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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

  北大荒雖說冬天寒冷,但四季分明,與時氣不同步,尤其夏秋兩季日溫差很大,這秋天裏的中午仍驕陽炙人。吳新華乘車前往小興安農場,不知是陽光透進車窗烤照的,還是心裏憋悶的,他不時掏出手帕擦擦額頭上沁出的一層汗珠。

  黑色的轎車行駛到辦公樓門前停住,吳新華和秘書下車還沒走出來。許諾和魏思來就迎了上去。

  吳新華先握住魏思來的手:“思來呀,一聽說你在這裏,我就知道你幹什麽來了!”

  許諾和魏思來笑笑。陪同吳新華向樓裏走去,進了小會議室。都剛坐好,吳新華就目光直盯魏思來說:“思來同誌,我來這裏要出辦公大樓的時候,差點兒讓你們的職工包圍住走不出來……”他說著歎口氣又說,“看來,你在雁窩島當場長,時下是很難維持下去了……”

  “怎麽?”魏思來一下子站起來,很激動,“吳局長,要撤我?”

  劉風耀在一旁說:“魏思來同誌,你冷靜一點,聽領導把話說完。”

  魏思來坐下,仍然很激動地說:“吳局長,我是一片苦心,也是一片好心為咱北大荒啊!”

  吳新華連連說:“知道,知道,不是撤,是免職,稍緩一緩,組織上再給你重新安排個地方。”

  “吳局長,你說猜出我來幹什麽,看來你沒猜出來。”魏思來說,“我已經有辦法了。”

  吳新華輕率地說:“我知道。”然後麵向許諾說:“許諾同誌,你是不是已經答應借給思來同誌一部分錢了?”

  許諾點點頭:“是,還沒有和班子的同誌們商量。”

  吳新華說:“風耀同誌,你用多媒體把我從農墾部帶回來的那張‘全國大豆加工企業’播放一下。”

  劉風耀從提兜裏取出電腦,接一下線路,打開電腦,對麵的屏幕上立刻顯成一片銀白,又一移動鼠標,小屏幕上展現出一張全國地圖,地圖上坐落著無數大小不等的一個個紅色三角形。

  吳新華從劉風耀手裏接過一根教棍走上前去,指著地圖說:“這是全國一千多家年加工能力在萬噸以上的油脂加工企業。”

  許諾、魏思來、劉風耀湊了上來。

  吳新華指著地圖上中原地帶一個大黑色三角形:“這是我國加入世貿以後,美國商人在臨海市投資建起的霸王豆業集團,目前已經投產,年加工能力大約兩百萬噸。目前,我國最大的油脂企業隻有兩家,(教棍指點著)一是我們的雁窩島浸油廠,年加工能力隻有三十萬噸左右;再就是山東的魯香油脂廠,加工能力在一百萬噸左右。”

  許諾問:“吳局長,魯香是以花生為原料的吧?”

  吳新華點點頭:“對,所以,艾爾茲這個很有野心和氣勢的美國商人--”他說著用教棍點著繼續說:“顯而易見,他在臨海建了這家企業,其目的是先掐住雁窩島產品的南下,然後一步步侵吞掉雁窩島油廠,達到逐漸左右我們中國大豆市場的目的。”

  魏思來冷靜了,頭腦裏就像用最純淨的水洗了一樣亮堂,越發感到自己賒豆維持生產的行為是有意義的,盡管抵抗不住霸王的實力,激動地說:“哎,吳局長,當初,我們有關方麵就不該同意艾爾茲來建場呀!”

  “我國加入世貿,要融人世界經濟大潮,這是不可避免的--”吳新華說:“我的思來同誌,我也不是批評你,這幾年你就是埋頭抓興辦家庭農場了,這方麵成績很大,而忽視了農副產品的深加工,特別是忽視了對浸油廠的扶強扶壯,這是市場經濟呀--”他停停又說:“這不,我剛參加完部裏的‘中國大豆振興計劃’緊急會議,就到你們這裏來了。”

  魏思來說:“這麽嚴峻的問題,部裏應該加大力度扶植我們呀。”

  “是--”吳新華說:“方方麵麵正在抓緊研究。老實說,過去為了建設北大荒大豆生產基地,國家沒少支持呀,可是--”

  “請你放心,”魏思來站起來激動地說:“吳局長,請組織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他說著使勁攥了攥拳頭:“當時聽說霸王要下茬子奪去我們的大豆市場,我的手心都要攥出火花來了。隻要許諾同誌支持我這一把,解決了燃眉之急,我會盡量想辦法去籌措錢的,再說,產成品一出廠,回款也快。”他哀求一樣:“吳局長,你不能免我的職呀!我要拚上命去幹!”

  “你先聽我說--”吳新華示意著說:“坐下,坐下,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應該說,你對雁窩島農場是有貢獻的,眼前麵臨的這副擔子的輕重你也明白了,麵對激烈的市場競爭,我和局裏幾位領導同誌商量,想選擇一個開拓意識更強的幹部來挑這副重擔……”

  魏思來瞧瞧許諾又瞧瞧吳新華說:“吳局長,我理解組織上的意圖了。”

  吳新華說:“這就好。”

  魏思來覺得猜準了,但還是問:“誰?”

  吳新華說:“等統一思想後,我再和你細說。好吧,思來同誌,你先去休息一下,我和許諾同誌商量點事情。”

  魏思來起身走了。

  許諾通過察言觀色,特別是吳局長急火火地趕到這裏來,很有把握地猜準了吳新華的意圖,很激動地說:“吳局長,我不能去!”

  吳新華哈哈一笑說:“許諾同誌,你怎麽知道我會讓你去呢?”

  許諾說:“我是……猜呀……你說對不對吧?”

  吳新華用手點畫著許諾說:“你這一猜,就透露出一種意思--覺得你是我說的那種‘開拓意識更強’,適合挑這副擔子的幹部了。”

  許諾連連說:“不,不,不。”

  吳新華哈哈大笑:“不什麽,不打自招嘍。”

  許諾一下站了起來,剛要開口,吳新華嚴肅起來:“你怎麽也學魏思來,坐,坐下,不要激動嘛。”

  許諾極力辯解說:“吳局長,你知道,我來小興安農場五年了,整整五年啊,雖說建場晚,但基礎設施差,當時是一個貧困場,職工發不出工資,報不了醫療費,我剛來那一個月,不用說別的,光上訪告狀的就推不開門,現在,好不容易建成了小康場。”

  “不僅是小康場,”吳新華說,“還是全北大荒唯一一個銀行存款超過億元的大富翁。”

  許諾很堅定的樣子:“是啊,吳局長,我舍不得離開這個地方,再說,領導上總不能這麽鞭打快牛吧。”

  吳新華說:“好,你又說出了一條符合我選人的條件--是一頭快牛,眼下,我們與有實力的霸王集團競爭,非快牛不可!”

