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曆大自然——植物篇

第一節 尖峰嶺：我認識的第一座綠色金庫

　　親愛的小讀者們：從這本小書開始，我們大家一起進入森林世界。我在這本小書裏，將帶領你們進入我國熱帶地區，去看一看那裏的熱帶天然林。同時，也看一看我國南方海邊的紅樹林。

　　在整個地球上，熱帶雨林主要分布在中美和南美的亞馬遜河流域，非洲的剛果盆地，亞洲的印度、印度尼西亞、馬來西亞等地。在我們中國，海南、雲南、廣西三省的局部地區，分布著熱帶雨林，而且都劃定了一些自然保護區，把極為珍貴的熱帶雨林保護起來。在海南，省人民代表大會通過決議，自1994年起停止了熱帶天然林的砍伐，這真是一個大喜訊。接著，20世紀將要結束的時候，朱金容基總理決定，在全國範圍內，停止砍伐天然林，其中當然包括熱帶雨林。我感到十分幸運，對熱帶雨林作過比較細致的考察，特別是到海南訪問過三次。有人把熱帶雨林形容為“地球的肺”是十分恰當的。你進入雨林，就像是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這是一個一年到頭都是綠色的世界，是一個一年到頭新鮮氧氣都十分充足的世界。

　　我對熱帶雨林的認識，是從海南尖峰嶺自然保護區開始的。尖峰嶺的位置在海南省西南部的樂東縣境內，自然保護區的麵積1635公頃。我第一次訪問尖峰嶺是1980年1月，我國北方正是雪地冰天，寒風怒號的季節，海南已是百花齊放，樹菠蘿的綠色大果掛滿枝頭。在尖峰嶺自然保護區管理站，我看到，山坡上的幾株桃花正在盛開，另幾株卻已經凋謝。

　　“七層樓”，陸均鬆和雞毛鬆，紅白藤，海南木蓮，子京，坡壘，板根尖峰嶺這個地方，吸引著世界上許多著名的植物學家。我們走著的山間小路，正是那些學者們走過的。有兩位林業工程師陪同，給我們講解有關的知識。我們眼前出現的熱帶雨林，那大大小小的植物從地麵到幾十米的高空，有7-8-9層，把林子裏的所有空間都塞得滿而又滿，人稱“七層樓”、“九層樓”。最早到這裏考察的是上個世紀50年代來的蘇聯的林型專家，走進這種他們沒有見過的林子，他們第一次看到了一個層層疊疊的綠色世界，對他們來說是，一下子竟不知道這種林子該劃作什麽類型。1977年6月，來自南美的墨西哥生物資源研究所所長柯麥斯博士，在雨林中考察很久，對這裏的一切都感到新鮮有趣；他說：“我要讓世界上的科學家知道，在中國海南有一塊這樣好的熱帶雨林保護區。”之後，英國的兩位植物學家來到這裏考察，非常興奮。皇家植物學會植物園副主任格林說：“世界上很多地方的熱帶雨林都受到破壞，而你們這裏是熱帶資源的一個寶庫，子孫後代會從中得到很多資料。”植物園活標本部主任西蒙斯說：“你們為人類，為子孫後代，作出了貢獻。”

　　熱帶雨林水熱條件極好，植物種類特別多，但競爭非常激烈，所以都隻能獲得一席之地，卻占不了很大的優勢。在尖峰嶺地區，天然的和人工栽培的植物，有2800多種。不論是古老的蕨類、地衣、苔蘚，各種草類和灌木，各種藤本植物，各種針葉和闊葉的大小喬木，都在這裏生活著，並且繁衍著自己的後代。從地麵到幾十米高，所有的空間都長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

