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夜色黑如生鐵，京郊厚土鎮的百姓大多已進入了夢鄉。風中彌漫著濃濃的酒香，這香味來自鎮東麵的天芳軒酒坊，此刻的天芳軒燈火通明，一片忙碌的景象。十幾個夥計光著上身踩酒曲，他們的膚色黝黑，汗流如注。這時，錢掌櫃背著手，邁著方步來了。夥計笑著問，掌櫃的，這會又是送給哪個大人呢？錢掌櫃得意地說，這回可不是什麽大人。這回是給皇上準備的。夥計說，皇上看上咱們天芳軒了？錢掌櫃說，這次皇上詔告天下，征集禦酒，隻要我們的酒能選上，我們就發達了。大家好好幹。他查看了一番後，打著嗬欠，回去睡覺了。回到府上，便問管家，芳兒睡了嗎？管家說，小姐已經睡下了。錢掌櫃睡意漸濃，感覺眼睛像一隻夾子，很難睜開了，連打了三個嗬欠說，時辰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靜謐的夜色像一塊黑色的紗布被風吹動。離厚土鎮約一裏，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裏有一間茅屋。馬誌青正在專心致誌地品嚐自己釀造的新酒，突然有一個姑娘跑進來，嚇了他一跳。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來了？芳兒說，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歡迎我似的。馬誌青有點著急地說，我沒這個意思。芳兒說，我聽父親說，皇上正在征集禦酒，你為何不去試試？馬誌青說，我不去。芳兒說，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馬誌青說，那些榮華富貴，並不是我想要的，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快樂。芳兒說，可是，你知道我父親是個勢利的人，他肯定不同意將我許配給你。馬誌青說，那怕什麽，大不了，我們到深山裏去隱居。芳兒說，如果你的酒成了禦酒，那時候，父親肯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馬誌青不說話。芳兒說，就算是為了我，總行了吧？馬誌青說，萬一要是選不上，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取笑了。芳兒說，你別泄氣，你是最棒的，我永遠支持你。馬誌青說，可我總覺得我釀的酒還差一點什麽東西。芳兒說，我嚐嚐。芳兒嚐了嚐酒，然後說，我覺得挺好的啊。馬誌青說，我一定要釀出最純的酒。芳兒說，你一定會的，我相信你。馬誌青說，我要出去了。芳兒說，去哪裏？馬誌青說，去找露水，上次用的是竹露，鬆露，荷露，這次，我想再加一點玫瑰花的露水。芳兒說，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父親知道了，以後就要把我鎖起來了。馬誌青說，我送你回去。芳兒點了點頭。
幾天後，天芳軒的新酒釀出來了。酒坊上下一派喜氣洋洋。隻有馬誌青一人鬱鬱寡歡，他叼了一根草，坐在柴堆上。禦酒坊的高公公來了。錢掌櫃說，高公公，你嚐嚐我們的酒。高公公嚐了一口，閉上眼睛，陶醉地說，確實名不虛傳啊。錢掌櫃說，還請公公多多提攜。高公公說，皇上愛酒，也懂得品酒，這次，全國上下應征的酒有一千多個品種，可皇上隻嚐三種酒，能不能過，都憑我這張嘴。錢掌櫃心領神會地塞了五百兩銀票給高公公，說，有勞公公費心了。高公公說，這皇上最後能不能選中天芳軒的酒，我不敢保證，不過，讓皇上嚐到你的酒，這個我可以拍著胸脯打保票。錢掌櫃說，這就有三分之一的機會了。高公公說，再過一個月，就是最後的時限了，很快就有結果了。錢掌櫃說，草民略備酒席，請公公入座。高公公說，你真是太客氣了，不過，我今日實在抽不出時間，改日再來拜訪了。錢掌櫃說，公公，慢走。
