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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重慶知青在四川通江

  穀繼文

  城市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中早期開始的,那時我還在讀初小。

  1964年秋天,聽大人們談起有一群重慶知青來到通江,我家的那個公社也分來了約二十多人。公社在全鄉海拔最高的穿石梁大隊一個名叫野鴨池的山上建起了知青林場,還選派了一個叫謝運林的人擔任林場場長,管理那群大城市來的學生娃娃,教他們學習當農民,學習幹農活,學習自己生活。

  一群神秘的人

  野鴨池林場位於貢桌包山麓,周圍全是大山和一望無涯的森林,林場後麵的石梯子溝經常有蟒蛇和野獸出沒。再往上經貢桌山,穿洞子向北便是荒無人煙的莽莽林海,隻在場部周圍有一些零星土地和山上由農民開墾出來的“火地”,它們像鑲嵌在大山裏綠色地毯上的一塊塊“補丁”。場部附近散居著幾戶當地農民。

  林場與我家是鄰村,約有七八裏遠。我們一群鄉村的娃娃,懷著十分好奇的心情……經常跑到林場周圍去藏頭露尾地悄悄打量那裏的重慶知青。在我們這些邊遠山區的娃娃的眼裏,來自大城市的知青就好像一群神秘的外星人。他們嬉笑打鬧,說話帶著濃重的重慶口音,衣著打扮有著城裏人的高貴氣質。知青們白天跟著場長學幹農活,拿起幾斤重的鋤頭挖“火地”和種田,手上打起“血皰”和死繭。

  聽說他們晚上倒在屋裏哭的哭,掉淚的掉淚,想家的想家。但他們男男女女又經常在一起吃喝玩耍,說笑親熱從不避嫌;他們在空閑時有的讀書,有的寫信;一些男知青抽著八分錢一盒的“經濟牌”香煙;公社還供應他們每月每人半斤豬肉……他們穿著發給他們的皺巴巴的棉衣;有的人甚至還有著一個塑料的小錢包和拳頭大的小玻璃鏡,等等。所有這些都會令我們山裏的孩子羨慕不已。在他們麵前……我們自慚形穢,從不敢和他們說話,打招呼。但是我們怎麽也想不明白,他們為什麽放著大城市不要,偏偏跑到我們這窮地方來。

  這就是我最初印象中的知青,是第一次把城市生活的信息帶給我們、讓我們對山外世界產生第一次向往的知青哥姐們。

  一群膽大妄為、無法無天的人

  文化大革命開始後,知青在我心目中的印象發生了急劇的變化。“文革”中到處是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辯論、大串聯,學校停課,工廠停產,開始是揪鬥地富反壞右,然後變成破“四舊”,接著是揪鬥“走資派”,造反派奪權,武鬥升級……各級黨政機關和公檢法部門全麵癱瘓。這時,知青也像脫韁的野馬,三五成群到處亂竄,一些知青趁機偷偷跑回重慶。回來後,把那裏的混亂帶到大巴山裏。

  他們有的身上帶著寒光閃閃的三棱刀,有的不知從哪裏搞來手槍空皮套,掛在身上,耀武揚威。一些男知青拿著刀,見老百姓的雞就抓,見老百姓的蔬菜和其他吃的東西就搶,弄得當地老百姓人心惶惶。一些知青“天棒”還到處揚言:誰敢惹他們,他們就放誰的血。一時間,“放血”兩個字成了知青的代名詞,連當地老百姓哄小孩都說:“你再哭,小心知青放你的血!”小孩一聽,就不敢哭了。

  那兩年裏,老百姓見了知青像躲瘟神一樣遠遠躲開。經常聽人說,某處某處又遭知青搶了,某某人被知青放了血。

  一天,生產隊安排我繼父到平昌縣喜神灘公社去給集體購買生豬。爺爺和小叔也一同去趕場,小叔頭上戴了一頂解放軍帽。正走在街上,迎麵碰到一夥知青。一個知青伸手搶去小叔的帽子,小叔由於年輕氣盛不服氣,又去一把抓了回來。這下惹惱了這個知青,他掏出一把三棱刀就要放小叔的血。小叔嚇得三兩下就鑽跑了,藏在一個裁縫鋪桌下躲過了一劫。可是我爺爺慌忙跑去豬市上把這事告訴繼父說:“你快去,知青要放你兄弟的血。”繼父聽到後連忙往街上走,邊走邊說……“知青總也要講理嘛,我不相信他們真敢放血。”這時那夥知青追趕小叔不著……正好迎麵碰到繼父,不問青紅皂白就劈胸一刀捅來。繼父毫無防備,還不知怎麽回事就倒在血泊之中。繼父的死給我的家帶來了巨大的災難。我從此輟學,姐姐遠嫁。媽媽當時正懷著小弟弟,為了生計,忍痛將兩個弟弟繼抱給人家。我的一生也遭受了巨大的苦難。盡管那幾個知青殺人犯當中有兩個在平昌被槍斃,最終埋骨深山無人問,還有兩個判重刑,成為曆史的罪人,但我對知青的印象從此改變。我恨他們。在我的心目中,他們是一幫殺人越貨、無惡不作、膽大妄為的人。

