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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元首死了”

  4月28日上午,維斯杜拉河集團軍幾乎已經徹底解體,而軍官們也已瀕臨公開叛亂的邊緣。

  布賽的第九軍不再是一支軍事部隊,而隻是身處包圍之中的一群筋疲力盡的人,一心隻想著和數千名平民一起逃到溫克將軍的戰線後麵,以使自己處於安全之地。海因裏希集團軍的另外一半人馬,曼特菲爾的第三裝甲軍也已放棄了他們的陣地,正向西線且戰且退。這同時也是為了逃離俄國人,向英國人和美國人投降。

  曼特菲爾公然挑釁希特勒,下令進行了這次全麵撤退。當海因裏希在上午十點打電話給約德爾將軍,告訴他有一個軍團已經退到了哈弗爾河時,一貫溫和冷靜的約德爾咆哮了起來:“每個地區都在對我撒謊!”

  凱特爾直接打電話給曼特菲爾,指責他的“純粹失敗主義”。他說,他下午要去設在新勃蘭登堡的第三裝甲軍指揮部,親自了解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

  海因裏希得到通知後,立即驅車來到新勃蘭登堡,一直在那裏與曼特菲爾一起等到了兩點三十分。這時,他們收到一封電報,指示他們到十八英裏以南的新施特雷利茨市去見凱特爾。兩位將軍上路了。不過,半路上,他們就看見凱特爾和他的隨行人員正在靠近。在一個湖附近,雙方的人都下了公路。會議在一片小樹林裏開始了。曼特菲爾的三位參謀藏在附近。他們手持衝鋒槍,決定如果凱特爾作出任何要逮捕他們指揮官的舉動,他們就動手抓住他。

  “集團軍隻會後退!”凱特爾叫道,“軍官們太軟弱了。如果你們學學其他人的樣子,有勇氣采取嚴厲的措施,槍斃它一千個逃兵,集團軍就能守住陣地!”

  海因裏希生硬地答道,他“不會這樣幹”。凱特爾轉向曼特菲爾,指責他沒收到命令便擅自撤退。海因裏希高聲為他的屬下辯解。凱特爾告訴他,他就是“不夠強硬”。

  海因裏希衝動地抓住凱特爾的胳膊,把他拉到公路上。公路上亂成一團,擠滿了四散逃亡的車輛。海因裏希指著一輛馬拉小篷車,上麵坐滿了厭戰的空軍人員。“你自己為什麽不給我做個榜樣呢?”他問道。

  凱特爾攔住那輛小篷車,命令乘客下來。“把他們帶回第三裝甲軍指揮部,送交軍事法庭!”說完,他便向自己的汽車走去。突然,他又停住了腳步,生氣地向海因裏希晃動著一根手指。“從現在起,要嚴格執行最高統帥部的命令!”他吼道。

  然而,海因裏希並沒有被嚇住。“最高統帥部連現在的準確情況都不知道,我怎麽能執行它的命令呢?”

  凱特爾被激怒了,高聲叫道:“總有一天你會知道這麽跟我說話的後果!”

  曼特菲爾像海因裏希一樣目中無人地走上前來。“第三裝甲軍隻執行馮・曼特菲爾將軍下達的命令!”

  凱特爾怒視著兩位叛逆的將軍,再次對他們說,要一字不差地服從命令。“你們要對曆史的定論負責!”

  “我對我下的一切命令負責,”曼特菲爾說,“我不會將其歸咎於其他任何人!”他的三位參謀手持上膛的衝鋒槍,緩緩走上前來。

  然而,凱特爾隻是繞過他們,連句再見都沒說,就登上了他的汽車。

  黃昏時分,俄國人突破了掩護曼特菲爾部隊撤退的防線,向新勃蘭登堡蜂擁而來。海因裏希打電話給凱特爾。

  “你一擅自放棄陣地,就發生了這種事。”凱特爾惱怒地厲聲喝道。

  “我從未擅自放棄任何陣地,”海因裏希冷冷地反駁道,“這是形勢使然。”他要求準許放棄斯維內明德,防守這裏的隻有一個未經訓練的新兵師。

  “你真的認為我可以對元首說,奧得河上的最後一個堡壘將被放棄嗎?”

  “我為什麽要讓這些新兵去白白送死呢?”海因裏希對他喊道,“我要對我的手下完全負責。我參加過兩次世界大戰。”

  “你根本沒有任何責任。責任首先應由下達命令的人來承擔。”

  “我一直認為要對我的良心和德國人民負責。我隻是不能糟蹋人命。”他再一次正式要求撤退。

  “你必須守住斯維內明德。”

  “如果你堅持的話,就去另外找一個人來執行你的命令吧。”

  “我警告你,”凱特爾氣急敗壞地說,“你活得夠久了,應該知道在戰時違抗命令意味著什麽。”

  “元帥先生,我重複一遍,如果您希望有人執行這道命令,請另找別人。”

  “我第二次警告你。違抗命令意味著上軍事法庭受審。”

  這一次,是海因裏希大發雷霆了。“從沒有人像這樣對待過我!”他叫嚷道。他奮力控製住自己。“我盡我所能地履行了自己的職責,這得到了全體軍官同僚的一致認可。如果我允許別人強迫我做明知不對的事,那就失去了自尊。我會通知斯維內明德,凱特爾元帥堅持要防守那裏。但是,鑒於我不同意這道命令,我要把我的指揮權交由您處置!”

  “根據元首授予我的權力,我要解除你的指揮權!立即將你手中的所有事務移交給馮・曼特菲爾將軍。”

  不過,曼特菲爾可沒心情扮演一個千依百順的角色。他發電報給凱特爾,說他拒絕接受指揮權和隨之而來的晉升。電報的結尾,是一句極其挑釁的話:“這就是曼特菲爾下達的全部命令。”

  事實上,這就是維斯杜拉河集團軍的終結。

  上下級之間的裂痕在地下掩體裏也同樣明顯。4月28日黎明即將到來之時,鮑曼、克萊勃斯和陸軍人事部門首腦布格道夫陷入了一場酒後的爭論。“九個月前,我帶著全部的力量與理想開始著手做我現在的工作!”布格道夫抱怨道,“我一次又一次地試圖協調黨和軍隊的工作。”因此,他說,他的軍官同僚們開始蔑視他,甚至說他是軍官隊伍的叛徒。“而今天,事實擺在眼前,這些指責都是對的,我的工作徒勞無功。我的理想主義放錯了地方,不僅如此,它還天真而愚蠢!”

