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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假如讓我重新做一次女孩

  張抗抗

  假如讓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最重要的事情,我仍然要選擇我現在的媽媽再做一次我的媽媽。我的媽媽和別人的媽媽不一樣,別人的媽媽操心孩子吃飯穿衣的那些事情,她都是馬馬虎虎的;可無論你對她說什麽,她都仔細傾聽,幫你出主意,就像一個真正的好朋友。有人說她有一顆童心,我覺得她倒是像一個女孩。所以和她在一起,總是很輕鬆很開心的。我認為一個家庭無論貧窮還是富裕,如果有一個好媽媽,天上的太陽就會永遠微笑。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希望自己能長得胖一點,當然個頭還是像現在這樣。太瘦的女孩看上去像個精靈,人都以為你聰明得不得了,會讓你很心虛。長相倒無所謂,不要太醜就行,隻是眼睫毛應該長一點,像個布娃娃,傻傻的好可愛。然後紮一把粗黑的馬尾辮,再係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玫瑰紅色或天藍色,我在風中奔跑的時候,蝴蝶結像翅膀那樣飛起來,我就變成了一隻風箏。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我一定要穿超短的連衣裙和背帶裙,格子的、小碎花的都好看,配一雙白色的連褲襪,還有一雙小紅皮鞋。我希望自己的房間有一張小床,牆上貼滿了我喜歡的畫兒,當然不是明星頭像什麽的,我可不想當追星族,長大了我隻想過一種散淡普通的生活,做一點自己願意做和喜歡做的事情。當然,這些都沒有關係,我真正想要的是一架鋼琴。我奇怪現在許多女孩怎麽不喜歡鋼琴呢?我一直夢想自己的琴聲從窗口飛出去,引來許多五彩繽紛的小鳥,嘰嘰喳喳聚集在窗台上,為我的琴聲伴奏。練琴雖然有點乏味,但美麗的音樂會滋養女孩的心靈,讓她變得豐富而溫情。彈琴的女孩會有一雙纖細靈巧的手,她不需要說很多的話,琴鍵就替她說了。也許,練琴的女孩學電腦會比別人更省力些呢。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暑期裏,除了遊泳、看電視、打遊戲機、練琴還有到外婆家去,我仍然會學習做飯燒菜,學習自己釘扣子、縫衣服,堅持寫日記,並且看很多很多的書。我仍然會喜歡童話,少兒大百科和兒童文學,但我一定要看一些大人的書,包括愛情小說和偵探小說,我認為這樣才會有更強的抵抗力。我要說服爸爸和媽媽相信我。也許我還會偷偷寫點什麽,但不會再寄出去發表。過早發表習作,會使一個女孩誤以為自己天生要當作家的,就像一棵樹還沒有長大就開花結果,把底肥都用光了,而作為骨架的枝幹卻孱弱,將來支撐不起一樹繁花。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我會玩命兒學外語,最好是英語,全世界通用的。我真正做女孩的時候,在杭高學的是俄語,當時自以為成績還不錯,後來不用都忘光了。外語不好的人,走出國門後(包括在國內),即使不出門,在網絡上也走不遠、走不順暢。當全球一體化時代到來,就更寸步難行了。何況,不能與各種各樣的人對話,會減少許多人生的樂趣。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我希望自己就像一個真正的女孩那樣,柔聲細氣地說話,不要那麽愛哭愛生氣,不要那麽咄咄逼人凶巴巴的。我不會再和爸爸頂嘴,我要做一個開心女孩,一個玩笑大王,最好什麽都不在乎,心情總是萬裏無雲的。我挽著爸爸的胳膊去散步,像朋友那樣對他說:“嘿,哥們!”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無論別人對我說什麽,我都不會再輕易相信。我隻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自己的耳朵聽到的、自己的心感受的。我不想被任何人和事擺布,更不會非當三好學生、班幹部不可,更不會一定企圖成為全班最優秀最出色的女生。我曾經是一個什麽都相信的女孩,下一次,我會多問一個為什麽,學會獨立判斷。

