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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痕――一個老知青的故事

  廖品濤

  自白

  孔子曰:“知窮知有命,知通知有時,臨大難而不懼者,聖人之勇也。”

  老知青用血肉和靈魂,

  織造著真善美,

  經過坎坷的人,

  知道公正珍貴,

  也是中國公眾的良心。

  不公平到了盡頭,

  除了忍耐、承受,以德報怨去完善美德,

  那就是“絞歌不懾”――

  天既降我以苦難,我用樂而受之;

  “苦難屬天,歡樂由人。”

  聖勇者不會被遺忘,

  曆史請為他而禮讚!

  老知青經曆過,

  血雨腥風、十年浩劫,

  人禍製造的人間大災難,

  舉世違心老知青可沒違心;

  億萬人喧囂,顫抖、步履蹣跚……

  隻有聖勇者,

  提著燈夜行,

  是黎明的早醒者。

  為此,我要一往情深地用字句段篇,景情事跡去回憶,去追溯,去記述……

  作引玉之磚,求千慮之一得。

  下鄉記

  我,客家人,1942年出生在成都一個世代名醫之家。

  1957-1960年,我在重慶九中高六零級八班讀書,是優秀學生又是共青團的優秀分子。這個時期,正趕上“反右”運動,接著1958年又在中學搞起了“整團”。

  在“向黨交心”中,我除了真心禮讚祖國萬歲,表白對黨的忠誠(既然是交心嘛……就要坦誠――將私心雜念也獻上)同時也提出了三個不理解。

  我說:“首先,我不理解‘做黨絕對馴服工具’的意義,‘工具’這詞是不是不妥,因為我們把黨比作母親,哪有母親把兒女比作奴隸(工具)的;其次,據報刊說:‘早在20世紀30年代就知道艾青、丁玲是反共老手。’我不理解為什麽把他們的詩歌和散文,放在語文書裏讓我們學習;還有我初中時有兩個最欽佩的老師,在‘反右’中被打成了‘右派’,我真的不理解,他們怎麽一下子就變成了不可理喻的敵人。”

  不久後,大家對我這三個不理解辯論起來;爾後在辯論中,我書呆子般用馬克思的原理,又說了一些不利於階級鬥爭的言論――最早提出人類要和諧生存。大家開始批判我……而再後,聯係到我的出身和“走白專道路”、“懷疑黨的領導”。

  “同情右派”,其過錯成立,最後以“勸其退團”了結。

  15歲入團,16歲退團,對此,我沒有什麽可怨的……

  從初中起,我就申請甲等助學金,共產黨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從來把自己當優秀之士,“士”的獨立人格應該是無畏懼無我,知恩而圖報。我自省,覺得也有過失:我的確是個異己分子,說白了是個不鬥爭者。究其根源,那是母親四十多歲早產生下我這獨苗兒子,從我幸運地來到人世間的那天起,人們對我都很好……

  於是,一聽到“鬥爭”,我就會犯糊塗……於是,我當然夠不上一個革命者,隻能是黨的同路人。

  1960年我高中畢業後,被分配到西昌專科學校(綜合大專學校)讀師範中文專科……一年後,我“因病”休學回到了成都。一個從小學到高中成績永遠爭第一的人……怎麽受得了讀二流大專的恥辱。

  我家是世代名醫,但直到我父親,都講求“醫可學不可行,是尊崇張仲景,上可治君親之疾,下可救貧賤之危,中可養生長全”(不收脈禮)我休學待業後,就又要背叛父親了,自立門戶在青石橋街開了個醫館。年少氣盛,掛上了“專醫疑難雜症”的招牌;但在醫館裏又有個醒目招牌:“治愈收費”(脈禮隨意)

  不久後,這“隨意”隨得來我衣食頗豐。原來,我幼兒時,由於殷實的家庭和父母的名望,稀裏糊塗拜過一些“五老七賢”為師,有很多知道我底細的朋友當吹鼓手。常言道:“人捧人是無價之寶。”閑時,就同這些“恩護人”朋友,到茶館高談闊論。

  四年的日子,過得倒也逍遙且快樂。

  1965年,全國掀起知青上山下鄉運動已經一年了。初期未涉及到我,而是我大姐……生死要把我動員下鄉。我心知肚明:她看我社會交往那麽複雜,怕有什麽閃失……惹了禍,影響到她的前程。有天,她又來勸說,我一時激動,便罵了她。氣頭之上,“自私,卑鄙”這些語言是有的。晚上回家,老媽對我說:“兒啊,她說你隻管聽,不去就算了。我知道你一激動就會惹事。姐在家裏大哭了一天,鄰居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其實,她也是為了你好,她15歲就參加工作,幫助你們讀書……”聽了以後,我沉思良久。我知道,大姐是在向我“逼債”!這次激動的代價:第二天我交了上山下鄉申請書。

  我要下鄉了,幾乎所有認識我的人,都認為我這個知青有許許多多弱點,待不長久。首先是形象不好,這大概是我母親四十多歲才生下我這個弱兒子,先天不足……長得精瘦而高,看上去弱不禁風,容易受到人的蔭庇,所以我性格中有悲天憫人的熱心熱腸,同時又有桀驁不馴的另一麵。第二我極滑稽,瘦而且白,一副猴子臉,一對大招風耳朵,走起路來彎腰駝背,大木塊塊,長相怪異且風趣,跟我的個性有很大的反差。我是有思想準備的,認為是接受命運挑戰,去經曆大劫大難,我是帶著這些弱點走入知青旅程的。當時,下鄉前要先集中起來參加訓練,朋友們“死纏”,使我遲到了七八天才去報到。

  我參加的是“青訓班”第三期。踏進青訓班,幾千名誌願者正在聽報告,他們的年齡一般16歲上下,我呢,23歲了,鶴立雞群,真有點不倫不類的。這時,有位大腹便便的領導口若懸河正在作演講,他的話風趣而帶鼓勵性:“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是曆史的使命,時代的召喚,革命的需要……出身不好的,要徹底背叛家庭,投身到革命熔爐中去……”

  我們組共15個人,12女3男。因大家同住在督院街,平時有些眼熟。剛來,一位小女生笑著說道:“經常在街上看到你搖頭晃腦,還以為你是老師。怎麽你也來當知青?”聽後,我有些尷尬,回答道:“怎麽搞的?我前幾天還是在裝韋陀,今天就來賣青果。”“那青果啊,又苦又澀,賣爛了也賣不脫。”不知哪個知青說完,全組人一起哄笑起來。我感到有些受傷……在這些懵懵懂懂的小女生麵前,我無能為力,隻有無條件投降。

  “40後”和“50後”有十年代溝。我自認:唯有沉默。沉默的最好辦法是“入靜”地進入“梵天”。黑格爾到了印度,這位睿智的哲人,怎麽也不明白印度人夢寐以求的梵天。最後,一位婦女告訴他:“當我靜坐在那裏,什麽也不想,於是……我的靈魂便升華到了很高的高度。這時,我可以說,我已經接近梵天了。”這種沉默不用思維,卻使我心緒不寧。這時,我才感覺到:梵天離我太遙遠了。

  我安慰自己:“天既降我以苦難,我用樂而受之;苦難屬天,歡樂由人。”

  怎麽去尋樂呢?這時我忽然想到:幼年時學詞曲,是從王國維的《人間詞話》開始學的。這位“帶頭高手”用意境去評說各代詩詞家,談景情,議工劣,論高低……還發明了什麽“隔與不隔”、“遊詞不遊詞”,真很有意思。

  我從《人間詞話》一則一則依次進入,瞬間,千般“境界”就有了使我樂在其中……但是,當我沉吟《人間詞》《浣溪沙》:“天末同雲暗四垂,失行弧雁逆風飛,江湖寥落爾安歸?陌上金丸看落羽,閨中素手試調醯,今朝歡宴勝平時。”

  我惶然那雲天悲鳴、良宵歡宴,這鬥爭的境界,怎麽去詮釋?

