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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繼承清代學術傳統,開拓新的學科視野

  王國維受西方思潮和清代學術傳統的影響,他有追求好的治學方法的自覺性。因而,他自己的這方麵的言論,很值得首先重視。

  考察王國維的治學方法,應重視《觀堂集林》前麵的兩篇序文,這都代表著王國維本人的意思。羅振玉序中說:“餘謂征君之學,於國朝二百餘年中,最近歙縣程易疇先生及吳縣吳愙齋中丞。程君之書,以精識勝而以目驗輔之;其時古文字、古器物,尚未大出,故扃塗雖啟,而運用未宏。吳君之書,全據近出之文字器物以立言,其源出於程君,而精博則遜之。征君具程君之學識,步吳君之軌躅,又當古文字古器物大出之世,故其規橅大於程君而精博過於吳君。海內新舊學者鹹推重君書無異辭。”“蓋君之學,實由文字、聲韻以考古代之製度文物,並其立製之所以然。其術皆由博以反約,由疑而得信,務在不悖不惑,當於理而止。”這兩段文字,上文說學術淵源,下文敘方法。這裏講學術淵源,舉的是名物考古方麵的事,是符合羅振玉的身份、口吻的。程瑤田,字易疇,與戴震師從江永,所著《通藝錄》是清代名物考古方麵的代表作。吳大澂,字清卿,又號愙齋,在清代金石學家中有獨特眼光。他官至巡撫,曾立銅柱於中俄交界處,並書大篆,銘刻於上。王國維歎其為官所累,未大成其學。吳其昌說:“故先生考釋彝器,稱引愙齋甚盛;而《愙齋集古錄》收集之富,又恒為先生取資之藪;故愙齋於經史文學,及其他各種學問,根柢雖淺,而金石之學,所造之深,遠非吳荷屋、徐籀莊輩可及,故雖先生,亦頗為其所影響也。”按一般清代學術家評價,程、吳的學術地位,並不突出。但是,他們的研究方法主張“陳言相因,不如目驗”。所以考訂文物,不拘泥舊說,惟是之求。程與王念孫同為嘉靖樸學大師。王國維1915年作《古胡服考》,末署“乙卯秋七月脫稿”顯然指陰曆七月。後改成《胡服考》,手稿末署:“此考精確三百年中唯程易疇先生或能為之。”

  《觀堂集林》蔣汝藻序說:“竊謂君書才厚數寸,在近世諸家中著書不為多,然新得之多,未有如君書者也。君新得之多,固由於近日所出新史料之多,然非君之學識,則亦無以理董之。蓋君於乾嘉諸儒之學術方法無不通,於古書無不貫串,其術甚精,其識甚銳,故能以舊史料釋新史料,複以新史料釋舊史料,輾轉相生,所得乃如是之夥也。”這裏講的“新史料”和“舊史料”之關係,實為“兩重證據法”提出前的重要總結。

  一位學者治學方法的逐步成熟,顯然與他的已有知識結構和學術淵源有關。王國維受西方治學方法的影響,在於哲學、邏輯。當他轉向治中國古代文化的時候,思維和邏輯的訓練給予他很大幫助。原來,清代學者的學問以經學為中心,王國維不走這一條路。他的興趣和學術的淵源,在於史學。當時學者常論浙東與浙西學派之別。浙東以黃梨洲、章實齋為代表,多長於史;浙西以顧亭林為代表,分流為皖魯諸派,多長於經。“浙東博通,其失也疏。浙西專精,其失也固。”王國維顯然主張,應擇其長而從之。其實浙東、浙西兩派的優點,集合起來,可以說代表著清代好的傳統。這個傳統正是王國維加以發揚的。章學誠《文史通義》稱:“浙東貴專家,浙西尚博雅,各固其習而習也。”“浙東之學,言性命者必究於史,此其所以卓也。”梁啟超評論說:“實齋浙東人,或不免有自譽之嫌;然而這段話,我認為大端不錯,最少也可以說清代史學界偉大人物,屬於浙東產者最多。”王國維是浙東人,他注意到了浙東學派的學風,自幼受史學影響,也深受浙東派影響。當然,他是有容納不同學派的胸襟的。浙西學派以顧亭林為代表的學風,在晚清有其特殊的魅力。正如梁啟超指出的:“亭林在清學界之特殊位置,一在開學風,排斥理氣性命之玄談,專從客觀方麵研究事務條理。二曰開治學方法,如勤搜資料,綜合研究,如考驗耳目聞見以求實證,如力戒雷同剿說,如虛心改訂不護前失之類皆是。三曰開學術門類,如參證經訓史跡,如講求音韻,如說述地理,如研精金石之類皆是。獨有生平最注意的經世致用之學,後來因政治環境所壓迫,竟沒有傳人。他的精神,一直到晚清才漸漸複活。至於他的感化力所以能曆久常新者,不徒在其學術之淵粹,而尤在其人格之崇峻。”從梁啟超的介紹就可以知道,王國維與顧亭林在學術上有好多相似之處,以及王國維推崇顧亭林的緣由。

