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賈述生宿舍的廚房裏,香氣撲鼻。
一把沸騰的大勺裏,整條的鮮亮的小鯽魚和蔥花、油珠兒在翻滾。
馬春霞一手端碗,另一手拿勺子盛上兩條魚,又盛點兒湯端進屋裏,對伏在桌前又看又畫的賈述生說:“述生,我少給你帶點兒這水稻書就好了,這幾天身體這麽弱,你還是這麽水稻、水稻的!”
賈述生站起來伸個懶腰:“春霞,這可不單單是個水稻問題,是有關開發建設北大荒的質量、提高層次問題。”
馬春霞:“不在其位難謀其政,你就是謀劃好了,也實施不了。”
賈述生嗔笑:“誰說的,你不是都領教那‘瓜菜代’了嘛!”
馬春霞:“你呀你。”
馬春霞把魚湯放在桌上:“快吃吧,這是開夫專為你釣的,說現在天熱了,魚不願意咬鉤。”
賈述生孩子般四下聞聞:“香,香啊。”
馬春霞:“香就快吃。”
賈述生舀一小勺送到馬春霞嘴邊:“品嚐品嚐。”
馬春霞一躲:“哎喲,別鬧了--”
賈述生故意撅嘴:“你不喝下去我就不吃。”
馬春霞含情脈脈地喝了下去。
特鏡:賈述生喝著湯,吃著魚肉,吐著魚刺。馬春霞坐在旁邊瞧著,臉上露著比自己吃還香的神情。
馬春霞看著賈述生吃完喝完,衝一杯奶粉遞上去:“這奶粉質量可好了,是苗苗在中南海的一名戰友寄來的,就兩袋,都給你送來了。”
賈述生:“高大喜這兩口子三天兩頭往這兒跑,有啥好東西都往這兒倒騰,就差把心肝肺掏出來了。”
馬春霞:“人在他家,心肝肺早掏到這兒了!”
賈述生:“是是是。春霞,你也去衝一杯補養補養,不能光顧著我,這些日子把你熬得夠嗆,眼睛也紅了,昨天晚上又沒休息好吧?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可別再胡思亂想了。”
馬春霞:“我不喝,別管我了,我身體素質比你好。”
賈述生:“好也抗不住這麽造。”
馬春霞:“我是想好了,開學回去收拾收拾行李我就回來,不念了。魏曉蘭當權,讓我去念書,又不是真的要造就我,反正咱們就這麽回事兒了,不是說學以致用嗎,我學的這點兒東西已經夠用了。”
賈述生:“春霞,你說的是什麽意思?”
馬春霞:“我聽你總是水稻水稻的,像讓你傳染似的,在大學裏也研究起了水稻,而且列了科研專題《高寒地區水稻栽培技術》。”
賈述生高興地站了起來:“春霞,你怎麽不早說。”
馬春霞嗔怪:“早和你說?現在我都不想說呢!你白天參加送糧大會戰,晚上還得清掃廁所,你是想讓我把你折磨個好歹呀!我還不知道你,一找到興奮點就沒完沒了不睡覺!”
賈述生:“這回怎麽說了呢?”
馬春霞:“你注意了吧,這八家子小江南職工的自留地都是種的水稻,說是每人半畝地,家家都貼著自留地搞了小開荒,說不準幾畝了。我不念了,回來申請結婚,一成家,也給自留地了,咱們再搞點兒小開荒,也種上幾畝水稻,旁邊種上幾棵樹,挖個小養魚池,蓋上三間房子……”
賈述生:“春霞,你是說,咱也過上江南魚米鄉的生活?”
馬春霞:“是啊,大喜、開夫他們對咱們這麽好,我準備培育幾種高寒地區的優良稻種,供給他們用。”
賈述生一拍巴掌:“太好了!”
馬春霞:“好的還在後頭呢。”
賈述生:“什麽好的,你不是要說,到時候咱們再生個--”
馬春霞:“瞧把你美的!現在已經有一套可以借用的現成的栽培技術。”
賈述生:“學校裏已經研究出來了?”
馬春霞:“不是,我們學了一本《北大荒墾殖史》的鄉土教材,裏麵詳細記錄了日本開拓團在這片土地上搞地質勘探、良種繁育、大規模發展水田的規劃,真巧,我到資料室裏找到了!”
