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2.“黎明即將到來”

  1月30日清晨五點之前,一架“空中霸王”――美製C-54運輸機――降落在了馬耳他島。機上載著溫斯頓・丘吉爾和其他英國要人。他們之所以前來這裏,是要參加一次代號為“蟋蟀行動”的,與美國軍政領導人之間的四日會議。這是克裏米亞勝地雅爾塔的三巨頭會晤的前奏。

  馬耳他總督、地中海總司令以及其他許多人都來到了機場迎接。丘吉爾的私人助手C。R。湯普森推開艙門向外看了一眼。讓他尷尬的是,他發現僅在睡衣外麵披了件外衣的自己,完全暴露在聚光燈下麵。而當他得知馬耳他總督已經在嚴寒中等待了一個多小時的時候,就更為不安了――宣告丘吉爾到來的電報上說的是格林尼治標準時間。

  美國陸軍參謀長喬治・C。馬歇爾也已經醒了。一個小時之前,一名熱心的英國士官給他送來了一封信,上麵寫著“特急”。這是一份雕花請帖,邀請他次日到總督官邸赴晚宴,並且請求立即答複。

  十點鍾,馬歇爾與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的其他成員在馬耳他首都瓦萊塔的蒙哥馬利酒店開會,打算決定他們在“蟋蟀行動”首次正式會議上所要采取的立場。他們就黎明前收到的邀請開了幾句玩笑,又討論了一會兒眼下身處的這所冰冷的石頭房子,然後,便開始討論“蟋蟀行動”所麵臨的最重要的軍事問題:西部前線的最終戰略。

  施道芬堡對希特勒的暗殺發生幾天之後,盟軍在諾曼底取得了重大突破。就之後如何進一步攻入德國領土這一問題,英國人和美國人之間曾有過嚴重的分歧。第二十一集團軍司令,陸軍元帥伯納德・蒙哥馬利從他在法國的司令部給出意見,認為應該由他來指揮,通過魯爾區向德國北部進軍。他需要的,除了他自己的部隊外,隻有美國第一軍。但是,美國陸軍指揮官們同樣堅持,迫切要求在他們所處的遙遠的南部,向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同時發起進攻。鑒於德國軍隊的無序撤退,英美陸軍指揮官們都不無理由地認為,如果可以不受約束的話,到1944年底,他們將大獲全勝。不過,盟軍總司令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上將不但是位陸軍司令官,更是位政治家。他給出了一個折中方案:蒙哥馬利在北部主攻,給養優先,而喬治・S。巴頓中將則率領美國第三軍,在南部較小的範圍裏發動進攻。

  作為這一方案的結果,盟軍在一條廣闊的戰線上不斷向東推進,並於9月份抵達德國邊境――僅因缺乏給養才暫時中止。接下來的三個月裏,這條戰線上的戰事寥寥可數,以致希特勒得以將在法國受到重創的軍隊,重組為一條自荷蘭到瑞士的堅固防線。戰事的暫停也為他提供了機會,發動了一次猛烈的突襲――阿登戰役。趁美國武裝力量失去平衡之際,德國人一路猛搗,直達默茲河。盡管希特勒的部隊已經被逼回德國邊境,美國軍隊的士氣與威望仍然被大大削弱了。

  蒙哥馬利要求單刀直入德國境內所引起的爭論,在阿登戰役期間進一步激化了。艾森豪威爾突然將阿登戰場的北部移交給了陸軍元帥蒙哥馬利。布雷德利極為震怒,因為正當他感覺自己已經控製了局麵時,卻失去了一半兵力。繼而,在戰役取得勝利之後,當蒙哥馬利告訴記者他如何“收拾”殘局時,布雷德利大發雷霆。他認為,蒙哥馬利誇大了他自己的角色,並且“利用了我們在阿登的危急困境”。

  艾森豪威爾對這場爭執心下了然,於是製訂了進攻德國的最後計劃。戰線與去年秋天大體相同,沿自荷蘭到瑞士的德國邊境依次排開。最北端,是蒙哥馬利的二十一集團軍,包括三個軍:加拿大第一軍、英國第二軍和美國第九軍。然後是布雷德利的第十二集團軍,包括美國第一軍和第三軍。南部是雅各布・L。德弗斯中將的第六集團軍,包括美國第七軍和法國第一軍。

