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順便分析一下《淮南子》中的窮達觀點。
1.《淮南子》一書的總體定位與佐證。關於《淮南子》這本書究竟歸屬於哪一家?是道家還是儒家,學術界仍有不同意見。筆者比較讚同這樣的看法,即《淮南子》一書總體上是儒道兼合的作品,但是儒家的思想在該書中的地位是十分顯著的。誠如徐複觀指出:“且儒家思想,在《淮南子》一書中所占地位,深入地看,並不次於道家。”這一儒家觀念也深刻地影響到《淮南子》對於窮達的哲理思考。當然道家的窮達觀點也融入於這裏的分析,可見《淮南子》的窮達觀還是十分別致和精到的。
須指出重要一點,即《淮南子》對於窮達之於“通”的辨識,精髓之處是著眼於道上來看的。從哲學背景上分析,荀子講“士君子不為貧窮而怠於道”,孟子講“君子之誌於道,不成章不達”,與《淮南子》講“通於道者”,是有著共同共通的價值旨趣。下麵的摘錄,可以幫助我們理解這裏的觀點:
《淮南子原道訓》:“達於道者,不以人易天。”能夠通達“道”的人,不以人欲改變天性。意喻達於道就不會受製於窮困,“故體道者逸而不窮”。又:“爭利者未嚐不窮也……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一味爭得利益,會陷入窮困。利可得,但是獲利要靠天時,而不在爭奪,要靠道來處理天下利益的分配。“在時不在爭”,意喻誌於通達於天道之機理、規則,按其行動才叫“在時”,故“內有以通於天機,而不以貴賤貧富勞逸失其誌德者也”。所以《淮南子原道訓》作出結論:“是故得道者,窮而不攝,達而不榮。”凡是得道之人,與道在一起,就有通達可行:窮困的時候不會恐懼,富貴的時候不慕榮華。
《淮南子》“通於道者”,從總體上為把握和控製窮達變化狀態提供了哲學背景。雖有抽象和思辨性質,但在其他的篇文裏展開的檢討,為這一理論提供了具體化的說明。也即它敘述了一番通達的事實和原委。《淮南子俶真訓》:“聖人有所於達,達則嗜欲之心外矣……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聖人通達之神明,在於拋棄心中的貪婪。精神沒有什麽可以掩蓋,心靈沒有什麽可以負擔,因為它洞察了事理,通曉了神明,精神和心靈達到了“體道”的狀態。《淮南子精神訓》:“理則均,均則通,通則神。”掌握事理就能夠均勻,能夠均勻就能夠通達,能夠通達就能夠神明。《淮南子主術訓》:“進退應時,動靜循理……守而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於天道。”進退動靜,根源於道,要與道溝通,才能有理有利有節。這樣的結果就是“窮不易操,通不肆誌。”窮困的時候不改變操守,顯達的時候不改變誌向、不放縱自己的行為,始終與道同在。所以結論是“上達有道”:“欲上達,必先反諸己。”這已經是儒家的觀點了。
2.佐證的同轍。其實,在儒家和道家的哲學背景裏,對於窮達之於通的辨識,確乎存在某種共識。儒家堅持道義論原則,而道家堅持與天道同在,盡管這裏的“道”,意義上不盡相同,但是其中存在的共識,似乎聚集在對於“道”的義務敬重心的義務論立場上。這點無需置疑。理解到這點,對於深入研究中國傳統哲學和重新認識儒家和道家的異同,有著嶄新的緯度向導。我們可以從《莊子》的“窮達”觀點來識得此理。《莊子》有個“八窮三達”之辨。《列禦寇》:“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俠、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愧,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在莊子看來,人的窮困有八種極端,顯達有三種必然,就如同形體有六腑一樣。善良、漂亮、高大、魁偉、健壯、秀麗、勇猛、果敢,這八項都超過別人,所以要受到窮困。萬事順著,俯仰從人,感到不如別人,這三個方麵都做到,就能夠顯達。聰明穎悟,就能夠通達外物;勇於行動,就受到多數人的抱怨;實施仁義,會受到多方麵的責議。任天則大,任智則小。通達性命之理的人,偉大;通達機組之變的人,渺小。通達天命的人,表現為隨和;通達人命的人,表現為委命。也就是說,在莊子的心目中,隻要通於“道”,才有真正的通達。《齊物論》:“道通為一……唯達者知通為以。”《天地》:“故通於天地者,德也……義兼於德,德兼於道,道兼於天。”歸根結底,求達在通於道,與道一體,莊子給窮達仍注入一種道的本體存在。雖然其中對“命”的理解與儒家不盡相同,但是透視出來的道義論立場卻與儒家有異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說,盡管莊子對於窮達的理解最充分的哲學背景是屬於道家的,然而莊子的這一“道”的注入無疑與中國哲學的主流精神亦歸同轍,即對“道”都傾注了一種義務心的德性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