  克萊勃斯試圖讓他安靜一些,但喧鬧聲已經把隔壁房間的弗萊塔格・馮・洛林霍芬吵醒了。他搖了搖睡在上鋪的年輕的博爾特。“你錯過了一場好戲,我的朋友!”他低聲說道。他們可以聽見布格道夫正對撫慰他的克萊勃斯大吼。“不要管我,漢斯――必須把這些說出來!就這些!四十八小時後可能就太晚了……充滿信念和理想的年輕軍官已經大批大批地死去了。他們是為了什麽?為了祖國嗎?不!他們是為你們死去的!”

  布格道夫把矛頭轉向了鮑曼。他吼道,為了黨員們個人的發展,已經有數百萬人犧牲了。“為了你們奢侈的生活,為了你們對權力的欲望,你們摧毀了我們幾百年的文化,摧毀了德意誌民族。這是你們最為可怕的罪行!”

  “我親愛的朋友,”鮑曼以安慰的語調說道,“您不應該在這方麵如此進行人身攻擊。即使其他所有人都中飽了私囊,至少我是無可指摘的。我可以拿我的全部身家發誓。為您的健康幹杯,我的朋友!”

  隔壁房間的兩個偷聽者聽見了一陣杯子的碰撞聲,接著便悄無聲息了。

  整個上午,魏德林將軍都在忙著擬定一個分成三個梯隊逃出柏林的計劃。顯然,俄國人一兩天內就會抵達帝國總理府。魏德林深信,他可以在晚間會議上得到元首的讚同,因此,他命令屬下的所有指揮官在午夜之前來地下掩體報到。

  戈培爾夫人正在她的居所寫信給前一次婚姻生的兒子――哈拉爾德・克萬特,目前,克萬特已成為盟軍的戰俘。她告訴他,全家人,包括六個孩子,上個星期以來一直住在元首的地下掩體裏,“以便給我們作為國家社會主義者的生命一個唯一可能並且最為光榮的結局”。

  納粹主義的“光榮思想”就要終結了,“和它一起終結的,還有我這輩子所見過的美好的、崇高的、善良的一切”。她繼續說道,一個沒有希特勒和國家社會主義的世界,是不值得生存於其中的。這就是為什麽她把孩子們帶到了地下掩體裏。對於戰敗後的生活來說,他們太善良了,根本無法承受,“仁慈的上帝會明白,我為什麽要讓他們舍棄那種生活”。

  她說,前一天晚上,元首把他自己的黨徽別在了她胸前,那使她感到無比地驕傲與快樂。“希望上帝給我力量,讓我完成我最後也是最困難的職責。”她寫道,“我們現在期望的隻有一件事情:忠心地為元首而死,並且和他一起結束我們的生命。”這樣的結局是“命運的恩賜”,她和“爸爸”過去從不敢期望於此。

  “我親愛的兒子,”戈培爾夫人最後寫道,“為德國而活下去吧!”

  在舊金山,為成立一個聯合國組織而召開的會議仍在進行之中。安東尼・艾登與英國代表團在馬克・霍普金斯酒店八樓舉行了他們的第一次會議。

  “順便說一下,”在對同事們簡要介紹了波蘭問題後,他說,“有一條來自歐洲的消息可能會讓你們感興趣。我們從斯德哥爾摩獲悉,希姆萊通過貝爾納多特提議,要率德國向美國人和我們無條件投降。當然,我們要讓俄國人也知道此事。”

  他的態度非常漫不經心,以至於大多數聽眾都對此無動於衷。不過,傑克・威諾克,一個年輕的新聞官員卻暗暗想道,我的天,多好的一個題材!回到設於酒店的大本營之後,他發現報紙上並沒有談及這一投降提議。他推測,倫敦的某個人“沒把這當回事”。

  就是這個題材,他自言自語道,有了它,一夜之間就可以結束戰爭。但是,如果他把這個消息透露出去,並且被人查出來,那麽自己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他懷著滿心沮喪去睡了。

  4月28日淩晨一點左右,他被路透社的保羅・斯科特・蘭金打來的電話吵醒了。“發生什麽事了嗎?”蘭金問道,“我要為今天下午的報紙找些材料。”

  威諾克猶豫了一下,然後決定碰碰運氣。所有的報紙都會轉載路透社的電訊,英國廣播公司也會播發。威諾克將希姆萊提議的細節都告訴了蘭金,並要求他不要透露消息來源。

  “那當然。”蘭金向他保證。接著,他在佩利斯酒店的大廳裏,用電報將這條消息發回了通訊社:

  昨日,這裏的官方權威人士透露,據斯退丁紐斯、艾登和莫洛托夫得到的消息,希姆萊保證德國無條件投降的信件已送至英國和美國政府,但並未發給俄國。據權威人士透露,希姆萊已通知西方盟國,他可以安排無條件投降,他本人讚成這一解決辦法。蘭金。

  電報未經審查便傳到了路透社。當美聯社駐舊金山記者傑克・貝爾得知這條最重要的戰爭新聞已經被人搶了先時,他把會議代表湯姆・康納利參議員逼到角落裏,要求證實這一消息。幾分鍾後,美聯社的一條題為《投降》的新聞簡報發布了。

  美聯社舊金山4月28日電。一位美國高級官員今日證實,德國已無條件向盟國政府投降,正式公告即將發表。

  舊金山《呼聲報》出版了一期號外,頭版的通欄大字標題是《納粹投降了》。幾份號外被帶到了舊金山歌劇院,莫洛托夫正在這裏主持大會的一次會議。代表們開始四下奔走,爭相祝賀。然而,莫洛托夫瞥了一眼報紙後,隻是正了正他的夾鼻眼鏡,然後敲了敲他的小木槌,讓大家遵守會場秩序。

  在華盛頓,白宮被電話鈴聲淹沒了。興奮的人群迅速聚集在一起,唱起了《上帝保佑美國》。在馬路對麵的布萊爾大廈,杜魯門打電話給正在家裏的海軍上將萊希,讓他向艾森豪威爾核實這一消息。萊希打電話給盟國遠征軍最高統帥部的比德爾・史密斯。“有報道說,德國人已向艾森豪威爾要求停戰。”他說,“但是沒有任何官方消息,事實究竟如何?”