  在這一背景下,美軍參謀長們此刻正在傾聽艾森豪威爾的參謀長沃爾特・比德爾・史密斯中將闡述盟軍總司令的戰略:蒙哥馬利將率領他的二十一集團軍通過魯爾區發起主攻;布雷德利則發起第二主攻,率領美國第十二集團軍攻向南部美因河畔的法蘭克福附近。時機的選擇,史密斯說,是需要考慮的最重要因素;並且,當德國人正在紅軍勢不可擋的攻勢下受到重創之時,盟軍應該向東發起猛烈的進攻。

  中午,英國參謀長們加入了美國人的行列。他們共同組成了聯合參謀部――負責指揮西部的戰事。英國陸軍參謀長,陸軍元帥艾倫・布魯克擔任主席。他外表迷人,卻在自己忠實記錄的日記裏寫滿了尖刻的思想。他自信遠比艾森豪威爾更知道該怎樣贏得戰爭,但卻極力掩藏自己對總司令的判斷的懷疑。不過,對於他的密友來說,有一點絕非秘密;他認為艾森豪威爾總是被最後一個與之交談的人過度影響。布魯克對馬歇爾也持保留意見。他更希望麥克阿瑟――他心目中這場戰爭裏最偉大的將軍――擔任美國陸軍參謀長。

  他禮貌地聽著史密斯介紹艾森豪威爾的計劃,心裏一直在想,布雷德利的所謂第二主攻很有可能變得與蒙哥馬利的主攻近乎同樣重要。最後,他溫和地說道,英國人認為,要進行兩個規模巨大的軍事行動,兵力不夠充足,必須對其做出選擇。而在這兩者之中,蒙哥馬利在北部的行動似乎最有前途。

  史密斯因為皮膚潰瘍而變得更加暴躁。他回擊道,艾森豪威爾打算交給蒙哥馬利他可以解決後勤供給的所有部隊――三十六個師,還有十個後備師。他補充說:“南部的挺進並不打算和北部的進攻競爭。”這番解釋隻是進一步加深了布魯克的懷疑。他說,他願意接受這個解釋,但是仍然感覺布雷德利的進攻可能會過多地分散北部的兵力,導致蒙哥馬利陷入困境。馬歇爾顯然惱了。他忍住怒氣說――與之前眾多美國將軍所說的相同――僅僅依靠對柏林單槍匹馬的挺進是不安全的。如果蒙哥馬利陷入困境,他認為,有另一條可供求助的進攻線路是非常必要的。

  英國人現在確信無疑了,美國人正在策劃一個第二主攻,於是,他們開始尖銳地批評艾森豪威爾的另一計劃。這一計劃在還沒有任何人渡過萊茵河之時,就把全部兵力調集到萊茵河附近。史密斯非常不悅,反駁道,艾森豪威爾從未打算在渡河之前就把萊茵河以西整個地區的德國人全部趕走。艾森豪威爾的作戰官,能言善道的哈羅德・布爾少將證實了這一點。他說,如果靠近萊茵河意味著耽擱,這並不是故意的。但是布魯克私底下仍然相信,這最終隻會成為沿萊茵河發起一次全麵進攻的借口,以取代蒙哥馬利的主攻。他認為,任何有喬治・巴頓參與其中的第二行動,必然會成為一次主要行動。因此,他禮貌而又堅定地說道,聯合參謀部與其馬上通過艾森豪威爾的計劃,不如暫時先把它記下來,以後再說。

  行動被推遲了。會議剛一結束,比德爾・史密斯便立刻發電報給身在凡爾賽的艾森豪威爾:

  ……英國參謀長們堅持要求一份書麵說明,以確定北部的主攻將被按計劃推進,並且在消滅萊茵河西岸的所有德國人之前,您不會推遲其他軍事行動。

  在這場辯論進行的同時,兩國的政界領袖都在船上。停泊在瓦萊塔港口的“H。M。S。獵戶星座”號上,丘吉爾正因為發燒而被迫臥床休息。而羅斯福總統乘坐的“昆西”號美國新巡洋艦三天來一直在馬耳他附近海麵航行。羅斯福認為,“蟋蟀行動”有一天就足夠了。重要的是,他不願就他穿過巴爾幹向維也納和布拉格進軍的寶貴計劃,與丘吉爾展開冗長的辯論。