  王國維和許多學者一樣,認為清代乾嘉學派的主要成就在小學。但是,清代是通過治經而發展起來的考據之學,它的重點是為了治經。王國維也重視小學,卻為了考史,考古物學。這樣的學風,代表著辛亥革命前後的新派學者的學術趨向。正如王國維所說:“今者時勢又劇變矣。學術之必變,蓋不待言。”

  重視甲骨文、敦煌文獻、漢代簡牘等新材料,是王國維形成自己新的研究方法的基礎。王國維這樣的學者,研究首重材料,首先要判定什麽是有理論意義的材料。把握了這些材料之後,王國維學術的基礎是古文字學,研究的手段是小學,研究的趨向是史學。他在1914年7月說:“比年以來擬專治三代文學,因先治古文字,遂覽宋人及國朝諸家之學。”這裏說的“三代之學”當以古史為主了。這樣,王國維對新出土的材料本身雖然並不擁有;但是,利用它們作為研究古史的手段,卻是一個新的創造。

  當王國維進入古文字這個學科領域之後,也有以何為基點,以及如何發展的問題。吳其昌指出:“當清盛時小學專家:若段若膺一派,則以《說文》為根據,以貫串群經。郝蘭皋一派,則以《爾雅》為根據,從名物以逆推小學。王石臞一派,則先從群經著手,而歸宿於《說文》。近世章太炎一派,則從音韻以上探小學之本原,而先生一派,則欲先從契、古、籀等文字著手,而歸宿於《說文》。其程次適與段君相反,而與王君相合;故先生之學,雖極如程、吳、孫諸君,而先生之於小學,則矢口佩誦王君不置,今細讀《觀堂集林》可見也。但王君之治學目的在通經,故從群經以發軔;而先生之目的在考史,故從古文字發軔;其以《說文》為證合之關鍵,則一也。故先生之學,其目的則在古史,其根據則在小學。其於小學也,其關鍵則在《說文》;其根據則在古文字學。此數言可蔽也。”

  漢字有形、音、義。研究漢字就必須研究音韻學。王國維深入到音韻學領域中,先把握清代古韻研究的權威學者顧炎武、江永、戴東原、段玉裁、孔廣森、王念孫、江有誥七人的成就。他的獨創的成就,在於整理過唐代韻書,運用音韻學知識研究上古史,如卜辭中有“王亥”,可是在其他古籍中,又作“核”、“垓”、“胲”,王國維根據音韻學的知識,判定上述幾個字都是“亥”的諧聲字,可以通假。在蒙古史研究中,發現“蒙古”兩字有不少音近的異名,才知道別的民族稱它的名字,常常是根據字音記錄下來的。這種通假的事例,他在研究中多次運用。當然,在音韻學研究本身,他也有創造性的見解。《五聲說》:“古音有五聲,陽類一與陰類之平上去入四是也。說以世俗之語則平聲有二,上去入各一是為五聲。”學界認為,“此說影響不大。”王國維的成功,在於用跨學科研究的方法,發展了音韻學的作用,推進了古文字與古史研究。他的功夫在於運用不同學科的知識,使之融會貫通起來。

  王國維有了研究的方向、研究的材料之後,他不斷調整自己的知識結構,以便有利於研究工作。他幼時讀經。1913年冬,他對繆荃孫說:“今年發溫經之興,將《三禮注疏》圈點一過。”他這裏溫《三禮注疏》是為了研究古代禮製,將“經”作為史料來看。他有了這樣的知識準備,在甲骨文、漢簡、古銘文中就有許多新的發現。這裏還需著重說明一下,王國維對《詩》、《書》、《禮》、《易》都有創造性的見解。過去,不少人認為他在經學方麵沒有專門著作,這是不確實的。他並不把某一經學當作萬世不變的標尺。

  王國維對學術研究有執著的追求,能努力去站到時代的和學科建設的前沿,在方法上就有容納眾流的氣象,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博稽眾說而唯真理之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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