  史密斯說,並未接到這樣的要求。杜魯門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報道很大程度上是基於希姆萊向貝爾納多特提出的建議。

  當杜魯門離開布萊爾大廈,穿過馬路回到白宮時,天已經黑了。“正如你們看到的那樣,我正在那邊工作,謠言便出籠了。”他告訴新聞記者們,“我接到了來自舊金山的一個電話,國務院召我過去。我剛剛與海軍上將萊希聯係過,讓他打電話給我們駐歐洲的總司令。這個謠言並無根基。這就是我要講的全部。”

  在地下掩體的上層,德國官方新聞機構德通社的小辦公室裏,海因茨・洛倫茨的助手沃爾夫岡・博伊格斯正在收聽敵方廣播。差幾分九點時,他聽到了英國廣播公司播發的蘭金的報道。他翻譯了報道,然後立即送到了“金籠子”,這是德通社記者們給希特勒的住處起的綽號。

  希特勒無動於衷地看著這篇報道,似乎已經接受了末日的來臨。他要求另外找個人核查一下譯文,確定譯文正確無誤之後,他平靜地把博伊格斯打發走了。

  希特勒召來了戈培爾和鮑曼,三人鎖起門來秘密商議著。整整一天,鮑曼都在對這種叛逆行為不斷地加以指責。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發電報給鄧尼茨說:“背叛似乎已代替了忠誠。”當門終於打開時,整個地下掩體已彌漫著各種謠言。希特勒命人把關在上層由武裝人員看守的菲格萊因帶下來。此前一天,這位希姆萊的聯絡官從地下掩體逃走,偷偷去了他位於夏洛滕堡郊區的房子,不料卻被抓了回來,並被希特勒親口下令逮捕。

  希特勒懷疑任何與希姆萊有關的人――甚至包括愛娃的妹夫。一小時之後,菲格萊因被送上了軍事法庭,被指控犯有叛國罪,並被判以死刑。隨後,他被押到總理府花園槍決了。

  當魏德林前來參加晚間會議時,地下掩體仍然處於騷亂之中。他向希特勒通報了俄國人的最新進展,並告訴他,所有的彈藥、糧食和軍需品供應站不是已落入敵人手中,便是正在遭受炮火攻擊。兩天後,他的部隊就會失去給養,無法再繼續抵抗。“因此,作為一名戰士,我建議我們立即冒險突圍。”希特勒還未予置評,他便立即闡述了這一計劃的細節。

  純屬臆想!戈培爾奚落道。但克萊勃斯認為,從軍事角度來看,這是可行的。“當然,”他連忙補充道,“這要由元首來作出決定。”

  希特勒沉默不語。最後,他終於問道,如果突圍成功會怎麽樣?“我們將僅僅是從一個‘凱瑟爾’逃往另一個。而我,元首,難道要睡在曠野,一個農莊裏,或者類似的什麽地方,在那裏等死嗎?不,對於我來說,留在總理府要比那好得多。”

  午夜時分,魏德林離開了會議室。他的指揮官們在候見室裏圍住了他。他告訴他們,他失敗了。“現在我們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他陰鬱地說,“戰鬥到最後一個人。”不過,他答應他會再次試著說服元首。

  希特勒離開會議室,去看望受傷的格萊姆。漢娜・萊契也在那裏。希特勒跌坐在格萊姆床邊,臉色非常蒼白。“我們唯一的希望是溫克,”他說道,“為了讓他進入柏林,我們應該召集一切可以動用的飛機來掩護他的部隊前進。”溫克的大炮,他宣稱,已經轟炸了波茨坦―普拉茨一線的俄國人。“黎明之前要召集一切可動用的飛機。”他命令格萊姆飛往離格布哈特醫生的療養院不遠的雷希林機場,在那裏召集他的飛機。隻有靠德國空軍的支持,溫克的部隊才能成功。“這是你必須離開掩體的第一個理由;理由之二是,必須阻止希姆萊。”他的嘴唇和雙手哆嗦著,語調也變得不穩定。“一個叛徒永遠不能繼任我做元首。你必須出去,保證他不能成為元首。”

  格萊姆說,他不可能抵達雷希林,而且,他更想死在地下掩體裏。

  “作為帝國的士兵,用盡一切可能性是我們神聖的職責。”希特勒說道,“這是唯一剩下的成功的機會。我們有責任抓住它。”

  “就算我們必須要成功,現在我們又能做些什麽?”漢娜問道。

  然而,格萊姆已被希特勒的最後幾句話深深打動了。“漢娜,我們是留在這裏的那些人的唯一希望。哪怕隻有最微小的機會,我們也應該為了他們而抓住它……也許我們能幫上忙,但是,不管能不能,我們都會去的。”

  這番話讓希特勒的情感突然溢於言表。“在所有的武裝力量中,德國空軍自始至終是打得最好的。”他說,“至於它的技術劣勢,應歸咎於其他人。”

  格萊姆忍住疼痛開始著裝。漢娜含著眼淚走向元首。“元首,為什麽,為什麽您不讓我們留下來呢?”

  希特勒看著她。“願上帝保護你們。”

  戈培爾夫人交給漢娜兩封給她兒子的信。她摘下一枚鑽戒,要漢娜戴上它,以表紀念。愛娃・布勞恩也交給漢娜一封信,是給她妹妹菲格萊因夫人的。後來,漢娜忍不住看了這封信;她認為其中的言辭“非常庸俗,矯揉造作,並且幼稚”,以至於她把信給撕了。

  黑暗的夜晚被烈焰熊熊的建築物照亮了。當一輛裝甲車把漢娜和格萊姆載到藏在勃蘭登堡門附近的一架“阿拉多96”式訓練機前時,他們可以聽到一陣密集的輕武器的射擊聲。漢娜發動小飛機,沿著東―西軸心大街向前滑去,然後在密集的炮火中起飛了。剛飛到屋頂的高度,俄國人的探照燈就發現了這架阿拉多。在高射炮火的接連轟炸中,它像根羽毛一樣四處翻滾。漢娜把油門推到底,向上爬升,逃離了炮火的旋渦――下方,柏林陷於一片火海之中。漢娜朝北麵出發了。

  希姆萊的背叛結束了希特勒的猶豫與希望。盡管他對格萊姆表露了信心,但是,如今他認識到,溫克的行動同樣注定將會失敗,終於要開始為末日做準備了。準備工作從地下掩體小地圖室裏異乎尋常的一幕開始了,這是一場婚禮。希特勒常對他的朋友們說,他不能承擔“婚姻的責任”。也許他還害怕這樣可能會削弱他作為元首的唯一性;對於大多數德國人來說,他幾乎是一個基督般的人物。然而,現在這一切都結束了,他的資產階級本能驅使著他,要用這場推遲已久的神聖婚姻來報答他忠誠的情婦。