  這天是總統六十三歲的生日。他的獨生女,安娜・伯蒂格夫人為他舉行了一場宴會。全美國都在為他最鍾愛的慈善團體“優生優育基金會”募捐,以此慶祝總統的生日。

  在德國,1月30日也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1933年――羅斯福第一屆任期開始的那年――保羅・馮・興登堡總統任命阿道夫・希特勒為德國總理。十二年後的今天,人們認為,各條戰線上的黨的領袖們,都應該向他們的手下講講光明的前景,並且向他們保證,這場戰爭終會勝利。駐意大利黨衛隊和警察的首腦,黨衛隊中將卡爾・沃爾夫盡責地召集起了手下的重要成員。他曾任希特勒的副官,大塊頭,精力充沛,頭腦非常簡單,篤信國家社會主義。他與帝國元首交往甚密,在寫給帝國元首的私人信件上,他都署名為“小狼”。然而,當沃爾夫看到他本來應該講的那些話時――比如“最終的勝利”――它們全都卡在了喉嚨裏。如果沒有奇跡發生,這場戰爭怎麽可能勝利?結果,他即席講了一番話,裏麵隻字未提未來的光明的日子。

  講話結束之前,沃爾夫已經作出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要去見他的上司希姆萊,要求他對一個問題作出直接的回答:那些希特勒許諾說將會使戰爭取勝的驚人的飛機和神奇的武器到底在哪裏?如果希姆萊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他就會去問元首;如果問題仍然被回避,他將支持光榮的和平。他已經對意大利人民產生了很大的好感。為什麽他們要再多受一天煎熬?為什麽一個又一個黨衛隊隊員或是國防軍士兵要白白去送死呢?

  沃爾夫打電話給希姆萊的司令部,得知帝國元首已遠赴東部指揮維斯杜拉河集團軍。不過,如果非常必要,不久將有一項任命。沃爾夫說,幾天內他將飛往德國。

  那天下午,馬丁・鮑曼――納粹黨總部主任,希特勒目前最為依賴的人――又給鮑曼夫人,他的“親愛的小媽咪”寫了一封如往常一樣多愁善感的信,寄往貝希特斯加登附近他們的住所。他建議她貯存幹菜和“五十磅蜂蜜”;還對她談到了東部發生的事情:

  布爾什維克正在毀滅一切。你和孩子們千萬不要落入這些野蠻禽獸的手中。不過,我極其希望這種危險永遠不要來臨,希望元首可以如從前的許多次一樣,成功地避開這次重擊。有二三百萬人被迫離鄉背井,你可以想象得到,在他們中間,有多少難以形容的痛苦與不幸。孩子們忍饑挨餓,寒冷至死,而我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硬起心腸,更加猛烈地戰鬥,以挽救餘下的同胞,建立一條新的防線。我們必須成功。

  你最忠實的

  馬

  在鮑曼信中所提到的難民裏,有三萬多人正試圖乘四艘班輪從海路逃回德國。船隊剛剛繞過海爾半島,離開但澤灣進入波羅的海,駛向漢堡附近的一個港口。四艘船中最大的一艘是載重兩萬五千噸的“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它從未運載過如此多的旅客――一千五百名潛艇訓練兵,還有將近八千名老百姓――是“盧西塔尼亞”號上人數的八倍。沒有人確切地知道,在但澤有多少瘋狂的難民擠上了船。盡管要求每個人都必須有船票和撤離的文件,仍有幾百人偷偷上了船。有的藏在箱子裏,有的穿上裙子,假扮成女人。為了從俄國人的手中逃脫,難民們無所不用其極,已經顧不得臉麵。不久前在皮拉烏,有一艘難民船規定,隻許帶小孩的成年人上船。於是,有些母親就從甲板上把自己的孩子扔給碼頭上的親戚。同一個小孩往往做了六七次“船票”。在混亂中,有些小孩掉進了水裏,有些則被陌生人搶走。

  “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向西駛入了浪濤滾滾的波羅的海。此時,一名中年難民,保羅・烏施德拉維特登上了甲板。他正是那些反對科赫,讓自己的百姓出逃的東普魯士地方官員之一。他本人和他的司機理查德・法比安和一路挺進的紅軍勉強擦肩而過。