  許諾無可奈何的樣子。

  吳新華站起來嚴肅地說:“許諾同誌,請你幫我回答一個問題,當年我在上甘嶺時,派一個團長去守一個山頭,因團長指揮不利,眼瞅就要失去陣地,我是看著丟掉陣地呢,還是再派一個有能力指揮保住陣地的指揮員去?”

  許諾脫口而出:“當然是派一個保住陣地的去了。”

  吳新華說:“這不就結了,那麽,我就決定派你去,你去不去?”

  許諾說:“那和現在是兩碼事。”

  吳新華:“兩碼事可是一個道理,市場也是戰場呀。魏思來的錯誤就在於--”

  許諾:“思來也是沒辦法的。”

  “對他本身來說可能是沒辦法的。”吳新華說,“許諾同誌,如果說,我一直在想,作為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單位的領導來說,不可能不犯錯誤,但是,要盡量不犯那種不可改正的錯誤。魏思來同誌就犯了一個不可改正的錯誤。他許願今天兌現大豆款,真的兌現不了,職工鬧走了大豆,本來不景氣的企業大傷元氣,很可能一敗塗地呀……”

  許諾一皺眉頭:“吳局長,魏思來同誌要是犯錯誤,我認為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錯誤。”

  “不管是可愛的錯誤,還是可氣的錯誤,”吳新華說,“終歸是錯誤吧?”他停停繼續補充說:“也就是說,我們辦事情,要注意願望和效果的統一!”

  許諾說:“我認為,這倒不是一個什麽‘不可改正的錯誤!’”

  “行了,行了,”吳新華不想再和許諾辯解這個問題,一示手說,“我知道你和魏思來個人感情不錯,我也沒說他什麽嘛,一會兒我再和魏思來談談,你就準備抓緊上任,你可要知道,雁窩島都要開鍋了……”

  許諾和吳新華又執意了一次,吳新華說什麽也不同意,許諾隻好應承了這個工作變動,吳新華又找來魏思來,當著許諾的麵進行了談話。魏思來見是許諾去接替自己,也就服了,最後很明確的表示說:“吳局長,對許諾同誌去雁窩島,我同意,我也服氣。”

  吳新華拍拍魏思來肩膀:“好,思來,你能有這個態度我就滿意了。”

  魏思來說:“向職工許願難還這件事,我也有不可推卸的領導責任。不過,我有個請求,能不能暫時不分配工作,讓我給許場長當助手,因為那裏的情況我太熟悉了,能繼續參加,幫著許場長把雁窩島油廠搞好,我也算解除一些內疚。”

  吳新華高興地說:“好,我同意!有點領導幹部的胸懷!”接著問許諾,“許諾同誌,你說怎麽樣?”

  “當然好了!”許諾緊緊握住魏思來的手。

  2

  牛紅駕著棗紅色的小轎車引路,後麵五輛裝滿大豆的大卡車尾隨而行,一直駛到了雁窩島農場貿易公司小辦公樓門口。

  牛紅下車,向後擺擺手:“師傅,停一下。”

  牛紅拎著小包上了小二樓,徑直進了邱菊的辦公室。

  邱菊正在打電話:“喂,我說焦廠長,人家牛經理等信兒呢,你能不能到我這裏來咱再商量商量?”

  焦永順從浸油廠車間往大院門跑,張口氣喘,拿著手機說:“你也不是不知道,魏場長話說得那麽死,不……不……行,高新潮領著人來搶……搶豆子來……了……過一會兒我再和你說……”

  牛紅一聽,站在門口,門也沒顧得上關,雙手交叉在身前拎著小包,怪聲怪氣地說:“哎呀,菊姐,咱們雁窩島這點兒事兒怎麽辦得這麽耙勁,天上掉餡餅你都不張口,非要順著壟溝找豆包吃,我還真沒見著過這種傻透腔的人呢……”

  邱菊放下電話迎上來說:“紅妹,別著急,一看農場這爛攤子,我更覺得你說得對了。這兩天呀我吃不好、睡不好,緊著想法子呢!”

  牛紅走到窗前,指指門口停著的幾輛大卡車說:“菊姐,你看--”

  邱菊瞧一眼門口路旁停放的五卡車大豆,感歎地說:“這麽痛快和麥芒成交了?”

  牛紅往沙發上一坐說:“麥廠長這女人可真行,那許諾硬邦邦、牛哄哄,也算是根棍兒,硬讓麥芒給撅了,那個嘎巴溜丟脆勁兒呀,真叫人佩服,你看人家,也算是做一回場長的夫人,那一摞摞的老頭票子,我當麵就點給她了。”

  邱菊悲觀而又感興趣地問:“也是一斤提一分?”

  “說話算數呀!”牛紅說,“當然了,不過,她廠子小,貨有點少。”她一轉題問,“你和你家那口子談得怎麽樣?”

  邱菊搖搖頭說:“別提了,他是鹽醬不進呀。”

  “嗨,這事情太簡單了。”牛紅說,“老爺們兒鹽醬不進,就是女人工夫不到,就像給小孩子灌藥似的,硬給他灌,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你沒看看,現在家家戶戶哪家不是媳婦當家,不聽枕邊風的有沒有呢,有,太少見了,十有八九有問題。”

  邱菊問:“什麽問題?”

  牛紅說:“這不明擺著呢嘛,外邊有人!”

  邱菊苦笑一下說:“我心裏有數,我家思來可不是那種人。”

  “你說--”牛紅緊問,“那是什麽?”

  邱菊有些坦然起來:“要說我家思來也算是老北大荒人,讓那些老複轉官兵給熏陶的,太愛北大荒了,太愛廠子了,實心眼子,不像你說的,他認準的道誰道拉也不行。一條道跑到黑。”

  牛紅向邱菊探探身子說:“這是什麽實心眼子,撒謊撂屁,欺騙職工,你看人家許諾把小興安整的,哎,不說了。”她悄悄地湊到邱菊麵前問,“你嚇沒嚇唬他,說和他離婚呀?”

  邱菊說:“紅妹,這話是隨便說的嗎?”

  牛紅縮回身子,又裝出不理睬的樣子說:“反正我覺得咱姐妹不錯,你聽就聽,不聽就拉倒,你瞧著吧,職工這麽一鬧,說不定局裏一個電話,就把你家老魏給撤了!”“我家思來這是為工作呀!”邱菊說:“不能。”

  “你的見識哪去了?”牛紅緊問,“你說,有什麽不可能的?”