　　對我來說，在尖峰嶺熱帶雨林裏，第一個印象深刻的植物是古老的樹蕨。工程師一麵讓我看它們那奇特的外貌，一麵給我講樹蕨的故事。它們喜歡濕潤、溫暖，分布在溝穀的下部。身材並不高大，一般7-8米，最高10米上下，是一種小喬木。主幹斜著向上伸出十幾個細細的很長的羽狀葉，一根3米長的葉梗兩麵排列著整齊短短的針葉。說它古老的主要標誌是，它不開花，更不結果，而是靠孢子繁殖後代。在樹蕨葉片後麵分布著許多孢子囊，它們表麵有一層薄薄的膜，那神奇的孢子就藏在薄膜裏；孢子成熟之後，薄膜自動裂開，孢子就飛散開來，有了合適的條件，它們就長起來了。這種孢子埋在地下，上百年千年都還有發芽的能力。樹蕨古老到什麽程度？它們和恐龍生活在同一個年代，比大熊貓、銀杏都早得多，比人類就更早了。那時候，樹蕨最高的有20-30米。現在，經過多少億年保留下來的樹蕨，已經比較矮小，但幾億年前靠孢子繁殖後代的方式卻沒有改變。在尖峰嶺，樹蕨不是1種，而是5種。

　　這種最古老的植物，後來我在廣西、雲南、貴州、四川和重慶、香港等地，多次看到。它們生長的環境幾乎是一樣的，就是喜歡濕潤、溫暖的溝穀。隻有一處例外，在海南省東南部的吊羅山自然保護區，它們也生活在山坡上，因為那裏的雨量更多，溫濕度更高在山坡上也可以活得很好。

　　在高大的常綠喬木中，我最初看到最美麗的是陸均鬆。它的故鄉主要在海南，越南也有一些分布。它們喜歡生活在海拔比較高的地方，例如山脊、山梁之上比較多，而在土壤肥沃的陰坡，它們可以形成大麵積的純林。我在一株陸均鬆下停留好久，邊看邊想，卻找不到恰當的比喻來形容它的美麗。它那翠綠的枝葉，閃著一種光澤，形狀就象是一條條鬆鼠的尾巴。為什麽叫陸均鬆？因為海南有一種陸均鳥，披著一身翠綠鮮豔的羽毛，人們說陸均鬆就象陸均鳥的羽毛一樣美。陸均鬆的木材花紋細膩得如同彩雲，可以同大理石比美，是海南10大名材之一。因為海南是它的故鄉，所以人們用它造林，成效很好。

　　接著，我又認識了雞毛鬆。陸均鬆和雞毛鬆，都是羅漢鬆科大樹。雞毛鬆分布範圍比陸均鬆廣，東南亞鄰國越南、緬甸、印度尼西亞，和我國的廣西、雲南、四川，都分布有雞毛鬆。雞毛鬆這個名字定得很好，因為無論誰看到這種美麗的大樹，都會驚異：“怎麽，竟是一樹的綠色雞毛？”真的，它的葉子的形態很像雞毛。在海南，它也是十大名材之一。從樹型上看，它沒有陸均鬆那麽強勁，卻比陸均鬆高大。

　　幾株筆直的幾十米高的大樹，枝條的樣子比較奇特：每一根大枝上的每一節都分出4條小枝，活像麵盆架子。於是，“麵盆架子”就成了它的正式名字。在分類學上，它屬於夾竹桃科。工程師告訴我，它的葉、皮和樹汁，能治氣管炎和百日咳；木材能做木箱、膠合板和文具；它的皮部含白色乳膠，是一般日用橡膠製品的原料。

　　這時，我看到一株躺到在林子裏的大樹，認出它是麵盆架子，我正要問為什麽不把它清理出去，工程師就告訴我，這裏是保護區裏的絕對保護區，一草一木都是不能動的。為什麽？就是要在絕對保護的條件下，才能夠研究自然界的有關規律。

　　在幾株高大繁茂的橄欖樹旁，大家談論著橄欖的果實有多甜美，橄欖的萌發力有多強；猛然，兩隻小極了的有7種顏色的小鳥從我們頭頂飛過，人們告訴我，它叫“戲班鳥”。關於這種美麗可愛的小鳥，海南流傳著一個美麗動人的故事：一個戲班裏有7姐妹，個個年清漂亮，戲唱得好。一個惡霸請她們去唱戲，看到它們超群的姿色，就想要霸占她們。7姐妹雖然貧窮，卻是“賣藝不賣身”，絕對不肯受這種汙辱。於是，它們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用自殺來表示反抗。她們變成了7隻美麗的愛唱歌的小鳥，常年在一起，它們飛呀，唱呀，獲得了完全的自由。