  其他的三艘船正沿著波美拉尼亞海岸航行,以避開俄國的潛水艇。但是“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吃水太深,隻能由一艘掃雷艦開道,獨自行駛。烏施德拉維特四下尋找另外三艘船,不過隻能看見一英裏開外的掃雷艦。他很慶幸自己的先見之明,早就查看好了船上的最佳逃生出口,以防船被炸沉。正在這時,船長通過揚聲器宣布,有救生帶的男子請立即將救生帶交出,分發給婦女和兒童。禁止收聽無線電,禁止使用手電筒。

  波羅的海波濤洶湧,大多數婦女和兒童都暈船暈得厲害。因為禁止大家去欄杆處,船上很快就臭不可聞了。病號都被集中到船中部,那兒的顛簸不那麽猛烈。烏施德拉維特發現一把空閑的安樂椅,連忙坐了下來。在過去的一周裏,他睡得很少。此刻,他一邊打著瞌睡,一邊想著是否還能再見到自己的妻子。還有,如果他能安全抵達德國,是否會因不服從科赫的嚴格命令而受到懲處呢?

  船在距離波美拉尼亞海岸二十五英裏的位置向西航行。還有很多燈亮著,在黑暗的波羅的海的映襯下,清晰地勾畫出“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輪廓。晚上九點十分,烏施德拉維特被一聲沉悶而又巨大的爆炸聲驚醒。他努力地想記起自己身在何地,這時,又傳來了第二聲巨響。他的司機法比安從他的身邊衝了過去,對他的呼喊充耳不聞。然後,是第三次爆炸聲。那些早在幾個小時之前就該熄滅的燈光滅掉了。港口附近埋伏著一艘俄國潛艇,正等待著在必要時刻向班輪發射第四枚魚雷――或者擊沉趕來救援的任何船隻。

  烏施德拉維特起初以為是有人向船上投了炸彈。當他看到船身向港口方向傾斜時,才意識到是中了魚雷。他沿著一條漆黑的走廊摸索前行,不知怎麽就找到了他的行李。他取出一件毛皮裏子的狩獵夾克,一頂滑雪帽,一把手槍,以及一個裝著公文的地圖盒。他打開窗戶,跳到下一層的散步甲板上。這裏沒那麽黑,他可以看見一個男人正揮動一把椅子,砸向一扇平板玻璃窗。那窗戶不可能被砸碎。烏施德拉維特發現了一扇通往船頭的門。他跑過去,看見喧嚷的人群正向甲板蜂擁而去。他們都沒有救生帶。在塞滿了人的一道道門口,男人們用力推開歇斯底裏的婦女和兒童,把她們擠到一旁,為自己撕扯出一條通路。高級船員們試圖製止大家的恐慌。有幾個人掏出手槍,做出威脅的手勢,但是他們下不了狠心開火,結果被人群推搡到了一旁。

  船身向港口的方向傾斜了二十五度。機房裏的船員們仍堅守崗位,而其他船員則關閉了艙壁,開動了抽水機。甲板上,船員們與港口那麵的救生艇鬥爭著,可是吊柱凍得太結實了。發狂的乘客們推開船員,跌跌撞撞地滾進了救生艇。

  船頭,烏施德拉維特看見幾朵紅色的煙火騰空而起――是呼救信號――他希望盡快有船前來搭救。在他下方,是一片瘋狂的景象。數百名旅客歇斯底裏地尖叫著,手足並用地向正在翹起的船尾攀爬。他登上梯子,朝剩下的救生艇爬去。一條鐵梁掉落在他前麵;他跳了回來,繞過艦橋。突然,“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猛地一歪,他聽到了無數失魂落魄的尖叫。他轉過身來,隻見幾個婦女和孩子從一艘翻倒的救生艇上跌進了漆黑一片的大海之中。

  突然,有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是一名婦女。在碼頭等船時,兩人曾交談過。她懷裏抱著一個嬰兒,還有兩個孩子緊拉著她的裙子。“救救我!”她哭喊道,“你是個男人,你一定知道我該怎麽辦!”他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所有的船都開走了。這時,他想起了橡皮筏。“跟著我,”他說,“我試試找個橡皮筏,來救你和孩子們。”

