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曆大自然——植物篇

第十節 弄崗：北熱帶石山上的綠色金庫

　　在廣西的西南部，有一個龍州縣，縣境內的弄崗自然保護區，被認為是北熱帶石山地區的一顆綠寶石，一座物種豐富的綠色金庫。專家們考察的結果，認為這裏森林的主要樹種都是熱帶性的種類。在弄崗的全部植物中，有86%同鄰近的中印半島（越南、老撾、柬埔寨）相似，82%同海南島相似。更加有趣的是，弄崗同馬來半島相差15個緯度，距離又很遠，隻是因為都是熔岩山區，地質條件相同，所以它們共有的植物多到104科261屬。

　　滿山的龍血樹，大片的木棉花我們乘車從廣西首府南寧出發，朝著西南方向跑來。一路之上，所見甚多，惟龍血樹和木棉比較奇特，我給小讀者們略講一下。

　　車子過了綏寧，進入崇左，在一片石林邊停下來。因為這片石林在左江南岸，離左江很近，所以叫做左江石林，麵積1500畝。

　　左江石林最吸引我的就是龍血樹。大大小小的石塊上，高高矮矮的石峰上，坡度很大的懸崖上，都分布著龍血樹。就是說，龍血樹在這座石林裏成了絕對優勢樹種。當地人給龍血樹起了一個很形象的名字，叫它山海帶樹。龍血樹的葉子真的像海帶。

　　同我在雲南看到的一樣，左江石林的龍血樹也很頑強勇敢。它們把根紮進石塊中，而且一段段地露在外麵，卻長得旺盛之極。把根紮在石壁上的龍血樹，幹和枝平行地伸展著，有的竟然頭朝下也照樣長得很好。它們的幹和枝都是彎彎曲曲的，就像是很多條龍和蟒在空中飛舞，十分精彩。有趣的是，不論它們是平行還是頭朝下，它們的葉子都是仰著頭朝向天空的。理由很簡單，它們要爭取陽光的照射。

　　左江石林的龍血樹，密度超過了雲南，至少平均每畝100株以上；那麽，1500畝的麵積上，至少有龍血樹十幾萬株。而且，廣西西南部幾個縣都有石灰山，山上都有龍血樹，數量多得無法統計。這是一筆多麽大的珍貴資源？

　　剛剛看完龍血樹，我們的車子沿左江向西跑，於是，我看到了好大好大的一個木棉世界。現在是3月初，這裏的木棉盛花期還沒有過去，那一樹樹的紅花把碧綠的左江染紅了。山間穀地上，紅花給山野增加著濃濃的春色；開闊的平原上，木棉的分布形式多樣：零散的單株，3-5株的小片，直到上百株的大片。一片片的竹木混交林中，滿樹紅花的木棉占領著林冠。

　　我不能不說，左江的木棉讓我心花怒放起來了。這樣一個特別美麗的木棉群體，給人的一種群體美的感受，在我的經曆中是第一次。但我仍舊在繼續做著冷靜的觀察。我注意到兩點：第一，木棉花的顏色，絕大多數是紅的，但也有少數是黃色的，還有介乎紅黃兩色中間的；第二，木棉的花期也不一致，絕大多數的木棉已經進入盛花期，也有少數木棉還沒有開花。就我看到的這個木棉這個群體來說，它們也表現著生物的多樣性，花的顏色，花期，都不是完全一樣的。這種多樣性讓人感到大自然的真實和豐富多彩。

　　這樣，我一路走一路觀察，下午到達龍州，弄崗自然保護區管理站就設在這裏。

　　金絲李，蜆木，金花茶，人麵子，老壯醫的故事弄崗的上空籠罩著雲霧，雲霧中矗立著許多筍樣的孤山，也有許多連成一片的峰叢，那山峰的尖尖也像筍。呀，這裏是一個高大石筍的世界。人們統計過，弄崗共有峰尖11962個，組成了許多個高中低的峰叢。這裏還有許多圓窪地和槽形穀地。所有這些地方，都覆蓋著森林，也就是綠色金庫。