　　說到動物，這裏有國家一類保護動物海南長臂猿、海南山鷓鴣、孔雀雉、巨蜥等。海南長臂猿大約是長臂猿中最稀少的一種，它的瀕危程度已經超過華南虎了。

　　我們在林間小道上走著，不久就看到一株巨大的藤本植物，它由高處伸下一條長長的莖，穿過小道，向密林中伸去。我注意觀察這種藤本植物，它們的枝條很長很長，在灌木和小喬木中間爬來爬去。藤的果實是一個球形大穗，由幾百甚至上千顆小果組成一個整體，布滿著魚皮狀的花紋。成熟的果實，吃起來味道像酸梅，能解渴，種子像佛家用的念珠。這種藤，分紅藤和白藤兩種，是用來製做家具的，在海南有廣泛的分布，而且開始人工栽培。怎麽分辨這兩種藤？從外貌看，隻是紅藤的莖略粗，白藤的莖略細。我在海南很多單位看到用紅藤做的藤椅和藤沙發，那色調和樣式都叫人喜歡。很想買上一套這樣的家具，隻是那時候交通不便，運回北京十分困難，這個願望沒辦法實現。

　　一種很細很細的竹，彎彎曲曲地纏在大樹上，向著高處爬去。它的每個節點上長著幾根毛，人稱射毛苦竹。我看到過各種竹子，這種藤本竹子卻沒有看到過。它的爬高能力實在不小，可以爬幾十米高；就是說，它能夠爬到樹頂，樹有多高，它就有多高。

　　在雨林中，藤本植物非常多，特別好看的是一些懸在空中的大藤本，就像是一條條大蟒在空中飛舞。它們有很多種造型，例如有的幾股擰在一起，就像是一隻大麻花。藤本植物豐富，是熱帶雨林的特點之一。

　　綠色金庫，滿眼是綠，任何一種別的顏色都讓人感到新奇。就是在這滿眼是綠的雨林中，一株大樹上的許多紅葉讓我停住了腳步。當然，我知道，那是新發的嫩葉，許多樹木剛吐出的嫩葉尖尖都是紅色的。這株有很多紅葉的大樹，叫山海棠，書本上叫瓊崖海棠。它的故鄉在海南和台灣。瓊崖海棠有多種價值：搞油料的，說它是上等木本油料樹，能夠產油300年；搞木材的，說它產油300年之後還能產高級的一類木材，主幹可以造船和作高級家具，那圓圓的巨大的根，可以作上等的車輪；搞園林的，說它是很好的庭院綠化用樹。它在一年之內兩次開花，香味濃濃，讓人聞到要醉的。

　　在海南，人們喜歡種植瓊崖海棠，因為它比椰子樹矮一些，所以把它和椰子種植在一起，一高一矮，可以充分利用陽光和土地。無論土質多差，它都能夠正常生長；溫度高到38度，4-5個月不下雨，它照樣生活得很好。它還抗風，近海岸處風大，木麻黃大樹70%被台風折斷，同木麻黃一起的瓊崖海棠隻折斷5%。

　　多麽湊巧，在瓊崖海棠對麵，矗立著一株綠楠，它的學名是海南木蓮。它那細膩的綠極了的皮膚，它那一樹蓮花樣的大白花，使得它像是天仙一樣的美麗。它是古老的木蘭科植物，木蘭科植物都開放著美麗的大花，海南木蓮的美麗程度算是第一流的。從木材上講，它在海南10大名材中，隻比最優秀的子京、坡壘稍差，材質輕軟，不變形，不怕水泡，不怕蟲咬，而且散發著清香。而從材色和花紋上講，它獨占冠軍。它那黃綠色的天然木材色調，美麗非凡，沒有哪一種木材比得上它。它很耐蔭，頭上有多少大小樹木遮住陽光，它也能照樣生長，而且能夠長得很高。它也耐寒，人們把它引種到南亞熱帶的廣州，它也能枝繁葉茂地生活得好。