  “你瘋了!我不能讓孩子們待在冰冷的水裏。”她憤怒地盯著他,“你們男人隻會袖手旁觀,無計可施。”她驚恐地瞪著眼睛,擁著孩子們向後甲板走去。

  她的恐懼動搖了烏施德拉維特。他看向狂暴的波濤。氣溫在零度以下,冰冷刺骨。他聽見幾聲槍響,壓過了尖叫聲。波濤濺起的飛沫打濕了他的臉龐。他突然感到本能的恐懼:他不想死;他怎麽能夠留下妻子孤單一人在這樣的世界上?終於,他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要體麵地死去。”他想道。他記起曾經有位海軍軍官禁止他在船上吸煙,當時他開玩笑地回答,“如果船沉了,您就一定會允許我吸煙。”他決定在死去之前最後吸一支煙。吸了幾口之後,他把煙丟進水中;然後又點燃一支,又神經兮兮地扔掉了。第三支煙,他終於吸完了。

  “你怎麽能在這種時候抽煙?”有人氣憤地問道。那是一位高級軍官,胸前佩戴著一枚騎士十字勳章。

  “你也來一支吧。不管怎樣,很快就能抽完了。”

  那人像看個瘋子一樣看看他,嘟噥了一句什麽,然後消失了。一名船員在船欄杆旁邊脫下製服,跳入水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昏暗之中拖著步子,向烏施德拉維特走了過來。那是一名潛艇訓練兵。他麵色蒼白,兩眼圓睜,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腿。一塊腿骨從他的製服褲子裏刺了出來,鮮血淌到了結冰的甲板上。

  “怎麽了,孩子?”烏施德拉維特問道。

  “剛剛在下麵,我被一塊彈片擊中了。這下我要完蛋了,媽的!”他慢慢地移步走開,轉過身去。“下麵……上千人像老鼠一樣快被淹死了。過不了多久,我也要和他們一道去了。”

  有三艘船趕來援救:兩艘六百噸的驅逐艦――“T-36”和“雄獅”號,還有一條駁船。十點鍾,“T-36”的船長黑林觀測到了這艘正在下沉的船。他駕著驅逐艦向其駛近。這時,他看到那艘駁船已經靠近了“威廉・古斯特洛夫”號。但是浪頭太大,兩艘船開始相互碰撞。人們驚慌失措,紛紛從班輪的上層甲板向搖擺不定的駁船跳去。一些人安全落地,但很多人卻落進水裏,在兩船之間被擠得血肉模糊。黑林意識到,如果自己也靠過去,實在很不明智;他的船舷很可能會被壓斷。他隻能停在一邊,援救幸存者。他關掉發動機,這樣,聲波探測儀可以更容易地定位那些敵方潛艇。他知道,它們肯定埋伏在水下,等候著更多的受害者。

  烏施德拉維特不知道救援的船隻就在一旁,他緊握住欄杆,以防在傾斜的甲板上滑倒。“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船頭幾乎已經完全沒進了水中。他看見一位海軍上尉,於是大聲喊道:“現在徹底完了。”上尉爬了過來;正是禁止他吸煙的那位軍官。“過來,我們要想辦法活命。”他對烏施德拉維特說,“爬到左舷去,我們給你放一隻救生筏,你要抓緊。快,不然就來不及了。”

  海風在烏施德拉維特的耳邊呼嘯著,他開始小心翼翼地向艦橋爬下去。他的腳在結冰的甲板上一滑,砰地撞到了欄杆上。“快!”他喊道。上尉和三個訓練兵解下一隻救生筏,向烏施德拉維特推去。救生筏凍得硬如岩石,正撞在了他的脛骨上。幸虧他穿了那雙厚重的靴子,才沒把骨頭撞斷。不過,他甚至都沒對自己的疼痛多加思考。

  五人剛剛爬上救生筏,一個巨浪就突然打來,猛地把他們推到了艦橋的窗上。烏施德拉維特看著玻璃那邊盯著他的人們,他們好像是在魚缸裏一樣。這簡直是個怪異的夢。又一波浪頭把他打進了海裏。突如其來的寒冷讓他突然有了精神,奮力遊向漂開的救生筏。不知何故,恐懼已經化為烏有。他和其他四人緊緊抓住了救生筏。

  “劃,快劃,我們要被卷進浪裏了!”上尉喊道。五個人都用一隻手攀住救生筏,另一隻手瘋狂地劃動著。前進了五十碼之後,烏施德拉維特的皮毛夾克和靴子墜得他直往下沉,他試圖爬進救生筏裏,但是上尉告訴大家,再過五十碼再上去。