  有人從附近的一支人民衝鋒隊裏找到一個低級官員,把他帶到掩體裏主持儀式――非常相稱的是,他的名字叫瓦格納。希特勒和愛娃起誓說他們是純雅利安血統,戈培爾和鮑曼在一旁見證。在簡短的儀式之後,愛娃簽下了“愛娃・布……”。有人提醒了她,於是,她劃掉“布”字,簽上了“愛娃・希特勒,原姓布勞恩”。

  隨後,希特勒邀請鮑曼、戈培爾夫婦,以及他的兩位秘書克裏斯蒂安夫人與榮格夫人到他的房間去喝香檳。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裏,他一直在追憶往事。不時有其他人加入他們的行列――京舍、克萊勃斯、布格道夫、貝羅,甚至還有素食廚師弗勞雷恩・曼齊阿裏。最後,希特勒說道,這是他的生命以及國家社會主義的最後時刻;在他最親密的同誌叛變之後,死亡將是一種解脫。他來到另外一個房間,開始對榮格夫人口述他的政治遺囑。

  他控訴說,無論是他,還是德國的其他任何人,都不希望發起戰爭,戰爭“完全是由那些猶太血統的,或為猶太人的利益服務的國際政治家挑起的”。他譴責英國人逼他入侵波蘭,“因為英國的政治派係需要戰爭,一方麵是由於商業上的原因,一方麵是受到國際猶太人宣傳的影響”。

  他宣稱,他之所以留在柏林,“是為了在我認為元首與總理的職位再也不能維持下去的時刻,可以自願以身殉國”,他將“滿心歡喜”地死去。但是,他已命令他的軍事指揮官們“繼續參加祖國的戰鬥”。任何一個地區、一座城市的投降,都是不可能的。他號召指揮官們“要樹立至死仍忠於職守的光輝榜樣”。

  他解除了希姆萊和戈林的一切職務,原因是他們“瞞著我,違背我的意誌,秘密與敵人進行談判,並非法地企圖奪取國家控製權”。

  至於他自己的繼承人――國家元首以及武裝部隊最高統帥這兩個職位――希特勒指定了海軍元帥鄧尼茨。戈培爾任總理,鮑曼任黨務部長,舍爾納任陸軍最高統帥;希特勒說,前兩人曾要求和他一起死,但是他命令他們,“要把民族利益置於個人感情之上”,保留自己的生命。

  遺囑的結尾和開頭一樣,也是對猶太人的攻擊。“最重要的是,我命令我國政府和人民堅持不懈地支持種族法,毫不手軟地打擊毒害各民族的國際猶太人。”一直到死,他都固執於自己的觀念。

  榮格夫人在遺囑上注明日期:1945年4月29日淩晨四點。希特勒在底下草草簽上了名字,戈培爾、鮑曼、布格道夫和克萊勃斯作為證人也簽了字。

  接著,希特勒又口述了他的私人遺囑。他把他的財產留給黨,“或者,如果黨不存在了,就留給國家”,並指定“我最忠誠的黨內同誌,馬丁・鮑曼”作為遺囑執行人。“他可以把所有值得作為私人紀念品的東西交給我的親屬,或用於維持他們的中產階級生活水平。這尤其適用於我夫人的母親,以及我所熟知的忠誠的男女同事們――特別是我以前的秘書們,溫特爾夫人以及其他所有人,她們多年來的工作給了我很大幫助。”

  “我的夫人和我選擇了死亡,以逃離被打倒或者投降的恥辱。我們希望將我們的遺體在我為人民服務十二年來從事大部分日常工作的地方立即火化。”

  這些陰鬱的準備工作終於引起了激烈的爭論。當元首告訴戈培爾,要他和他的家人離開地下掩體時,戈培爾認為這是一種蔑視而非優待。柏林的捍衛者怎麽能離開?戈培爾吼道。希特勒堅持如此,因此爭執變得非常激烈,以致希特勒終於說道:“連我最忠實的信徒也要不服從我了!”說完,他就去睡了。

  戈培爾含著淚水回到了他的臥室。他沒有沮喪,也開始寫自己的遺言,題為《元首政治遺囑的附錄》。

  元首命令我,如果守衛帝國首都的防線崩潰,就離開柏林,到他所任命的政府去擔任一個主要職務。

  有生以來,這是我第一次必須堅決拒絕服從元首的命令。我的妻子和孩子們與我一起拒絕。在元首最急需幫助的時刻拋棄他,不僅為人性和忠貞所不容,而且,也將導致我在餘生之中,被世人看做一個可恥的叛徒和下賤的無賴。同時,我還會失去我的自尊,以及同胞對我的尊重,日後再造德意誌民族和德國未來的任何嚐試中,都將需要這一尊重。

  在這場戰爭中最為危急的這些日子裏,在糾纏著元首的叛逆的夢魘中,至少還有一人會無條件地陪他到死;即使這與元首在政治遺囑中正式下達給我的,而且從實質上來說也是完全有道理的命令背道而馳。

  因此,我相信我正在為德國人民的前途付出最好的服務。在今後的艱苦歲月裏,榜樣將比常人更為重要。總能找到把祖國領向自由之路的人;但是,如果不是從清晰醒目的榜樣基礎上開始的話,重建我們民族的生活將是不可能的。

  基於這一理由,我和我的妻子一起,並代表我們的兒女(他們太小了,還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如果他們足夠成熟,必會毫無保留地同意我們的決定)表達我們無法改變的決心:即使帝國首都淪陷,我們也不會離開,而是要在元首身邊結束我們的生命。因為,如果不能生活在元首的身邊並為他服務,生命對於我個人來說將再也沒有價值。

  英國噴火式戰鬥機從柏林城中一片燃燒著的廢墟上空掠過。下麵的屍臭讓聯隊長約翰尼・約翰遜想起了諾曼底戰役中的法萊茲。他可以看見俄國坦克正滾滾駛入城中。突然,一大隊“雅克”式殲擊機出現了。他擔心會導致混戰,連忙呼叫道:“好!小夥子們,保持隊形。不要亂動!”

  一百多架“雅克”開始慢慢轉到噴火式戰鬥機背後。約翰遜命令他的機隊向右拐,繞過俄國人。這時,他的僚機駕駛員警告說,他們頭頂上有更多的俄國人,約翰遜答道:“密集飛行。保持隊形!”