  假如我重新做一次女孩,我希望自己的心是軟的。一個雨天,那個拾垃圾的農村婦女濕淋淋地從我家門前經過,我會像媽媽那樣,在雨中追出門去,交給她一頂草帽,哪怕是一塊塑料布,她驚訝地回頭,我就像小白兔那樣跑掉了。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假如”,每個人的人生都不可重新設計。當你從小女孩終於長成一個女人的時候,遺憾會讓我們越發珍惜生命。

  北極村的故事遲子建北極村的故事我出生在北極村,那裏有一條美麗的黑龍江從它的身旁流過。

  村子是由高大的木刻棱房子組成的居民區。房子與房子之間間隔很大,足足可以用柳條圈成兩個大菜園。菜園中的土無須說,自是黑土,肥沃,且有香味。人們就在這園子中種菜,蓋豬欄,架雞舍等。

  家家的門前都養著一條狗。入夜,風聲大作的時候,狗叫聲也就像漲潮一樣洶湧不息了。

  當然,這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十幾年前的我正是愛做美夢的童年時期。我的飽經滄桑的外祖父和善良慈祥的外祖母曾給我講了許多許多關於這條江、關於生活在這條江兩岸的人們的故事。這些動人的故事就像陽光照耀下的沙灘上的五彩石一樣,在我幼小的心靈裏煥發著光輝。

  可有一件事我卻弄不明白,那就是外祖父所說的,他說還有比我們北極村更遠的地方。他說那個地方的人們住冰房子,吃生魚。外祖父沒有到過那地方,可他卻說得那樣津津有味,仿佛那是真的似的。

  “姥爺,你沒去過那裏,為什麽知道那裏的事情呢?”

  “姥爺想的。”

  “那我可不可以想一個呢?”

  “那怎麽不行?”外祖父說。

  原來,任何一個沒有去過的地方,都可以按自己想的去訴說那裏的故事呀!

  於是,我就想了一個更遙遠的北極的故事。

  我被一股強大而寒冷的氣流給裹挾到了那裏。呀,這裏除了白色的東西之外,就是天空上的微紅色的太陽了。

  最先迎接我的是穿著銀白色禮服的企鵝們。它們各個都長得豐腴美麗,步子邁得很有樂感,好像是集體出嫁的新娘。

  企鵝帶著我,先把我領進一座冰房子裏。冰房子裏沒有生火爐,但陽光卻灑滿了房子,冰房子的四壁都洋溢著一種玫瑰色的喜氣。

  一個身穿虎皮的老人向我走來。他的胡子拖在地上,像彗星的長尾巴,在冰地上飄逸著。他快到我身邊的時候,就輕輕地彈了一下手指,於是,那些企鵝就安靜地出去了。

  “你是哪個國家來的呀,姑娘?”

  “我是從中國來的,我來自北極村。”

  “你叫什麽名字,孩子?”

  “爸爸,你看她渾身在抖,你別問她叫什麽名字了吧,先讓她吃點熊肉吧。”一個穿著黑色裘皮衣服的少年對老人說。

  “好吧,好吧。”

  我就被那少年領進了冰房子裏麵的一個小空間。這裏有一個像太陽那麽大的火爐,爐子裏燒的不是柴火,但橘黃色的火苗卻很旺。

  “這裏燒的是什麽?”

  “是月光。”

  “月光怎麽能燒呢?”

  “月光燒起來最溫暖了,又不冒煙。”

  “可怎麽能拾到月光呢?”

  “晚上,月亮升起來的時候,我們就背著樺皮簍,然後用鏟花的小鋤來拾。”

  “怎麽拾呢?”我還是問。

  “晚上我帶你去,你就知道了。”

  我開始吃熊肉,我冷極了,也餓極了。熊肉煨得很爛糊,也很香,外祖母可從來沒有做過這麽好吃的熊肉。外祖母燉熊肉總是要用鹽水煮,裏麵再扔幾粒花椒。

  “這熊肉這麽好吃,它是怎麽煮的?”