  最後,他們終於笨拙地爬上了救生筏。烏施德拉維特第一次認為,自己可能會死裏逃生。他回頭望去,隻見那艘大班輪的後甲板高高翹起,就像一座傾斜的塔樓。他可以聽見數百名婦女和兒童的尖叫。這駭人的聲音幾乎使他發狂。這是這恐怖的一夜中最為可怕的場麵。

  船頭沉得更深了,大船開始顫抖。艙壁已然坍塌,海水湧進了下層甲板。隨著“威廉・古斯特洛夫”號向一側翻去,船上的尖叫聲更為慘烈。烏施德拉維特臉色發狂,也尖聲叫喊起來:“要是這一切再不結束……”上尉緊緊地扶著他的肩膀。

  緩慢的翻轉開始加速,“威廉・古斯特洛夫”號的汽笛長鳴,轟然倒向了一側。五個人看著大船的輪廓開始下沉,越來越低,越來越低……直到蹤影全無。

  “還有個人活著。”上尉大喊。

  烏施德拉維特看見一條胳膊探出海麵,便一把抓住了它。他把一名年輕的船員拉上了救生筏。現在,筏上有六個人了。他們在寒風中坐著,渾身瑟瑟發抖,默默地凝視著大海。係著救生帶的屍體漂浮在他們周圍。幸存者們情緒低落,不願開口。每次被推到浪尖上時,他們都能看到不遠處有一條救生艇――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是他們附近唯一的生命跡象。

  烏施德拉維特注意到,救生筏上的海水正緩緩地漫上他的腿,不過他什麽也沒說。

  “我相信我們正在下沉。”上尉說。又一波巨浪襲來,他們又看到了自己的鄰居――那艘救生艇,這時上尉命令大家用雙手劃水。他請求登上救生艇,但是有人答道,船上的人已經過多了。當筏上的幾人還在繼續用手劃水時,救生艇飛快地劃著槳離開了。

  烏施德拉維特用一片木頭當槳劃,直到意識到自己的雙手已經失去知覺。他扔掉木頭,又用手劃起來。在那一瞬間,生命似乎重新回到了他們身上。上尉一直在嗬斥那四名年輕船員,讓他們快點;四人嘟嘟囔囔發著牢騷,不過還是服從了。

  “T-36”和“雄獅”號在黑暗中漂動著。它們仍然關著發動機,隻是在船側放下了救生網,打撈幸存者。突然,“T-36”的聲波探測儀發現了一艘潛艇。黑林立刻開啟發動機,避開了潛艇。

  “看!我們的驅逐艦!”筏上突然有人喊道。所有人都開始奮力劃水。起初烏施德拉維特什麽也看不見,不久,一個隱約的黑影在一百碼開外顯現了出來。接著,一束探照燈光線掃了過來,照在他們身上。他知道的下一件事情是,一個浪頭把救生筏打向了“T-36”。上尉抓住從驅逐艦上扔下來的一根繩子,讓四名船員依次爬了上去。烏施德拉維特催上尉趕緊上去,但是上尉緊握住繩子,簡單地說:“你快上,我最後一個上。”有人抓住了烏施德拉維特的胳膊,他被猛地拽上了“T-36”號。當他踉蹌著從晃動不已的甲板上站起來時,發現救生筏正向遠處漂去,而上尉還留在上麵。

  在下麵,烏施德拉維特得到了悉心的照顧。船員們脫去他的衣服,用毯子包好,然後把他像包裹一樣放在一個吊床上。他渾身顫抖,突如其來的暖熱比寒冷更使人痛苦。然而,他心裏唯一惦記的,是救生筏上的上尉――是他拯救了大家的生命。

  黑林從波羅的海中共打撈起了六百多人。其中一些已經被凍死,其他的也奄奄一息。突然,又一艘潛艇出現在聲波探測儀的屏幕上,“T-36”號被迫立即逃離,迂回前進以躲避魚雷。正在這時,元首的聲音在揚聲器裏隆隆響起,開始頌揚十二年前他掌權的那個偉大日子。接著,揚聲器突然不響了。一個船員走了進來,告訴打著寒戰的滿屋乘客不要害怕,“不過我們馬上要發射幾枚深水炸彈。”他的話音未落,就聽見了一聲沉悶的重擊,船體因反作用力而抖動了一下。接著又是一聲轟鳴,隨後又是一聲。殊死的決鬥繼續進行著。潛艇發射了第二枚魚雷。黑林掉轉自己的船,又一次逃離了危險。