  兩個機群懷疑地互相包圍了。約翰遜冒險靠近對方,然後向俄國負責人擺動起機翼,但是對方沒有回應。突然,俄國人掉轉機頭,散亂地向東麵飛了回去。缺乏紀律的機群忽升忽降,疾速離去,讓約翰遜想起了一群在空中盤旋兜轉的野椋鳥。經常會有幾架突然掉落下去,一頭紮進下麵的廢墟堆裏。

  上午十點左右,俄國陸軍的三支主要力量從東、南、北方向朝地下掩體同時挺進。這座瀕臨滅亡的城市周圍的包圍圈越收越緊,蘇聯的先頭部隊已經秘密潛入了動物園。他們從河馬園和天文館裏對兩個巨大的防空塔樓開始了射擊。這兩個塔樓是好幾個師的指揮所,同時也是炮兵中心。在其中一座的四樓上,柏林炮兵部隊的指揮官韋勒曼上校正出神地看著蘇聯坦克一次次徒勞地試圖擊中大樓的窗戶。他可以看見伸展在他四周的這座大城市――燃燒著,冒著煙,幾乎已完全被摧毀。威廉一世紀念堂的鍾樓上烈焰熊熊,顯露出一種駭人的美麗,就好像一支巨大的火把。

  一英裏外的地下掩體裏,馬丁・鮑曼正準備把希特勒的遺囑和他自己的遺囑寄給希特勒的繼承人,海軍元帥鄧尼茨。為了確保它們順利寄達,鮑曼決定分別派出兩名密使:他的私人顧問,黨衛隊上校威廉・山德爾,還有海因茨・洛倫茨。戈培爾也希望把他的遺囑發往外界,於是也給了洛倫茨一份副本。

  布格道夫把希特勒政治遺囑的另一份副本托付給了元首的軍事副官威利・約翰梅爾少校,並命他將其帶給舍爾納元帥。布格道夫另外給了約翰梅爾一份手寫的證明,解釋說這份遺囑“是在得知希姆萊叛變這一打擊性的消息後”寫出來的,是元首的“不可改變的決定”。“一旦元首下達命令,或一旦證實他已死亡”,就公開發表遺囑。

  當弗萊塔格・馮・洛林霍芬、博爾特,以及布格道夫的副官威斯中校得知三位信使將要帶著希特勒遺囑的副本離開地下掩體時,他們決定也要請求準許自己離開。“既然一切都結束了,”他們對克萊勃斯說道,“就讓我們和部隊一起去戰鬥吧!或者說,給我們一個重返溫克將軍部隊的機會。”克萊勃斯表示理解。他去見希特勒,將此事向他報告。希特勒沒有表示異議,隻是說,在他們離開之前,他想見一下這三個年輕人。

  中午,希特勒與他們聊了很久。他們指望怎麽逃出柏林呢?博爾特指出了一條路線,沿動物園走到皮徹道夫橋,他們可以在那裏找到一條船,然後劃船順哈弗爾河而下。

  “在那座橋附近!”希特勒插話說,“我知道有個地方有幾條電動船,行駛起來毫無噪音。”接下來的十五分鍾裏,他為他們製訂了一條沿河而下的按部就班的逃亡路線。這顯示了他“非凡的”記憶力,但三位軍官隻是敷衍地聽著。和希特勒的許多軍事計劃一樣,這一路線在理論上無懈可擊,但執行起來非常困難。他們穿上迷彩服,戴上鋼盔,挎上衝鋒槍,離開了地下掩體裏壓抑的氣氛,出現在了赫爾曼・戈林大街上。

  那個曾光榮地以其姓名命名這條大街的人即將被鮑曼處以死刑。鮑曼給上薩爾斯堡的特工發了一封電報:

  柏林局勢更為緊張。如果柏林和我們都陷入敵手,那麽,必須處決“四・二三”事件中的叛徒。戰士們,履行你們的職責吧。你們的生命與榮譽均取決於此。

  但是,戈林已經說服了他的黨衛隊衛兵,把他和他的妻子、女兒,以及膳食主管帶到他家位於奧地利毛特恩多夫附近的城堡去。驅車離開的時候,戈林的衣襟裏藏著一根火爐煙筒;煙筒內卷著一幅他最喜歡的畫――價值二百五十萬馬克。

  4月29日下午,地下掩體裏的人們都在做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準備工作。希特勒的前任外科醫生哈澤大夫毒死了元首最心愛的阿爾薩斯狼狗布隆迪。另外兩條狗則被槍殺。希特勒親手把毒藥膠囊交給了他的兩名女秘書,榮格夫人和克裏斯蒂安夫人。他充滿歉意地說,這是一點微薄的訣別禮物,並且讚揚了她們的勇氣;不幸的是,他又說,他的將軍們不像她們這樣可靠。

  六點鍾,墨索裏尼被遊擊隊暗殺的消息到達後不久,肯普卡去看望了希特勒。希特勒右手拿著一張柏林地圖;身著灰色夾克,黑色褲子。盡管他的左手微微地顫抖著,但整個人似乎非常鎮靜。“你怎麽樣,肯普卡?”他問道。

  司機說,他要回勃蘭登堡門那裏的緊急防禦陣地去。

  “官兵們怎樣?”

  “他們士氣高昂,正在等待溫克的援軍。”

  “對……我們都在等待溫克。”希特勒平靜地說。然後,他伸出了手。“再見,肯普卡,照顧好你自己。”

  正當他們握手時,肯普卡的一個同伴在走廊裏叫道:“快點,俄國人要來了!”

  當元首會議在晚上十點開始時,魏德林心情沉重。他談到了街巷裏進行著的那些無望的激戰。他說,他的那幾個師不比營多幾個人了。士氣非常低落,彈藥幾乎耗盡。他揮舞著一份陸軍的戰地報紙,上麵充斥著關於柏林即將被溫克解救的樂觀的報道。將士們不會上當,他指責道,這樣的欺騙隻會使大家痛苦。

  戈培爾還是聽不進這種現實的評價。他指責魏德林是失敗主義,又一場爭論爆發了。鮑曼不得不設法使他們冷靜,以便讓魏德林繼續講下去。魏德林以一個破壞性的預言結束了他的報告:戰鬥將在明晚結束。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場上一片寂靜。希特勒語氣疲憊地問總理府地區的指揮官,黨衛隊準將莫恩克,他是否也注意到了同樣的情形。莫恩克說是的。

