症,休學住院治療,病愈後學校讓我休養兩年再複學。我認為這是浪費青春,不願在家休息。當時,青羊宮街道辦事處黨委聘我當民辦中學教師兼班主任和學校會計,後又兼任少先隊輔導員。剛幹了一個學期,上山下鄉運動開始了,我響應號召,積極報名……

  我在川大讀書時,就曾通讀過四卷《毛選》,申請下鄉後,又著重學習了《毛選》中的《青年運動的方向》、《矛盾論》、《實踐論》等文章以及“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裏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等指示。毛主席說:“看一個青年是不是革命,隻有一個標準,那就是看他願意不願意,實行不實行與工農相結合,立誌並實行的是革命的,否則就是不革命的,甚至是反革命的。”這使我明白了與工農結合的重要意義,明白了一個革命青年隻有走與工農結合的道路,在三大革命鬥爭的熔爐中自覺錘煉自己,才能當一個合格的革命接班人。毛主席還說:“一個革命的知識青年,應當熱情地到農村去,脫下學生裝穿起粗布衣,不惜從任何小事做起。”當時,我還寫過一首詩,其中有這麽幾句:“白天毛選隨身帶,見縫插針學起來;晚上還要加夜班,夢中也在背毛選。思潮起伏難入眠,幹脆翻身坐起來……讀毛選,讀毛選,好似嬰兒偎母懷,愈讀愈覺心頭暖……”

  有人說:“你已經讀到大四,馬上就可以拿本科文憑了,這時下鄉,不是太可惜了嗎?”

  當時我認為革命青年應該以祖國的需要為第一誌願,“一二・九”運動中的青年……不是多數都在大學讀書嗎?可當時的形勢是:華北之大,已放不下一張平靜的課桌。於是他們當中的一些人毅然投筆從戎,奔延安,赴太行,到抗日第一線去……他們不但放棄了學業,更有人拋頭顱,灑熱血,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在民族革命中建功立業,成就了自己光輝的一生。今天,我們為什麽不能發揚他們的革命精神,投筆從農,在全黨全民大辦農業的熱潮中,在階級鬥爭、生產鬥爭、科學實驗的三大革命鬥爭中去奉獻青春、智慧和力量,把自己錘煉成合格的革命事業的紅色接班人呢?有什麽可惜呢?

  當時我積極參加團市委組織的各種學習活動。除了學“毛著”,學革命先輩的精神,還學習侯雋、邢燕子、董家耕、趙耘的先進事跡,聽成都市先下鄉的知青陳雲珍、楊元安、張洪遂作的報告;看話劇《青年一代》,看電影《朝陽溝》;到青白江公社去實習,與社員同吃同住同勞動,開座談會、討論會等等。這一切,使我對上山下鄉,當一個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永久牌”的新農民非常向往,認為那是比回四川大學複學還要有意義的事。

  於是我毫不猶豫地放棄了複學的機會,義無反顧地申請上山下鄉了。我多次寫申請,表決心,被川大同學譽為熱血青年。我當過成都市西城區人代會列席代表並在大會上發言,又到一些中小學去作報告;召開成都市上山下鄉動員大會時,我是主席團成員,就座於主席台上,還作了大會發言;《四川日報》、《成都晚報》的相關報道中都提到過我。

  昭覺,你好

  後來,從成都出來的車隊又兵分三路,向大涼山進發。其中有兩路各200人分別去了越西和普格,我們這一路100人則直奔涼山州首府昭覺縣。

  盡管一路顛簸勞頓,風塵仆仆,但每到一地,都受到當地群眾的熱情接待。五通橋流化溪幼兒園小朋友的舞蹈,美姑縣年輕人的女聲小合唱,西寧的電影《山間鈴響馬幫來》等等都在我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還記憶猶新,難以忘懷……

  4月11日中午,車隊就要到達昭覺了,老遠就望見昭覺大橋上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從昭覺大橋到烈士塔以至整個昭覺城,裏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擠得滿滿實實的。州縣領導還與我們親切地一一握手,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我們則不顧一路的疲憊,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革命的口號。有些彝族老鄉,站在高高的烈士塔上……興奮不已地發出“啊―啊―”的喊聲。