  邱菊一時間腦子裏變成了一片空白,冷靜一下問:“紅妹,你說,還就得這一招嗎?”

  牛紅趴在邱菊耳朵上嘀咕起來。

  邱菊點點頭,又一愣:“那要成了真的我可就慘了!”

  牛紅勸慰說:“你膽真小,不能!我說不能就是不能。”

  邱菊說:“好吧,聽你的。”

  牛紅拎起包起身:“菊姐,祝你成功!”

  “別拿自己這個豆包不當幹糧。”牛紅走到門口又回頭,“菊姐,使出點當太太的威風來!”

  3

  艾爾茲興奮地走進高新浪的辦公室,進門就說:“我的高總,好消息,好消息!”

  高新浪放下電話站起來:“董事長,什麽好消息?”

  艾爾茲說:“牛副總經理首戰告捷,已經把北大荒第二大浸油廠--小興安農場浸油廠的大豆全部拿下,萬事開頭難,這個頭開得好呀,牛副總來電話說,她押著車正往這裏來,還說,雁窩島浸油廠那兩萬噸大豆也有希望了……哈哈……”

  高新浪:“真的?”

  艾爾茲說:“我剛放下電話,那還能有假了。”他拍拍高新浪的肩膀繼續說,“先北大荒,後地方,把這些小浸油廠個個擊破,我們就可以基本成為左右中國大豆加工行業的霸王了,哈哈哈……”

  “太漂亮了!”高新浪說,“這麽說,牛紅也算還真有點小本事。”

  艾爾茲說:“什麽小本事,這算大本事,高總,這是女能人呀。她要是再打幾個漂亮仗,我就準備提升她為董事長總助理!”

  高新浪詫異地問:“要提她總助理?還要管我了?”

  “今後我們的企業,誰行就用誰。”艾爾茲說,“對,以後你就不要小看你夫人牛總,也不要總耍那個大男子主義了。”

  高新浪點點頭,一副難為情的樣子站著。

  艾爾茲說:“你去告訴食堂,準備幾個好菜,我要親自給你的夫人接風。”

  高新浪連連點頭:“好,好。”他走到門口又返回,“董事長,我也參加嗎?”

  艾爾茲大笑:“當然了,哈哈……”

  艾爾茲這麽一笑,高新浪更加尷尬了。

  4

  邱菊送走牛紅,六神無主的樣子回到了家裏,她撥了一次又一次電話,傳來的都是這個聲音:“你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應答。”

  她哪裏知道自己的丈夫真的像牛紅說的不再當場長了。

  小興安農場辦公樓門口吳新華上了車又推開車門說:“許諾,你就和魏思來一起去雁窩島農場吧。”然後回頭對劉風耀說:“風耀,你通知組織部長馬上去雁窩島農場開個宣布大會。”

  劉風耀掏手機:“好好,馬上。”

  魏思來手機響,接起來說,“噢,邱菊呀,你等等,我有急事兒。”

  手機裏傳來氣呼呼的聲音:“不行,你聽著!”

  魏思來接聽著電話,和上車的吳新華擺手。

  邱菊的聲音很嚴厲:“我說的那事兒到底行不行呀?給我個痛快話。”

  “別著急。”魏思來說,“邱菊,等我回去再說,好吧?”

  邱菊真的按牛紅說的使招了:“我告訴你魏思來,你要不答應,我是不和你過了,前半輩子和你受累,後半輩子不能再跟你受窮……”

  魏思來笑笑:“怎麽,還要趕時髦,離婚呀?”

  邱菊有些激怒的樣子回答:“對!”

  “哈哈……”魏思來笑笑說,“開什麽玩笑,和我離婚,你找土坷垃子去呀?”

  邱菊啪地摔了電話,一陣忙活收拾東西,夾起行李,拎起牙具口袋,又拎兩件衣服,氣哼哼地朝外貿公司小樓走去。

  魏思來手機裏聽到邱菊摔電話的聲音,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對司機說:“小劉,我坐許場長的車了,你開車慢慢往回走吧。”

  小劉點頭,開著車走了。魏思來和許諾一起上了大吉普。大吉普先慢後快,在大道上行駛起來,魏思來心事重重的樣子瞧窗外,一言不語,邱菊這一行動,對他來說,太突然了。

  許諾似乎察覺到了什麽,說:“思來,聽說弟妹一直很賢惠,可不像我那口子驢行霸道的。你怎麽惹人家生氣啦?”

  魏思來回答說:“沒事兒,她那個人,直心眼,子,耍點小性子。”

  “一時促成終身怨,”許諾頗為感慨地說,“思來,我是沒有辦法,當初就戀錯人了,我知道,弟妹對你很好,知疼知熱,你可要好好待弟妹呀,即使有個一差二錯的,也要擔量著點兒。”

  一番話引起了魏思來的同感,他點點頭說:“當然了,就是一天太忙,我有時心裏想著,隻是顧不上,除了協助你外,這回好了,可以多照顧照顧她了。”

  許諾連連說:“我讚同,我讚同。”

  雁窩島浸油廠大門口,二十幾輛膠輪拖拉機排在門口,高新潮帶頭,擁擠在廠子鐵柵欄門口處。雙手使勁拽門,他身後和旁邊的也和他一起連砸帶拽,呼喊號叫地嚷著:“開門!開門!”

  副場長李一農從辦公樓呼呼跑來說:“高新潮,你們要是拉豆子,也得等魏場長回來。”

  收發室老劉頭在一旁發怒:“砸壞了門,我找你們賠錢!”

  楊堅石怒氣衝衝指著高新潮:“高新潮,你這個渾小子,還像個生產隊長樣嗎?還像個共產黨員樣嗎?”

  高新潮輕蔑地說:“老楊頭,你退休了,不該你管的事。”接著使勁喊,“一--二--”他說完邊喊著號子邊使勁推起來,連續幾下,門嘩地被撞開了。

  高新潮回頭跳上車啟動起來開到了門口。

  這時,楊堅石一拍胸脯,躺在了地上,用手指畫著叫號:“高新潮,你小子有種,從我身上軋過去--”

  楊堅石躺在地上堵著門口,讓高新潮一時傻了眼。

  魏思來不在家,李一農算是主持工作,要是真的讓高新潮衝進去拉走了豆子,弄成一鍋糊塗賬,應該說不好交差,見楊堅石這麽一躺,高新潮等傻了眼,算是鬆了口氣,他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急忙接起來,臉色異常地應酬著,聽著,點著頭:“噢,噢,噢--”

  他聽了好一陣子,周圍的人似乎料到要發生什麽重大事情,他收起手機,喊:“鄉親們,總局組織部來電話說,局黨委已經決定免去魏思來同誌的場長職務,派來了一名新場長,首先就是來處理欠你們大豆款的問題!”