  魏德林再次懇求突圍出去。希特勒舉手示意大家安靜。他指著自己的地圖,聽天由命而又一派嘲諷地說道,他根據外國電台的廣播標出了部隊的位置,因為他自己部隊的人員已經不再費事來向他報告了;他的命令不再有人執行了,因此,再作任何期望都是毫無用處的。

  當他艱難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向魏德林告別時,將軍再一次乞求他在彈藥用盡之前改變主意。希特勒低聲對克萊勃斯說了些什麽,然後轉向魏德林。“我同意你用小股部隊突圍。”他說,但是又補充道,投降絕不可能。

  魏德林沿著走廊往外走,心中思忖著希特勒是什麽意思。小股部隊突圍實際上不就是投降嗎?他發電報給他的所有指揮官,命他們於次日早晨到本德勒布洛克的指揮部集合。

  午夜時分,馮・貝羅上校和他的勤務兵帶著希特勒給凱特爾的一封信離開了地下掩體。信中指定鄧尼茨作為元首的繼承人。元首讚揚了海軍的英勇表現,並原諒了空軍因戈林而導致的失敗。但他嚴厲批評了整個陸軍總參謀部,說它完全不能與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的陸軍總參謀部相比。最後他說:“在這場戰爭中,德國人民所付出的努力與犧牲如此之大,以至於我不能相信它們都已付諸東流了。我們的目標仍然應是為德國人民在東方贏得土地。”

  貝羅和他的同伴沿著其他人所走的路線離開了地下掩體。在黑暗之中,他們的行進要更容易些。剛好在黎明之前,他們在帝國體育館追上了弗萊塔格・馮・洛林霍芬那一隊人。

  在上層的主餐廳裏,希特勒在向他的二十餘名部下和女秘書們告別。他的眼裏蒙著一層薄霧,在榮格夫人看來,他似乎是在凝視著遠方。他從隊伍前走過,依次與他們握手,然後走下了通向他的套房的旋轉樓梯。

  一種奇特的新的歡樂氣氛突然隨之而來。種種障礙不複存在,高級將領與年輕軍官們毫無拘束地隨便閑聊著。在戰士和勤務兵們吃飯的食堂裏,人們自發地跳起舞來。喧囂聲越來越大,以至於一個傳令兵跑來警告他們小點聲,不要吵到下層;鮑曼正在試圖集中精力起草一封給鄧尼茨的電報。在電文中,鮑曼抱怨送交柏林的報告全都受到了凱特爾的“控製,隱瞞,或者扭曲”,他還命令鄧尼茨“馬上對所有叛徒進行無情的打擊”。

  午夜時分,桑普森神父站在一座俯瞰新勃蘭登堡的山岡上,聽著紅軍坦克越來越響的隆隆聲。曼特菲爾已經把他的指揮部從城裏撤走了,隻留下了一支後備部隊。

  上個星期,蘇聯飛機在該城和IIA戰俘營上空撒下傳單,警告說羅科索夫斯基“就在你們的門口”。他的確已在那裏了。幾十輛蘇聯坦克碾倒了戰俘營帶刺的鐵絲網和�望哨。美式卡車載著多管火箭滾滾駛來,開始從三英裏外向新勃蘭登堡開火。一個小時之後,城市陷入了一片火海。就連遠處山上的戰俘們也能感覺到灼人的熱氣。對於眾多正向烈焰熊熊的城市遊蕩而去,打算趁火打劫的法國人、意大利人和塞爾維亞人來說,自由的誘惑太大了。但是,他們卻遭到了俄國人的射殺。而美國人,在他們所信任的盧卡斯中士和桑普森神父的率領下,按照英國廣播公司加密廣播的指示,留在了戰俘營裏。

  對於戰俘營裏幸存下來的三千名俄國人來說,解放隻不過是一句空話。僅僅是有嫌疑與德國人合作的那些人被立即槍決;其他人則領到了槍,被派往前線。

  一位俄國將軍問桑普森神父是否對德國人有什麽不滿。神父說,戰俘營裏的醫生曾拒絕幫助美國人。將軍把自己的手槍遞給他。“幹掉他。”他簡單地說道。

  從新勃蘭登堡回來的戰俘們帶回了很多讓人反感的消息:凶殺、搶劫,還有強奸。那位長著一張娃娃臉的五十歲的法國神父和桑普森神父都覺得必須去城裏,看看他們能幫忙做些什麽。

  曾是一座美麗小城的新勃蘭登堡此刻仍在燃燒,街上堆滿了碎磚殘瓦。身穿製服的蘇聯女兵指揮著來來往往的重型軍用卡車。屍體燒焦的味道令人難以忍受,但是法國神父仍果敢地在屍體堆中向前走著,同時給以祈禱和安慰。在桑普森神父的眼裏,他似乎是一個被蹂躪世界中的教會的象征。

  4月30日中午,動物園被蘇聯人占領了,甚至有報告說一支先頭部隊已經抵達與地下掩體相鄰的那條街。但是,很難看出這些消息是否對元首產生了影響。在與榮格夫人、克裏斯蒂安夫人和弗勞雷恩・曼齊阿裏共進午餐時,他隨意地聊著天,就好像這隻不過是又一次“小圈子”的聚會,並無任何問題產生。

  然而,這是不尋常的一天。女士們剛離開不久,希特勒又要京舍把她們喊回來,同時再把鮑曼、布格道夫、克萊勃斯、沃斯、赫維爾、瑙曼、拉登胡伯,以及鮑曼的秘書弗勞雷恩・埃爾澤・克呂格爾叫來。希特勒把京舍叫到一旁,說他和他的妻子將一起自殺,他希望他們的屍體能被火化。“在我死後,”他解釋道,“我不希望自己被陳放在一個俄國蠟像博物館進行展覽。”

  京舍打電話給肯普卡在地下掩體裏的房間。肯普卡恰好剛從勃蘭登堡門的指揮所回來。“埃裏希,我得喝點什麽,”京舍說道,“你那兒有烈酒嗎?”京舍的聲音中有一種奇怪的味道,肯普卡無法確定那究竟是什麽。“你有什麽喝的嗎?”京舍又問,並且說他要過來。

  肯普卡知道,肯定出了什麽事情。在過去的這些天裏,沒有人曾想過喝酒。他找出一瓶法國幹邑白蘭地,等待著。電話鈴響了。又是京舍。“我急需兩百升汽油。”他嗓音嘶啞地說道。

  肯普卡認為他是在開玩笑。“不可能!”他答道。

  “汽油,汽油,埃裏希!”

  “你要兩百升汽油幹什麽?”