　　在這座綠色金庫裏，我第一個認識的大樹，叫金絲李。它們是山竹子科植物，典型的熱帶樹種。我走過我國許多的熱帶自然保護區，到弄崗才看到它。因為它們的個頭最高，樹冠比林冠還高些，所以讓我特別注意。而且，它們的葉子顏色綠得發黑，顯得健壯有力。它們中間最大的一株，胸徑1米，被認為是千年古樹。在一麵大坡上，許多株高大的金絲李，都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威風。人們說，在弄崗這樣的石灰山上，金絲李可以長成30米高的大樹。而在廣西中部的南亞熱帶地區，它們隻能夠長到林子的中下層，能夠占據上層的很少。原因主要是那裏的溫度較低，雨量較少，所以不能同弄崗一樣長得好。

　　金絲李也是受到國家保護的優良樹種，它材質堅硬，不怕腐蝕，不怕水濕，耐磨損，造船、造橋、造車，造各種高級家具，它們都是上等材料。

　　接著，我認識了著名的蜆木。人們告訴我，這一株不是最大的。我知道，蜆木是弄崗的驕傲，弄崗石山上的萬樹之王，我很早就聽說了它的名字，今天看到當然驚喜萬分。這一株蜆木讓人感到雄偉的是，它竟然矗立在一塊巨石上。它的主幹筆直筆直地插向高空。從它的皮膚看，已經相當粗糙，而且在自動剝落，那模樣至少也有幾百歲高齡了。在弄崗林中，數量最多身材最高大的就是蜆木。在椴樹科大樹中，隻有蜆木在石灰山上有這樣傑出的表現。我在北方的森林中，看到過很多高大的椴樹，但同弄崗的蜆木相比，它們都隻是小弟弟而已。

　　蜆木的強大生命力表現在它的根粗壯和發達，它的幾條大根紮入石山之內，其中有一條露在外麵，竟有20米長，粗得像大樹的主幹。蜆木也是國家保護植物，木材質量在金絲李之上，是我國和世界名材之一。按它們心材的顏色，有“紅蜆”“白蜆”之分。心材紅棕到紅褐色的，質量最佳。

　　在弄崗，我看到好多株高大的蜆木，後來還專門訪問了蜆木王（我將有一本書專門講大樹王）。

　　在弄崗林中，絞殺榕同樣很凶。不長的一段路上，就看到兩株。一株絞殺榕伸出許多枝條，如同無數條巨大的鋼絲，把一株老樹捆了個嚴嚴實實。那老樹的頭早已斷掉，殘留下的主幹也在腐朽下去。另一株絞殺榕更威風，它幾乎把一株高20多米、胸徑1米的大樹完全絞死，而把自己變成了這株大樹的實體。這當然是一種自然現象，不用大驚小怪；但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難以壓下對絞殺榕的厭惡，因為它們是用別個的膏汁來養肥自己的，品格是很低下的。

　　藤本植物在林中很多，這也是雨林中的常見現象。我特別注意觀察細莖的藤本植物，呀，它們多到沒法計數。它們細得像鉛絲，纏在大樹上，纏在小樹上，也纏在比自己略粗一點的藤上。這是我第一次觀察細藤，感到它們同樣可愛。粗藤當然也不少。有一根粗藤好特別，它的分枝方法竟是不斷地把自己的莖裂開，一分為二，二分為四，四分為八……這樣不斷地分著。周圍的許多大大小小的樹木，都給它纏了上去。這樣的藤本植物，我過去沒有看到過。還有一種藤本植物也讓我很感興趣，因為它們的皮膚特別像紅樺，而我認為紅樺的皮膚是很美的。那紅樺的樹皮紅紅的，薄薄的，又有韌性，可以剝下來寫信用。我沒有想到，這種藤本植物的皮膚，竟然會同紅樺相似，顏色卻比紅樺深得多。當地人給這種藤一個很好的名字：黑老虎。不過，這種老虎不但不吃人，還會給人治病；它的根是一種很好的藥材，對肝肺部的病有療效。