  組上,小青年們看我一個人在那裏時靜時躁,時喜時憂,念念有詞,認為我神經兮兮。過了七八天,一些知妹來找我聊聊天,以表示對“同命人”的一種友好,她們說:

  “我看你像個精神病,怕招惹你;訓練班老師說你是凶惡的狼,要提防你;家長們都說你是個好人,跟你一起下鄉,放心了。請你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麽人呢?”

  “我終於查清你的底細了……嘿,真想不到你還有點名氣,更想不到你還是個風流浪子……有人說,你現在不顯山露水,但隻要有耐心,就會看到你演好戲。”

  “前幾天,幽了你一默,諷了你的刺,就算是傷錯了好人。不過,你的招風耳朵那麽大,反過來聽,那不就是在恭維你了。”

  ……

  聽了她們唧唧喳喳、雜七雜八的道白,我無言以對,隻有莞爾一笑。“我是怎樣的人?”我沒想過,總之,下鄉後,我將重新洗牌。

  當時,歡送知青的場麵可算壯觀,萬人空巷,幾百輛彩車,招搖過市於十裏長街……鑼鼓震耳,口號連天。途經雅安、石棉,到了西昌,更是大肆鋪張:開大會。

  誓師、遊行……熱鬧了好幾天。到了鹽源,十裏慢坡子,夾道以歡迎,猶如節日的慶典。

  鹽源由四周的群山、中間的大坪壩組合而成。這裏的群山,高而奇險,非常怪異……這裏的野波斯菊在瘋開狂長,倍感荒涼。到了坪壩,泱泱梅雨河,彎彎曲曲從壩中流過,河邊有良田美舍,果林村莊,使人有種豐饒的感覺。

  我們小組被分到梅雨公社三大隊四小隊,在縣上熱鬧了一天後,小隊上的幹部社員便把我們急忙接回生產隊。隊裏的牛馬圈,牆壁多粉刷幾次,就是我們的新家……安家飯辦得三盤八碗,非常豐盛。

  這個地方就叫梅雨後壩子小河邊,它位於梅雨河峽穀的前麵,又有一條名叫“小河”的河,順著山邊,繞過果林,匯入梅雨河。這裏坪壩沃土開闊,河水透明盈柔,林木幽幽,清泉處處,風景優美。

  這是個多民族的自然村。當地人最愛自詡:“其祖先是成吉思汗的親裔,當年南征大理,來到了這裏,大喜過望……”以後蒙族便與漢族、納西、摩梭、普米等民族,擇地而聚居,互通婚姻,世代和睦相處――以家族與禮俗為體,以姻戚與鄰裏為親。每家都是一座獨立“城堡”碉樓聳立於其中,有親善也有戒備。

  我下到的這個小隊,是全縣最富裕的,我暗自慶幸被分到這裏。並想當代的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沒到這裏來考察,若來,他編的教科書必增加新內容。

  這裏,村民受附近瀘沽湖“走婚”的影響,漢子多為上門客。我們小組入鄉隨俗……也合了這規矩。組上三個男子漢,林勝利內向,王永福是15歲的頑童,這樣,我就成了頭麵人物。在12個女知青中,有二三個是“知識淑女型”,我們彼此可以相敬如賓,但其他的全是“街妹潑辣型”,就很難和她們和平共處。

  這些辣妹,我稱她們叫“知妹”,口頭上稱她們“幺妹”或“十八妹”――她們永遠不知道源於“妖精十八怪”。她們常常故意與我過不去,例如我沉默,她們說我“可憐”,我張揚,她們說我“討厭”,我幽默,她們說我“賣弄”,我尊重她們,她們說我“想討好”。我說:“尊重婦女是紳士風度。”她們大笑起來:

  “臭美,什麽紳士,明明是最不正經的爛秀才。”我知道,我立地成佛去念真經……她們也會認為念的是:“尼姑下山欲思凡。”

  知青在集訓時,我就感覺到所有人把我當成另類看待。那個時代,知識分子是最危險的,“爛秀才”提醒我,假如加個“爛”字,便安全許多。於是,一個爛知識分子“演出”在他們麵前――1.76米的身高,但奇瘦又帶簸箕背,足顯其醜;戴副六百多度的眼鏡,總算文質彬彬了吧,但說話怪異,時喜時怒;幽默時可以使任何人難堪,罵人時像連珠炮擊向對方,永遠不聽別人罵,就是勝利者。而後就越演越佳,學起孔乙己來,頭不梳,臉不洗,淺色衣裳變灰又轉黑並且破了也不補……滿口書呆子腔,把“爛”演到了滑稽的水平。

  這“表演”,好像給當地人發出“願意合群”的信息。接下來是大家請我去走三家坐十二戶。在瞎聊中,東說南山西說海,談地異事說風情。相互都感到新奇,有山重水複、一段一境之妙……很快,我成了他們有話好說的自己人。這地方的村民,從來都尊敬讀書人,這結果是讓我幹文職工作。總之,公社化嘛,吃大鍋飯,輕鬆的活有的是……村民們看來:在小河邊保留一個白麵書生,是他們榮耀和神聖的義務;以雍容大度的娘們兒話說:讓有學問的先生,到田間去幹活,是糟蹋聖賢,丟人現眼失了體麵。

  組上的知妹們,卻沒有我這樣的好運。下鄉後,就碰上秋收大忙。這地方地廣人稀,收穀子是兩三個月的持久戰。最使知妹們懼怕的,還算高原的陽光,它無情而殘忍。她們想盡辦法防曬,我給她們出主意:抹上厚厚的仙人掌液,讓閃閃發光的臉,去和紫外線抗衡……每天收工回來,首先去照鏡子。有天一照,不堪入目!大家幹脆把鏡子砸個粉碎,而後放聲大哭。這時,我有些動容:出身不好,是她們的“命”;不管她們怎麽努力,勤奮、奮鬥、抗爭都不能促其開花;“砸鏡子”是必然的結果!在哭聲中,我感覺到了“無花果”的苦澀!