  “我不能在電話裏對你說。我需要汽油,一定要送到元首地下掩體的入口處。”

  肯普卡說,剩下的全部汽油――大約四萬升――都埋在蒂爾加騰公園裏。“冒著炮火去找油,這無疑是送死。等到五點鍾炮火停止再說吧。”

  “我連一小時都不能等。你看是否能在壞掉的汽車裏收集一下?”

  下午三點三十分,希特勒拿起一支瓦爾特手槍。他住處的會客室裏,隻有他與愛娃・布勞恩兩人。愛娃已經死了。她癱倒在一張長椅的扶手上,服毒自盡了。還有一支瓦爾特手槍扔在紅地毯上,沒有開過火。

  希特勒坐在一張桌子前。他身後是一幅腓特烈大帝的肖像。在他麵前的儲物櫃上,放著一張他母親年輕時的照片。他把槍管插進嘴裏,扣動了扳機。他向前撲去,撞飛了一隻花瓶。花瓶擊中了愛娃的屍體,然後落到了地毯上。裏麵的水灑了出來,淋濕了愛娃的裙角。

  鮑曼、京舍和林格在會議室裏聽見了槍聲。他們猶豫了片刻,然後闖進了希特勒的會客室。京舍看見希特勒趴在桌子上,頓時軟了下來,跌跌撞撞地回到了會議室。肯普卡走過來與他搭話。

  “看在上帝的分上,奧托,”司機說道,“發生了什麽事?你肯定是瘋了,僅僅為了兩百升的汽油就要我派人去送死?”

  京舍與他擦肩而過,砰的一聲關上休息室的門,這樣就不會有人碰巧闖進來。然後,他又關上了通往元首套房的門,接著轉過身來,瞪著雙眼說道:“元首死了!”

  肯普卡驚呆了,他認為希特勒隻可能是心髒病發作了。

  京舍一時失語。他伸出手指做手槍狀,然後放進嘴裏。

  “愛娃在哪裏?”

  京舍指向希特勒的會客室,終於蹦出了幾個字:“她和他在一起。”他花了好幾分鍾才結結巴巴地講完了事情的經過。

  林格從希特勒的會客室裏探出頭來。“汽油,”他叫道,“汽油在哪兒?”肯普卡說,他帶來了大約一百七十升汽油,就在花園入口處的油桶裏。

  林格和斯達姆普菲格醫生用一條深棕色的軍用毛毯裹住希特勒的屍體,把他抬了出來。元首的臉被蓋住了一半,左臂耷拉著。鮑曼抱著愛娃的屍體跟在後麵。愛娃穿著一條黑色的裙子,一頭金色長發鬆散地垂了下來。肯普卡一看到愛娃被鮑曼抱在手上,就忍不住了。她生前一直討厭鮑曼,他暗暗想道:“別再多走一步了!”他朝京舍喊道:“我來抱愛娃。”然後默默地把她從鮑曼手中抱走了。愛娃屍體的左側濕漉漉的,肯普卡以為是血;實際上,那是那個被打翻的花瓶裏的水。要走四段樓梯才能到達花園,半路上,屍體差點從肯普卡的手裏滑下來。肯普卡停住了腳步,無法繼續往前走。不過,京舍很快就過來幫他,他們一起把愛娃的屍體抬到了花園。

  俄國人又一次槍炮齊發,數枚炮彈射進了碎石堆中。隻有帝國總理府那狀如鋸齒的圍牆還沒有倒塌,每一次炮彈爆炸,都讓它震顫良久。

  透過一團團的煙塵,肯普卡看見希特勒的屍體正放在距離地下掩體入口不足十英尺的地方。它被放在一個淺坑裏,旁邊是一台大型混凝土攪拌機。他的褲腿卷起;右腳向裏撇著――他在坐車長途旅行時總是采取這個特有的姿勢。

  肯普卡和京舍把愛娃的屍體擺放在希特勒右側。炮火突然加快了速度,變得更加密集,他們不得不躲進了入口。肯普卡等了幾分鍾,然後衝過去抓過一桶汽油,又向屍體跑回來。他把希特勒的左臂往身體上湊了湊。這個動作毫無必要,但他沒辦法讓自己往元首身上澆汽油。一陣風吹動了希特勒的頭發。肯普卡打開了油桶。這時,一顆炸彈爆炸了,彈片紛紛向他的身上落去;一顆榴霰彈從他頭上呼嘯而過。他又一次爬回來躲避。

  京舍、肯普卡和林格在入口處等待炮火暫時停歇。當炮火停了之後,他們回到了屍體旁。肯普卡因厭惡而瑟瑟顫抖,把汽油灑在屍體上。他想,我不能這麽做,但我做了。他看見也在往屍體上潑汽油的林格和京舍臉上有著同樣的反應。在入口處,戈培爾、鮑曼和斯達姆普菲格醫生懷著病態的興趣探頭看了過來。

  衣服被油浸透了,最強勁的風都吹不動它。轟炸又開始了,但三個人仍舊一桶又一桶地倒空了油桶,直到把停放屍體的淺坑灌滿。京舍建議用一顆手榴彈來點火,但肯普卡不同意。把元首的屍體炸掉,這個想法太讓人抵觸了。他看見入口處的消防水龍帶旁有一塊很大的破布。他指給京舍看,京舍一把抓了過來,浸上了汽油。“火柴!”肯普卡喊道。

  戈培爾遞給他一盒。肯普卡劃著火柴,把它丟到破布上。京舍拿著燃燒的破布跑了過去,把它扔在屍體上。一團蘑菇形狀的火球伴隨著一團團的黑煙從屍體上升了起來。在一座燃燒著的城市的背景下,這隻不過是一團小小的火焰,但它卻是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大家神情恍惚地看著它。

  火焰開始緩緩地吞噬著屍體。飽受震動的人們蹣跚地退回了入口。更多的汽油被運來了,在接下來的三個小時裏,京舍、林格和肯普卡不停地往燃燒著的屍體上澆著汽油。

  十九天之內,這個世界的三位領導人死去了――一位死於中風,一位死於他自己之手,另一位死於他的人民之手。其中的兩位――羅斯福和希特勒――是在同一年,即1933年,擔負起了國家的領導職責;並且兩人都被密友稱為“元首”。但是,他們的相似之處僅止於此。