  高新潮扯著嗓子問:“派誰來當場長?”

  李一農回答:“還不知道,肯定是呱呱叫的……希望大家再忍耐一下。”

  眾人交頭接耳,頓時議論得開了鍋。

  這時,許諾和魏思來同乘坐著吉普車駛到魏思來家門口旁大路上。

  魏思來看看手表說:“許場長,現在這個點兒,局組織部長還到不了,我先到家看看,你到賓館休息一會兒吧,我打個電話,讓經理接待一下。我隨後就去。”其實,這一路上他心裏也不平靜,一直在惦著邱菊,那陣子和她賭了那麽大的氣,這下子,車到了門口,心一下又軟了。再反省自己,是不是說話有過分的地方。

  “你回去好好待弟妹,”許諾看出了魏思來的心思,說,“不用了,我也有點事兒。”他看看手表,“咱們就定點到賓館餐廳集合。”

  魏思來看看表:“那好,就定在十一點半。”

  許諾笑笑,玩笑的口氣說:“思來,你千萬不能發脾氣,可好好哄哄弟妹呀!”

  魏思來嘿嘿一笑,跳下了車。

  李一農宣布完魏思來被免職的消息,滿以為大家很快就會散去,由於高新潮嗓門大,煽動能力強,人們仍是亂哄哄一片。

  “說明白了,”高新潮質問,“李副場長,新場長什麽時候到呀?”

  李一農回答:“今天上午就到!”

  高新潮叫號:“好,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眾人跟著齊嚷:“對,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李一農有些著急地說:“鄉親們,我看你們是不是都先回去,明天再來,或者是聽通知--”

  眾人揮拳齊呼:“不行--”

  焦永順走到楊堅石跟前把他扶起來:“老場長,走,我扶你回家,千萬要保重身體,別氣壞了。”

  楊堅石站起來一挺胸說:“贏了,還生什麽氣,我就不信,高新潮這王八蛋敢從我身上軋過去!”他說完禁不住嘿嘿笑了,焦永順扶著他往家裏走。

  楊堅石說:“焦廠長,眼下廠子是困難一些,你可要頂得住呀,和新場長好好說說,趕快想法湊錢,把欠職工的豆款還上。”

  焦永順說:“老場長,你就放心吧!”

  楊堅石邊走邊說:“焦廠長,我記得和你說過,我當年向局裏要求建這個浸油廠可費老勁了,各個農場都爭著搶著要這個項目,我親自跑農墾部就去了八趟,跟著部長P股後麵磨蹭,辦公室找不到,我就早晚在他家門口堵,磨破嘴皮講咱雁窩島農場怎麽適合種優質大豆,辦個大點的廠子有條件,最後,部長和我要了可行性論證報告,又派人來考察,才算同意了。”他說著,彎腰咳嗽了幾聲。

  焦永順忙哈下腰給楊堅石一邊捶背一邊說:“你放心吧,這些我都知道,老場長,你是不是氣著了?”

  楊堅石咳嗽幾聲很快直起腰來說:“沒有,早晨起來的時候就咳嗽,人老了,身體各部件不那麽硬實了,天也有點兒涼了,我覺著有點兒小感冒。”

  “老場長,”焦永順說,“我送你上醫院吧?”

  楊堅石:“不用,不用,魏場長有話,我有個頭痛腦熱的,醫生隨叫隨到。”

  “噢--”焦永順問:“小雪呢?”

  楊堅石回答:“去小興安農場浸油廠聯係賣豆子去了。”

  焦永順急忙問:“你同意她去?你可要知道,麥芒收的豆子都高價賣給霸王了!”

  楊堅石站住,焦急地說:“是嗎?我當時不知道局裏派新場長來解決問題,咱這裏又不兌現款,我就想,隻要不出咱北大荒就行嘛,怎麽知道麥芒把豆子賣給霸王了!你--你馬上幫我打電話讓小雪回來,就說我不同意她把豆子賣給小興安浸油廠了。”

  焦永順看楊堅石動肝火了,忙應承說:“好,我先把你送回家。”

  楊堅石推開焦永順,命令似的說:“我自己回家,你馬上去打電話叫小雪回來!”

  “不,不,不,你感冒了,一個人怎麽行?”焦永順執拗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楊堅石一跺腳:“我說不用就是不用,快給我去!”

  焦永順見楊堅石真的發脾氣了,連忙說:“好吧,老場長,你慢走。”他說完走開了。

  楊堅石一揮手:“快,快去,瞧你這廠長混的,堂堂國營企業的大廠長,連個手機都沒混上,還不如我家小雪。”他走出幾步又咳嗽了起來。

  焦永順又轉身回來說:“我找夏醫生,讓她給你送點藥吧?”

  楊堅石瞧著焦永順說:“可--可也行--行--”

  5

  小雪開著車左拐右拐,就像捉迷藏一樣,終於堵住了草根坐的出租車,她氣得滿臉通紅,生拉硬扯把他推上了膠輪拖拉機,把駕駛員的位置讓給了草根,草根嘴撅得老高,臉一直陰著駕著膠輪拖拉機猛勁兒開,小雪坐在旁邊被車顛得身體一起一落,也在生悶氣。

  小雪身子緊貼車靠背,使勁把著車窗上沿兒一個抓手,沒好氣地問:“你不能慢點兒呀?”

  草根撅嘴不吱聲,裝沒聽見,車速反倒更快了。小雪使勁瞪草根一眼,草根故作沒看見。

  “草根!”小雪猛拍一下草根的後背,“我和你說話呢,你聾還是啞呀?”

  膠輪拖拉機駛進了雁窩島農場場區。草根終於發話了,氣哼哼地說:“我不希望自己聾,也不希望啞,我希望自己瞎,什麽也看不見就好了!”

  “你--”小雪氣得兩眼直冒金星,肺都要炸了,她一抬頭,喘口氣,膠輪拖拉機眼瞅就要到家門口了,腦海裏忽地閃出麥芒痛罵自己的場麵,耳邊響起了那刺人的聲音:“你兔子沒長尾巴--隨根兒……”

  小雪說:“草根,你去醫院告訴夏醫生,以後少到我家來。”

  “我算認識你了!”草根喘口粗氣,“我憑什麽告訴人家夏醫生少到你家來呀?”

  小雪說:“就憑是我的家!”