是夜，暴雨如注，馬誌青在雨中舞劍。這時，芳兒來了，她全身都淋濕了。馬誌青吃驚地問，芳兒，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來了？芳兒今天像是換了一個人。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了？芳兒還是不說話。馬誌青說，芳兒，你倒是說句話啊。芳兒說，父親說要把我許配給別人。說完，眼淚嘀嗒嘀嗒地流，流到了酒裏。馬誌青說，大不了，我們一走了之。芳兒說，逃避不是辦法。馬誌青說，你還是想讓我去應征？芳兒點著頭。馬誌青說，我聽說，此次應征的有一千多種酒，而皇上隻嚐三種酒，你父親給了高公公好處，已經占了一席。我想，這中間肯定有很多貓膩。芳兒說，那我們就把酒直接獻給皇上。馬誌青說，你別說傻話了，皇上是我們想見就能見到的嗎？芳兒說，皇上不是住紫禁城嗎？我們直接去找就行了。馬誌青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他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馬誌青四處尋找這香味來自何處。突然，芳兒說，酒。馬誌青拿來酒，嚐了一口說，成功了。他又給芳兒舀了一瓢。芳兒說，我從來沒有喝過如此好喝的酒，好像把整座森林都喝到嘴裏去了。馬誌青說，這酒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芳兒說，你加了什麽東西嗎？馬誌青看到芳兒的眼睛，一拍腦門，激動地說，我知道了。芳兒說，是什麽？快告訴我！馬誌青說，我不告訴你。芳兒說，快說嘛，求求你了。馬誌青說，是你的眼淚。芳兒說，真有那麽神奇？馬誌青說，嗯。馬誌青一下子又不高興了。芳兒說，你怎麽了？馬誌青說，我覺得可惜。芳兒說，為什麽這麽說？馬誌青說，皇上根本不可能嚐到我釀的酒。芳兒說，不要著急，我們好好想想，肯定會有辦法的。突然，一隻貓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杯碎了，整個院子裏都彌漫起清醇的芳香。芳兒高興地說，我有辦法了。
評定禦酒的日子到了。萬曆皇帝和鄭貴妃坐在華蓋下。小順子清了清嗓子說，現在開始品酒，上酒。高公公先端了一壺，介紹道，此酒名曰千葉神，產自江南，是用一千種名貴藥材泡製，並放置數十年。此酒特點，入口微辣，回味甘甜，此酒有滋陰補陽的功效。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搖了搖頭。高公公又端了一壺說，此酒名曰玉佛蓮，產自貴州，此酒口味純正，芳香怡人，有清醒提神之功效。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說，再來一杯。小順子又倒了一杯。萬曆皇帝說，愛妃，你覺得如何？鄭貴妃說，臣妾覺得此酒比千葉神略勝一籌。高公公又端了一壺介紹道，此酒名曰天芳液，產自京城，是由舊年梅花上的雪水釀造而成，味道由淡而濃，由濃而淡，變幻無窮。喝過此酒，感覺身體飄逸如煙。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閉上了眼睛。下麵的眾臣都很緊張。鄭貴妃說，皇上。萬曆皇帝睜開眼睛說，這三種酒，各有各的特色，千葉神渾厚，玉佛蓮純正，天芳液飄逸，確實稱得上佳釀。高公公說，請皇上欽點。萬曆皇帝說，不過，離朕要找的人間極品還相去甚遠。高公公說，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恕罪。萬曆皇帝說，朕不怪你，這好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申時行說，皇上，老臣有事相奏。萬曆皇帝說，申愛卿請講。申時行說，老臣今天出門，一出門，就聽到一聲碎裂聲，接著，一種奇異的酒香撲鼻而來，老臣從來未曾聞過如此芳香的酒。我的侍從抓住了摔酒壇的兩個年輕人，一問，原來，他們是想給皇上獻酒，但卻沒有辦法。