  過了些時候我“演爛”弄巧成拙,公社中有十多個最為調皮搗蛋的知青,在好好地向我學習。我的那些醜陋被美化了,什麽“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什麽“名士風流、才氣縱橫”。這樣一來我成了所有梅雨“壞”知青的龍頭老大,每天都有三三兩兩的“壞”知青來串隊。組上知妹並不反感,因為這些“惡人”到了我們知青院壩,像綿羊那樣溫順,像牛兒那樣肯出力……

  有天,一個名叫黃北培外號“寶貝”的知青,偷偷跑來告訴我:“那天幾個崽兒半夜三更到街子上為你買紙煙,被說成到供銷社鬧事,縣委書記都驚動了,現在正召集積極分子開會,要挽救被你帶壞的知青。有人還揭發你在學《內經》,用陰陽五行欺騙群眾……”

  “我壞在何處?”我拍案而起,又激動了,一聲大喊:“這世道分不分善惡是非……”

  我自信是個智者,唯有走為上計――天地之大,有很多我可以生存的地方。

  初始論

  在鹽源汽車站,一位當地人把我挽留住。這人名叫廖家俊(這裏姓廖的都是廣東客家人)他是個鐵血柔腸的漢子,好學且勤,技多而精。技藝中他長於電焊,可出入於機關;又會閹豬,常行走於鄉間。他有孟嚐之風,留一個像我這樣的遠方落難客,他認為萬分榮幸。

  鹽源人一旦把你當成朋友,立時就可肝膽相照。朋友的朋友,又成了朋友,一些當地的中醫生朋友,我們三言兩語更成了知己。爾後,便約出去診病,解些疑難……

  當時的鹽源縣,缺醫少藥。我半路出家學的那些“小兒科”又可以“熱炒熱賣。”

  了。一個月下來,天天有人請;過了第二月,診病要預約;不到三個月,那位好心的廖家俊也在嫌他家的房子太小了。

  在這偏遠的縣城裏,談到外邊的世界好像是天方夜譚,但縣裏出了點小事,很快方圓百裏都知道了。“成都來的知青裏頭有一個高長長、瘦杆杆的眼鏡醫生……”

  年末,是手藝人忙於生計的好時期。廖閹匠和方石匠願意舍命陪君子,帶我到離梅雨小河邊更遠的大埡口去走村寨。過了些時候,這兩位老兄看我豁達、敏捷且耿直,機變會運籌,醫病有口碑,並且身上還有本草藥秘方。這樣,他們膽子壯了,心血來潮要到鹽源人的禁區――大埡口外的大山中去亡命冒險。

  這裏,交代下《草藥秘籍》的來曆――1958年大煉鋼鐵時,我們學校在重慶南溫泉挖鐵礦,我腳扭傷了,腫成了“象腿”,就一直躲在“仙女洞”與老道長下棋,談《道德經》,吃他小小的蒸饅頭……一個多月後,離別時,這位近九十歲的老人,要跟我賭一局棋,說定:輸家賠一件自己最珍貴之物。弈棋時,他時走軟招……我看他有讓棋之意,也連走臭招,最後我多半個兵,得了這手抄本的驗方。我家世代儒醫,從來講求以理、德治病,是不相信什麽驗方的。現在,流落到了異域他鄉,這裏的山野是天然藥場,這本冊子便派上了用場,成了走進大埡口的法寶。

  我們出瓜別,走觀頂,到窪裏金山……在四川、雲南、西藏交界的橫斷山深處,浪跡了近三個月。我們到過蠱惑部落,又拜訪過往昔金礦主的幽穀山莊……有很多匪夷所思、罕聞駭俗、驚豔絕倫的故事。

  經過難與險,我們終於出世又入世,回到了鹽源壩子。之後,我們小隊的幹部,終於找到我。他們說:“怎麽能牆內開花牆外香呢,手拐子不能淨往外拐嘛!”

  回到小隊,全村人都來歡迎“浪子回家”,知妹們興高采烈迎上來,說:“走了你這個唐吉訶德,大家都鬱悶死了。”沒幾個月,知妹們氣質變了很多,說起話來,台詞般富有詩意。我不知道她們把我帶來的泰戈爾的《遊思集》、《園丁集》抄背了多少。連那本《二胡曲譜》她們也在勤練,什麽《孤雁》、《還鄉行》……彈奏起來,指法弓法,中規中矩。

  從前,小河邊的村民沒有什麽玩意兒,天一黑就睡了,現在知哥知妹一鬧就是半夜。於是,每天傍晚,社員們就像趕街般湧到知青院壩來“歌舞升平”。

  梅雨小河邊,離瀘沽湖那麽近,應該是很開通的。但近些年來,一種奇異的力量把它禁錮了。現在那些小知妹,還有那個最挑戰的王小娃,以及一些會搞笑的“壞”知哥,白天晚上的瞎胡鬧,好像下了道解禁令。村中那些居心不良的漢子,和一些風騷十足的婦女,便教大家唱起多情得使人肉麻的山歌。小河邊的山歌,是中國情歌之一絕。我聽一位漢子說,這裏的情歌比瀘沽湖的走婚還要“怪”。什麽“哥呀、妹呀……把我的心兒逗得直發慌呀”,非使人早熟不可。村裏的小夥們,唱得血氣上衝;小知妹不醒事,唱得更嬌氣,隻把村裏那些小村姑兒撩得開了竅,羞羞答答地,臉頰紅漲發燒。

  1966年早春,這裏的“民俗風情節”熱情點燃了,歡樂在泛濫。我像一個旁觀者……非常地欣賞;又像一個導演,不停地推波助瀾。

  好戲不長,四月初的“四清”運動開始了。公社書記王銀清蹲點我們小隊,同我住一間房。他看到了這一切,立刻叫停,說:“我們天天講階級鬥爭、資產階級……我還不知道在哪個地方,原來這裏每天晚上都是。”我笑著幫腔:“以前搞運動總是鬥地富反壞右;現在有了知青,地老天荒的梅雨壩又有了新玩法了。”

  這時耿直的老書記急忙把我拉進屋,教訓我說:“我曉得你喜歡湊熱鬧,難道我想大家愁眉苦臉?但現在是什麽時候?大運動開始了!要你死我活去鬥資批修。‘資修’是什麽玩意兒,我一竅不通……什麽‘資產’、‘知識’把我弄糊塗了……總之,避下風頭不會錯。我分管知青,隻要這公社一百多個知青都平安無事,我就謝天謝地了。我最擔心你,闖過龍潭虎穴,見過鬼蜮異門,最引人注意,招惹是非。我了解你‘人正不怕影子歪’,但工作組下來,他們怎麽看呢?”