  直到晚上七點三十分左右,漫長的火葬工作才結束。隨後,精疲力竭的京舍和肯普卡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地下掩體。會議室裏一片騷亂。衛隊長拉登胡伯和大本營區域的指揮官莫恩克當眾哭了起來;其他人則近乎歇斯底裏地爭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沒有元首領導他們,所有人都似乎不知所措了。最後,戈培爾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作為新任總理,他要召集一次會議以恢複秩序,並要求鮑曼、莫恩克、布格道夫和克萊勃斯參加。戈培爾的首批決定之一,是命令拉登胡伯將希特勒和愛娃的遺骨埋葬在花園裏肯普卡的小房子旁邊。然後,他們開始討論派會講點俄語的克萊勃斯越過火線,去和蘇聯人商談某種協議的可能性。

  魏德林還不知道希特勒已死。黃昏時,他收到克萊勃斯發來的一封電報,命令他馬上去地下掩體報到,並禁止從柏林突圍,即使是小股部隊也不行。這簡直是瘋了,魏德林真想不聽他的;再過二十四小時,任何突圍便都不可能了。敵人的隊伍已深入至波茨坦廣場區域,而另外一隊人馬已經沿著威廉大街一路推進到了空軍部。

  雖然路程還不到一英裏,但是魏德林花了將近一個小時才來到了總理府。當他走入地下掩體時,天已經黑了。走廊裏狂熱的氣氛讓他迷惑不解,但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出事了的跡象,是戈培爾坐在希特勒的桌前。克萊勃斯語氣嚴肅地要他發誓保守秘密,然後透露說希特勒自殺了。

  有如五雷轟頂的魏德林被告知,元首的死訊已經通知了斯大林,僅斯大林一人。克萊勃斯說,他將親自去告訴朱可夫這一自殺事件,以及新政府的成立。之後,他會要求休戰,並開始關於德國投降的談判。希特勒一死,他與布爾什維克戰鬥到底的願望便突然無影無蹤了。

  魏德林無法相信克萊勃斯是認真的,隻是懷疑地看著他。“作為一名戰士,你認為在勝利果實唾手可得之時,俄國最高統帥部會同意談判休戰嗎?”他說,必須提出無條件投降,隻有這樣才能結束柏林這場無謂的戰鬥。

  絕對不可能投降。戈培爾叫道。

  “帝國總理先生,”魏德林說,“您真的相信俄國人會與由您任總理的德國政府進行談判嗎?”

  也許是一生之中的第一次,戈培爾無法立即反唇相譏。當他終於開口時,那些話是一個按照自己的願望,歪曲現實的人才能說出來的。他宣稱,實現希特勒的遺願是一項神聖的職責,克萊勃斯隻能要求休戰。

  在返回戰鬥崗位的路上,肯普卡路過了斯達姆普菲格醫生的房間。他看見瑪格達・戈培爾正坐在一張桌子旁,一臉茫然。她認出了肯普卡,於是要他進去。“我跪著乞求元首不要自殺,”她語氣平平地說道,“他輕輕地扶起了我,平靜地說,他必須離開這個世界。這是為鄧尼茨鋪平拯救德國之路的唯一方法。”

  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肯普卡說,確實還有逃出去的可能。他告訴她,他有三輛輸送人員的裝甲車,有可能安全地把他們所有人都運出去。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臉上放晴了。這時,戈培爾走了進來,說克萊勃斯要親自去見朱可夫,並要求“大家自由地離開地下掩體”。他曾發誓要與希特勒一起死,但是挽救自己和家人的本能占了上風。然而,就連這種本能也有它的限度。“萬一談判不成功,”他冷酷地說道,“我已作出了決定。我將留在地下掩體裏,因為我不願選擇留在世上扮演一個永久難民的角色。”他轉向肯普卡。“當然,我的妻子和孩子們可以走。”

  “如果我的丈夫留下,”戈培爾夫人連忙說道,“那我也會留下。我要和他共命運。”

  沒人將希特勒的死訊通知海軍元帥鄧尼茨。他隻知道元首已指定他為繼承人。鮑曼發電報告訴他,書麵任命隨後就到,因此海軍元帥“有權采取適應形勢需要的任何措施”。

  鮑曼隱瞞全部真相,也許隻是為了將這一消息親自告訴鄧尼茨。和戈培爾不同,他決定不管發生什麽,他要逃出柏林。毫無疑問,他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地下掩體裏第一個見到鄧尼茨的人。到那時,因為他的在場,他就可能保住自己的權力。

  海軍元帥是一名沒有政治欲望的軍人,這項任命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推測,希特勒之所以任命他,是為了給武裝部隊的一名軍官掃清道路,以便體麵地結束戰爭。他發電報給希特勒說,他的忠誠不附帶任何條件,他將竭盡全力去柏林解救他。“然而,如果命運迫使我作為您的繼承人來統治德國的話,我會繼續戰爭,爭取一個配得上德國人民這場史無前例的英勇鬥爭的結局。”

  鄧尼茨一直害怕希特勒之死會導致中央權威的終止,以及隨之而來的混亂,那將使成千上萬的人無謂地失去他們的生命。現在,如果他迅速行動,無條件投降的話,也許能夠避免這樣的災難。但是,首先他必須查明,這項任命是否能被希姆萊平靜地接受,他在全國各地都有武裝部隊,而自己卻一無所有。鄧尼茨親自打電話給希姆萊,最後,希姆萊不情願地答應到普倫來討論“一件重要的事情”。

  鄧尼茨把一支打開保險的手槍放在了他辦公桌上的幾份文件下麵。他覺得這樣做有些誇張,但卻是必要的。希姆萊帶著六個全副武裝的黨衛隊勤務兵到了,不過卻獨自一人進了鄧尼茨的辦公室。鄧尼茨拿出宣布任命他為希特勒繼承人的電報。“請您看一下這個。”他緊盯著希姆萊說道。帝國元首的臉色變得十分蒼白,整個人“仿佛被針紮了似的”抖了一下。即使在他試圖與丘吉爾和杜魯門談判的消息曝光之後,希姆萊仍舊深信他會被指定為希特勒的繼承人。在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之後,他站起身來,笨拙地鞠了個躬。“如果是那樣的話,”他說道,“請讓我在您的政府中做您的副手。”

  希姆萊那可憐的語氣給了鄧尼茨信心,但他還是將手挪向了藏著的手槍。“這不可能,”他堅定地答道,“我沒有工作給您!”

  希姆萊清了清喉嚨,好像要說些什麽。然後,他聽天由命地起身離開。鄧尼茨也站了起來,把希姆萊送到門口。希姆萊低著頭走出大樓,後麵跟著他的六個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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