萬曆皇帝說，朕不是下詔，所有的人都可以獻酒的嗎？申時行說，老臣開始也是這麽認為，後來才知道，這裏麵也有講究，今日皇上所嚐的三種酒，都是有人給高公公送了禮的。萬曆皇帝說，大膽奴才。高公公說，皇上，冤枉啊冤枉。萬曆皇帝說，把他給我帶下去。高公公說，皇上饒命啊。萬曆皇帝說，你所說的酒，叫什麽名？申時行說，回皇上，此酒名曰金莖露。萬曆皇帝說，快呈上來，給朕嚐嚐。小順子說，請申大人呈上金莖露。小順子接過申時行呈上來的酒，打開酒瓶，準備倒酒，大家就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味，紛紛議論起來。萬曆皇帝舉起酒杯，閉著眼睛聞了聞。萬曆皇帝睜開眼睛，陶醉地說，朕隻是聞此酒，就感覺神清氣爽。愛妃，你感覺如何？鄭貴妃說，皇上，臣妾聞過此酒，仿佛置身於春雨之後的樹林間，感覺神清氣爽，飄飄欲仙。萬曆皇帝輕輕地嚐了一口，細細回味著。萬曆皇帝突然一拍桌案，大家都嚇了一跳。萬曆皇帝說，好酒，好酒，此酒隻有天上有啊。眾大臣都鬆了一口氣。申時行說，皇上，老臣嚐過此酒，覺得此酒確實好，但老臣愚鈍，不知道好在哪裏。萬曆皇帝笑著說，真正的好酒，隻需要說一個好字，具體哪一點好，誰也說不清楚。申時行說，皇上對酒的研究真是出神入化，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萬曆皇帝說，申愛卿，你所說的釀造此酒的年輕人，現在何處？申時行說，釀造此酒的年輕人名叫馬誌青，是天芳軒的一名夥計。萬曆皇帝說，速宣他來見朕。
陽光下天芳軒的金字招牌閃閃發光，錢掌櫃在堂屋裏背著手焦急地走來走去，他在等待宮裏來的好消息。這時，夥計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老爺……錢掌櫃說，你何故如此急急忙忙？夥計說，外麵來了一個公公。錢掌櫃平靜地說，這有何大驚小怪？夥計說，他說他帶來了皇帝的口諭，肯定是皇上相中了老爺的天芳液了。錢掌櫃得意地說，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錢掌櫃來到堂房，見到李公公。錢掌櫃客氣地說，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李公公說，恭喜錢掌櫃。錢掌櫃說，同喜同喜。夥計泡了高山雲霧茶。李公公喝了一口說，你處可有一個叫馬誌青的年輕人？錢掌櫃說，他不過是我府上的一名夥計，哪裏勞煩公公記掛。李公公說，我此番前來，是奉皇上口諭，召他進宮。錢掌櫃一口茶噴了出來。錢掌櫃說，皇上要見他？李公公說，今兒早上，皇上嚐了他釀造的金莖露，龍顏大悅，欽定為禦酒。他現在可在府上？錢掌櫃一聽，心涼了半截，轉念一想，隻要促成馬誌青與女兒的婚事，壞事不就變成好事了嗎？他說，在，在，在。錢掌櫃馬上吩咐夥計說，去把馬誌青叫來。李公公說，你這府上可真是臥虎藏龍之地。錢掌櫃說，李公公過獎了，不過這馬誌青，是一個孤兒，六歲的時候，我收留了他，然後把天芳軒最好的釀造技藝教給了他，再加上他自己的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終於釀造出了金莖露。正所謂青出於藍勝於藍，他現在超過了我，我也該欣慰了。
馬誌青和芳兒正在竹林裏談情說愛，這時，夥計在外麵喊，馬誌青。馬誌青應了一聲。夥計說，老爺叫你過去。馬誌青說，老爺叫我幹什麽？夥計說，宮裏來了一個公公，說是奉了皇上的口諭，要召見你。芳兒一聽，高興地說，成功了，我說你行的嘛。馬誌青說，我馬上就去。芳兒的情緒突然低落了，她說，皇上給你封了官，你會不會不要我了？馬誌青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東西我都可以舍棄。芳兒說，你要跟我拉鉤。馬誌青說，拉就拉。兩人邊拉鉤邊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李公公和錢掌櫃正在喝茶，馬誌青和芳兒進來。李公公打量著馬誌青，嘖嘖稱讚道，的確是一表人才。