　　又向前不遠，人們指著一株葉子黑綠的樹興奮地告訴我，“它就是子京。”從外貌看，它那一樹綠得發黑的葉子確實顯得與眾不同，樹皮也發黑，樹幹上結著許多個疙瘩，這些都說明它的體質特別健壯。它是山欖科植物，故鄉就在海南，又叫海南紫荊木。在海南10大名材中，它名列第一。從它的樹汁中，可以提煉橡膠。在我國的木材中，子京最硬也最重，放在水麵就會沉下去。它是上等的造船材，在水裏，海螺叮不進，蟲兒蛀不動。水裏泡過幹後不變形。造船之外，造車、造橋、建碼頭等等，都是上等材料。這株子京不高大，也不美，然而我卻感到它給我的印象是十分牢固的，看到它讓我享了一次眼福，因為它太珍貴稀有了。我感受到一種極大的滿足。我想，如果我在海南沒有看到子京，那不知道該有多麽的遺憾。

　　在茂盛的林木中，工程師要我注意一株西南樺。樺木科植物主要分布在北半球，西南樺的故鄉在我國西南山區，近年來在海南發現了它們。它們不是新種，而是分布上的新紀錄。它們是怎麽跑到熱帶來的，人們還沒有來得及研究，而且也不可能一下子就研究清楚。可以看得出，西南樺在熱帶生活中已經發生了一些變化，例如在北方和西南山區，樺樹一般要到4-5月才吐出新葉，而在這裏，1月份的西南樺已是滿樹嫩綠的葉子了。

　　不但有新紀錄，也有新種。看到路邊地麵上的兩朵白花，工程師指著一株開滿白花的大樹告訴我，它是一個新種，中山大學的張宏達教授定名“擬核果茶”；這樣，尖峰嶺地區包括20多種植物的茶科家族，又增加了一個新成員。張教授在這裏采到了這種花，就看出它可能是一個新種，尖峰嶺的人們找到了它的大樹，包括枝、葉、花、果實。我注意到，這裏有一小片擬核果茶，它們那一樹樹的白花給雨林增加了色彩和生氣。

　　小路左麵，一塊兩平方米左右的小小地方，就像是肩並肩地生長著4株大樹：雞毛鬆、木荷、黃杞、刻節楨楠。它們最矮的6-7米，最高的近30米，而且都長得很好。這樣小的營養麵積，怎麽能夠供給4株大樹的營養？它們不同科不同種，本來應該是互相排斥，卻為什麽相處得這樣親密？按現有的科學知識，這種奇特的自然現象是不好解釋的；中國和外國的許多位專家來到這裏，都沒有做出明確的回答。這種現象，我在中國的自然保護區裏跑了20年，也隻看到這一次。

　　小路右邊，聳立著一株幾十米高的盤殼櫟，它像是進入老齡，主幹下部已經出現一個很大的洞，許多種附生和寄生植物爬上了它的主幹。工程師對我說，北京來的幾位微生物學工作者，在這株老樹下發現了一個新的菌種，一位女專家對它作了鑒定，並且發表了文章。

　　快要到達溝穀底部的時候，工程師要我注意路邊一株不很高大的樹，說它叫硬核，是海南特有而又稀有的經濟樹種。在尖峰嶺自然保護區內，隻發現這一株，當然是夠稀有的了。人們還沒有研究出它的繁殖方法。從外貌看，它的樹葉又大又圓；它的價值主要是在種子的含油率高達60%，工業用和食用都可以。當然，在保護區外的樂東縣境內，這種特有而又稀有的樹種，還是有的。