  草根說:“也是老場長的家!”

  小雪說:“草根,你別給我添亂好不好?”

  “你說實話,”草根停下車,“我問你,你到小興安農場是去會許諾,還是去賣大豆?”

  小雪生氣了:“我願意幹什麽就幹什麽,你還管著了?!”

  草根簡直要怒發衝冠了:“好啊,你個小雪,我是管不著,你不該和我撒謊,這幾年,你不該把我當傻子裝在悶葫蘆裏!”他說完,一噓氣,兩顆大淚珠噙在眼眶裏。

  小雪:“草根,你--你說,我怎麽把你裝在悶葫蘆裏了?”

  “別問我,”草根更生氣了,“你自己知道!”

  小雪:“這麽說,你是說上我當了?”

  草根:“你自己想去!”

  小雪也被激怒了:“草根,你願意在我家幹你就幹,不願幹就滾--”

  草根氣得臉色發青,一縱身跳出駕駛室,沒命地向遠處跑去。

  小雪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時能說出這種話來,見草根一跑,她像失去什麽似的,頓時,又有點兒自愧了,她跳下車,追著喊:“草--根--”

  淒婉的聲音追隨著草根,可是草根頭也不回地跑著,跑著……

  6

  許諾坐著大吉普走後,魏思來著急地幾大步就到了家門口,使勁一拉抓手,門鎖著,急忙拿出鑰匙打開門進屋一看,令他驚訝,平時整潔的室內變得狼藉一片。他又仔細一看,少了一套行李,又看衣櫃,邱菊的衣服沒了,隻剩下吊死鬼似的衣掛,他又到衛生間一看,牙具也沒了,心裏想邱菊呀邱菊,你怎麽讓牛紅給你灌迷魂湯灌成這個樣子了……

  魏思來急忙關上門朝外貿公司走去,隻覺得身子發輕,腿發軟,等進了大門時已經變得汗水淋漓了,他自己也奇怪,平時就是參加勞動再賣力,也沒出這麽多汗,也沒出得這麽快。他剛到樓梯口從二樓下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笑著打招呼:“魏場長,你好!”

  魏思來問:“小馬,邱菊在嗎?”

  姑娘轉身指指樓上說:“在辦公室。”

  邱菊在辦公室正看文件,聽見魏思來的聲音,急忙插上了門。魏思來噔噔上了小二樓,停在經理室門前擦擦汗,推了推門,緊閉著,他連敲了三下:“砰、砰、砰!”

  屋裏沒有應聲,魏思來輕輕喊:“邱菊!邱菊!”

  邱菊瞧瞧門,不吱聲。

  魏思來又敲門:“我是思來,我是思來。”

  邱菊仍無動於衷。

  魏思來繼續敲,聲音急促地喊:“邱菊,我是思來呀,我是思來。”

  邱菊撲哧一笑,忙憋住自己。

  魏思來又敲又喊,大顆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滾了下來。

  7

  楊堅石站在窗前,正瞧著醫院的方向,一副心神不寧,著急的樣子。小雪推門進來了,隨著她的腳步聲,手機響了,她看也不看沒好氣兒地關了手機,氣急敗壞地闖進臥室,往床上一趴,嗚嗚哭了起來。

  楊堅石隨步追進來問:“小雪,怎麽啦,你怎麽啦?”

  小雪不回答,仍在嗚嗚哭。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砰、砰、砰。”楊堅石走出臥室,邊走邊對著門外大聲說:“夏醫生,你還敲什麽門呢?請進吧!”門開了,許諾推門進來,楊堅石不禁地一愣。

  “老場長,你好。”許諾說,“剛才喊我什麽‘夏醫生’,我是小興安農場的許諾呀!”

  小雪趴在床上,側耳聽著,放小了抽泣聲。

  楊堅石臉沉了下來:“小興安農場的許場長。”

  許諾說:“不是了,我調到咱雁窩島農場來當場長了。”

  小雪輕輕推開門,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

  楊堅石:“噢,說新調來個場長,原來是你呀!”他說著還是一副突然的樣子。

  許諾笑笑:“怎麽,老場長不歡迎嗎?”

  楊堅石故作自然,言不由衷地說:“歡--歡迎,當然歡迎了。”楊堅石對許諾在心裏係著個大疙瘩,但,他畢竟是當過場長的人,極力掩飾著自己說,“聽說小興安農場這幾年效益不錯……”

  許諾回答:“是,這幾年每年都盈利三千多萬,銀行存款一個多億了。”

  楊堅石說:“歡迎是歡迎,不過……”

  許諾坐到沙發上,楊堅石也隨即坐下,許諾問:“老場長,不過什麽?你有話請講。”

  “你--你--”楊堅石憋不住心裏話了,問:“你怎麽一上任,就到我家來呀?你--”

  許諾明白楊堅石的意思,說:“我先到你家來有兩層意思,一是你當過場長,在這裏資力深,威望高,我得先向你來報到;二就是小雪去小興安農場時丟了一條紗巾,我順便送過來--”他說著掏出那條雪花紗巾放在茶幾上,說:“過去的事情,我們就都不要想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和麥芒過得好好的,聽說小雪的家庭農場也辦得不錯……”

  楊堅石打斷許諾的話說:“許場長,不管怎麽的,我有個想法,為了我家太平,為了你家也太平,你來當你的場長,麥芒最好不要搬來……你不要接觸小雪。”

  小雪想出去又停住了。她真不知道出去見到許諾該說什麽好。

  許諾說:“老場長,我明白,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楊堅石瞧瞧許諾,想說沒說出什麽來。

  許諾氣憤地說:“老場長,聽你的,我不會讓她來的,麥芒確實不像樣子,做得太過分了,這次,小雪本來是去聯係賣大豆,她誤以為是去找我有什麽隱私,又鬧又罵……我是來給小雪道歉的。”

  楊堅石不高興地說:“我說小雪怎麽一回來就趴在床上哭呢。”他沉一下臉說,“這樣吧,你幫幫忙,把我和小雪的關係轉走,到別的農場一樣辦家庭農場。”

  許諾說:“老場長,我們不能和她一樣。”

  楊堅石說:“就是遷就也遷就不了,誰不知道你家這女人是滾刀肉,難纏呀。不管怎麽說,那畢竟是你的媳婦。”

  許諾仍然很坦然:“老場長,我實話實說,也不怕你笑話,她不光把我當場長的麵子丟光了,把我當丈夫的尊嚴也剝光了,我幾次要和她離婚,都讓班子裏的人給勸了。也是,咱這地方,人的婚姻觀念還那麽傳統。要是一離婚就像怎麽的似的,這對於當領導的就更難為情了。”

  楊堅石低頭聽著,直喘粗氣。小雪站在門口也側耳靜靜地聽著。

  許諾終於說出了不想說的話:“這一調整工作,我是下決心和她離婚,一離婚,她再鬧我就鬧不著了。”

  “咱們這麽說吧--”楊堅石說,“你來好好當你的場長,我們歡迎。就是離了婚,也不要和我家小雪來往,特別是不要到我們家來,別讓人家說出閑話來。”

  許諾一愣,想說什麽,咂了兩下嘴,沒說出來。

  8

  雁窩島農場醫院,還是建場初收的那幢飛機式的房子,進大門左邊是掛號室,醫診室,右側是藥房和住院部。夏柳在左側的門診室裏正埋頭給一位患者聽診,開藥方,沒發現草根走進來站在一旁撅著嘴在賭氣,她目送患者一走才發現了草根,問:“草根,怎麽啦?”