錢掌櫃說，青兒，快見過李公公。馬誌青說，李公公安好。李公公說，不必多禮。錢掌櫃說，坐吧。李公公看著芳兒說，這位是？掌櫃說，這位是小人的愛女。李公公說，令千金真是美如天仙啊。錢掌櫃說，公公過獎了。李公公對馬誌青說，皇上嚐了你釀造的金莖露，讚口不絕啊。我是奉皇上口諭，宣你進宮。芳兒說，爹爹，我也要進宮去見皇上。錢掌櫃說，你以為皇上是想見就見的嗎，真不懂事。芳兒說，我不，我不，我偏要去。錢掌櫃說，一天到晚到處亂跑，哪有一點小姐的樣子，快回屋去。芳兒嘟著嘴，不情願地回了屋。錢掌櫃說，讓公公見笑了。李公公說，沒關係的。李公公喝了口茶笑了笑說，這宮裏有很多規矩，我得先跟你說一說。馬誌青說，請公公賜教。李公公便一一跟他道來。
馬誌青來到乾清宮，進宮前，他有些緊張，雙腿發顫。萬曆皇帝說，朕喝了你所釀的酒，如沐春風，快跟朕說說，你是如何釀造的。馬誌青說，這釀造的方法和傳統的方式是一樣的，不過，草民在其中加了一些東西。萬曆皇帝說，都加了些什麽東西？馬誌青說，在發酵的不同時期，加入不同季節的溪水，最後再加各種各樣的露水，最重要的是心愛之人的眼淚。萬曆皇帝吃驚地說，這朕還是頭一次聽說呢。鄭貴妃說，你的心愛之人一定是一位絕世美女吧。馬誌青說，貴妃娘娘過獎了。萬曆皇帝說，如果有機會見到這位姑娘就好了。鄭貴妃說，皇上，這樣的人才在一個酒坊裏當一個夥計，實在是太可惜了。萬曆皇帝說，那你就去替朕打理禦酒坊吧。馬誌青說，謝皇上恩典。
在禦酒坊忙活了一段時間後，馬誌青告假回家，準備將他和芳兒的事情定下來。穿著一身官服的馬誌青坐著轎子往天芳軒趕，他的後麵是抬著彩禮的隊伍。閨房裏，芳兒正在焦急等待。她的丫環馨兒跑進來說，小姐，小姐，馬公子來了。芳兒說，我下去看看。馨兒說，這個時候，你要回避才對。芳兒跺著腳說，哪來那麽多規矩。錢掌櫃親自到門口迎接。錢掌櫃說，馬大人，裏麵請。馬誌青對他的客氣有些不適應，說，掌櫃的，不必如此見外。他們邊說邊來到堂屋。錢掌櫃說，馬大人，請上座。落座之後，錢掌櫃喊，上茶。馬誌青說，掌櫃的，你這麽客氣，我實在不習慣。錢掌櫃說，哪裏哪裏，以前是我狗眼不識泰山，虧待了你，希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馬誌青說，掌櫃的，你太見外了。如果當初不是你收留我，我現在還是流落街頭的乞丐呢。錢掌櫃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馬誌青說，我此番前來，是向你提親，希望能與芳兒結成百年之好，還望你成全。錢掌櫃說，這個嘛……
馨兒進了芳兒的閨房。芳兒說，他們在說什麽？馨兒說，馬誌青在跟老爺提親呢。芳兒有些羞澀地說，臭丫環，在尋我的開心。馨兒說，小姐，是真的。芳兒說，那爹爹同意了嗎？馨兒說，還沒呢。芳兒說，你再下去聽聽。
馬誌青說，我略備了一些彩禮，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錢掌櫃看到彩禮，馬上笑著說，你們兩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肯定會成全，再說我家芳兒能嫁給馬大人，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馬誌青馬上跪下道，嶽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錢掌櫃說，馬大人，快快請起。錢掌櫃把馬誌青扶起來。馬誌青說，下個月十八號是個吉日，到時候，我就把芳兒娶過門，如何？錢掌櫃說，這也太快了一點。我隻有這麽一個掌上明珠，過門的時候，要風風光光才行。馬誌青說，那你給個吉日吧。錢掌櫃說，依我看，這準備至少也要半年時間。馬誌青說，一切聽候嶽父大人安排。
錢掌櫃對夥計說，快去把小姐叫下來。芳兒挪著碎步兒從樓上下來。馬誌青覺得她像一個仙女從天而降。錢掌櫃說，那你們兩個年輕人就慢慢聊吧。錢掌櫃走後，芳兒說，誌青，我們去你的茅屋吧。馬誌青說，幾個月沒去，那裏應該亂得不成樣子了。芳兒說，我每天都叫人去打掃了。