  我們在州府住了四天。興奮與激動之後,有些人心裏犯起了嘀咕:昭覺城太小了,真是“一燈照全城”,“一家煮肉,全城聞香”。公路是泥巴路,車子一過,塵土飛揚。路上行人,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路邊的建築,大都是矮小的土坯房、瓦板房,我們戲稱“昭覺的釘子(指瓦板房上壓的大石頭)一顆有幾十斤重”。晚上沒有路燈,沒有商店,也幾乎沒有行人,全城一片漆黑,一片死寂。老鄉,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打赤腳,據說冬天腳凍裂了,就用針線縫起來,減輕行走時的疼痛;身上穿的察爾瓦、百褶裙破爛肮髒,據說從來不洗;有的在地上坐著啃蕎粑、包穀粑;有的幾人一堆傳遞著喝一碗酒,手臉都髒得發黑,據說也是從來不洗,因為怕洗了後蕎子、麥子就長不好。真是貧窮、落後、愚昧得無以複加。這一切,與車水馬龍、文明富裕的成都形成了多麽強烈的反差,而自己今後就要在這裏生活一輩子,真是不可思議,不敢想象。於是乎困惑、彷徨。

  落空、無奈等負麵情緒一起湧上心頭。張發雲、馬長珍等幾個年齡小的女生,竟關上寢室門大哭起來。這時帶隊幹部立即分別與她們談心,用自己離家參加革命的親身經曆循循善誘,開導啟發。第二天一大早起來,我們住地的大門上、牆上貼滿了這些小同誌在成都時曆次用大紅紙寫的決心書,原來它們還是帶隊幹部讓成都方麵空運來的哩!

  重溫出發前的決心,使大家堅定了紮根涼山的意誌。我們觀看了州文工團的精彩演出,什麽《奴隸之歌》、《紅披衫》、《快樂的諾蘇》、《阿哥追》、《全家福》、《修路的大哥卡沙沙》……觀看了電影《達吉和她的父親》,又與社幹部……社員代表座談,更重要的是,我們12日專程謁拜了烈士陵園,並向其英靈莊嚴發誓:“……我們要繼承先烈遺誌,在烈士們灑下鮮血的這塊熱土上,灑下我們的熱汗,用它來澆灌這片熱土,為它美好的未來奉獻我們的青春和智慧;我們要踏著先烈的足跡,走到共產主義。”

  跳壩―我們的新家

  15日,我們跳壩點的17名男女知青,在隊幹部和送行的縣幹部帶領下,出城向目的地前進。當時六個知青點中,跳壩離城最遠,還隔著一條昭覺河。來到河邊,隔河眺望,跳壩隊就在對麵的半山坡上,坡後是漸漸高上去的大山。喜氣洋洋。

  笑容滿麵的社員早已在山坡上敲鑼打鼓迎接我們了。年輕人爭搶著幫我們背行李……全隊男女老少一路夾道簇擁著我們到達住地。那是全隊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兩棟土坯瓦房,有一個大小適中的曬壩,是全隊開會的場所。壩子打掃得很幹淨,上麵還堆放著兩大堆社員們為我們準備的柴火。另兩方,一棟是一個老阿媽的住房,一棟是一個巴底(單身漢)的住房,壩子就在這四棟房子的包圍中,像一個小小的四合院。

  在歡迎會上,隊上用早已宰好的牛羊、殺好的豬雞為我們接風。我們與社員頻頻舉杯,並且第一次品嚐了彝族待客的坨坨肉、杆杆酒、酸菜湯以及那沒濾過的豆渣……那天夜裏,在彝家山寨的新家裏,在木板搭成的連鋪上,我們睡得特別香……

  換肚子

  剛下隊時,國家發給我們每人每月六元生活費(三個月後改為三元)供應糧食30斤,肉一斤,清油半斤(一年後全部取消)開始時,我們仍能每月打一次牙祭,平時還可以買點最便宜的蓮花白來當菜,買一點幹海椒和鹽來調味,油則少得可憐,後來就隻有以洋芋為菜了。再後來,就產什麽,吃什麽,除少數大米外……隻能以洋芋、包穀、蕎籽、燕麥、黃豆為主食了,副食基本上沒有。由於勞動量大,油葷奇缺,幾乎人人吃不飽。然而馬長珍等小女生就是肚子再餓,對洋芋等粗糧仍難以下咽,經常把洋芋坨坨送給男生吃,自己隻喝一點黏稠的洋芋湯湯……看著這一幕,我都有點懷疑“饑不擇食”這句成語了。小女生曾紅麟吃了粗糧後,一直不消化,天天拉稀……

  社員視糧食為命,自留地裏也種糧食,不種蔬菜,他們是可以隻吃洋芋等粗糧不吃蔬菜過日子的,我們則實在不行。有一次,我們用洋芋向涼山鐵廠的“改右學習隊”換了些蓮花白來調劑一下生活,被隊長大罵一頓,說我們“傻”,“不知道過日子……”