  草根歎口氣說:“唉--”

  夏柳:“快請坐,哪裏不舒服?”

  草根還不吱聲。

  夏柳接著問:“那你到我這裏做什麽來了?”

  草根又歎了口氣,還是不吱聲,撅嘴。

  夏柳站起來:“草根,和誰慪氣了?”

  草根還是不吱聲。

  夏柳:“小雪呢?”

  草根:“不知道。”

  “喂--”夏柳笑了,“我說草根,準是和小雪鬧意見了?”草根仍是不吱聲,夏柳繼續說,“你既然對小雪有意,就別這麽和她真慪氣,小雪那姑娘心地善良,辦這麽大個家庭農場也不容易,有時候心煩,發點小脾氣,你就讓著她點兒,男人嘛。”

  “這和男人女人沒關係,我根本沒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味兒。”草根發泄地說,“唉,人家是場長,是老板,我是她手下打工的。”

  夏柳用開藥方的筆尾敲敲桌子說:“草根,我可不這麽看,你可不是一般打工的。農大的大學畢業生,小雪高薪聘的你,再說,這幾年小雪的家庭農場辦得這麽興旺,還不多虧你呀!裏裏外外,又當工人,又當農技師,還當司機。人家都說--”

  草根:“說什麽?”

  夏柳:“說你有心眼,給小雪家打工是假,奔小雪這個意中人是真。”

  “是也罷,不是也罷。”草根說,“不管我怎麽的,已經不可能了,小雪她舊情複發了!”

  夏柳:“什麽話呀!沒頭沒腦的。”

  草根越說越來氣:“怎麽什麽話呢,要是讓你呀,不氣昏了,也得氣蒙了。你說她拿不拿我當回事吧,說是讓我開車拉她去小興安賣豆子,也不知是巧遇,還是事先就和許諾有約,我在旁邊說什麽話,她都聽不進去,吃飯的時候還把我甩了,他們在招待所單間裏又吃又說又笑,你說,我成什麽了?”

  夏柳說:“不能吧,人家許諾是有家室的人。”

  草根:“你不知道,要離婚呢!”

  夏柳:“不可能的,你別聽麥芒吵吵巴火的,他們離不了婚。”

  草根:“為什麽?”

  夏柳:“我聽一個在小興安農場的同學說了,這兩口子就這麽吵吵快半輩子了,吵了好,好了吵,離不了。”

  草根:“你怎麽見得?”

  “這你可就沒有我觀察得明白了。”夏柳說,“一個家庭要是兩個強人,不少都是這樣,你沒看嘛,當幹部的有幾個離婚的,光影響他們也受不了。”

  草根喘著粗氣不吱聲了,心裏像是翻騰得更厲害了。

  “叫我說呀,”夏柳說,“你和小雪的事兒呀,要堅定信心,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到時候,我幫幫你。”

  草根苦笑笑說:“哎呀,你呀……”

  “我怎麽了?”夏柳問,“怎麽,我不行呀?”

  這時,一名急診患者進來。夏柳頓時緊張起來,一邊看患者,一邊說:“草根,你等一會兒呀。”

  夏柳給患者看病時,草根悄悄溜了。。

  這時,焦永順走進診室說:“夏醫生,老場長有點感冒,你抽空去給看看。”

  夏柳給患者開著處方問:“怎麽了?”

  “老場長自己說是感冒了,”焦永順說,“咳嗽得挺厲害,你快去吧。”

  夏柳點點頭:“噢,知道了。”

  9

  楊堅石的內心極其複雜,要說他對許諾,也全然不是言辭表達的那樣,想起小雪至今不結婚,又摸不透她和草根的底細,也常有種自責,要知如今這樣,倒不如當時睜一眼閉一眼將就著和許諾。他是老農墾,事業心強,見到許諾這樣有才氣,小興安農場辦得這麽紅火,又有點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狡黠心理。他現在嘴上還是這麽說,自知與時代的新潮相比落伍了,還是不肯在光天化日下承認自己的過失,和許諾談話是忽東忽西。正談著,一種尷尬的感覺襲擊著他,他一側臉,透過窗戶玻璃,一下子發現夏柳背著往診包朝自己家走來。

  楊堅石情不自禁地衝進小雪的臥室:“小雪,泡壺茶,你招待一下許場長,抓緊把他送走。我有點兒事,去去就回。”

  許諾這才知道小雪也在家,隻是當時沒好意思問,便說:“老場長,你別走呀,我還有話要和你說呢。”

  楊堅石隻管往外走,頭也不回地應付著:“有機會,有機會。”他徑直走了。

  楊堅石走了,小雪兩眼紅腫、淚痕明顯地走出臥室。

  “小雪,”許諾說,“我以為你沒在家呢。”

  小雪不冷不熱:“這不是在嗎!”

  許諾說:“剛才我和老場長說的話你既然聽見了,我這次來是給你送這條雪花紗巾,主要是向你表示歉意的,當然也是來看看老場長。”

  “怎麽,你要來這裏當場長?”小雪瞧瞧許諾,無可奈何地往沙發上一坐,“表示歉意又能怎麽樣!”

  “怎麽,我來當場長不行?”許諾說,“好,先不說這個,我和麥芒的情況,你可能還不怎麽知道。在小興安,她經常鬧。有幾次,讓我比和你這次還要尷尬,可以說是無地自容……”

  小雪:“行了行了,場長同誌,別說了,我呢,一個還沒有結婚的姑娘,讓她弄得這麽難堪,真受不了!”

  許諾:“小雪,請你多理解我吧。”

  小雪:“誰理解我呢?”

  許諾:“我呀!”

  小雪:“你理解我有什麽用?”