一進屋，芳兒在凳子上坐下來，不說話。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了？芳兒說，你好狠心，這麽久都不來看我。馬誌青說，我也沒辦法，出宮一次非常不容易。其實，我心裏每天都想著你的，每天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就呆呆地看著，想著我們一起看著太陽落山，你在我懷裏睡著的樣子。芳兒說，宮裏好玩嗎？馬誌青說，我覺得宮裏就像個大監獄，就連皇上也不自由。芳兒說，皇後長得漂亮嗎？馬誌青說，我沒見過皇後，倒是見過鄭貴妃，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芳兒說，她一定很漂亮吧。馬誌青點了點頭。芳兒說，那你說她漂亮還是我漂亮？馬誌青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漂亮的。芳兒說，看的時間一長，你會不會厭煩？馬誌青說，當然不會，小傻瓜。
靜謐的夜色像一塊黑色的紗布被風吹動。離厚土鎮約一裏，有一片茂密的樹林，樹林裏有一間茅屋。馬誌青正在專心致誌地品嚐自己釀造的新酒，突然有一個姑娘跑進來，嚇了他一跳。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來了？芳兒說，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歡迎我似的。馬誌青有點著急地說，我沒這個意思。芳兒說，我聽父親說，皇上正在征集禦酒，你為何不去試試？馬誌青說，我不去。芳兒說，這可是一個很好的機會。馬誌青說，那些榮華富貴，並不是我想要的，隻要能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大的快樂。芳兒說，可是，你知道我父親是個勢利的人，他肯定不同意將我許配給你。馬誌青說，那怕什麽，大不了，我們到深山裏去隱居。芳兒說，如果你的酒成了禦酒，那時候，父親肯定會同意我們的婚事。馬誌青不說話。芳兒說，就算是為了我，總行了吧？馬誌青說，萬一要是選不上，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取笑了。芳兒說，你別泄氣，你是最棒的，我永遠支持你。馬誌青說，可我總覺得我釀的酒還差一點什麽東西。芳兒說，我嚐嚐。芳兒嚐了嚐酒，然後說，我覺得挺好的啊。馬誌青說，我一定要釀出最純的酒。芳兒說，你一定會的，我相信你。馬誌青說，我要出去了。芳兒說，去哪裏？馬誌青說，去找露水，上次用的是竹露，鬆露，荷露，這次，我想再加一點玫瑰花的露水。芳兒說，我得回去了，要不然，父親知道了，以後就要把我鎖起來了。馬誌青說，我送你回去。芳兒點了點頭。
幾天後，天芳軒的新酒釀出來了。酒坊上下一派喜氣洋洋。隻有馬誌青一人鬱鬱寡歡，他叼了一根草，坐在柴堆上。禦酒坊的高公公來了。錢掌櫃說，高公公，你嚐嚐我們的酒。高公公嚐了一口，閉上眼睛，陶醉地說，確實名不虛傳啊。錢掌櫃說，還請公公多多提攜。高公公說，皇上愛酒，也懂得品酒，這次，全國上下應征的酒有一千多個品種，可皇上隻嚐三種酒，能不能過，都憑我這張嘴。錢掌櫃心領神會地塞了五百兩銀票給高公公，說，有勞公公費心了。高公公說，這皇上最後能不能選中天芳軒的酒，我不敢保證，不過，讓皇上嚐到你的酒，這個我可以拍著胸脯打保票。錢掌櫃說，這就有三分之一的機會了。高公公說，再過一個月，就是最後的時限了，很快就有結果了。錢掌櫃說，草民略備酒席，請公公入座。高公公說，你真是太客氣了，不過，我今日實在抽不出時間，改日再來拜訪了。錢掌櫃說，公公，慢走。