  “它是用銀河的水,加上白樺樹的汁液以及雪蓮花的花瓣煮成的。”

  這多奇妙,我不由得吐吐舌頭。

  吃完了熊肉,我覺得渾身都暖洋洋的。我就坐在一塊狗皮上,跟少年講北極村的故事。

  “你們北極村有企鵝嗎?”

  “沒有。我們那裏有山雀,紅腦門兒的,可漂亮呢,也很會叫!”

  “那你們那裏有冰房子嗎?”

  “沒有。我們住木頭房子。裏麵砌上兩麵大火牆,燒原木疙瘩,可暖和呢!”

  “那你們養狗嗎?”

  “我們養狗,家家的門前都養一條狗。”

  “你們養狗做什麽用呢?”

  “看家,打獵。”

  “那你叫什麽名字?幾歲了?”

  “我都十歲了。我叫遲子建。”

  “遲子建?是什麽意思呢?”

  “遲子建,是我爸爸給起的名字。他喜歡讀曹植的《洛神賦》,而曹植的名字叫子建,他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可曹植是誰呢?”

  “我也不知道,爸爸說我大了就知道了。”

  “那他還活著嗎?”

  “爸爸說他早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

  “哦,這真有意思。”少年托著腮幫子,接著問我,“你的小名叫什麽?”

  “叫迎燈。我是正月十五生的,正月十五是燈節,我生在傍晚,天剛黑,燈還沒點,所以叫‘迎燈’。你們這裏不過這個節日吧?”

  “我們沒有這個節日。我們每年隻過一個節,是新年。”

  “那你們這裏可沒有我們那裏好。沒有節日的日子多難過呀!”我說。

  我和這個少年說了好久。他告訴我,他叫傑克,今年十三歲了,喜歡拉弓射箭。

  晚上,傑克帶著我去冰上拾月光。這裏的月亮好大好大呀,我一出冰房子就驚喜得要跳起來了。好像再長幾年,那枚月亮我就可以摘下來了。它那麽溫柔地照著極地的每一個地方,橘黃色的光輝灑在冰麵上,就像給冰麵刷了一層油似的,亮晶晶的。

  我把樺皮簍卸下來,傑克就開始用小花鋤拾月光了。他輕輕地鏟,每鏟一下,月光就消失了一點,一層黃油似的東西就堆在了一起,像塊奶油似的。

  最後,我們拾了滿滿一簍子的月光。樺皮簍一下子膨脹起來了。被刮過月光的冰麵上呈現出銀白的色調來,好像一大塊豐收的麥田上飄拂著一塊白紗巾。

  我們背著樺皮簍往冰房子裏走。傑克堅持不讓我背,他說這麽濃的月光很沉,我的肩膀現在還承受不了這重量。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冰房子裏。

  第二天早晨,胡須拖地的老人把我搖醒了。他讓我起來吃飯。他說吃過飯後,我們就坐著雪橇去捕魚。

  早餐是傑克起了個大早打來的。他射了一隻老鷹,我們用它調湯喝。湯的味道鮮美極了。喝湯的時候,我和傑克共用一隻樺皮碗,我們邊喝邊互相瞅著看。

  “傑克,吃飯時不要東張西望。”老人說他。

  “我在鍛煉眼睛捕捉東西的能力呢。”傑克舀了滿滿一勺子湯。

  “嗯。”老人不滿地嘟噥了一句。

  雪橇早已準備好,四條大黃狗被套在那裏。企鵝們剛剛吃過早飯,都容光煥發地站在冰房子外麵迎接我們出去。

  傑克把網扔在雪橇上,然後就把一塊熊皮鋪好,讓我坐在上麵。一會兒的工夫,我們的雪橇就出發了。

  雪橇像電一樣嗖嗖地跑著,空氣中雪粒飛揚,撲了我一臉,使我喘不過氣來。四條黃狗跑得氣喘籲籲的,身上冒著大霧一樣的汗氣。

  這裏沒有山,沒有樹。這裏隻有冰和雪。雪橇在冰麵上滑行一個多小時後,終於到達了一個大洋。

  傑克說它叫北冰洋。我告訴他,這個地方我聽外祖父講過。這是個深藍色的一望無際的冰封的大洋。大洋的上空正馱著一輪輝煌的紅日。整個洋麵遼闊坦蕩、茫茫無邊,就像我見過的家鄉那秋季的天空一樣。