  後來,我們向社員學會了做嘟拿糧(又稱連渣菜)並學著社員們薅包穀時,將雜生其間的野菜扯起來,擇洗幹淨,加在嘟拿糧裏混著吃;向社員學著吃海椒鹽巴水蘸洋芋;把包穀加工成粉,粗的作包穀飯,細的炕包穀粑;把蕎籽脫殼打粉後,蒸窩窩頭、煮蕎粑粑;把園根葉煮了,漚酸,晾幹做酸菜;並粗細搭配,變著花樣吃。半年後,我們不但能在集體戶中做到收什麽吃什麽,還能到社員家做客,與他們同吃一鍋飯了。其中,我們最喜歡吃的就是他們做的嘟拿粑,於是社員們做了嘟拿粑或什麽其他好吃的東西,總愛請我們去家裏分享。

  學彝話

  剛下隊時,我們聽不懂彝話,更不會說彝話;大多數社員也聽不懂漢活,不會說漢話。互相語言不通,無法交流,嚴重阻礙著我們與彝族群眾的融合。隻有轉業軍人馬忠全、會計曲木新爾和個別小夥子會漢話,他們成了當然的翻譯。在勞動生活中,每當社員用彝話說什麽,我們就不約而同地問:“這是什麽意思?”他們就不厭其煩地為我們翻譯。我們想說什麽,就問他們用彝話怎麽說?比如“今天幹什麽?”彝話為“額捏蝦蘇?”於是每天早上,我們見隊長就問:“隊長,額捏蝦蘇?”我們還彝漢話互譯編成歌謠,比如:吃飯就是渣子蘇,睡覺就是依裏古,要問你們哪裏去,彝話裏麵叫卡波。有時,我們又將彝話說成俏皮話,比如“快點來”,這話是“嘿幾木哪”,為了好記,我們就俏皮地說“海椒不辣。”

  ……一下子就記住了。有些女社員總愛問我們“阿母額額?”(想媽媽嗎?我們先馬上重複一遍,接著答“阿額”(不想)或“額”(想)開會時,大人們愛說:“阿衣,躺沙!”我們也馬上重複一遍,並通過翻譯知道是“小孩,別鬧了”。我稱之為重複記憶法。我還特地準備了一個小本子,記錄常用彝漢話互譯,一有空就拿出來讀、背、記,就像在學校時學外語一樣。大約過了半年,我們就可以彝漢話夾雜著說“團結話”了。有時,還外加手勢比畫。一些年輕社員也向我們學漢話,說“團結話”。比如“休息一會兒”,說“一領領休息”;“心腸很好”,說“心肝瓦九瓦”;“身體好”,說“各博好兒好”……

  工夫不負有心人。不久,我們就可完全甩掉翻譯,流利自如地與社員交談了。閑來無事,走村串戶,夜深人靜,聽老木蘇(老年人)講故事都沒有問題了。我們與社員更加親密無間,自然也就不再孤獨寂寞了。

  扁擔壓痛扁擔醫

  插隊落戶當農民,對我們這些大城市的少男少女來說,確實夠嗆。我們生來就沒下地勞動過,什麽栽秧子、割穀子、收麥子、薅包穀、挖洋芋……從來就沒有幹過,完全是陌生的。就說脫鞋下水田彎腰栽秧吧,已經讓我們腰杆脹痛得難以忍受了,更何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栽出來的秧子還不合格哩。因為不得要領,不是浮秧,就是五爪秧,還不成行,且速度極慢,跟不上趟。有一天出早工扯秧子,一條受驚的水蛇四處亂竄,嚇得女生們大聲尖叫,慌亂成一團。還有一天下水田栽秧子,我發現兩條小腿肚子鑽進了五六根螞蟥,用力拍打得生疼後,螞蟥終於退了出來,但立即鮮血直流,令我膽戰心驚。當時的心情,真是一言難盡。薅包穀不是雜草除不幹淨,就是把包穀苗判了死刑;挖洋芋也常把大得愛人的洋芋挖爛成一分為二;割穀子也笨手笨腳,常留下一根根稀疏地立在原處,戲稱燒香拜佛。割麥子時腰和腿脹痛得不行,幹脆跪在地裏割,而且人人手上先是磨出了血皰;繼而破了,血流不止,疼得鑽心,最後變成老繭子。背包穀、洋芋上公糧,挑大糞,令雙肩出血、發腫、掉皮,疼痛難忍。但活路還得天天堅持幹下去,沒辦法,我們喊出了“扁擔壓痛扁擔醫”的口號,也就是以毒攻毒吧。嘿,你別說……這一招還真靈,由於橫下一條心,咬緊牙關拚命幹,疼痛反而減輕了許多,甚至消失了。