是夜，暴雨如注，馬誌青在雨中舞劍。這時，芳兒來了，她全身都淋濕了。馬誌青吃驚地問，芳兒，下這麽大的雨，你怎麽來了？芳兒今天像是換了一個人。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了？芳兒還是不說話。馬誌青說，芳兒，你倒是說句話啊。芳兒說，父親說要把我許配給別人。說完，眼淚嘀嗒嘀嗒地流，流到了酒裏。馬誌青說，大不了，我們一走了之。芳兒說，逃避不是辦法。馬誌青說，你還是想讓我去應征？芳兒點著頭。馬誌青說，我聽說，此次應征的有一千多種酒，而皇上隻嚐三種酒，你父親給了高公公好處，已經占了一席。我想，這中間肯定有很多貓膩。芳兒說，那我們就把酒直接獻給皇上。馬誌青說，你別說傻話了，皇上是我們想見就能見到的嗎？芳兒說，皇上不是住紫禁城嗎？我們直接去找就行了。馬誌青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他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馬誌青四處尋找這香味來自何處。突然，芳兒說，酒。馬誌青拿來酒，嚐了一口說，成功了。他又給芳兒舀了一瓢。芳兒說，我從來沒有喝過如此好喝的酒，好像把整座森林都喝到嘴裏去了。馬誌青說，這酒怎麽突然就變成這個樣子了呢？芳兒說，你加了什麽東西嗎？馬誌青看到芳兒的眼睛，一拍腦門，激動地說，我知道了。芳兒說，是什麽？快告訴我！馬誌青說，我不告訴你。芳兒說，快說嘛，求求你了。馬誌青說，是你的眼淚。芳兒說，真有那麽神奇？馬誌青說，嗯。馬誌青一下子又不高興了。芳兒說，你怎麽了？馬誌青說，我覺得可惜。芳兒說，為什麽這麽說？馬誌青說，皇上根本不可能嚐到我釀的酒。芳兒說，不要著急，我們好好想想，肯定會有辦法的。突然，一隻貓打翻了桌上的酒杯，酒杯碎了，整個院子裏都彌漫起清醇的芳香。芳兒高興地說，我有辦法了。
評定禦酒的日子到了。萬曆皇帝和鄭貴妃坐在華蓋下。小順子清了清嗓子說，現在開始品酒，上酒。高公公先端了一壺，介紹道，此酒名曰千葉神，產自江南，是用一千種名貴藥材泡製，並放置數十年。此酒特點，入口微辣，回味甘甜，此酒有滋陰補陽的功效。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搖了搖頭。高公公又端了一壺說，此酒名曰玉佛蓮，產自貴州，此酒口味純正，芳香怡人，有清醒提神之功效。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說，再來一杯。小順子又倒了一杯。萬曆皇帝說，愛妃，你覺得如何？鄭貴妃說，臣妾覺得此酒比千葉神略勝一籌。高公公又端了一壺介紹道，此酒名曰天芳液，產自京城，是由舊年梅花上的雪水釀造而成，味道由淡而濃，由濃而淡，變幻無窮。喝過此酒，感覺身體飄逸如煙。小順子倒了酒，敬給萬曆皇帝和鄭貴妃。萬曆皇帝喝了一口，閉上了眼睛。下麵的眾臣都很緊張。鄭貴妃說，皇上。萬曆皇帝睜開眼睛說，這三種酒，各有各的特色，千葉神渾厚，玉佛蓮純正，天芳液飄逸，確實稱得上佳釀。高公公說，請皇上欽點。萬曆皇帝說，不過，離朕要找的人間極品還相去甚遠。高公公說，奴才辦事不力，請皇上恕罪。萬曆皇帝說，朕不怪你，這好酒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申時行說，皇上，老臣有事相奏。萬曆皇帝說，申愛卿請講。申時行說，老臣今天出門，一出門，就聽到一聲碎裂聲，接著，一種奇異的酒香撲鼻而來，老臣從來未曾聞過如此芳香的酒。我的侍從抓住了摔酒壇的兩個年輕人，一問，原來，他們是想給皇上獻酒，但卻沒有辦法。萬曆皇帝說，朕不是下詔，所有的人都可以獻酒的嗎？申時行說，老臣開始也是這麽認為，後來才知道，這裏麵也有講究，今日皇上所嚐的三種酒，都是有人給高公公送了禮的。萬曆皇帝說，大膽奴才。高公公說，皇上，冤枉啊冤枉。萬曆皇帝說，把他給我帶下去。高公公說，皇上饒命啊。萬曆皇帝說，你所說的酒，叫什麽名？申時行說，回皇上，此酒名曰金莖露。萬曆皇帝說，快呈上來，給朕嚐嚐。小順子說，請申大人呈上金莖露。小順子接過申時行呈上來的酒，打開酒瓶，準備倒酒，大家就聞到了一種奇異的香味，紛紛議論起來。萬曆皇帝舉起酒杯，閉著眼睛聞了聞。萬曆皇帝睜開眼睛，陶醉地說，朕隻是聞此酒，就感覺神清氣爽。愛妃，你感覺如何？