  三大隊的大隊長毛國彬,住在知青院的對麵,我們關係不錯,有天他對我說:

  “知青也要搞運動了,要批鬥一些人,不過現在還整不到你的頭上。第一你群眾關係那麽好;第二你那麽會說,他們抓不到什麽辮子;第三王書記還想你把他的紅鼻子醫好呢。”

  果不其然,梅雨公社一百多個知青被集中了起來,評功查過,人人過關,這次運動我沒有受到教育。評功會讓我參加,還表揚了我;查過會就免了。他們怕我站出來搗蛋攪了局,還派一個進步青年羅重舉(外號羅大頭)上下跟著我,真像一個勤務兵。

  這次批鬥的對象,全部是跟我一夥的。其中作為重點批鬥的,是謝人代,平時跟我關係最密切。他20歲,高中畢業,人也英俊。批鬥他的罪行有二:一是宣揚“黃色”的芭蕾舞;二是散布泰戈爾的“資產階級反動的散文詩”。

  批鬥期間,書記和知青幹部有天晚上與我談心,他們要我表明政治立場,我說:

  “八年前我就信奉馬克思,追求共產主義,是自覺而理性不帶半點功利。”“那你為什麽受到團的處分呢?”“那是我反修正主義反早了,並且沒弄清什麽是發展,就被誤會成了‘布哈林分子’。”我怕大家聽不明白,又反問他們“哥白尼”為什麽會死?有位幹部跳起來大吼:“你拿爛洋鬼子來嚇唬我們!”我笑著稱是。他們問我對這次運動有什麽感想,我說:“跟30年前延安整風差不多。”這下把他們說樂了,七嘴八舌地說:“我們就要發揚延安抗大作風。”

  運動過後,有天晚上王書記在房裏請我吃豆腐幹下燒酒,閑談中他說:“那天,你說你信奉馬克思主義,我真想為你鼓掌……搞這次評查,是省上布置下來的,說要和風細雨。”我說:“那豈止是和風細雨,還是在開國際玩笑呢。”說著,我拿出報紙,上麵有條新聞:“中央歌舞團在排練芭蕾舞劇《紅色娘子軍》。”

  看完他大笑道:“玩笑真的開大了,縣上的謝書記他老頭兒沒看到這個,若看到了一定隻批鬥那個叫什麽‘戈兒’的。”

  我聽了,大笑起來,這種笑是無須解釋的。

  當時,知青在農村,開頭第一年是按“移民”標準由國家補助,以知青小組為單位吃大鍋飯;第二年,“知青點”修好了,分鍋分灶,做工分才能分糧食。一個全勞動力,一天10分。下鄉七八個月了,大家常常計算自己的工分,組上最勤快的知妹何芳仙,評為“8分”勞動力,掙了1800多分,那個窈窕淑女龍文若也掙了1200多分。開初,我被評為特等勞動力,混一天得12工分,組上知妹們“嘰咕。”

  不滿意。我出去“雲遊”了幾個月,工分最少,“幸災樂禍”便寫在了她們天真調皮的臉上,於是,風涼話便時時傳進我的耳朵裏――

  “我最大的願望和樂趣就是看到廖眼鏡餓得‘白鶴伸頸’,討飯到我的門前來。”

  “哎呀,他餓肚子,那不可能。這個百草癡不是天天在扯草藥嗎?哪種草醫什麽病,我不相信;不過,我信他會‘走火’,那些老草嫩草也可以當糧食。”

  ……

  閑時那個叫郭九雲的(外號叫九幺姑)便帶著大家逗著我樂,說:“廖眼鏡,你的工分那麽少,以後我們是不會供養你的。以後你說得可憐,大家才賞你一頓餿稀飯。”於是知妹們便你推我推,誰都不願意背上這“包袱”。這時那個王小娃,便站出來大吼道:“一年後我們分鍋吃飯,我是死貼廖大哥的,我們有幹吃幹,有稀吃稀……”

  是時,梅雨大堰要重修大壩。我要去,王小娃緊跟。公社中隻有幾個天不怕地不怕的知青,才有膽子敢去做要脫幾層皮的重活。

  我要去修大壩,村裏社員們首先不依不饒,大家要留我在小河邊“有作為”;組上知妹們也很有意見,她們希望把我管製在隊上。這組,有三個男子漢。組長林勝利受不了氣,嚇到四大隊去了;我和王小娃再一走,豈不是我們知青院壩就成了真正的“女兒國”……堰頭上的工程要開工了,老龔堰長到小隊來要人。隊長楊秀元說:“他是特等,一個要抵兩個工。”龔堰長一口氣好忍,說:“認了。”幹部社員議論了一番:“小隊有幾百畝水田,找個體麵的人去爭栽秧水,也是好事。”這樣,很勉強地答應了。這時,組上知妹們生氣了,叫道:“這個世道怪事太多了!一點勞力沒有,被評為特等算怪吧。嘿,又漲價了,一個人掙雙倍工分,還爭著要……我看呀,以後牛皮吹破了,吃不了兜著走,是要惹人笑話的……”

  修大壩,先得開山打石。這可不輕鬆,我雖受到百般照顧,幾天下來手上也是血皰重血皰。一個多月,山上的石條石塊堆積如山。

  怎麽把石頭運下山,工程的領導犯了愁――正值栽秧時節,各生產隊抽不出勞動力……

  我看機會來了,於是我找到他們,提出運石下山由我們幾個知青承包。幾經討價還價,我立下“軍令狀”。

  各生產隊選出的強悍漢子,坐在大堰入水處當觀眾,看廖眼鏡他們怎麽把石頭運下山來。

  不到幾天,運石下山的滑道修好了。其實,也不全是知青在做,做到哪裏都有些熱心人來幫忙。接著就是幾個知青赤膊上陣,唱起長聲吆吆的號子,用青棒循杠杆原理,讓石頭進入滑槽;又是一聲喊山吼,幾百斤重的石頭,就轟轟隆隆地滾下山來。

  看到這麽壯觀的場麵,觀眾們都忍不住了,要上來一試身手。龔堰長站出來大喊……“願意來的到我這裏報名,分成組一批一批地上。我當總指揮,廖醫生當評判……誰優秀就得‘共產主義風格獎’。”沒有幾天,石頭全部運下山了。丁壯們都得了獎,拿著獎狀大家十分滿意。知青沒有得到獎狀,但一個全勞動力兩年才能掙到的工分到手了。大功告成,耀舞揚威的小知青們便到各處閑逛、吹牛,把故事編成了神話。

  王小娃也要回隊,他說:“要拿5000工分去‘顯’那些紅眼病女娃子看。”我說……“你回去後就不要再來了。”那天出發,走了好遠,我回頭看大家還在目送,心裏不是滋味。是嘛,我們知青院壩一個男子漢也沒有,連挑水、劈柴都沒得一個。走時,我一再告誡他:不要跟組上知妹們計較,她們說什麽全是有口無心,把話說得“忍俊”,她們才好混時間。

  運石頭我“吹牛成真”,設計師是老龔堰長,這位忠肝義膽的可敬老人,是我忘年之交。很多年後,我們還在談笑:“那場戲演好了,群眾演員真賣力。”

  之後,我依然黎明即起,到壩上工地報到。龔堰長看到了,立刻宣布開工,用他當年當連長的腔調第一個點我的名:“廖眼鏡,廖醫生,派你到山上去挖白蟮泥(打石留下的石粉)”大家都爽朗地笑起來,我笑著向大家表示謝意地點點頭……離開工地,腳不停步地回董家院子了。

  奇情記

  河口堰頭大壩處,離梅雨小河邊四十多裏。沒來之前,見多識廣的朋友說:“那裏有個董家,從前很好客,這兩年卻很少有外人接近他家,原來他家出了個絕頂漂亮的小姑娘。”

  董家院子獨立於梅雨河岩岸邊,左右無鄰,氣勢壯觀,顯得有些神秘。

  初來時,一進大門董大伯就迎上來上下打量我說:“你就叫廖眼鏡醫生嗦,那天聽縣上的老朋友說你要在我家住,我天天在盼呢。看來我女人的大骨節痛有望醫好了。”

  我說:“你讓我們來住,我們是三生有幸。”

  這時,董家丫頭正趕著一群鵝回家。我一下被驚呆了,真想不到鹽源會出一個這麽具有東方神韻超凡脫俗的大美人兒!