賈述生:“太好了!那年,我隻是從王繼善他們種水稻受到啟發,又知道日本人開墾了地沒種起來,也就是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春霞,你回去,把這些資料給我弄一份。”
馬春霞:“不用,我掌握的就夠日後咱用的了。”
賈述生:“不,別的地方搞不了,我可以鼓動王繼善把八家子變成光榮農場的‘小江南’呀。”
馬春霞一皺眉頭:“魏曉蘭不盯著你?別沒事兒找事兒。”
賈述生:“你不相信,那‘瓜菜代’不就是好的例子嘛!”
馬春霞:“你呀你,就是吃一百個豆兒不嫌腥。”
賈述生:“這種腥有滋味呀。”
馬春霞:“我可沒嚐著。”
賈述生雙手按著馬春霞的肩:“春霞,我支持你回去把行李收拾回來不念了,也同意咱倆申請結婚,但有一條:必須把那資料給我抄一份回來!”
馬春霞剛要笑,賈述生張開雙臂緊緊地把她擁抱住了。
2
席媽媽辦起了義務幼兒園。
席媽媽家門口掛著大牌子:席媽媽義務幼兒園。
炕上吊著三個搖車,地上擺著一排嬰兒床,席媽媽坐在一張嬰兒床的旁邊哼唱兒歌:“大白雞,下白蛋,媽媽不愛怎麽辦?跟貓睡,貓咬你,跟狗睡,狗不理,快來快來我抱你……”
賈述生和馬春霞一步跨了進去。
賈述生:“席媽媽,你唱什麽呢?”
馬春霞:“是啊,席媽媽,剛才你唱什麽呢?”
席媽媽站起來:“連喜要哭,我急忙從嬰兒床裏抱了出來。這魏書記動不動就打孩子,一打就往死打,打得狼哇地哭。我把她數落了幾句,她幹瞪眼不吱聲。我正嘟囔她不是個東西呢,哪有這樣當媽的。”
馬春霞:“方春幹什麽去了?”
席媽媽歎口氣:“唉,那方春呀……”
席媽媽欲說又刹車:“你沒聽說嗎,農場裏都說……哎,不說了,說這些沒味的幹什麽!”一轉話題,“哎呀,述生,看你氣色好多了,那天晚上救護車一響,說是你暈倒了,沒把我嚇死!等我跑去,救護車早沒影了,等我又跑回來,怎麽啦?”
賈述生一哈腰:“席媽媽,你說怎麽了?”
席媽媽:“這些寶寶呀,都哭成鼻涕罐了。”說完哈哈笑了。
馬春霞:“席媽媽,在你心裏,述生就是你的親兒子呀。”
席媽媽:“哎,春霞姑娘,述生在席皮走時說的話,一點兒都沒掉鏈子。”席媽媽用手理理衣服,“這衣服、這鞋--哪樣不是你兩口子送來的,三天兩頭來看我,要是席皮活著呀,還真不一定趕上這個呢!”
賈述生瞧著緊挨著的嬰兒床笑笑:“席媽媽,這裏也太擠了!”
席媽媽:“嘿--有不嫌擠的,農場條件那麽好的幼兒園不去送,偏都往我這裏送。”
馬春霞學戲一樣,頑皮地說:“我就聽見有人孩子送不進來和你理論。席媽媽,我們可都發過誓--都是你的兒子,都是你的媳婦,你有偏有向,可別說我們不養你老呀--”
話音剛落,三人哈哈大笑。
嬰兒的笑聲。
馬春霞瞧著身旁的嬰兒床裏,拉拉賈述生:“述生,你看--小穎越長越像苗苗,你看這眼睛,這嘴,多像!”
席媽媽:“像她媽好,要是像大喜,長大了能找到婆家嗎?”
馬春霞剛要去抱小穎,席媽媽把懷裏抱的連喜遞給賈述生,拽一把馬春霞,神秘兮兮地說:“跟我來--”
席媽媽把馬春霞拽到門口悄悄問:“春霞,我跟你說的那事兒和述生商量沒有?”
馬春霞臉紅了:“說了,述生同意了,過幾天,我就去找魏書記開介紹信登記。”
席媽媽:“就是嘛,奔三十的人了,沒正事兒哪兒行呀!到時候,咱辦喜事兒好辦出個味兒來。鬧大幫哄結婚的時候不行,一色的小夥子、大姑娘,婚禮一完,都各顧各了。這回,有老有小,我老婆子主事兒,非熱鬧熱鬧不可--”
馬春霞:“席媽媽,聽您的。”
倆人進了屋,都抿不上嘴,笑盈盈的。
賈述生:“你們一老一小,是不是在琢磨我呀?”