鄭貴妃說，皇上，臣妾聞過此酒，仿佛置身於春雨之後的樹林間，感覺神清氣爽，飄飄欲仙。萬曆皇帝輕輕地嚐了一口，細細回味著。萬曆皇帝突然一拍桌案，大家都嚇了一跳。萬曆皇帝說，好酒，好酒，此酒隻有天上有啊。眾大臣都鬆了一口氣。申時行說，皇上，老臣嚐過此酒，覺得此酒確實好，但老臣愚鈍，不知道好在哪裏。萬曆皇帝笑著說，真正的好酒，隻需要說一個好字，具體哪一點好，誰也說不清楚。申時行說，皇上對酒的研究真是出神入化，堪稱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萬曆皇帝說，申愛卿，你所說的釀造此酒的年輕人，現在何處？申時行說，釀造此酒的年輕人名叫馬誌青，是天芳軒的一名夥計。萬曆皇帝說，速宣他來見朕。
陽光下天芳軒的金字招牌閃閃發光，錢掌櫃在堂屋裏背著手焦急地走來走去，他在等待宮裏來的好消息。這時，夥計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老，老爺……錢掌櫃說，你何故如此急急忙忙？夥計說，外麵來了一個公公。錢掌櫃平靜地說，這有何大驚小怪？夥計說，他說他帶來了皇帝的口諭，肯定是皇上相中了老爺的天芳液了。錢掌櫃得意地說，這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錢掌櫃來到堂房，見到李公公。錢掌櫃客氣地說，公公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失敬失敬。李公公說，恭喜錢掌櫃。錢掌櫃說，同喜同喜。夥計泡了高山雲霧茶。李公公喝了一口說，你處可有一個叫馬誌青的年輕人？錢掌櫃說，他不過是我府上的一名夥計，哪裏勞煩公公記掛。李公公說，我此番前來，是奉皇上口諭，召他進宮。錢掌櫃一口茶噴了出來。錢掌櫃說，皇上要見他？李公公說，今兒早上，皇上嚐了他釀造的金莖露，龍顏大悅，欽定為禦酒。他現在可在府上？錢掌櫃一聽，心涼了半截，轉念一想，隻要促成馬誌青與女兒的婚事，壞事不就變成好事了嗎？他說，在，在，在。錢掌櫃馬上吩咐夥計說，去把馬誌青叫來。李公公說，你這府上可真是臥虎藏龍之地。錢掌櫃說，李公公過獎了，不過這馬誌青，是一個孤兒，六歲的時候，我收留了他，然後把天芳軒最好的釀造技藝教給了他，再加上他自己的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終於釀造出了金莖露。正所謂青出於藍勝於藍，他現在超過了我，我也該欣慰了。
馬誌青和芳兒正在竹林裏談情說愛，這時，夥計在外麵喊，馬誌青。馬誌青應了一聲。夥計說，老爺叫你過去。馬誌青說，老爺叫我幹什麽？夥計說，宮裏來了一個公公，說是奉了皇上的口諭，要召見你。芳兒一聽，高興地說，成功了，我說你行的嘛。馬誌青說，我馬上就去。芳兒的情緒突然低落了，她說，皇上給你封了官，你會不會不要我了？馬誌青說，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你，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其他的東西我都可以舍棄。芳兒說，你要跟我拉鉤。馬誌青說，拉就拉。兩人邊拉鉤邊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是小狗。
李公公和錢掌櫃正在喝茶，馬誌青和芳兒進來。李公公打量著馬誌青，嘖嘖稱讚道，的確是一表人才。錢掌櫃說，青兒，快見過李公公。馬誌青說，李公公安好。李公公說，不必多禮。錢掌櫃說，坐吧。李公公看著芳兒說，這位是？掌櫃說，這位是小人的愛女。李公公說，令千金真是美如天仙啊。錢掌櫃說，公公過獎了。李公公對馬誌青說，皇上嚐了你釀造的金莖露，讚口不絕啊。我是奉皇上口諭，宣你進宮。芳兒說，爹爹，我也要進宮去見皇上。錢掌櫃說，你以為皇上是想見就見的嗎，真不懂事。芳兒說，我不，我不，我偏要去。錢掌櫃說，一天到晚到處亂跑，哪有一點小姐的樣子，快回屋去。芳兒嘟著嘴，不情願地回了屋。錢掌櫃說，讓公公見笑了。李公公說，沒關係的。李公公喝了口茶笑了笑說，這宮裏有很多規矩，我得先跟你說一說。馬誌青說，請公公賜教。李公公便一一跟他道來。