  婦女和兒童抽泣著,這簡直比沉船更糟糕,因為她們本以為自己已經安全了。烏施德拉維特身邊是個滿臉淚水十六歲的男孩。當“威廉・古斯特洛夫”的船長宣布隻有婦女和兒童才能保留救生帶時,他交出了自己的。後來,他的母親說服了他,讓他穿上自己的救生帶,因為那樣他就可以救她了。可是,在恐慌之中,他們失散了。“如果我沒拿那條救生帶,媽媽就還會活著。”他一次次地對烏施德拉維特說,“我會遊泳。”

  救援船隻搭救的僅有九百五十人。其餘的八千多人都喪生於這次最大的海難之中――相當於“泰坦尼克”號海難失蹤人數的五倍多。

  黎明時分,“T-36”起程向科爾貝格駛去。所有男性幸存者都被要求聚集到甲板上。烏施德拉維特登上舷梯,站在他前麵的正是他的司機法比安。兩個男人激動得說不出話,隻是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前一天中午,俄國聯絡官切奧多修斯・伊爾什科中校來到了烏加滕村,為富勒的手下帶來很多食物和酒。他說,烏加滕將成為盟軍掉隊士兵的集結點,並任命這位得克薩斯人為這裏的司令官。在告誡富勒要好好維護這裏的治安之後,伊爾什科離開了――帶走了富勒收繳的所有武器。

  朱可夫的先頭部隊離開烏加滕村向柏林挺進,幾乎沒遇到任何抵抗。到達烏加滕以西十英裏處的重鎮蘭茨貝格時,發生了一場小規模衝突,但是1月31日上午十時左右,戰鬥便結束了。

  部隊繼續西進,接近了奧得河畔的屈斯特林市。這裏離帝國總理府僅餘五十二英裏,有一條直達那裏的公路。中午時分,IIIC戰俘營的美國士兵排成五路縱隊匆匆離開戰俘營;突然,數枚七十五毫米的炮彈在他們的正前方炸了開來,與此同時,機關槍的子彈也橫掃而至。美國人看見三輛“謝爾曼”坦克正朝他們開來,猜測那是俄國人的隊伍。技術軍士查爾斯・斯特朗、上士赫爾曼・克利和下士萊莫恩・穆爾草草做了幾麵白旗,開始迎著坦克走去。但是不知何故,俄國人以為他們是匈牙利人,朝他們開了火。穆爾死了,克利受了傷。等俄國人發現他們是對盟軍開了火時,美國人已經五傷五死。

  在奧得河口正北九十五空英裏處,佩內明德火箭實驗中心的技術主管維爾納・馮・布勞恩博士正和他的主要助手們開秘密會議。他們一起研製出了A-4火箭,並認為這是太空飛行的第一步。然而,希特勒卻把它看成是一件遠程武器,因此戈培爾把它重新命名為V-2,即複仇2號。

  布勞恩對他的助手們解釋說,他之所以召開這次會議,是因為今天接到了兩個互相衝突的命令――都是黨衛隊官員下達的。黨衛隊中將漢斯・卡姆勒博士被希姆萊任命為這一項目的特派員。他今天發來電報,指示火箭專家們撤往德國中部。而希姆萊本人,作為維斯杜拉河集團軍的司令,又發來急件,命令布勞恩手下的所有工程師參加人民衝鋒隊,這樣他們就可以幫助這一地區防範日益逼近的紅軍。

  “德國已經輸掉了這場戰爭。”馮・布勞恩博士繼續說道,“但是我們不要忘記,是我們的團隊第一個在抵達外層空間的研究上有所成就。因為堅信這種火箭在和平時期的偉大前景,我們承受了無數的艱難困苦。如今,我們肩負重任。每個戰勝國都希望擁有我們的知識。我們必須回答的問題是:我們應該把這份遺產托付給哪個國家?”