  董家院子是蒙古式城堡建築風格,三房一照壁。房前院子,繁花爛漫開放,房後是凝碧含翠的園子,一座古式碉樓高巍巍聳立其中。主人安排我和王小娃住在碉樓的第三層。

  董家大伯和兩個兒子,強悍、敦厚,並有貴族風範。聽說他們家以前出過一些傳奇故事,全都與外河人有關,所以他對我們這些人厚道有加。董家伯母因為我成了她的私人醫生,她吃了些藥後,有了好轉,對我更謙和了。

  這位丫頭知道自己非比一般,那種超自然的矜持就更加體現出來了。我來時那麽看她,她不知要羞澀心跳多少時間呢。

  足有一米七高的身子,16歲的年齡,那奇絕俏麗的臉上配著稚雅、天真的神情。

  著一身節約式高腰衣、高腳褲,因為到這個年齡抽條快,更顯得緊身。淡藍色的衣褲,洗得泛白,把針線的細活兒顯露出來。那雙黑色繡幾朵銀灰色小花的鞋,也是精心製作的。看上去,她嬌麗無雙、線條飄逸,好像鹽源的千般秀麗、萬種風情、佳美絕妙處,都集中在她身上。

  我想:因為讀書不多,也與外界隔絕,她的氣質才那麽雅氣得令人神往;因為從小放鵝,每天凝視著從龍潭匯入梅雨河的碧波,她的眼睛才那麽水靈;因為長年在楊柳樹下、野花叢中,肌膚容顏才那麽柔嫩皙白。她一定常常在精心打扮,要不然她那烏黑、油亮的長發,怎麽會那麽舒展而飄飄灑灑的呢!

  當一種美感透進了我的心扉,我會想到這河灣處,有位精靈般的小姑娘……我感歎:“隻有這奇山秀水,才孕育得出這美麗如尤物人兒……”

  當我在岩邊“唱”完詠歎調後,回到院子,就去仔細觀察花樹草葉,我會多看少動。剛來時,我看到這園中的花木枝條很散亂,便大刀闊斧修剪了一次。我很滿意,認為它藝術而工整。過了兩天,我發現有人又修剪過一次,我知道是那丫頭幹的,當時我對她的這次“整形”很有意見。不久後,花枝抽放出來了,我才發現是那般自然而瀟灑。我自省:對美的創意、美的探求、美的見解,都該靈活一點。

  在數點了花枝後,我總是坐在火塘邊的草凳上,把炭火添得十分愜意,手裏拿本書什麽的,充分享受靈魂出竅的妙趣,好像一位虔誠的信徒,靜候女神之歸來……

  她放鵝回來,我隻消在夕陽的餘暉中,看她一眼就夠了。無論她在園子裏的任何勞作,或我在講外邊世界的海闊天空時,她坐在草凳上做針線活兒,我都在留意她,都在感覺一些微妙的變化――

  當晚飯前她把炭火加得旺旺的,我知道昨天講的故事吸引了她,她希望董伯母招呼大家來烤火,我再來一段精彩的。她在河邊或崖上挖到一些珍稀花草,很認真地移栽在院子裏,我知道她是在答謝我。她很會加肥、培土、剪枝,不多久,這院子裏的奇花異草生機盎然,開放出非常豔麗的花朵……

  有天,那丫頭被雨淋回家來,我急忙到廚房為她熬薑湯,她搶著去切薑花。她淺色的衣裳被雨淋濕透了,小乳房朦朧地裸露出來,那粉紅色的小乳頭,也隨著刀和薑花不停地顫動,我看著,心裏有些犯傻,不正經的想法油然而生,我真想她多切些時候。她把薑米兒切得很細、很細,後來,她可能意識到有些異樣兒,羞紅便染透了她的臉,我以後好多時候都不敢去看她。

  過了兩天,倒是那丫頭,看我沒有留意她,做些奇巧的事兒暗示我,我直眼去看她時,她無精打采的眼光忽然閃亮起來,神如秋水的眼波,還有些勾人兒的情致……使我心跳異常,我也感覺到她心跳加速。

  在風光雅絕的梅雨河邊,從春雨初透時開始,度過了雨季涼爽的夏天,到了白露為霜的時節,大壩工程快結束了,我的心為之而黯然。

  有天,董伯母去放鵝,說:“我的侄女要找你看病,丫頭好好陪著,兩姐妹好久沒有見麵了。”因為是同齡的姑娘診病,地方就選在那丫頭的房裏。

  大凡醫者,與人診病特別是與年輕的姑娘診病,心術是很正的。病看完了,病人也由她送走了,我在這簡潔的屋子裏,仍呆呆地坐著,為那位隨時有死亡危險的姑娘感傷。

  一會兒,她回來了,坐在我旁邊的草凳上,鶯聲燕語地說:“把我家表妹的病醫好,我都要感謝你。”

  “先天性心髒病,心力衰竭,神仙也醫不好啊。”我有些鬱悶地說。

  “你看一下,我有沒有得這病。”她話語中有些羞怯。

  聽了之後,我循規蹈矩先切其脈。我輕輕把她手握著放在我的大腿上,按之,“疾如滾珠”!一時,我的心為之而狂跳。為了故作鎮靜,我自言自語:“心絕之脈,滾豆燥疾,誰都會認為是大心髒病呢。”

  當我叫她解開側襟衣扣兒,要“診斷”她的心髒,她背過身去,解了好久才解開……她轉過身來,春光無限!當我要去接觸她胸部時,她戰栗不停,羞得來把臉緊藏在雙手間……

  隻有天真、直率的鄉村小姑娘,才能把美好的感覺袒露出來,任嬌羞和狂喜在體內奔流。

  良久,良久,我真希望時間永遠靜止於此時此刻。

  而後,我把那隻手抽出來,輕撫著她的長發,慢慢地把它盤成了一個發髻,從襯衣口袋取下那支紅色的鋼筆,插入發髻之中。

  這時,我的心已完全融入到了――東方、古典;牧歌、田園。

  後來,我笑著說:“去照一下鏡子,這才是典型的東方美人兒嘛。”

  她柔聲說:“什麽典型,什麽東方,人家不懂,隻說美人兒人家就歡喜得很。”