　　當我們看到金花茶的時候，興奮的心情達到了頂點。金花茶是山茶科植物的皇後。在發現金花茶之前，山茶花隻有紅白兩種類型，金黃色花型的發現給山茶花增添了巨大的光彩。大家共同的看法是，紅白黃這三種花型，金花茶最美，所以叫它“茶族皇後”。到目前，全世界發現金花茶24種，中國有22種，這22種廣西都有分布。另外兩種分布在臨近的越南境內。

　　我們在這裏看到的是檸檬黃金花茶，生活在一條小溝的上部，環境潮濕，又在林下，一小片，6-7株，約兩米高。它們的花比大多數金花茶的花顏色稍淺，顯得淡雅，有自己的特色。人們告訴我，弄崗共有四種金花茶，除了檸檬黃，還有弄崗金花茶、大種弄崗金花茶、凹脈金花茶。凹脈金花茶最為珍貴，花最大，生活在最隱蔽的地方，比較稀少。弄崗金花茶比較奇特，它們的金黃色花朵外麵襯托著的萼片是紫色的，十分鮮豔。

　　讓我大大感到意外的是，在這裏看到了一些人麵子大樹。人麵子是漆樹科大喬木，因為它的果核上麵有五個凹點，像是人的麵孔，所以得了這個名字。在廣東鼎湖山自然保護區我看到過胸徑1米的人麵子，感到高大極了；沒想到，這裏最大的一株人麵子，胸徑大到2.55米，樹高38米。它的胸徑等於鼎湖山那株的兩倍以上，簡直就是人麵子王。它那滿樹綠葉告訴人們，它還沒有進入老年。我注意到，林中的人麵子大樹不在少數，而且都很高大，一般樹高在20米上下。它們很頑強。我觀察了一株人麵子同絞殺榕的鬥爭。大約是人麵子的力量超過了絞殺榕，那榕樹隻纏住人麵子根部一小段，就把枝條向東伸去，在5米之外把根紮入地下。絞殺榕是靠吸幹別個汁液養肥自己的，它被人麵子打敗了。我要說，人麵子是我看到的極少的戰勝絞殺榕的英雄。

　　在弄崗，我特意問了中草藥的情況。這裏共有中草藥幾百種，包括龍血樹和美登木。人們給我講述了一位老壯醫的故事。老人名黎榮武，早已過古稀之年，幾代壯醫世家，用的就是龍州石灰山上的草藥。老人看病的經驗特別豐富，隻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的病情；確實複雜的再把把脈，然後給藥。藥都是從山上采來的，像是一堆堆柴禾，許多人見了有疑問，卻真能治好多種疾病。例如，玉林自行車四廠一位中年人患肝癌，一家城裏的醫院說隻能維持兩個月。這家醫院介紹他找黎大夫，服用草藥兩個月，腫瘤全部消失，那人又到工廠上班去了。人們都知道，在各種癌瘤當中，肝癌是比較難治的，而這位黎大夫正是對肝癌的治療有獨到之處。

　　黎大夫的事跡說明，我國各民族有著多麽豐富的醫藥遺產，山上的草藥是一個多麽巨大的寶庫。而且，像黎榮武這樣的有豐富經驗的老醫生，我們又有多少萬？把這些寶貴資源充分挖掘出來，意義可有多大？那是無法估量的。

　　擎天樹，肥牛樹，廣西樗樹，廣西頂果木我們在毛毛細雨中去看擎天樹。從科學價值上說，擎天樹在弄崗的一千幾百種植物中，占據著最顯赫的位置。為什麽？因為它是龍腦香科植物。我在前麵講過，有沒有龍腦香科植物，決定著林子的性質。

　　車子不能開了，我們走在一條窄窄的土路上。雨慢慢地把路麵淋濕了。我們先在一麵山坡上看了一株蜆木王，下山之後，向前又走了頂多200米，一小片擎天樹在眼前出現。它們的樣子很像西雙版納的望天樹，40-50米高，細細地直直地伸向高空。灰白色的皮膚，光滑而秀美。細雨中，它們的主幹和枝葉都被淋濕，有點兒像出浴的美人了。它們的發現給弄崗人帶來很大的喜悅，隻是時間比望天樹晚一些。很有意思的是，人們後來在龍州西北的那坡縣境內，竟然也發現了擎天樹，而且有一株廣西擎天樹王。