  有一次,我背了一大背洋芋,小心翼翼地從山上下來,剛走上水稻田坎,一不留神,左腳踩虛了,陷在水田裏,怎麽也拔不出來,努力掙紮了許久,一點效果也沒有。幸好男知青曾紀雲路過,才用力把我拉扯上來。對這個力大無比的曾紀雲……我真是感激不盡……勞作確實艱苦極了,天天的日曬雨淋,背太陽過山,我們不但臉變黑了,皮膚變黑了,手杆上、肩膀上都脫了幾層皮。

  所幸的是,社員並沒笑話我們,嫌棄我們,而是反複地,不厭其煩地手把手教我們,鼓勵我們,當我們有了一點進步,就及時表揚我們,使我們越來越信心百倍……在社員們的熱情關愛和耐心幫教下,通過我們自己的刻苦學習與鍛煉,一年下來,我們基本上學會了要幹的所有農活,樣樣都整得起放得下了。

  魚水情深

  從我們下隊到離開,彝族社員對我們都非常之好,他們常說:“你們離開家鄉,離開爸爸媽媽,來到跳壩,跳壩就是你們的家,我們就是你們的親人。諾蘇(彝族)漢呷(漢族)一家親嘛!”他們稱我們“如如阿衣”(知識青年)給我們取彝族名字,什麽木呷、木牛、嗬呷、果子、阿母妞妞……我是自己取了“涼山雄鷹”,讓他們翻譯成彝話即“古火久什麽”。

  我看見一個十來歲的阿咪子(女孩)全身一絲不掛,一片黃泥巴色,隻見兩個黑眼珠子在不停地轉動,心中不忍,便將自己的衣服剪短袖子、褲腳給她穿上。

  她高興地連說:“卡沙沙,卡沙沙(謝謝)”其他知青也都把自己多餘的衣服送給彝族老鄉。我們又給阿普、阿媽(爺爺、奶奶)洗衣服、被子,教阿衣(小孩)學文化、唱歌、說漢話。他們直誇我們“如阿禮心肝嘿幾嘿,瓦幾瓦(知識青年心腸好得很)”。他們也教我們說彝話,唱彝族歌,比如“媽媽的兒子嘿卡嘿卡喲,自由幸福嘿卡喲(媽媽的兒子多快樂,自由幸福多快樂)……”給我們講古老的美麗傳說,如火把節的來曆等。送給我們布票,弄好吃的,比如嘟拿粑……勞動中,在地裏挖到了野地瓜,總是先給我們吃;勞動的間歇中,請我們吃燒洋芋、炒包穀子。有時還扯一把黃豆,連稈一起燒完後,在灰燼中刨燒熟的黃豆給我們吃;有時又采一些栽秧果(一種野果)野李子、刺糖梨給我們吃;收核桃時,又讓我們吃個夠……這些現在看來再普通不過的東西,在當時糧食不夠吃……人人吃不飽的情況下,卻是十分珍貴的。過火把節、彝族年更不用說了,家家戶戶都爭相拉我們去做客,並把我們當貴賓,讓我們坐上座,還要給墊上厚厚的擦爾瓦(一種羊毛織的披衫)火塘裏熊熊的大火劈啪作響,火光映紅了每個人的麵龐。坨坨肉、包穀酒、酸菜湯、嘟拿粑、老豆腐應有盡有;彝話、漢話、團結話、俏皮話,此起彼伏,歌聲在夜空中回蕩。人人高舉酒碗,頻頻互致祝詞。

  在酒酣耳熱中,在濃濃的民族風情的氛圍中,在民族大家庭的懷抱中,什麽想家呀,鄉愁啦,都一股腦兒煙消雲散,不知去向了。

  當組長的悲哀

  剛下鄉時,不但領導器重我,知青也都羨慕我文化高,讀過大學,當組長似乎是順理成章;我也認為讀書時當過團支書,教中學時當過班主任,當個知青組長不過是小菜一碟罷了。誰知不久就現了相。由於知青之間年齡差距大,文化程度懸殊,高的上過大學,低的初小都沒讀過,連家信都寫不起,戲稱“文盲知青”;大家經曆也各不相同,除少數剛離校不久外,大都在社會上混過幾年,沾染了一些不良習氣,比如最愛說吊二話,“出口成髒”。我當起組長來力不從心,無法勝任。幾次向領導要求辭職都未獲準,還反被別有用心的童某某造謠我誣告曾某某要奪我的組長權。於是曾某某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經常給我找別扭。還有一次,我一句無心的玩笑話竟激得張某某火冒三丈,大罵了我的祖宗三代,氣得我夜裏捂在被蓋中大哭一場。