  這時,我要她站起身來,心想好好看她一下,她怎麽也不肯。最後,要我把眼睛閉著,我服從了,她伸腰低頭扣上扣兒,走了。我聽她走到門口,便把眼睛睜開……她又回過頭來,用勁咬了下牙,說:“那麽你明天在碉樓等我。”她摸了一下發髻上的鋼筆又說:“這支筆我是不會還給你的,我還要你教我寫字呢。”說完……她調皮地嫣然一笑。

  ……

  我與那個董家姑娘,既是心有靈犀,也是互為悅己者,應該有完美的結果。但是……命運往往會錯過很多。人生如夢,男女之情往往也如此。夢想成真當然是好事……但是“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好夢難圓也使人肝腸寸斷而遺憾。

  初期,我在董家的癡與傻,本是用田園牧歌式的閑情雅趣,去逃避當時沒完沒了的階級鬥爭。但後來,董家要我當上門婿(把祖宗八代都賣了)對一脈單傳的我,實難從命,其結果隻有“東風惡,歡情薄”了。

  以後,我也有醒悟,這是一種“奇情”,這“奇”就在一個“舍”字當中,它是命運、緣分,也是智慧、達觀、藝術、決斷的結合。於是一種純美的回憶便長久地留在我的心裏。

  拾遺記

  大堰完工後不久,時間和曆史便到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時期。後來,曆史給它定論,是“血雨腥風的十年浩劫”。元凶林彪在溫都爾汗了斷,“四人幫。”

  也受到法律製裁;為這場動亂衝鋒陷陣的是紅衛兵,知青也參與其中,任務完成……便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在遊戲與玩笑般的大串聯中,我到南方去免費旅遊。所到之處,接待站人員很守紀律,唯唯諾諾,安排食宿,發放車票……這是個禍起旦夕、驚變一瞬的非常時期。我到廣州那天,省委書記陶鑄(中央文革領導小組組長)早上還在自詡是革命派,晚上就被紅衛兵揪出來,鬥得慘不忍睹……

  少年時,我信奉馬克思的共產主義,那是從“儒、道、釋”更深一步去認知它,認為:隻要人的道德覺悟到了“無我、無從生相”時,人類美好理想的天堂便來臨。當時,我質疑無情的鬥爭,最後被迫退團。現在,看到眼前的鬥爭更慘烈而殘酷,我便懷念起梅雨河邊的嘻哈歲月,悠閑時日。於是,我急急想回到鹽源。

  串聯完了,很多知青仍留散在成都,我是最早一批回來的。當時,動亂如瘟疫般滲透到了鹽源,造反派在奪權。

  我躲回小河邊,避開鬥爭。哪知,有天王書記被揪到大隊上來接受批鬥,我跟他們大辯論了一場。當時“辯論”這詞最時髦,一個小觀點也要辯出個大是大非。

  這天的辯題是:王書記是走資派?還是公務員?

  完了,我請王書記喝酒。他說:“真沒想到……”

  我說:“老書記呀,你不讀書,不看報,怎麽去背走資派這黑鍋?你腳板上繭巴銅錢厚,你當什麽權?你連資本主義是什麽都不知道,這路你是怎麽走的?”

  “文革”發展到“革委會”成立,便動員滯留在城市的知青回鄉抓革命,促生產……梅雨知青回鄉不久,又三個一群、五人一夥跑回了成都。知哥知妹們年齡不大……但都是見過大市麵的,回城“逃票”一套又一套,回鄉由國家免費送。這種“逍遙派”旅遊,豈不樂哉?

  梅雨八家村(四大隊)有個知青農場。當初那裏幹部想把三十多個知青當廉價勞動力,知青一跑,他們便收回失地,知青回來,哭天無路。

  這時王小娃可算義薄雲天,他三天兩頭到隊上保管室去稱米,請農場知青來吃大鍋飯。組上知妹們陸續回隊,一看急火攻心,自己用血汗掙的糧食所剩無幾了,幹脆來個一不做,二不休,拿米到社員家去換黃豆、雞之類,讓大家過共產主義……樂嗬嗬吃了豆花,又吃雞湯豆腐。總之,過了今天不想明天,吃完這頓不想下頓。

  有天,終於無米下鍋了,知妹們又吵又鬧又哭又罵,矛頭直指憨膽大的王小娃,王小娃耍絕食餓死以謝罪,我也慌了神。正巧二小隊的隊長簡下倫來找我診病,下午,送來三百多斤救急糧,丁保管指著一頭小毛驢馱的口袋對我說:“這袋是葵瓜子,知妹有這哄,就不哭不鬧了。”

  二小隊開了頭,其他小隊跟著上。兩個多月後,公社對農場知青進行了重新安置……我們小隊作出高姿態,把王小娃從前稱的糧食全免了,給大家再分一次糧。組上知妹們起初認為不劃算,說:“那我們豈不是白急白氣白罵白哭?”但當回過神來,歡天喜地尖叫:“那我們吃的豆花和雞塊也是白吃,這樣算,贏多賠少!”

  過了糧荒期,大隊的幹部和社員便“將”了我一“軍”:動員我辦一個大隊醫療點。小河邊的父老鄉親對我這麽好,我怎麽說得出一個“不”字。

  醫療站設在原大隊抽水機站,本錢是信貸的300元錢,大隊共八個小隊,每個小隊各選出一個人來,來者都非凡。

  我隻提名要出山寨(八小隊)的喇軍秀,她是一位蒙族姑娘,乖巧、機靈且勤快……起初,大家都嫌她出身不好,幾經考慮後,因是我的“點兵點將”,便把她加進來,當炊事員。以他們的話說,是對我“給夠了麵子”。

  在川滇的茶馬古道上,喇家妹子不但以靚麗為人知聞,而一手的“茶飯”也叫人拍案叫絕。這位喇家小妹兒早學有絕招,而我做川菜,知識理論有一套。我口訴烹飪,她心靈手巧,不到半年便有小成。每年全縣要在我們大隊開幾次會,一開就是好幾天,幹部們對夥食讚不絕口,喇小妹的“茶飯”使他們回味無窮。她的廚藝,譽滿鹽源。

  醫療點開張,從此門庭若市,後這裏成了公費醫療單位,更是車水馬龍。

  晚上,我回到知青院壩,有不少人不留名送了些雞和蛋。我罵王小娃,壞了我的規矩,知妹們站出來說:“不吃白不吃,隻有你這個方腦殼,不吃才瘦得光骨頭……”我說:“好吃嘛,不鬧死幾個才怪。”她們笑彎了腰,說:“隻有廖眼鏡這個瓜娃子,才說得出雞蛋都會鬧死人。”不多久,雞滿為患,有些不知在哪兒下蛋的雞婆,把小雞兒牽群打浪帶出來,到田裏去吃隊上的穀子。我隻有請來知青大聚餐,殺之而後快,為絕雞禍,費了我不少口舌。

  不在行醫中找錢,這是我“書香門弟,積善之家”的名訓,但“投機倒把”,我的點子是不少的。例如我打包穀花,當時賺錢不少,不少義務工湊熱鬧,拉風箱要排輪子,包穀花爆開時,那聲巨響,有如特製的大花炮。上有人寬容,下有人照顧,錢賺進了自己的腰包。又例如,我教唆知哥去當包工頭,靠的是膽子和人緣,雖有資本主義之嫌,賺的錢大酒大肉吃了,能奈我何!