席媽媽一白眼:“不告訴你!”
賈述生:“春霞,告訴我吧--”
馬春霞瞧瞧席媽媽:“我也不告訴你!”
賈述生:“好啊,你是親媳婦,我是後兒子!”
三人又哈哈笑了。
馬春霞從手提兜裏掏出一袋奶粉:“席媽媽,述生說您歲數大,不抗折騰,讓您補補。”
席媽媽:“哎呀,這是人家薑副場長送給你們的,拿別人的禮物來送人多不好!”說著推搡馬春霞。
馬春霞:“你怎麽知道是薑副場長的!”
席媽媽瞧著奶粉:“我鼻子上麵沒長眼睛呀--北京牌的,大喜、苗苗拿著來看我,我讓他們送給你們的。你瞧,又轉回來了!”
賈述生靈機一動:“人家大喜和苗苗給了你,你又給我,這不也不好嘛!所以說,共兩袋,一人一袋。”
馬春霞:“席媽媽,你收下吧。你也不是不知道,有稀罕的東西,有一口吃不到你的肚子裏,述生都像有心病似的。”
席媽媽點點頭,心酸了,接過奶粉,瞧著賈述生和馬春霞,激動得幹嘎巴嘴說不出話來。
賈述生:“我倆該走了。”
賈述生、馬春霞轉身出了門。
席媽媽手裏緊握著奶粉,放下孩子,追到門口,幹招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瞧著二人的背影,大顆大顆的熱淚不停地滴落著。
3
馬春霞、賈述生並肩走在光榮農場六分場的大街上。
農場已經有了小城鎮的雛形。整齊的磚瓦房、商店、飯店以及各種服務業應有盡有。
馬春霞:“述生,咱倆再不結婚,席媽媽都要急病了。”
賈述生剛要接話,王俊俊挑著兩個重桶從小道上迎麵過來。
馬春霞:“俊俊,用車拉不行嗎?”
王俊俊放下挑子:“用車拉,咣啷咣啷往外漾奶,要是讓高場長看見,還不剋死我呀。”
馬春霞:“我聽說了,這件事兒是高場長親自安排的。”
王俊俊:“是,農場買了一百隻奶羊。高場長說,咱北大荒人為了讓全國人民不挨餓,用‘瓜菜代’把口糧硬是壓了一半,農場的牛馬豬也得將就將就,擠出些精飼料喂奶羊,安排我送給農場幼兒園和席媽媽幼兒園。”
賈述生讚歎:“好啊!虧了誰的肚子,也不能虧著咱們北大荒的新一代。”
特鏡:一對喜鵲在路旁的樹枝上喳喳喳叫。
賈述生要去替王俊俊挑,王俊俊急忙推開:“不行。”
馬春霞去接:“我來。”
王俊俊依了。
馬春霞挑擔,賈述生、王俊俊一邊一個隨著朝農場幼兒園走去。
馬春霞:“俊俊,扔下拖拉機不開可惜呀。”
王俊俊:“沒辦法,我這腿風濕上來一陣兒挺要命的!”
馬春霞:“俊俊,你怎麽還不找對象呀,再不,我就要插手了。”
王俊俊酸溜溜地:“找了對象不結婚,和沒找對象沒什麽大區別。”
賈述生:“哈哈哈,俊俊,你的嘴好厲害呀。”
馬春霞:“述生,看來,我倆要是再不結婚,就要引起民憤了!”
三人都笑了。
樹上的喜鵲呼啦一下子飛走了。
4
在分場的幼兒園裏,新的一代正在茁壯成長。
一幢紅瓦紅磚、新蓋的寬敞大房子門前掛著牌子:光榮農場幼兒園。
馬春霞放下挑子,和賈述生一起朝幼兒園走去。
長長的寬寬的房子,靠西側牆擺著兩長排幼兒床,床前有小桌、小凳,縱向站著兩大排天真可愛的小娃娃,黃瑛正在教孩子們做幼兒操,伸胳膊、踢腿。
孩子們見賈述生、馬春霞進來,齊喊:“叔叔、阿姨好--叔叔、阿姨好--”
賈述生、馬春霞招手:“娃娃們好!”
黃瑛指著賈述生,故意拖著童音:“知--道--這--是--誰--嗎--?”