  剛到農村時,由於與社員語言不通,知青們又不理解,我們隊離城又遠,幹部們少有下來,我常常感到自己是個“孤家寡人”,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

  在農科所實行亦工亦農時,我好心在分飯時給同桌的知青多分些,自己少分點,被說成是虛偽、假惺惺;我做活路時拚命大幹,被說成是假積極、好表現;我不參與說想家、說吃穿,被說成是清高、脫離群眾……總之,在知青們眼中,我一無是處。我無話可說,也懶得辯解,於是成了說話沒人聽、做事無人幫的“光杆司令”。

  到了“文化大革命”時,矛盾一下爆發了,我成了眾矢之的。大字報鋪天蓋地向我襲來,什麽“走資派的禦用工具”啦,“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啦,“資產階級個人主義極端嚴重”啦……有些平時說過的話,我都忘記了,卻成了知青們手中上綱上線的鋼鞭材料。有一次,開知青會,會議室先到了一些人,我隨便在一條空長椅上坐下來。知青們陸續來齊了,其他的長椅子都擠滿了人,隻有我一個人坐在一條長椅子上,而且大家還指指點點,擠眉弄眼地嘲笑我。我真想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躲起來。開完會,別人都走了,我卻趴在桌上大哭了一場。當時,我尊敬的領導成了走資派,我自己則成了禦用工具、黑爪牙、知青中的走資派,被徹底孤立。我不敢與任何人說一句話,怕被揪鬥,在極度的恐懼、孤獨中度日如年。於是,我感到信仰倒塌,理想破滅,整個精神徹底崩潰了。最後,精神病複發,而且由抑鬱症變成了分裂症,隻好赴重慶治病,住進精神病醫院。後來,醫院也成了武鬥的後方醫院,而且兩派對立,為了安全,又不得不回家定期到臨時的醫療點門診治療。這時的我整天唱《國際歌》、“語錄歌”,而且淚流滿麵……有時半夜三更睡不著就唱:“抬頭望見北鬥星,心中想念毛澤東……”弄得四鄰不安。我產生了幻覺,總覺得有人要迫害我,不如自己死了幹淨。為了達此目的,我甚至到大街上去打解放軍,喊反動口號,心想這樣就成了反革命了,就可以被槍斃了,死了就一了百了,因為活著太累了,太痛苦了……多虧親人給了我無微不至的照料,經過三年漫長的歲月,病情才得以緩解,返回了涼山昭覺。

  青春無愧

  歲月如梭,逝者如斯夫。彈指一揮間,四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少男少女們,早已為人夫、人妻、人父、人母,甚至當了爺爺奶奶。年輪刻上了我們的額頭,青絲變成了白發,除大多數退休回了成都外,我等十多個人像一粒粒種子落地生根……開花結果,永遠鎖定在大涼山了。

  對此,我們無怨無悔,因為我們早已把涼山當成了第二故鄉,深深地愛上了這片熱土和土地上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更與淳樸的彝族同胞結下了不解之緣。唐素清、周淑芬、阮尚瑤三位漂亮的女知青還分別嫁給了三個英俊的彝族小夥子。

  我們已經與涼山融為一體了,我們甘願把骨灰撒在大涼山上,永遠安息在她溫暖的懷抱之中。我們能夠為大涼山獻了青春獻終生,獻了終生獻子孫,令我們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

  上山下鄉運動早已成為曆史。對這段曆史,眾說紛紜,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對我們每個親曆者而言,它不僅是刻骨銘心的,更是生命中一筆不可多得的寶貴財富。

  上山下鄉雖然讓我們失去了許多機會,備嚐生活的酸甜苦辣,曆經人世滄桑、坎坷風雨,流過傷心的淚,卻也有過開懷的笑,得到過豐碩的收獲,如甘甜的勞動果實,純真的友誼,甜蜜的愛情;更重要的是學會了思考,學會了生活,學會了做人,學會了奮鬥。在涼山一日千裏的進程中,有我們矯健的腳步聲;在涼山的巨變中,融進了我們的青春、智慧、心血、汗水。我們見證了涼山的曆史,我們踐行了當初的誓言,我們的青春在奮鬥中閃光,我們的生命在成長中綻放異彩。

  我們盡力了,我們有作為,大涼山可為我們作證!

  作者簡介

  徐孝清,女,1963年於四川大學中文係肄業(因病休學)曾任成都青羊宮民辦中學教師、街道少先隊輔導員。1964年4月8日到四川涼山州昭覺縣南坪人民公社跳壩大隊插隊。1971年4月招工到昭覺縣水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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