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十年

第四章 麵試

　　畢業的腳步臨近，真正找到了好工作的同學並不多，大家在認清了形勢之後，對工作的要求一再降低，單位性質、福利待遇、工作職能也越來越寬泛了。隨著大家越來越務實，陸續有同學開始找到工作並開始上班，加上不少回原籍工作的同學，在學校的人也越來越少。

　　杜男男依然在拚命地找工作，報紙、招聘會、同學介紹，隻要是機會，他依然都不放過。讓他重燃希望的是，本被他當作電視台一日遊的麵試，居然通知了他參加二輪筆試。又過了一周，第三次麵試通知也下來了。按照以往經驗，進入第二輪麵試的，基本上已經有60010入職的可能了，進入第三輪麵試的，幾乎有80%入職的可能了。杜男男興奮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佳佳，佳佳也非常開心，幫助男男模擬第三輪麵試可能遇到的問題，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

　　由於電視台第三輪麵試是下周的事，這一周，杜男男還要非常重視一個香港貿易公司的招聘麵試。這個信息是小六從報紙上看到的。廣告占據了北方都市報半個版式的位置，非常醒目，碩大的企業LOGO，富有衝擊力的廣告配圖，處處展現著這個企業的霸氣。更讓大家興奮的是，報紙上赫然寫著：本企業用人之道為能力優先，不重學曆，大專以上即可；待遇從優，銷售月薪一千八百元起，秘書、文員一千五百元起，人力資源、會計兩千元起……其他更高級的職位，動輒三千多元一個月；本公司正處在高速增長階段，急需各種人才，招聘銷售人員六十人，秘書、文員三十人……林林總總加起來，這次招聘人數超過了一百人。這麽大規模的招聘，對於應屆畢業生來說本來就是難得的機會，而且這個待遇水平更是讓所有人眼前一亮。

　　2000年的北方市，人均工資隻有八百元，眾多剛畢業的大學生，連這個水平都達不到，而這個港資企業，起薪就是兩千元左右，著實讓人垂涎。小六無意中看到這個廣告，偷偷地告訴了杜男男，並沒有跟其他人說。男男也知道，在找工作的關鍵時刻，人難免有私心，如果把這個好消息廣而告之，豈不是讓自己多了很多競爭對手嗎？男男本來很想邀請寢室其他幾個兄弟一起去，但小六好像非常珍惜這個機會，幹叮嚀萬囑咐不要跟任何人說，他必須遵守這個承諾，所以對其他人也三緘其口，但心裏多少有點過意不去的樣子。

　　杜男男跟小六兩個人好像幹壞事一樣偷偷地溜出學校，跳上一輛開往市區的公交。顛簸了一個多小時，他們來到了報紙上通知的麵試地址——北方市龍舟賓館。站在賓館前，看著這個破舊的老賓館，杜男男心裏有點失落。幻想中的豪華辦公室沒有，即便是酒店，他也幻想著是金碧輝煌的那種，但眼前的這個賓館顯然沒有帶給這個企業任何的榮耀。但即使這樣，賓館大堂已經站滿了各色人等，其中絕大多數是跟杜男男一樣的應屆畢業生。杜男男扭頭看看小六，發現小六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依然顯得很興奮。

　　進入大堂，一股汗臭味撲麵而來，賓館的空調顯然抵不住這大批大批的應聘大軍。杜男男跟小六環顧了四周，在大堂的左側，應聘的人員排成了兩隊，最前麵是兩張桌子，後麵坐著麵試官，看樣子是初試的地方。他們兩個人也就乖乖地排在了隊伍後麵。

　　初試好像非常快，杜男男觀察了一下，基本上一個應聘者剛坐下，遞上簡曆，不到兩分鍾就結束，然後歡天喜地地上樓去了。所以雖然人非常多，但效率很高，杜男男跟小六也就等了十多分鍾就輪到了。

　　“我先上，祝我成功吧！”小六小聲對杜男男說了一句，上前坐到了麵試的板凳上。

　　不久，杜男男就看見麵試官滿臉笑容地對小六說：“小夥子，你一定能成功，去吧！”

　　小六忙不迭地道謝：“謝謝李總！謝謝李總！”站起身來回頭看了一眼杜男男，悄悄地比了個OK的手勢，便朝樓梯跑去。

　　“下一個！”麵試官對著杜男男喊。

　　杜男男趕緊上前，麵帶笑容，遞上自己的簡曆自我介紹：“老師您好，我是杜男男，今年的應屆畢業生，學英語的。”

　　麵試官是個矮胖子，梳著大背頭，戴著金絲邊眼鏡，穿著西裝，領帶紮得緊緊的，汗水已經把領子浸濕了。胖麵試官接過杜男男的簡曆，並沒有看，而是盯著杜男男看，仿佛要讀出點什麽。

　　“年輕人，你的夢想是什麽？”

　　杜男男一愣，麵試這麽多，好像還真沒有這樣開場的。他腦子迅速地轉了一下說：“我最初的夢想是做一名翻譯，但現在我希望我能為貴公司服務，並伴隨著公司一同成長。”