  不到兩三年,我醫療點的“徒弟”們,羽毛豐滿,個個都成了氣候,於是大隊也財源猛進。之後,一所幾百人的小學,在旁邊建起來了,副食品銷售點在前麵開張了。大隊的知哥知妹們,不但頂起了半邊天,而且還成立了什麽宣傳隊,想方設計、五花八門到隊上去領“便宜”工分。

  我又建議,新修了一個籃球場,組成大隊籃球隊,由我當教練,選隊員“近水樓台先得月”,自然知青少不了。隔天練次球,工分由小隊給,成了半職業籃球隊……在全縣運動會上,梅雨公社三大隊籃球隊,奪得第一名,於是每個都心安理得……工分沒白拿。

  那時期,三天兩頭要搞政治運動。當然鹽源也要依樣畫葫蘆派工作組下來。大家知道,鬥一兩場“四類分子”,就把過場走完了。

  我們醫療點夥食團可就熱鬧了,我們和小學老師就有兩桌,他們來就成三四桌了……比富的小隊隔三差五,還牽羊兒豬兒,來給大家改善夥食。喇家小妹兒慢慢變成了大姐子,這下她可以顯示家大業大的蒙族當家女子的幹練,“指點江山,一呼百諾”,讓幫廚的人像風車般圍著她團團轉。“運動”結束後,下鄉幹部吃得油光水滑,帶著笑不完的故事,回縣城匯報,成績突出的梅雨三大隊,永遠是全縣的標兵。我出身不好,他們怕犯忌,不表揚我,說我的優點嘛,那自然是“爆米花豐富了貧下中農的娛樂活動”。

  已經有兩年,我沒有回成都過春節了。過年是爆包穀花的旺季,而且,這幾年一年變一個樣,幹部社員們,年三十夜,要殺豬宰牛,辦他個幾十桌來“慶功”。

  酒宴正酣,大家還在爭著大碗大碗敬酒,喊:“喝就要喝他個痛快。”當喝得二麻二麻了,就把矛頭對準我,說:“這裏就數眼鏡廖哥子的肚皮爛、鬼點子多,開年我們又玩點新花樣。”

  前兩年這時候,我喝了些酒,都要說些“酒瘋子”話,哪知,來年都變成了現實……今年,我是早有“預謀”的,要把正經大事當成“酒話”,我說:“縣上那個林業局的頭兒,專門來跟我說一個好消息,年初要從山東運來三萬多棵蘋果樹苗……我‘吹牛’要把它買斷。首先,這樹苗價錢低,省上扶持了一半,縣上又補貼一半,而且我們出的四分之一錢還可以賒欠;其次,鹽源的日照長,溫差大,是栽蘋果最好的地方;還有,你們看從出山寨到涼風坳那片荒坡,土層那麽厚,至少也有兩千多畝。如果把它變成蘋果園,這個大隊想不富都難了。”

  我的這一“吹”,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起來了,大家爭相叫好……

  真沒有想到若幹年後,鹽源蘋果的千秋大業,從這2000畝果園開始,香飄萬裏,甜向世界。它不但為小河邊,也為整個鹽源開啟了致富之門。感謝老天,它成功了!士為知己者死,也感謝老鄉們的信任。

  我與山上的許多彝族兄弟關係很好,每年6月24日火把節,彝族親家們都來請。梅雨知青便約好,結伴而去。到了山上,便分散開來,各找各的“市場”。大家都知道,除帶上互通有無的商品外,還要多帶些酒和茶。當殺牛殺羊典禮後,吃完彝家姑娘獻上的牛肝,這時,漫山遍野的火把燃燒起來,在歡歌中大家便跳起鍋莊舞,而後,當酥油茶一喝,大碗大碗烈酒一下肚,大吃坨坨肉時,彝族的男女老少都豪爽極了。於是知哥知妹們,便拿物品、首飾等玩意兒與彝胞交換布票。

  豬兒和各種山珍。第二天回程途中,大家都喜笑顏開地計算你賺了多少我賺了多少。

  姻緣記

  歲月催人,許多知哥知妹,都難熬青春的寂寞。小河邊有支情歌:“郎害相思妹憂愁。”相思與憂愁的結果,便是知哥知妹成婚配。結婚後,便要生兒育女,一幫又一幫小知青出世了。在當時看來,老知青一配成二,二生為三,三變萬千;新知青又大批下鄉來擴展。“知青家族”將成為世界上最為龐大的家族,知青客家人,也將在世界移民史上,寫上空前絕後、最為輝煌的一筆!

  梅雨河的知青們,在這邊遠的異域他鄉,融入了這方的風情,也感受到這裏的樂苦……下鄉時,我隻想“下”一兩年,便回到我天府之國的故鄉、我芙蓉花盛開的土地,哪知,竟“玩”了十年。不知時間過得太快?還是我待得太久?山外邊……唐山大地震、天安門事件,災禍不斷;這裏,峽穀中吹來了柔和的涼風,我知道,又挨過了一度秋色。

  忘掉曆史的興衰,不談個人的榮辱,我們知青院壩,人氣指數永遠是最高的。每年清明節,知妹回來了,好像是預先約好,不知誰說了一句什麽話,便惹得大家痛哭一場。但到了第二天,又喜笑顏開想方設法把季節工分抓到手。

  我知道,她們哪裏是在哭,明明是在與故鄉、家人告別,在唱一支忘情與殉情之歌。

  而後,她們又開始進入了這片由高山奇嶺圍著的古老土地,這熟悉的梅雨小河邊……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中,去充分享受高原的陽光,讓紫外線把她們的肌膚曬得黝黑。

  歲歲年年,不知其期。

  有朋自遠方寄來七律詩,要我步原韻和之,其中一首我寫道:

  人人說我薄幸郎,自有奇情留八荒。順其自然人不累,更添閑情心不忙。錦裏才子異鄉老,何處嬌娃為我狂?佳人有約意之外,是時便飄桃花香。

  應對這首打油七律時,我已經33歲了。這是我第一次獨白姻緣。

  在成都過去的朋友心中,在“現代避禍學”領域中,我的業績可圈可點,是最高級別的,是陶潛式的。君不見在動蕩浩劫年代,有誰能“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怠”地去獨善其身!朋友中,有良知而又不違心者,比我膽小十倍的,不是反動學術權威,便是牛鬼蛇神,人格、心靈、身體受盡了傷害。但是在“愛情競技學”,我就是低級別了,比白丁還要白丁。我常常為白丁耿耿於懷――

  我雖不風流,但絕對不古板,食人間煙火,懂飲食男女……到了超齡,姻緣之門卻遲遲不為我打開。記得朋友寄來七律的第一句是“勸君不必學劉郎”,最後一句是“淩寒破臘是梅香”。前句是勸我不必活在虛幻懷舊的歲月中,後句是激勵……

  我應對的那首詩,反映了自己當時無可奈何的真實。因為,對兒女之情,我隻有在失去的回憶中去尋找安慰,隻有去遙遙無期等待,隻有去虛設,去幻想,去想入非非。

  那些年來,每當月朗風清之夜,我在午夜神馳,便期待著有個傾慕的人兒,姍姍來到我的身旁,聽我柔聲細語訴說。

  當我去正視現實“姻緣”,我這個不拘一格、笑口常開的單身男子,就無臉見江東父老了。因為世界上所有生命中的雄性,不能“得到”,或是毀滅,或是弱者……

  我的佳人何處?姻緣何方?