　　“請看，那一株就是坡壘。”工程師十分興奮地指著林子裏一株並不高大的樹，讓我們看。我看到，不遠處並立著兩株大樹，一株高大粗壯的叫顯脈新木薑，另一株稍小的，才是坡壘。顯脈新木薑是樟科植物，木材也是上等，但它的聲譽卻比坡壘小得多。在海南，從木材角度看，它和子京是並列第一的，而且排在子京的前麵。它長得極慢，在自然條件下10年長1米多，百年也隻長30米上下。海南10大名材，沒有哪一種比得過它。日曬、水浸、蟲蛀，它一概不怕；埋在地下，40年不腐；不開裂變形；木材顏色和紋理十分好看，切麵油亮。在造船材中，它是上等裏的上等。

　　但是，從學術上講，它的價值更大。它是龍腦香科植物，而許多學者認為，龍腦香科植物是熱帶雨林的重要標誌之一；也就是說，你這塊林子是不是熱帶雨林，一個重要條件是看林子裏有沒有龍腦香科植物。隻有你的林子裏有天然分布的龍腦香科植物，專家們才認定它是熱帶雨林。

　　我們爬上一個不很高的山坡，沒有路，密密麻麻的帶刺的灌木叢和網狀的大小藤本，把林下封鎖了個嚴嚴實實。我們的衣裳和手，不斷地被刺破。

　　這時候，熱帶雨林中常見的板根現象一再出現。一株高大的毛果稠（把第一筆的那一撇去掉）的主幹下部周圍，長著螺旋狀的大板根。板根的作用，一看就知道是保持大樹的穩定。這裏的板根，最大的一塊就有4米高，8米長，像是一段高牆。

　　不但有板根，還有支柱根。在一些樹木主幹下部，有好多條支柱根給它保持平衡。一株27-28米高的白皮楨楠，通直挺拔，枝繁葉貌，它的支柱根有7-8條。支柱根最多的是一株第倫桃，我數了數，竟有十幾條；而且，支柱下麵還有分杈，大大小小的支柱，形成了一個小的群體。

　　我們到達一個很平的山頂，那山頂就像是一塊鬆軟的綠色大地毯，踩在上邊，別提有多舒服了。這裏的海拔高度是1100米，一些在下麵長得很高的大樹，一到山頂，都變成了矮子。地麵上到處鋪著苔蘚，小樹的枝條上纏著和掛著苔蘚。地麵上生長著多種陸地蘭，小樹上長滿著各種寄生蘭。一株兩米多高的小樹上，竟然寄生著十幾株蘭花。一片不大的山頂，一個並不高大卻很繁榮的植物世界。

　　呀，這就是我在熱帶雨林中采訪第一天的見聞。

　　筆筒榕，鹿榕，山桄榔，青皮林，山薑，青果榕，保護區最高峰第二天，我們繼續在尖峰嶺自然保護區進行訪問，又看到很多有趣的自然現象。這天，尖峰嶺大霧重重，細雨綿綿，雨林在雨霧中時隱時現，我們在雨霧中就像進入了虛無飄渺的仙山一般。

　　行進的途中，車子停下來，主人讓我們看一件大自然的傑作。在雨霧中遠看，那是一株20米上下大樹的模樣，當然隻能看到它的輪廓；走近一些，啊，整個一株大樹，竟然變成了一隻無比巨大的筆筒，高高地由地麵插向空中；那筆筒的頂上，竟長著一些青枝綠葉，給筆筒增加了生機。它是高山榕，當地的人們叫它“筆筒榕”，是一種絞殺植物。筆筒裏原來是一株大樹，不知道從那年那月那日開始，高山榕纏住了它，在它身上纏了一道又一道，像是用一條條繩鎖把它纏了個嚴嚴實實，吸幹了它的膏汁，硬是把它纏到窒息而死，最後變成一個空筒。高山榕枝條當中留下了一些空隙，正好讓這支筆筒像是鏤空雕花的藝術品。更加有趣的是，這株高山榕下部，竟然有使幾條支柱根，從各個方向支撐著它，保護著它不被台風吹倒。

　　高山榕絞死了那株大樹，表明了它的自私和殘忍；但它同時製做了如此精美的藝術品，卻也是它對人類的一個貢獻。大樹去了，美妙的筆筒留下了。這就是事物的麵性。為了它的自私和殘忍，它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而由於它製做了這樣一隻絕妙的筆筒，它應該獲得重獎。