嘹亮的童音:“賈--叔--叔--”
黃瑛指著馬春霞:“這--位--是--誰--?”
嘹亮的童音:“馬--阿--姨--”
賈述生:“我無官一身輕,要是會寫電影多好,拍部電影叫《狗咬、雞叫、孩子哭》,讓全國人民都看看,我們北大荒這新一代多水靈!”
馬春霞:“我要會拍可不叫這個名堂。”
賈述生:“那叫什麽名?”
馬春霞:“叫《狗咬、雞叫、孩子笑》。”
特鏡:一張張可愛天真的笑臉,一排排可愛天真的笑臉。
5
吳局長在光榮六分場檢查秋收工作。
麥田已翻成黑油油的土地。
大豆搖鈴,玉米曬纓,豐收在望。
局檢查團在一片大豆地頭。
吳局長:“小魏呀,你們光榮農場的麥收打了一場大勝仗,‘瓜菜代’已經在全國各城鎮推廣,秋收這一仗又要開始了,光榮農場還要做表率呀。”
魏曉蘭:“吳局長,請您放心,沒問題。”
吳局長:“局裏已經把你作為後備幹部開始關注了,越在成績麵前越不要驕傲。”
魏曉蘭:“我一定不辜負您的培養。”
吳局長:“不是我,是組織噢。”
魏曉蘭笑笑:“沒有您哪有組織呀。”
吳局長:“那也不能這麽說。喂,小魏,聽說光榮農場幼兒園辦得不錯,我去看看。”
魏曉蘭:“好吧。”
眾人上車,疾駛的檢查車。
天高雲淡,大雁南飛。
天邊的黑土地。
天邊的大豆地、玉米地。
幼兒園正在吃午飯。
魏曉蘭陪吳局長等一進幼兒園,黃瑛起頭:“客--人--好--”
響亮的童音:“客--人--好--”
魏曉蘭:“吳局長,我們北大荒的水土好,養育的後代也好,你看,男娃娃虎頭虎腦的,女娃娃俊裏俊氣的。”
吳局長哈腰指著一個小男孩:“叫什麽名字?”
魏曉蘭:“這是誰家的,長得這麽英氣?”
黃瑛:“叫李難得,李開夫家的孩子。”
魏曉蘭笑笑:“吳局長,這個李開夫淨出洋相,給孩子起這麽個名兒。不過,這個李開夫還挺有正事兒。”
吳局長又指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她叫什麽名字?誰家的?”
王俊俊:“王大皮家的,叫王多餘。”
吳局長笑笑,走了兩步,又指著一個小男孩:“他叫什麽名字?誰家的?”
黃瑛說:“馬連福家的,叫馬勉強。”
吳局長覺出了奇怪,挑一個漂亮的問都是奇怪的名字,走幾步,又對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問:“她叫什麽名字,誰家的?”
王俊俊:“萬明生家的,叫萬不該。”
魏曉蘭警覺什麽似的:“這幾名職工,都是當年的右派,要不就是難找對象的,思想上還是有問題。起這麽個名字什麽意思?是不是對社會不滿呀?”
黃瑛急忙上前一步,笑笑:“吳局長,你說怪不怪,這些當時在農場找不到對象到關裏後領來的,出身不好,長得都漂亮,生的孩子也漂亮。你們也都知道,老賈打成右派了,要不是魏書記給麵子,按文件領來的這些姑娘不就都回去了,他們很感激,才起這種名字叫什麽難得呀什麽的。”
魏曉蘭:“你這是什麽意思?”
黃瑛:“這是本來不該的意思該了,感謝魏書記呀!”
魏曉蘭:“是這個意思嗎?”
王俊俊:“是……是……是呀。”
大家見王俊俊是想給黃瑛解圍,又解不了,自己也結巴成這樣,“轟”一聲都笑了。
6
北大荒誕生的第一個嬰兒小穎已經懂事兒了。
晚上下班回來吃完飯,薑苗苗正在教小穎學著擺積木,馬春霞敲門進來。
薑苗苗上去扶住馬春霞:“春霞姐,中午我還和大喜說呢,今晚抱著小穎到八家子看你倆去呢。”
馬春霞笑笑:“我這不來了嘛。”
薑苗苗:“小穎,看誰來了?”