  我真有點像蘇聯電影《紅帆》中那個癡癡的女郎,她在向樹林、鳥兒、流水們交談,焦急、固執、急切地期盼:心愛的人,坐著紅帆,飄到自己的海岸,向她奔跑過來……

  親友們為我的姻緣著急,80歲的老媽更心急如焚,專程趕到小河邊來,到處招搖……“我這個一脈單傳的不孝兒子,如果娶不到媳婦就永遠不回家了。”這糊塗的老人家發了瘋似的想找媳婦,但他看不見自己兒子之醜,卻誇誇其談:“不找個美人兒,怎麽回去見得人。”

  半年多的時間過去了,不知是吃不到天鵝肉,還是看遍姑娘總不如意,總而言之……婚姻仍“繁華想象虛無中”,媳婦仍在天之涯。

  有天,我在縣醫藥公司門口,背後忽然有人叫一聲:“廖叔叔。”我回頭一看,大吃一驚:“莫非又是一個董家丫頭橫空出世!”

  我問:“你是哪家的?”

  她稚氣地笑道:“記不得啦,我是堰頭上雙獅村黃德銀家的。”

  十年前,一幅畫麵展現在我腦海中――

  我住在董家“城堡”發癡呆時,有天一位婦女請我到她家去診病,我們騎著馬,順著秀色可餐的梅雨河,慢悠悠走了些時辰,到了她家,一群娃兒正在火塘邊燒胡豆吃,大人罵了一聲,便一窩蜂地爭著跑出去了。隻有一個很小的姑娘,怎麽也罵不出去,好奇地看著這個用馬兒請來的、戴著眼鏡的怪人。

  “怎麽一下子就抽條了,還長得那麽高。”我在想時,那丫頭早已走遠了。

  我當時醫好姑娘爸爸的病,他們也為我爭水幫了不少忙。後來每年枯水季節我到堰頭上為大隊爭水,威風八麵有說不完的故事,一連好幾天讓大堰水滴水不漏流到屬於“尾水”的小河邊來。我老媽來了,她家還不時送些時鮮瓜果來,人情美美的。

  有天,我同老媽閑聊,這時老媽已經成了後壩子的“名人”,她找媳婦找得來已被人們傳為佳話和笑談。我跟她坐在一起,她總要把話題扯到“哪家姑娘長得好”之類。我無意間談到黃家出了個非常脫俗的丫頭。很世故的老媽聽了之後,欣喜異常。

  小時,老媽教訓我們:“隻要功夫深,鐵棒磨成針。”對這位漂亮而脫俗的小姑娘,她老人家就要下工夫了――時而到堰頭黃家去串門(實為看姑娘)幾天不回來;時而買些鋼筆、本子之類送給那姑娘,投其所好以誘之……

  而後,便找體麵人家去說親。媒人嘛,多多益善。老媽不知請了多少說親客,總之,願意幫忙的,她都拜托了。

  有天,老媽叫我千萬別走,有天大的好事。不久,我在縣上見過一瞬的姑娘,同她媽來了。

  這時我才知道,她叫黃美,15歲,才從小學畢業,如果沒有這場事,她就讀中學了。

  一進家門,姑娘她媽就打著哈哈笑道:“走到哪裏,都碰到說親客,我家可托不下那麽多情啊,要不然我家的門檻早晚是要被踢斷的。還有那個算命的也來湊熱鬧,把八字測得天緣巧合。現在一切就按你們成都的規矩,那叫什麽的?”我媽接著說:“那叫自由戀愛。”說完,我也和兩位老人笑了起來。我笑堰頭上的人都說郭仁珍(丈母娘)厲害,果然如此。我笑老媽:一切都是你老人家包辦,生辰八字都測了,還說自由。我看那小姑娘稚嫩嬌羞的掬態,心想,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子,對戀愛能懂些什麽。

  這天的見麵飯,老媽準備得非常充分,恐怕隻有她的心肝沒有掏出來了。老媽親自下廚,丈母娘幫著做,小姑娘見機地忙個不停。

  我認真觀看這個姑娘,高挑纖細的身子,著一件白底紅格子花的新衣裳,紅底繡著白色自由花的褲子,鞋子也是新的。雖然這與她的清純稚氣很不協調,但明光鑽亮地搭配得有光豔的韻味。當我的眼睛與她晶瑩的眼波碰在一起,我猛然一驚……竟然使我不敢相信,那種超然靈秀之氣,正是我尋覓的、等待的、夢幻中早已存在的……一時,我有些心猿意馬起來:這樣純情靈秀、芳姿卓絕的姑娘,我要去千追萬求的。

  三媒六證,是幾千年中華民族的婚俗,想不到我這個自命不凡的人,倒要回過頭來,心甘情願、千依百順向古老的雅俗走去。

  我要謳歌騎士時代了。作為一個騎士,一旦有了他膜拜的女郎,就可以為她拚死而戰鬥,去創造傳奇與浪漫的業績。

  我要讚頌田園牧歌了。兒女之情一旦達到了這個境界,就會像梅雨河滯緩的綠水……漾起無邊的歡樂。

  我要彰揚古典雅俗了。誰說它沒有佳美絕妙之處,沒有奇趣的風情,沒有完美的結局……

  真理畢竟要勝利!知青們要回城了,知青們(包括我和黃美)新的老的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在歡樂地整理行裝。它像梅雨河源頭從地層下湧出的千萬股清泉要去匯成碧玉般的綠水去玻璃般流淌……

  梅雨知青終於回城了。這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大家已告別了青春年少。他們承受過時代的風雲,擔起過生活的艱辛。他們有過迷茫與朦朧,隨意與歡樂;有過離鄉的悲傷,期盼的滋味;有過小雅般的俗與念,奇異般的情與愛……這些都呈獻給了知青時代,同時,留下痕跡,去見證經曆過十年浩劫的知青時代的曆史……

  作者簡介

  廖品濤,男,漢族。1957-1960年就讀於重慶九中60級8班,1960-1961年就讀於西昌專科學校,1961-1965年在成都青石橋街口開醫館(中醫)1965-1979年下鄉於鹽源縣梅雨公社三大隊四小隊,1979年――1982年工作於成都西建一公司,1982-2007年經商於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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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