馬誌青來到乾清宮，進宮前，他有些緊張，雙腿發顫。萬曆皇帝說，朕喝了你所釀的酒，如沐春風，快跟朕說說，你是如何釀造的。馬誌青說，這釀造的方法和傳統的方式是一樣的，不過，草民在其中加了一些東西。萬曆皇帝說，都加了些什麽東西？馬誌青說，在發酵的不同時期，加入不同季節的溪水，最後再加各種各樣的露水，最重要的是心愛之人的眼淚。萬曆皇帝吃驚地說，這朕還是頭一次聽說呢。鄭貴妃說，你的心愛之人一定是一位絕世美女吧。馬誌青說，貴妃娘娘過獎了。萬曆皇帝說，如果有機會見到這位姑娘就好了。鄭貴妃說，皇上，這樣的人才在一個酒坊裏當一個夥計，實在是太可惜了。萬曆皇帝說，那你就去替朕打理禦酒坊吧。馬誌青說，謝皇上恩典。
在禦酒坊忙活了一段時間後，馬誌青告假回家，準備將他和芳兒的事情定下來。穿著一身官服的馬誌青坐著轎子往天芳軒趕，他的後麵是抬著彩禮的隊伍。閨房裏，芳兒正在焦急等待。她的丫環馨兒跑進來說，小姐，小姐，馬公子來了。芳兒說，我下去看看。馨兒說，這個時候，你要回避才對。芳兒跺著腳說，哪來那麽多規矩。錢掌櫃親自到門口迎接。錢掌櫃說，馬大人，裏麵請。馬誌青對他的客氣有些不適應，說，掌櫃的，不必如此見外。他們邊說邊來到堂屋。錢掌櫃說，馬大人，請上座。落座之後，錢掌櫃喊，上茶。馬誌青說，掌櫃的，你這麽客氣，我實在不習慣。錢掌櫃說，哪裏哪裏，以前是我狗眼不識泰山，虧待了你，希望大人不計小人過。馬誌青說，掌櫃的，你太見外了。如果當初不是你收留我，我現在還是流落街頭的乞丐呢。錢掌櫃說，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馬誌青說，我此番前來，是向你提親，希望能與芳兒結成百年之好，還望你成全。錢掌櫃說，這個嘛……
馨兒進了芳兒的閨房。芳兒說，他們在說什麽？馨兒說，馬誌青在跟老爺提親呢。芳兒有些羞澀地說，臭丫環，在尋我的開心。馨兒說，小姐，是真的。芳兒說，那爹爹同意了嗎？馨兒說，還沒呢。芳兒說，你再下去聽聽。
馬誌青說，我略備了一些彩禮，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望笑納。錢掌櫃看到彩禮，馬上笑著說，你們兩個，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我肯定會成全，再說我家芳兒能嫁給馬大人，也是她前世修來的福分。馬誌青馬上跪下道，嶽父大人在上，請受小婿一拜。錢掌櫃說，馬大人，快快請起。錢掌櫃把馬誌青扶起來。馬誌青說，下個月十八號是個吉日，到時候，我就把芳兒娶過門，如何？錢掌櫃說，這也太快了一點。我隻有這麽一個掌上明珠，過門的時候，要風風光光才行。馬誌青說，那你給個吉日吧。錢掌櫃說，依我看，這準備至少也要半年時間。馬誌青說，一切聽候嶽父大人安排。
錢掌櫃對夥計說，快去把小姐叫下來。芳兒挪著碎步兒從樓上下來。馬誌青覺得她像一個仙女從天而降。錢掌櫃說，那你們兩個年輕人就慢慢聊吧。錢掌櫃走後，芳兒說，誌青，我們去你的茅屋吧。馬誌青說，幾個月沒去，那裏應該亂得不成樣子了。芳兒說，我每天都叫人去打掃了。
一進屋，芳兒在凳子上坐下來，不說話。馬誌青說，芳兒，你怎麽了？芳兒說，你好狠心，這麽久都不來看我。馬誌青說，我也沒辦法，出宮一次非常不容易。其實，我心裏每天都想著你的，每天到夕陽西下的時候，我就呆呆地看著，想著我們一起看著太陽落山，你在我懷裏睡著的樣子。芳兒說，宮裏好玩嗎？馬誌青說，我覺得宮裏就像個大監獄，就連皇上也不自由。芳兒說，皇後長得漂亮嗎？馬誌青說，我沒見過皇後，倒是見過鄭貴妃，她是皇上最寵愛的女人。芳兒說，她一定很漂亮吧。馬誌青點了點頭。芳兒說，那你說她漂亮還是我漂亮？馬誌青說，你在我心目中永遠是最漂亮的。芳兒說，看的時間一長，你會不會厭煩？馬誌青說，當然不會，小傻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