  許諾:“不能這麽說,除你之外,我是最了解咱倆關係底細的人,也是最了解你的品質的人,麵對無愧,我想,不管麥芒怎麽說,你心裏應該是踏實的人。”

  小雪:“別人怎麽知道呢,你知道惡語能殺人呀!”

  “我不信這句話,人間正道是滄桑。”許諾說,“總有一天,我會用事實作見證,也會向所有議論這件事的人說清楚。”

  小雪:“你?哎呀--我煩透了,心裏亂透了。”

  “小雪,我記得咱倆分手時你說的話,這些年常……”許諾剛想說“常想著你”,一下子覺得不對味,忙改口說,“常惦記你……”

  “你惦記有什麽用?”小雪聲音很冷,“哼”了一聲說:“你在才幹上是我很佩服的人,可是,讓我為你遺憾也是最瞧不起的是一個事業上輝煌的人,卻是一個家庭裏屬於窩囊廢的人!自己受窩囊不說,還讓和你交往的人受更窩囊的氣,甚至是說不清道不白的委屈……”

  許諾:“小雪,你不要這樣認為我……”

  小雪:“不是我這樣認為你,是你的所作所為讓人這麽看待。”

  許諾:“小雪,你比過去可尖刻多了,也很觸動我。我認賬,你應該相信,所有事情不是一成不變的,包括我。”

  小雪不屑一顧地說:“就變成了你現在這個樣?”

  許諾:“小雪,你怎麽變得這麽不饒人了!”

  “行了,”小雪顯得有些不耐煩,“無須再多說了。”瞧一眼許諾,變得又氣又躁地說:“你走吧,恕我說句真心話,既然來了,就好好當你的場長,我請求你千萬別再給我給這個家添亂了,我們還要生活,還要幹事情。”

  許諾瞧一眼那條雪花紗巾,無可奈何地走了。

  許諾走後,小雪在床上躺下,焦躁地翻來覆去,門響,她擁開被細聽,估計是草根回來了,果然是草根,他進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開始瞧著天棚發呆。

  小雪一擱被起身走出臥室,見草根房門虛掩著,推門走了進去。

  小雪站在門口:“草根,還生我的氣呢?”

  草根不理,忽地起身收拾東西,從衣櫃裏拿出衣服,把寫字桌上的書劃拉了一塊,從櫃裏拎出了大提包……

  小雪上去一把奪過大提包:“草根,你,你要幹什麽?”

  草根怒氣未消地說:“你不是讓我滾嗎?我滾呀--”

  小雪發瘋似的撲上去,緊緊地抱著草根,眼淚倏倏地掉了下來,久久地,草根木呆著,站立著。

  小雪漸漸鬆開草根,低著頭說:“草根,我對你太過分了,如果你不能諒解我,也緩一緩,暫且留下,不要走,我爸爸這幾天身體不好,不然,他會病倒起不來的……”

  草根坐下,嘴撅得老高。

  小雪說:“我明白你心裏想的是什麽,你應該記得,你一提出來我家打工,並拐彎抹角帶有含義的時候,我就坦率地向你表示,容我好好考慮考慮。這些年來,因為個人的婚姻問題,一直搞得心裏很不平靜,等我有心情的時候,一定向你坦白,你來後,我一直也沒有心情。”

  “你考慮,可是不該騙我!”草根仿佛要把心裏的想法都噴發出來,“出發前,你口口聲聲說是去賣豆子,為什麽不去油廠,先不說你和許諾是不是約會,站著嘮不夠,又到賓館去嘮,把我當傻子呀!”

  小雪說:“我後悔吃飯的時候沒招呼你,等想起來冷落了你,我跑出去,你已經沒影了!”

  草根用鼻子哼了一聲。

  小雪說:“草根,我為什麽要把豆子賣給小興安油廠,你清楚,可是,我巧遇許諾後才知道,麥芒把她們的豆子統統賣給霸王了……”

  “你這一說情況,我明白了,”草根說,“對待我,說考慮考慮是假,和許諾藕斷絲連是真,一蹴而就,舊情複發,我,我--要再不走,也太沒點兒男子漢的味兒了!”他突然放大聲,“小雪,你要知道,我明白了,天下不隻你一個女人!”他說完抽身跑了。

  10

  魏思來瞧了瞧屋裏狼藉不堪的樣子,才真正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坐下來悶頭抽煙,許諾走了進來。

  魏思來聽到腳步聲,一抬頭,見是許諾,急忙站起來:“許場長,怎麽,要來也不打個招呼?”

  許諾笑笑:“說我搞突然襲擊了?”

  魏思來:“不,不,不,快請坐。”

  許諾瞧瞧亂糟糟的東西:“這是怎麽了?”

  魏思來:“你說,咱們的夫人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邱菊也要和我離婚!”

  “不順心,賭點兒小氣吧,你家弟妹和我那口子不一樣,再說--”許諾認真地,“你倆不是一向很好嗎?”

  “是啊,簡直是發神經,”魏思來:“我們在小興安農場時,邱菊給我打個電話,說是不和我過了,我以為是開玩笑,你看--”

  許諾:“搬出去了?為什麽?”

  魏思來本不願意暴露的東西,隻好直說了:“前兩天,她就和我商量,勸我把油廠的豆子賣給霸王,說是還有回扣,你說,這不是要我命嘛!”

  “我明白了--”許諾說,“牛紅這個人,你來幹啥就幹啥嘛,就這麽到處挑,這不,把我們的家挑得都要翻天了!”

  魏思來:“依我看,這也怨不著人家呀,都是自己家的人在鬧呀。”

  “不對--”許諾說,“估計你那裏她也去挑了。”他停停繼續說,“是我們自己人在鬧,可是我們不能低估她這外因起的作用!剛才,我去小雪家,本想看看老場長,順便給小雪道個歉,沒想到--”

  “問題挺嚴重?”魏思來問,“怎麽了?”

  許諾:“讓小雪下逐客令了!”

  “不至於吧?”魏思來說,“說說笑笑吧?”

  許諾說:“什麽說說笑笑,很嚴厲!你沒回家的時候不是也覺得不至於嘛!”

  魏思來沉思一下說:“剛才,我碰到夏醫生,她說,小雪和草根也鬧翻了!”

  許諾說:“本來我們的企業就麵臨著很多困難,牛紅這麽一整使我們裏外受敵,她是想加速我們的敗北,達到她唯利是圖的目的!”

  魏思來有些氣憤了:“許場長,你這一說,我明白了,事因都在牛紅這娘們兒身上,把她驅逐出去!”

  許諾搖搖頭:“什麽理由?”

