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狗傑裏的秘密

第十五章 天馬吟

　　朱蓮花

　　我就是那匹天馬。那匹千年後被世人譽為“中華瑰寶”的青銅奔馬。

　　鑄造師把我呈現在主人麵前時，他看到的就是我現在這副模樣：一匹淩雲飛馳、驍勇矯健的天馬，昂首揚尾，張口嘶鳴，三足騰空，右後蹄下踏著一隻展翅奮飛、回首驚視的鳥兒。

　　如今，作為中國的旅遊標誌和武威的城標，我被高高放置在武威文化廣場中央的石台上。南來北往的過客仰望著我，驚歎我無與倫比的藝術價值，卻沒有人知道我前生經曆的輝煌與傷痛。

　　當鑄造師揮汗如雨鑄造我時，主人天天都來守護著我，看鑄造師不停地鑄造，再融化，無數次地對我修改。終於，當我最後一次出爐時，驚喜盈滿了主人的雙眼，這正是他心目中的樣式，有著他想要的神韻。

　　他的眼神觸過我的每一寸肌膚，散發著熠熠光輝的我在他的愛撫裏盡情舒展。我知道，他的時日已不多，他隻是在等待我的問世。我明白他的眼神，我們多年來一同出生入死，彼此懂得。

　　當我被放入主人墓室中的銅車馬武士儀仗俑中，靜寂地與主人相伴，我不孤獨，卻是那麽的不甘，因為，我還停泊著生命裏最後的傷痛裏。

　　片刻的喧嘩後，墓室被封起來，一片黑暗。眼前卻出現了幻覺，我發現自己又奔馳在煙塵四起的戰場上。

　　那是一次大規模的戰役。戰爭從清晨開始，匈奴的大隊人馬呐喊著，簇擁著他們的頭領衝殺過來。佇立在風中，我的主人冷靜沉默，隻是握緊了我的韁繩，我感到一絲寒冷直襲全身，竟然不覺打了個冷戰，我仰天長鳴，在他舞動長劍的一刹那衝向了敵人。此起彼伏的廝殺聲響了一天，黃昏時分，匈奴人終於慘敗，四散而逃。主人指揮部下分路包圍，想趁此良機一舉殲滅他們。

　　主人率輕騎越過大漠，眼看離逃散的敵人越來越近，不料大風驟起，沙石撲麵，迷了道路。

　　我們在大漠中轉了三天三夜，等走出大漠時，卻碰到了匈奴騎兵，他們認出了我的主人，狂叫著要活捉他。這時，我們人困馬乏，身邊隻有少數士兵。我看到主人眼中的怒意，他一抖馬韁，我們義無反顧地撲向敵人，身邊的士兵接二連三地倒下，包圍圈中隻剩下了我和主人。

　　主人曾屢敗匈奴強敵，戰功卓越，漢武帝在封他將軍時，把作為大漢朝天馬的我賞賜與他，多年來，我們彼此相依不離不棄。

　　以往，每次擊退匈奴的侵襲後，他總是愛撫地拍著我的頭顱，說，不愧是天朝寶馬啊。而他的眼神，卻飄向遠方，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他是想念那些戰死沙場的士兵。他的頭銜漸漸多起來，武威太守兼左騎千人、張掖縣長和南陽析侯，那是每一次立功後漢武帝的賞賜。慢慢地，我和主人名揚朝野，我們相伴著走進生命裏每一個輝煌的日子。

　　眼看著包圍圈慢慢縮小，在匈奴人撲上來的那一刻，我突然騰空而起，瞬間越過他們的頭頂，耳邊有風呼嘯掠過，在一片驚呼聲中，我衝出了包圍圈。此時，我隻有一個信念，就是把主人帶回去，把這個一心想破匈奴敗羌人，消除邊境外族侵擾的不凡男人平安地帶回他的守地。

　　終於，我筯疲力竭地站在太守郡門前，欣慰地看著部將們救起主人。出師未捷身先死，再不能相伴主人完成他的大業，傷心和疼痛撒落在心間，我隻能掬起那一捧千年前的清冷，一聲悲鳴，不舍地閉上了雙眼。

　　這次大戰，匈奴人大傷元氣，此後的日子裏，主人幾經追剿，匈奴終於多年不再犯邊，大漢子民過上了安居樂業的日子。

　　為紀念我的赫赫戰績，在主人生命的最後日子裏，他為我鑄造了這尊銅像。

　　伴著雷台漢墓裏主人的一捆枯骨，埋在地下千年的我重見天日時，明媚的陽光罩著我鏽跡斑駁的軀體，無數人想象我當年馳騁疆場騰空飄逸的威武樣子，也不斷地探究著我鎔鑄的一段曆史。

　　滄海桑田，漢時的金戈鐵馬早已成為失落的風景。時至今日，在這座祥和安寧的城市，眾人驚羨我傑出的青銅鑄造技術時，我騰空而立成為一首詩，獨自守護著曾經的輝煌，還有那一束歲月的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