  一群可憐的人

  1969年初,達縣地區所有的社辦林場解散,知青被分散到大隊和生產隊落戶。我家那個愛國大隊也分來了幾個知青,之後又陸續從重慶來了一些知青。此後跟知青的接觸使我對他們有了進一步了解,對他們的看法逐漸轉變。

  有一次我到喜神灘公社去趕場,為家裏買點鹽和煤油之類的東西,在上街的一個攤位上遇到一個叫傅章平的知青。因為他拜我的一個堂兄學木匠手藝,常在堂兄家走動,相互都認識,但從未打過招呼。傅章平在街上賣幾個小木瓢。那時的百姓窮,木瓢一角多錢一個都很少人買,到晌午傅章平還沒有開張。我路過時他叫我幫忙賣小木瓢,說自己賣木瓢不好意思,怕其他知青看到。我反正沒事,就答應了。結果四個木瓢一共賣了六角錢。他很高興,就請我同另外幾個知青到食店吃麵條。當時麵條賣八分錢一碗,一共才賣幾角錢,一頓就吃光了。回家路上經過知青住處,他還送了我一條短褲。有一次,他們幾個知青抓的田雞和黃鱔,紅燒了半盆,看見我路過,傅又請我吃了一頓。這時,我漸漸覺得知青中還是有好人,也有的和我們一樣貧窮,遠離父母也實在可憐,壞的隻是個別人。為了報答他們對我的好處,特別是送我短褲的恩惠,我悄悄背著母親把我家喂養的一條骨瘦如柴的母狗送給他們,因為那條母狗常常和我們兄弟爭食,經常是我們兄弟未吃飽,母親卻非要給母狗留下一碗。傅知青和其他幾個知青來我家牽狗時,我先在狗頸上套一根繩,然後他們用一個長長的木杈撐著狗的頭,強行把狗拉走。那狗被牽走時不斷哀鳴著回頭望著我,眼角還滲出了眼淚,那種充滿哀求的眼神讓我許多年都感到內疚。為了與狗爭食,自己竟然忍心把一條活生生的狗命推上了絕路。這是我一生幹過的唯一的一件歹毒的事。

  在那個混賬的年代,我逐步感到那些知青遠離大城市,遠離父母,來到我們貧窮的山區,其實很不容易,他們是很可憐的一個群體。

  一群有知識有文化的人

  有一個知青名叫宗騰,與他的女朋友黃澤君是全鄉知青中文化程度最高的,都是高中畢業生,且品行素養不錯,和老百姓的關係也最融洽。他們落戶在原林場所在的黎明大隊,住在抱養我弟弟的父母家裏,平時勞動表現、政治表現都很好。

  一次,他們把自己喂養的小山羊牽到喜神鄉場賣錢,走到二朗廟遇大雨,正好此時我也走到那裏,於是我幫他牽羊,他們在後用一根木條攆,走到鄉場上時周身淋濕透了。上街後我幫他們把小山羊賣了三元五角錢,幾個知青和我在飯館裏飽餐了一頓,把這筆錢花得所剩無幾。這個宗騰最後被推薦為教師,先是在村小。

  鄉小教書,後來到縣城教書,最後在80年代中期調回了重慶。黃澤君被選為村支部副書記,又調到區上任婦聯主任,後調縣裏任婦聯主任、縣紀委書記、縣委副書記,縣長,後來調重慶渝北區任廣播電視局局長。還有一位叫丁玉敏的知青。

  在知青大批回城時,她留在了縣中學教書,後來擔任了副縣長,主管全縣教育。

  文化、衛生工作,成就卓著。她們在通江工作期間,為改變通江落後麵貌,嘔心瀝血辦農業、辦交通、抓工業、抓教育文化衛生事業,做了不少為老百姓稱道的好事,終竟成為通江地方上的曆史人物。

  七十年代初,城鄉到處學唱學演樣板戲。一遇節日,還經常舉辦全公社文藝和農民運動會。每逢這樣的時候,知青就發揮了他們的特長,公社和大隊就要借助知青的知識文化,男女知青們有的教唱樣板戲,有的排演節目和舞蹈,有的參與體育運動。也隻有這樣的時候,知青們的價值才真正得到了體現。