  留在原地,投身於俄國人的建議被斷然否定了。最終,他們一致同意向美軍投降。第一步是服從卡姆勒的命令,向西撤退。沒有時間可以浪費;撤退的準備工作至少要花上兩周,而他們已經可以隱約聽到南邊傳來的朱可夫的隆隆炮聲。

  盡管壞消息不斷從東部前線傳來,希特勒卻並不氣餒。下午的會議之後,有些與會者沒走,留下來聽希特勒隨意地談論著政局。元首偶爾會召開這種非正式的會議,目的是勸服他的軍事領袖們――尤其是像古德裏安那種隻會用生硬的軍事術語思考問題的人――現代戰爭與經濟、地緣政治以及意識形態也有著密切的聯係。

  隻有少數人意識到了希特勒有著絕佳的記憶力。當他在談話中提到大量從粗略瀏覽過的書刊中記下的事實和數據時,表麵上看來,他對複雜問題的領悟和見解非常深刻,大家總是對此印象很深。會場的氣氛很輕鬆,希特勒像個教授麵對自己的得意門生般講著話。他首先解釋了自己為什麽要發動阿登戰役。他說,他終於意識到,戰爭不再是僅憑軍事手段便能取得勝利。唯一的解決方式是與西方之間達成體麵的和平。這樣,他便可以用德國的全部力量去對付東方。但是,要取得這一和平,他首先必須處於有利的談判地位。因此,他召集一切可用的力量去進攻阿登,並試圖打到安特衛普,在英國和美國之間打進一個楔子。一直以來,丘吉爾幾乎和他一樣懼怕布爾什維克,這次軍事上的挫敗很可能會成為首相的一個借口,使他堅持與德國達成某種協商。希特勒承認,這場賭博在軍事上失敗了,然而卻贏得了某種意料之外的心理上的勝利。英國人和美國人已經公開地就戰爭的打法激烈地爭執不休,盟軍的分裂近在咫尺。

  古德裏安一直不耐煩地看著自己的表,但是年輕的軍官們――比如元首的武裝黨衛隊副官,身高六英尺的奧托・京舍――卻似乎癡迷其中。希特勒又在解釋他為什麽不聽古德裏安的意見,沒讓黨衛隊上將約瑟夫・迪特裏希的第六裝甲師去對付朱可夫或者科涅夫,而是將其從阿登調往了匈牙利。“個中緣由,”他說,“遠遠超出了軍事上的意義。首先,迪特裏希即將發動一次突襲,這不僅能保住他們在匈牙利最後的石油資源,還能使他們重獲羅馬尼亞的石油。其次,更為重要的一點,他在贏取時間。總有一天,西方會認識到,布爾什維克才是他們真正的敵人,他們會與德國一同,發起一場聯合運動。丘吉爾和我一樣,深知如果紅軍攻占了柏林,那麽歐洲的一半就會立即變成共產主義者的,過不了幾年,剩下的一半也會被吞掉。”

  “我從來不願意和西方打仗,”他突然略帶痛苦地說道,“是他們逼我這樣。”然而,俄國的計劃日益昭彰。他繼續道,斯大林最近表示,承認由共產主義者支持的波蘭的盧布林政府。對此,就連羅斯福也不禁大吃一驚。“時間是我們的盟友。”他補充道。這就是他為什麽決定讓庫爾蘭集團軍留在拉脫維亞。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當英國人和美國人最終加入德國的陣營,距列寧格勒僅三百五十英裏的拉脫維亞,將成為他們聯合進攻的橋頭堡。同樣,他們在東部固守的那些要塞,在將來英美德聯軍橫掃猶太―布爾什維主義時,會成為一塊塊跳板。這不也是顯而易見的嗎?

  這一聯合進攻,希特勒愈加興奮地說道,已然唾手可得。他用一支紅色鉛筆在一份關於英美內亂的外交部報告上鮮明地畫了幾道。“看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他喊道。人們正在反對羅斯福和丘吉爾當前的政策,很快便會要求與德國議和,對他們共同的敵人――赤色俄國開戰。希特勒因為激動而抬高了嗓門,他提醒他的聽眾們說,1918年,祖國被總參謀部在背上砍了一刀。要不是他們過早地投降,他說,德國本來可以取得體麵的和平,不會出現當時戰後的混亂,也不會有共產黨篡國的嚐試,更不會出現經濟蕭條。

  “這一次,”他懇求道,“我們一定不能在黎明即將到來之時放棄。”

  
更多

編輯推薦

1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2春秋戰國時期社會轉型研究
3俄羅斯曆史與文化
4正說明朝十八臣
5中國式的發明家湯仲明
6西安事變實錄
7漢武大帝
8詠歎中國曆代帝王
9大唐空華記
10紅牆檔案(二)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紅牆檔案(三)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四)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一)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