　　我國的植物分類學家，對這兩種生活在雲南和廣西的龍腦香科植物，進行了認真的研究比較，提出了一個新的意見，說望天樹和擎天樹，應該是一個物種，而不應該分成兩個物種。

　　當然，弄崗的珍稀植物，不止擎天樹等幾種，我這裏還要說一說肥牛樹、廣西樗樹和廣西頂果木。

　　肥牛樹是大戟科植物，隻分布在我國廣西的龍州、大新一帶，在弄崗更是分布比較普遍的樹種。在一般地方，它們最高大約8-9米，而在弄崗，肥牛樹可以長到三十幾米高的大樹，大約弄崗的土質很肥吧。肥牛樹不高大，不通直，常常有些彎曲，但木材很好，很硬。叫它肥牛樹的主要是農民，農民用它的葉子喂牛，牛吃了長得肥；特別是誰家的牛瘦了，吃幾天肥牛樹的葉子，很快就會肥起來。每年秋天，青草少了，肥牛樹的葉子更是好飼料了。技術人員對肥牛樹葉作過分析，它們所含的粗蛋白和粗脂肪，同青草一樣多，大大高於稻草。

　　肥牛樹的樹形彎彎曲曲，從用材上看是個缺點，但從觀賞上說卻是個優點；肥牛樹一是常綠，一是枝幹曲曲彎彎，是上等的行道樹和庭院綠化樹種。老實說，在綠化和美化環境方麵，肥牛樹正是人們所特別喜歡，但卻是不容易得到的。因為它們的天然分布區過於狹小，樹苗的繁育就是一個很大的工程。

　　我們來看廣西樗樹。樗（chu）樹，就是臭椿。臭椿的天然分布區，在我國東北地區的南部到長江中下遊。在華北的太行山和燕山，臭椿是最頑強的植物之一。隻要是林子裏有了空隙，那裏就多半會有臭椿出現。最貧瘠最艱險的地方，其他植物沒法生存下去，那裏也會生活著臭椿。它的外表同香椿幾乎一模一樣，內行也不容易分辨。最簡便的方法是嚼一嚼它們的葉子，那一臭一香，差別立見。從木材看，香椿是著名的一流用材樹種，而臭椿則不上檔次。從植物分類學看，香椿是楝科植物，而臭椿則屬於苦木科，並不是一個家族呢。

　　在過去，沒有人會想到廣西也有樗樹，因為這裏距離它的天然分布區很遠。但是，十幾年前，人們在弄崗發現了它們。它們喜歡和人麵子生活在一起，在大塊岩石的縫隙中，它們能夠長到50米高。呀，竟然是一個優良的速生樹種。它們長得特別快，一株17年生的大樹，高23.7米，平均每年1.35米，5-10年那一段，每年增高2.5米。它的材質很輕又很韌，有多種用途，作火柴杆和包裝箱板是上等材料。

　　在弄崗，人們發現了一種過去我國沒有發現過的熱帶植物，定名廣西頂果木。它的發現，填補了我國這方麵的一個空白，所以，已經被列為國家保護植物。它是熱帶的一個速生的優良樹種，年生長量在一米以上。它們喜歡生活在海拔500米以下的窪地和穀地的底部，或山坡的中下部。它們的主幹通直圓滿，出材率高，材質也好。就是在熱帶，這樣又速生又優質的珍貴樹種，也並不多見。後來，人們發現，這種優良的速生樹種，在雲南境內也有分布。事情不是巧合，因為雲南和廣西本來就是連接在一起的，自然界的環境條件大體相差不多。雲南發現了望天樹，廣西就發現了擎天樹，植物分類學家說，它們本來應該是一個種。

　　好了，我的親愛的小讀者們，到這裏，我們對我國熱帶天然林的遊覽就告一段落了；但我們還要去看一看熱帶海岸的紅樹林，那是另外一個植物的世界，也是一個知識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