  一群把青春貢獻給山區的人

  在知青中,後來招工、升學、調走的有很多人。1978年中央通知沒有回城的知青全部安置工作。直到最後一批安置回城,仍然有很多人留在山區。他們雖然曆盡曲折和坎坷,也經曆了風雨人生的洗禮,但他們熱愛大巴山,把畢生貢獻給了這片神奇的土地。他們中有許多人成了教師,有的成了醫生、護士、工程師、建築師,有的走上了重要領導崗位,有的在山區結婚生子,把根永遠紮在了這片貧困而美麗的地方。在通江的知青中,黃澤君、丁玉敏固然是知青中的典範,做了通江縣的縣長、副縣長,用她們的一生,為知青寫上了光輝的華章,但也還有默默無聞地把畢生貢獻給山區的一大批知青,他們仍然是知青的光榮,是可敬可佩的人。例如六十年代最早到通江上山下鄉、至今還在通江的劉道俊,就為通江的茶葉研究開發作出了重要貢獻,他研發的“天崗茶”曾獲全國農業博覽會金獎,為此他獲得“五一”勞動獎章。還有紮根通江、刻苦自學醫術、多年從事公費醫療管理、多次被評為省、地、縣先進個人的醫保局會計喻德秀大姐;夫婦都是知青……在銀行戰線工作幾十年、做過農行分理處主任、多次榮獲銀行係統先進個人稱號的林素懷;還有在農業戰線工作幾十年的葉大容大姐;以及飽經曲折坎坷、自學成才的中醫師唐啟利等。這些重慶知青紮根大巴山,熱愛大巴山,都把自己的一生無怨無悔地獻給了大巴山,獻給了這裏的人民。

  普通而不平凡的人

  為了收集重慶知青留守通江的情況,也帶著報社朋友的囑托,我專門采訪了縣中醫院退休的女中醫師唐啟利醫生。當我在東方醫院找到唐醫生、說明來意時,她未曾開口早已淚水盈眶。

  唐啟利於1965年告別美麗的山城重慶,帶著新奇和向往,響應黨中央毛主席號召……離別親人來到通江東北部最邊遠的雲霧山林場落戶。雲霧山是全縣海拔最高的大山,冬天特別寒冷,把衣服晾在房外,一會兒就會凍硬。唐啟利和她的知青夥伴腳手都長了凍瘡,但還得上山打柴;沒有電燈,沒有煤油燈,夜晚照明主要靠“鬆光”(一種帶油節的鬆木肉)高山不產稻麥,知青主要是吃“包穀糊糊。”

  (即玉米粥)從林場下山趕場要走四個多小時,上山時要走五個多小時,進縣城就是一百多公裏路。“文革”期間,山上沒有鹽,沒有蔬菜,生活苦不堪言。

  他們有家不能回,想父母,不知哭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淚。

  這裏是大山,知青和當地農民一樣,從事刀耕火種,糧食以包穀為主。夏天包穀成熟時還要在夜晚輪流睡在半山坡的“窩棚”裏守候,防止野獸糟蹋莊稼。有天晚上,三個女知青在“窩棚”守夜。睡到半夜,聽到野豬嚎叫,幾個人都嚇哭了……抱成一團。後來還是唐啟利年齡稍大,給另兩名女知青壯膽,說“不用怕,野獸怕火”。她點亮火把,在“窩棚”外邊舞邊吼,野豬才被嚇跑了。

  1969年林場解散時,唐被分配到泥溪二大隊落戶。由於舍得吃苦,表現好,當地的幹部楊永年、楊繼煥等人也無微不至地關心照顧她,還讓她擔任糧食保管員。

  但由於唐啟利家庭出身“不好”,幾次推薦招工回城和升學都被卡住,心裏非常絕望。1972年鄉黨委書記、全國勞模李步坤推薦唐啟利到了鄉醫院學習醫術,先管西藥房,後來學習注射、接生等醫術。1975年唐又被派到縣衛校學一年,以優異成績結業。回到鄉醫院後,她擔任一名助產醫生,在此期間與在縣醫藥公司工作的吳景新相識並結婚。1981她被調到縣城關醫院工作。1985年又被派到重慶婦產科醫院進修一年,醫術得到了全麵提高。回院後,她著手組建中醫院婦產科室並擔任該科主任。多年來經唐醫生醫治的婦幼病人和產婦沒有出過一例醫療事故……在病人中有口皆碑。她後來還考上了醫師、主治醫師職稱。1993年她被縣授予“巾幗建功”先進個人的稱號;1994年被縣衛生局授予“白衣天使”稱號;她連續16年獲得市縣衛生係統先進個人的榮譽。2003年退休後,唐大夫又被東方醫院聘請為婦產科醫師。當東方醫院院長問她對報酬的要求時,她說:“我不是為了多拿報酬,而是為了實現自身價值,為患者解除痛苦。人民健康就是我的最大心願。”

  我問唐大夫:“你當知青到山區已四十多年,把你的全部青春和一生丟在這塊土地上,你後悔嗎?”她回答說:“我當知青時,親眼目睹了山區農民的貧困和有病得不到救治的痛苦。能用自己所學的一點淺薄醫術為山區人民解除痛苦,我感到自豪,永遠也不後悔!”

  好一個唐大夫!好一個普通而不平凡的老知青!

  作者簡介

  穀繼文,男,漢族,生於1958年2月,大學本科文化,中共黨員,曾擔任縣財政局辦公室主任、財政學會秘書長、縣審計局副局長、縣政協文史委主任,現任中共通江縣委黨史研究室主任。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通江縣作家協會副主席、1992年出版詩集《初潮》、1995年出版個人詩集《臨界鍾聲》、2006年主編並出版《通江蘇維埃誌》、《中國共產黨通江縣曆史》、《通江縣曆史編年記》、《溫家寶總理在通江》等地方曆史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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