　　在尖峰嶺，我們還看到了一株鹿榕。它也是一株高山榕，站立在一條不高的岡上。因為它的樹形很像一隻鹿的模樣，得了“鹿榕”這個美稱。它有幾隻腿，穩穩地站立在那裏；一條長長的有毛的尾巴，很像我們常見的鹿尾；頭上，無數隻綠色大角，斜插著伸向空中。活脫脫的一隻大鹿，讓人喜愛。

　　同樣的高山榕，這一株沒有去絞殺別的大樹，卻隻靠自身的力量在這裏造出了一個美麗的鹿的形象，這說明如果真的想做貢獻，途徑不隻一條，而是很多條；筆筒榕當然讓人感受到大自然創造力的絕妙，鹿榕也使人覺得十分意外的又驚又喜。

　　說到這裏，我對高山榕這種著名的“絞殺植物”從心中升起一重敬意；我想，我們是不是應該給它換一個名字，例如“高明的綠色造型師”之類，也許更合適一些。

　　雨霧稍小的時候，我們在一條溝穀中看到了一株奇特的棕櫚科植物-桄榔。因為它個頭太大，人們在它的學名前麵加了一個山字，叫它山桄榔。它的主幹並不特別高，約10米上下；特別大的一是它的葉子，一兩米寬，幾米長，很像是一條綠色的大被，這樣大的葉子我第一次看到；一是它的果序，足有1-2米長，上麵扒著足有幾千顆圓圓的小果實，重量在百斤上下，兩個人抬著累得要死。

　　向導誇讚山桄榔，說它“渾身是寶”：它的果實中有一種對牙齒有保護作用的化學物質，所以是做牙膏的好原料；它的樹心裏儲藏著大量的澱粉，人們在夏天用它做涼粉吃；砍果序的時候，它會流出很多汁液，能夠提煉很多優質砂糖。所以，它還有個名字，叫做砂糖椰子。

　　到達青皮林的時候，細雨又落，濃霧在騰，路很泥濘。我注意到，青皮林分布在海拔不很高的山地上。青皮林裏，大大小小，矮矮高高，從1米上下高的，幾米高的，10米高的，十幾米高的，直到20米高的，都有，它們是5世同堂呢。許多樹木在故鄉都是這樣興旺繁盛。

　　為什麽要冒雨來看這片青皮林？唯一的原因是它們十分珍貴。在海南，天然分布的龍腦香科植物隻有坡壘和青皮，它們是熱帶雨林的重要標誌。坡壘已經看到了，青皮當然也應該看。為什麽一定要在今天？因為海南天氣多變，誰也不能保證明後天就沒有雨。所以，今天冒雨也要看一看。

　　向導給我們介紹說，在龍腦香科植物中，青皮最不怕幹旱和瘠薄，營養條件差的地方，許多植物生活困難，它卻照樣能夠正常生長。這個特點，大約是它們能夠形成小片純林的重要原因。青皮甚至不怕火燒，被火燒過的傷處會很快愈合。砍傷青皮的樹幹，會流出一種透明的黃色樹脂，燃燒時會冒出強烈的焰花，龍腦香科植物都是這樣的。

　　我們觀察了一株很大的青皮樹。它大約高30米上下，胸徑1米左右。在龍腦香科植物中，它跟坡壘一樣，也是小個子。然而，它讓人感到有一種威嚴。為什麽？主要是它身上爬滿了各種附生和寄生植物，而且有一株“絞殺植物”纏住了它。對這種“絞殺植物”，許多大樹都有點點怕，但青皮卻好像根本對它不加理睬，仍舊是枝繁葉茂，身強體壯地矗立在林間。就是說，“絞殺植物”看樣子是找錯了對象。