小穎挓挲雙手:“馬--阿--姨--”
馬春霞上去抱起小穎,親了一口臉蛋說:“苗苗,你可真行,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工作幹得利索,家也弄得漂亮,大喜可是享老福了。你看魏曉蘭那個家,才一個孩子,就弄得破狼破虎,盆朝天碗朝地的,哪兒像個過日子的樣?幸虧述生當初沒看上她,要是看上這個懶散娘們兒,那可操老心了。”
薑苗苗說,“你到魏曉蘭家裏去了?”
馬春霞說:“她不在,我知道方春說了不算,也沒和他說,就到你家來了。”
薑苗苗:“有事嗎?”
馬春霞:“我想退學不念了,再就是找她弄個證明,我去和述生把記登了,你看怎麽樣?”
薑苗苗說:“對,退就退。”
馬春霞說:“我也是這麽想。這樣,也太難為老賈了!你看這次交糧把述生都累成這樣。我現在啥也不想了,就想把述生的身體照顧好就行了,團團圓圓過日子。”
房門猛地打開,涼風呼地吹了進來,人還沒進屋,高大喜就在外麵嚷嚷:“好消息,好消息,大好消息。”
薑苗苗趕緊把小穎的頭捂上,著急地說:“你不會小聲說話咋的,看把孩子嚇著。”
高大喜馬上把門帶上,壓低聲音,喜出望外地說:“老部長來信了,信裏還提到述生了呢。”
馬春霞驚喜地說:“真的,快給我看看。”
馬春霞抽出信紙,雙手展開,念道:“苗苗同誌,所寄糧食收到。甚慰,遲複為歉。代向述生、大喜同誌問好轉錄主席新詞一首,共勉。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俏也不爭春,隻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馬春霞抖著信紙說:“老部長真的提到述生了,還稱他是同誌呢!肯定不知道述生是右派,我這就回去,馬上就回去,看述生不高興死了。”
高大喜說,“別著急,我開車送你回去。苗苗,把小穎給席大媽送去,讓她再幫著看一會兒,咱們都去。”
7
月亮剛剛升起來。
高大喜、薑苗苗、馬春霞興衝衝地一進賈述生的屋,賈述生就問:“什麽事兒呀,這麽高興?”
高大喜:“你猜!”
賈述生:“我讓春霞去找魏曉蘭開介紹信辦登記結婚手續,準是魏曉蘭先是不同意,讓你幾炮轟垮了。”
高大喜眼珠子一瞪:“隻要你倆商量好,憑什麽不同意!她不同意,我簽字開信。我就不信,我高大喜堂堂的一場之長,連給職工開信辦登記手續的權力都沒有了呢!我看了,這個姓魏的,讓她,讓她,越是讓,給她臉就往鼻子上登!”
賈述生:“好,好,看來不是這事?”
高大喜掏信,越念越高興,重複著“述生同誌”幾個字。
馬春霞:“述生,老部長沒把你當成右派呀,可能不知道你打成了右派。”
薑苗苗:“那吳局長不是說上級都知道嘛。”
高大喜:“誰知道他說的是哪個上級呀,上級多去了。”
薑苗苗:“述生,老部長那人看問題往往和別人不一樣,把咱們這些事兒都給他寫寫,讓他聽聽。他要是認可魏曉蘭、吳局長他們說的,咱們也就服了!”
賈述生把右手攥成拳頭,使勁對著桌麵一砸:“寫就寫!”
8
魏曉蘭放下材料,站起身,給坐在椅子上的馬春霞倒了一杯水,非常熱情地說:“春霞,自動退學是萬萬使不得的呀!你不能讓咱們農場的第一個大學生就泡湯,讓我坐蠟呀!你是調幹生,跟一般大學生不一樣,讀書期間還拿工資。這四年,農場可為你沒少花啊,那樣,可對不起組織呀?!”
馬春霞瞧著魏曉蘭說:“魏書記,請你開張介紹信,我要和述生辦結婚登記手續。”
魏曉蘭笑了,說:“你要申請結婚?結婚也得大學畢業呀,十八年都等了,還差這十八天嗎?再說,大學生不準結婚呀。”
馬春霞口氣急促起來,一扭身說:“那好--”
魏曉蘭攆到門口:“春--霞--春--霞--”
馬春霞頭也不回地走了。
魏曉蘭瞧著馬春霞的身影,冷冷一笑,回到了辦公室。
9
晚風習習地吹進窗來,撲朔迷離的燈光一閃一閃的。
薑苗苗給馬春霞夾了一筷子菜,說:“春霞姐,你別生氣,魏曉蘭這是故意刁難你們,別上火,等大喜回來,商量商量怎麽辦?”