  魏思來急了:“管他什麽理由,就是不允許她進咱們北大荒!”

  許諾:“思來,她又不違法,驅得動嗎?”

  魏思來不服:“就這麽瞧著把咱們的家攪亂了?把好事做黃了?”

  許諾:“還得靠從我們自己的工作做起,即使把牛紅攆出去了,咱們的人不會找她去嗎?”他說著笑笑,“我來的時候,本來很難為情,一聽你要留下幫我忙,我很高興,沒想到,你也很尷尬。”

  魏思來:“沒關係,不會耽誤我們的事情。”

  “那當然好了,我也是這麽想--”許諾問,“喂,思來,聽說小雪很尊重你?”

  魏思來:“沒那麽嚴重,但還可以。她剛辦家庭農場的時候,起步很難,我幫了她不少忙。”

  “這麽說--”許諾說,“要是你去做做小雪的工作,可能要好多了。”

  魏思來站起來:“什麽意思?你是不是心裏還惦著小雪?”

  “你怎麽也往歪道上扯呢?”許諾說,“你坐,怎麽也這麽認為?”

  魏思來坐下,瞧著許諾,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許諾說:“在小興安農場的時候經常想起來,也惦記小雪,但,沒那份心思了,說實話,從在小興安農場見到小雪,我心裏就不是滋味,所以表現得很熱情。你想,小雪到今天還沒成家,聽你這一說和草根又鬧翻了,心裏就更不得勁了。我可以坦白地和你說,我自從和麥芒結了婚,對小雪的那種欲求就沒有了,但是,來到雁窩島工作,我覺得,小雪很重要。”

  魏思來:“為什麽?”

  “這你知道,”許諾說“她是家庭農場大戶,產豆子多,賒給浸油廠的也多,聽說,好多職工都看她的。”

  魏思來:“呦,你剛來,就了解得這麽透!”

  許諾誠懇地說:“思來,自己的刀不好削自己的把兒,請你幫幫我的忙,給小雪好好解釋解釋,弟妹那邊的工作我來做,依我看,弟妹那邊喝了牛紅的迷糊藥,好解,據我所知,弟妹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

  “正因為她平時懂道理,一下子鑽進牛角尖裏,才難度大呢。”魏思來歎口氣說,“哎,當前工作難度這麽大,又出了這些不該發生的事情。”

  許諾說:“不對,很正常,都是些該發生的事情。不然就不正常了。”

  楊堅石走出家門,很快和夏柳走成了對麵。

  夏柳背著往診包,往肩上挪挪包帶說:“老場長,焦廠長不是說讓我到你家去嗎?”

  楊堅石:“不了,走,到醫院吧。”

  “剛才,草根到了我這裏--”夏柳奇怪地走上前:“老場長,是不是小雪和草根的事情讓你生氣了?”

  楊堅石超過夏柳朝醫院走去:“亂,亂,我心裏亂透了!”

  “我不是說了,關鍵問題是你要有個良好的心態,才能對身體好!”夏柳轉身跟上,“老場長,你亂什麽呀?”

  “叫誰誰都得亂。”楊堅石越說越氣,“你說草根和小雪處得好好的,許諾這一來當場長……”

  夏柳說:“他當他的場長,咱辦咱的家庭農場……和咱有什麽關係,小雪願意理就理他,不願意理就離他遠遠的,場長又能怎麽樣!”

  楊堅石說:“不像你說的這麽簡單,走到醫院給我找個房間,連看看病,也讓我心裏平靜平靜。”

  魏思來送走了許諾,著急地來到了小雪家。

  小雪確實對魏思來很敬重,也很親切,魏思來一進屋,小雪就說:“魏場長,我知道你心裏可能不愉快,正想去看你呢!”

  “想通了--”魏思來很坦然地說,“沒啥不愉快的,起初,吳局長和我談的時候,心裏還有點兒不好接受,他一說,我又一想,很快就通了,再說,又是許諾來當場長,我就更沒話說了!”

  小雪邊給魏思來讓座邊說:“我給你泡茶。”

  魏思來站起來說:“小雪,別忙了,來,你坐下,咱倆說說話。”

  小雪還是泡了一壺好茶,倆人談了起來。

  11

  李一農宣布魏思來被免職的消息時,高新潮本想還要挑頭大鬧,怕講不出理去,讓場子裏抓住把柄,一想,不管誰來,這筆款也是要還的,等就等一等,心裏急又覺得無名煩惱,躺在床上撥通了麥芒的電話:“喂,麥經理嗎?”

  麥芒:“是,我是麥芒,哪位?”

  高新潮明知故問是想尋找點樂子:“嫂子,我是高新潮呀,聽說小雪到你那賣豆子去了,怎麽開價呀?”

  麥芒威風未盡,繼續發揮起來:“那個狐狸精,她是打著賣豆子的旗號,來勾扯我家許諾來了。”

  高新潮:“真的怎麽的,不能吧?”

  麥芒眉梢上都是威風:“怎麽不能,那個小雪讓我好一頓臭罵,沒臉了,夾著尾巴跑了!”

  高新潮高興地說:“嫂子,這可是個新聞,大新聞呀……”

  麥芒說:“什麽新聞新聞的,我說高新潮呀,離婚的事情,我不過是那麽說,不管怎麽的,許諾還是我的老頭子,你在那邊可不要亂傳播這些新聞,說不定,我還要去雁窩島幹事呢!”

  高新潮嘿嘿一笑:“明白,我明白,麥經理,你放心吧,我就隻是暗暗在心裏佩服你就是了!”

  高新潮無名的煩惱一下子飛走了不少,立刻撥通了牛紅的電話。

  霸王豆業集團招待所餐廳裏,艾爾茲宴請牛紅正在高潮的時候,牛紅手機響了。

  牛紅拿起來一看顯示號問:“新潮啊,什麽事?”

  高新潮說:“雁窩島農場亂套了,麥芒把小雪罵個狗血噴頭。不對,這個麥芒不策略,小雪去賣豆子就該收啊,收了不就是咱們的了嘛……”

  牛紅高興地說:“什麽?雁窩島又來了新場長?這更好了,誰來沒錢也沒招,職工更該鬧了……好,我馬上回去。”

  牛紅說:“董事長,感謝你的款待,形勢對我們太好了,需要馬上打款,我回去。”

  高新浪獻媚地:“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住一宿吧。”

  牛紅斜一眼,蔑視的樣子,轉過臉對艾爾茲:“董事長,感謝你的厚愛重用,我一定不辜負你的希望。”

  艾爾茲高舉杯:“願我們共同發財!”

  三隻杯子“咣”地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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