  “傑克,你去把昨天下的網起出來。”老人吩咐他。

  傑克答應著,就去起網了。他先用鐵釺錘擊一塊圓形的冰麵,然後再用鐵笊籬把碎冰碴兒撈起來,一圓孔的北冰洋的水就呈現在麵前了。

  傑克埋頭起網,網被提出來了,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魚像一群光著P股的胖娃娃,歡呼雀躍地上了冰麵。老人用一條大麻袋再把它們裝進去,每裝滿一袋,就用繩子紮緊口,然後扔在雪橇上。

  我做傑克的幫手。有些大魚他一個人弄不過來,我就上前幫忙。老人因為收獲的喜悅而激動著,嘴角掛著笑意。

  下午,太陽變得灰蒙蒙的,我們的雪橇裝滿了魚,我和傑克坐在雪橇上回冰房子了。這時,天空飄下大片大片的雪來,很快,冰麵上什麽也看不清了,模糊一片,白茫茫的。

  回到冰房子時,雪還沒有停,企鵝們卻焦急地等了好久了。它們沒有去看雪橇上的魚,就先嘟嘟噥噥跟老人講什麽。老人點著頭,然後回頭看我,我感到那目光很讓人害怕。

  進了冰房子,我才發現外祖母家那隻可愛的白鴿子被綁了雙腳,正在那裏掉眼淚呢。

  “白鴿子,你怎麽在這裏?”

  我撲上去,把它抱在懷裏,然後衝傑克大發脾氣,我說你們這個地方的人怎麽這麽不講人性,我家鄉的鴿子來了竟受到這種待遇!傑克知道這是企鵝們自作主張辦的蠢事,就狠狠地把它們罵了一頓,於是,那些肥胖的企鵝就垂頭喪氣地出去了。

  “傑克,我們得讓她走了。”老人撚著胡須對他說。

  “為什麽要讓她走呢?”

  “因為她的外祖母讓鴿子捎來封信,說她是在睡夢中飛出來的。她愛做夢,可她的外祖母卻很著急。”

  “那他們怎麽知道她到這裏來了呢?”

  “因為她外祖母說,她是這裏天空中的一顆小星星。”

  我終於想起來了,我七八歲的時候,媽媽就常常跟我說,她說她生我的時候曾經夢見一顆星星撲在她的奶子上。她說我是頂著星星下來的。可我不知道,我就是這裏的一顆星,這裏這麽這麽遙遠,又這麽這麽冷,而且人又這麽這麽稀少,而且一年才隻過一次節日!

  我就是這裏的一顆星星?

  傑克聽完這些話,就低頭不做聲了。傑克長著一雙漂亮的像北冰洋的水那麽藍的眼睛,傑克沒有一個很高傲的鼻子。傑克在冰麵上拾月光的時候,動作非常優雅。

  我和傑克還沒有玩夠呢!

  可我不得不回去。我要走的前一晚,我和鴿子、傑克、老人圍在月光爐上吃飯。這次我們吃的是蒸魚,味道鮮美,恐怕這輩子是忘不了的了。

  吃完飯,我就和傑克背著樺皮簍到冰房子外麵拾月光。當樺皮簍裏的月光滿了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傑克不見了。我喊他,他不答應,我就去冰房子找老人,老人也不見了。我又去找企鵝,企鵝也沒了。

  都沒了,隻剩下一片瀏亮冰麵上的好月光和我的一樺皮簍的月光。我趴在那裏哭了。

  這就是我常常做過的關於北極的夢。這夢想已過多年。我背著裝有月光的樺皮簍,從北極村走出多年了。我還常常想起傑克,想起那個老人和那座冰房子。

  既然媽媽說我是一顆星,那麽,我希望幾十年後,有了我歸宿的那一天,我就去那裏。

  可我不知道傑克是否死了,或者,他活著卻已經蒼老了。可我還會愛他的,隻因為那一塊純淨的天地和那一種純淨的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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