高大喜開門進來,瞧著馬春霞紅腫的眼睛,把上衣一脫,“嗖”地擲到床上,問:“春霞,是不是魏曉蘭沒同意?”
馬春霞捂著臉嗚嗚哭起來。
高大喜怒發衝冠,撥通電話:“小王,你去找辦公室的文書,把農場公章拿到我家來,有急事兒!”
10
賈述生和馬春霞患難與共中的喜日子到來了。
窗子上貼著嶄新的紅“囍”字。
腳踩板凳、嘴嘮叨著的席媽媽在門框上貼著對聯,上聯是:風雨與共,願為革命比翼鳥;下聯為:朝夕相伴,喜結荒原連理枝;橫批:白頭偕老。
席媽媽貼好對聯,又歪著頭看了一會兒,嘴裏自言自語地說:“我明年就要抱大孫子了!”然後將凳子搬進了屋裏。
11
賈述生和馬春霞辦喜事兒,樂壞了席媽媽。
屋子裏整齊,清潔。
席媽媽和馬春霞將花被和賈述生的軍被疊得四棱四角,用笤帚掃了掃,爬下炕來。馬春霞拿出一個小圓鏡,支在“靠邊站”上,搬凳子坐下,席媽媽幫著她展開瀑布一樣的秀發,用梳子精心地梳理著,鏡子裏展現出她秀美的麵容。
12
北大荒的夜,荒原給人以格外神奇的感覺。
月出東山。
席媽媽和馬春霞將大紅“囍”字展鋪在荒草上,又轉身給賈述生和馬春霞胸前各掛了一朵大紅花,對站在身邊的高大喜說:“可以了,開始吧。”
高大喜麵對賈述生問:“你叫賈述生?”
賈述生回答:“是。”
高大喜將臉轉向馬春霞:“你是馬春霞?”
馬春霞說:“對。”
高大喜說:“你們二人自願結婚?”
賈述生、馬春霞二人同時堅定地朗聲說道:“明月當頭,大荒作證,我二人相親相愛,患難與共,自願結為夫妻。生,為建設共和國大糧倉奮鬥;死,甘願長眠在北大荒的懷抱裏。”
高大喜眼含熱淚,莊嚴宣布:“我,證婚人,光榮農場場長高大喜宣布:賈述生、馬春霞荒原婚禮現在開始。”
席媽媽樂開了花。
王繼善拖長聲音高喊:“一拜大荒。”
賈述生、馬春霞向荒原上的紅“囍”字鞠躬。
王繼善:“二拜高堂。”
賈述生、馬春霞轉身,向遠方鞠躬。
王繼善:“夫妻對拜。”
賈述生、馬春霞相對鞠躬。
王繼善:“新人互贈禮品。”
賈述生、馬春霞各出一手,將握在手裏的黑土緩緩撒在對方的頭頂。
手持相機的薑苗苗按動了快門。
歌聲起:
這麽一片黑土地,怎麽就那麽神奇?
讓多少好兒女,千裏萬裏來尋你。
為了依偎在你的懷抱,受苦也願意,受累也願意,
流血也願意,流淚也願意。
到頭來還覺得欠了你。
13
賈述生、馬春霞手挽著手,戴著大紅花,頂著月光,走進院子。
屋子的燈光將窗子上的紅喜字映照得格外清晰。
賈述生一愣,轉臉問馬春霞:“你出來的時候,關燈了嗎?”
馬春霞點點頭。
賈述生鬆開馬春霞的手,三步兩步,急忙趕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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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述生拉開門,愣住了。
迎麵牆上掛著鋥明瓦亮的大鏡子,牆邊框上擺著滴答作響的馬蹄表,靠牆角擺放著剛剛油漆過的洗臉架,上麵搭著兩條新毛巾,一摞洗臉盆,下麵是一個高腳痰盂,炕上碼放整齊的六床被壓在新款的炕琴上。
賈述生緊走兩步,拿起馬蹄表下壓著的紅紙字條,上麵寫著:“老書記、春霞姐:獻上北大荒人衷心的祝福,祝你們的生活像五花山一樣多姿多彩。新婚快樂,幸福美滿。知名不具。”
賈述生雙手顫抖著,兩眼飽含著淚水。馬春霞將兩手輕輕地放在他的兩手上,深情地說:“述生。”
賈述生抱住了馬春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