　　離開青皮林，雨停了，霧還大。車子在山間走著，路邊的一叢又一叢的山薑吸引了我們。海南有20多種薑科植物，花兒都很美。我們看到的隻是其中的一種，它們是很名貴的庭院觀賞植物，故鄉在我國南方和日本。它們從一根根兩三米高的莖端，伸出一條條花柄，每條花柄上開放著幾十朵白花。那白花，含苞未放時頂尖是粉紅色的；花瓣張開以後，一麵雪白，一麵金黃。幾種顏色在一朵花上，配合得十分自然，也就顯得特別美。

　　我走過的地方不算少，公園、植物園到過許多，這樣美的山薑卻是第一次看到。英國皇家植物園的格林先生，也非常喜歡這種山薑，特意不遠萬裏帶一株到英國去。我想，這樣美的觀賞植物，應該趕快地多多繁殖起來，美化我們的生活環境。

　　又向前不遠，路邊的一種奇特的植物又讓我們觀察了很久。它也是一種藤本植物，纏繞在一株大樹上，學名叫青果榕。它的主要特點是不開花，而在莖上生長著一叢叢的青青的果實，大的有核桃那麽大，小的像葡萄那樣小。這種現象叫做莖果，在熱帶雨林裏是很普遍的。青果榕也是一種寄生植物，它好像比較善良，不想把寄主樹的營養吸收幹淨，然後纏死捆死，它隻想把自己的莖充分伸展開，結出更多的果實來。這樣的寄生和附生植物，在雨林中非常之多，也是雨林特有的一種自然現象。

　　在公路兩邊的山坡上，出現了一片片人工林。向導告訴我們，那樹種是母生。它們主幹通直，高矮不一。它的學名叫紅花天料木，但海南人叫它母生，說它是很好的“樹媽媽”，你剛剛砍掉它，不久就又長起來，連砍4次，它會再長4次，而且能夠長成大樹。一位這樣的“樹媽媽”，子孫這樣多，而且都是特類材，怎不叫人喜愛？海南10大名材中，有4種特類材，除了我們見過的坡壘、子京，還有母生和花梨。花梨的學名叫降香黃檀，是著名的紅木之一。據說，一張花梨木床，價值幾十萬元。

　　我講一個特別有趣的自然現象：母生的人工林，容易產生幹梢；花梨的人工林，容易產生葉斑病。人們做過多種試驗，發現把這兩種樹栽植在一起，成為混交林，那麽，母生就不再幹梢，花梨也不再得葉斑病了。這就是混交林的優點，這方麵的情狂，我們以後還會看到一些的。

　　車子到達一座山下，我們下車，開始爬山。這座山是自然保護區的最高峰。我們最初走在一片陸均鬆林中，那20-30米高的美麗的陸均鬆，像是一群高大秀美的綠衣仙女，在濃濃大霧中跳著舞著，美極了。有趣的是，海拔1000米以上，像是有一道無形的線，幾乎所有的植物，一過這道線就變的矮小起來。在下麵20-30米高的陸均鬆，到這裏還剩下10米高了。

　　海拔1300米的山頂上，是小樹小草的天下。一叢叢野牡丹，個頭由高變矮，葉子由寬變窄、由厚變薄。山茶科小喬木厚皮香，不但更加矮小，而且密密地擠在一起，靠群體力量占據著一塊陣地。一小片矮矮的木薑子開著滿樹的花，它們的葉片香極了。一株小小的桃金娘，開著一朵朵粉紅色的小花。

　　最惹人喜愛的是一些杜鵑花。長果杜鵑剛剛開罷，映山紅、白背杜鵑正在開放。它們植株小、葉子小，花兒也小，但卻很美。大樹大花當然美，小樹小花也並不差。這天是1月的最後一天，這個季節開放的杜鵑花，算是最早的了。隻有在這座小小的山頂上，我才有幸看到最早最美最小的杜鵑花。

　　這裏的小植物中，學術價值較高的是一種矮小的栲樹，它隻分布在尖峰嶺的山頂上；人們發現它是一個新種，給它定名尖峰栲。它可能是山毛櫸科裏最矮小的一種植物了。當然，學術價值的大小和植株本身的高矮，並沒有什麽絕對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