　　胖麵試官顯然很滿意這個回答，嗬嗬地笑了一聲。他把手裏的簡曆放在桌子上，騰出兩隻手往前一攤問：“小夥子，如果我們有一個非常有潛力的商業機會，你願意跟我們一同奮鬥嗎？”

　　杜男男毫不猶豫地回答：“當然願意。”

　　胖麵試官更加開心了，他把身子往前傾了一下，略顯神秘地說：“我覺得你有非常好的潛力，你是個人才，你很可能成為我們公司未來的頂梁柱，小夥子，我看好你！”不等杜男男說話，他拿出一個大大的紅章，在杜男男的簡曆上嘭的一聲蓋了個紅章，“你通過了，現在馬上去二樓參加培訓吧。”他把簡曆遞回給杜男男，“記住你的夢想，我們公司，很可能改變你的一生，加油啊！”

　　杜男男第一次在麵試得到這樣的評價和鼓勵，心裏也有些激動，連說了好幾個謝謝。

　　站起身來剛準備走，他突然猶豫了一下，轉過頭笑著問胖麵試官：“老師，我想知道，咱們公司賣的是什麽產品啊？”

　　胖麵試官抬起頭，意味深長地說：“小夥子，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沒有激情和勇氣去改變你的命運！”說完，還揮了一下胖胖的拳頭。

　　杜男男不好再追問什麽，告別了胖麵試官，來到了二樓。

　　上了二樓杜男男才發現，這個賓館是商住兩用的，既有客房，也有辦公室。二樓有好幾間大的辦公室，用A4紙寫著“會議室一”“會議室二”等。正在他猶豫著去哪兒培訓的時候，一個工作人員模樣的人主動上前，接過杜男男的簡曆看了一眼上麵的紅章，就把他帶進了二號會議室。進入會議室，杜男男看到一個很年輕的女孩正在台上講課，台下黑壓壓地坐了一片應聘者。他進來也沒有人管，杜男男就悄悄地走到了最後的位置坐了下來。

　　台上的年輕女講師正在慷慨激昂地講話：“同學們，你們是中國的未來，是中國的希望，你們的夢想決定了中華民族的前途，你們的成功不僅僅屬於自己，它也屬於你的父母，你的學校，你的祖國母親……”杜男男聽得一頭霧水，他本以為培訓是對公司的全麵介紹，對產品和業務的介紹，而這裏怎麽好像在開演講會啊？他正感到困惑，台上的女講師突然呐喊般地對大家說：“現在，我想看到你們的雙手，看到你們的激情和勇氣，大家把手舉起來，跟我一起說‘天生我才，無往不勝……’”台下，幾十個年輕人同時舉起雙手振臂高呼，一時間震耳欲聾的口號聲充斥了整個會議室。

　　杜男男躲在後麵，也附和著喊口號，但心裏一直犯嘀咕：這到底是個什麽企業啊？他們到底經營什麽啊，怎麽感覺怪怪的？心裏想著，他偷偷地環顧四周，旁邊的人眼中閃爍著激動的光芒，正隨著講師高聲喊口號，全然沒有注意他的存在。就在杜男男左顧右盼的時候，台上的講師突然停止了喊口號，用手指著杜男男說：“我發現一個不適合我們公司的人，他沒有勇氣和激情從事我們的偉大事業，我們不需要這樣意誌不堅定的人，把他轟出去，大家一起跟我把他轟出去！”隨著講師的話，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杜男男的身上。杜男男一陣緊張，有點不知所措。但聽到講師已經下了逐客令，隻好尷尬地站起來快速地移到門口走了出來。

　　杜男男走出賓館，回頭看了看，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別扭。他隱約覺得這個公司有問題，但又不知道問題在哪兒。小六還沒出來，他就坐在路邊一邊休息一邊等……時間滴答滴答地過去，小六一直沒有出來，眼看天色都晚了，杜男男有點著急，圍著賓館來回轉，又過了半個小時，小六才戀戀不舍地從賓館大門走出來。

　　“怎麽這麽久啊，你培訓了至少有三個小時了吧？”杜男男有點不耐煩地說。

　　老六似乎根本不在意杜男男的情緒說：“老四，我覺得我真幸運，我好像找到我的人生方向了，這個公司可以改變我的命運。”

　　杜男男笑了一聲問：“為什麽這麽說？”

　　老六把手插進褲兜，一臉幸福的表情說：“我發現，這個公司特別有朝氣，也特別有凝聚力，大家都很有激情和動力，這樣的團隊，做什麽都會成功的，你相信我。”杜男男沒吭聲，默默地往前走。

　　老六突然想起什麽，問：“你為什麽出來這麽早啊？”

　　杜男男尷尬地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被轟出來了。”

　　老六歎了口氣說：“咳，肯定是你表現得不夠積極，你記住，任何公司都不喜歡對公司不忠誠、沒有激情的員工，我們會議室也有好多被轟出去的。咳，男男，你損失了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聽小六六這麽一說，男男心裏多少有點惋惜，咳，當時為什麽不積極點兒？

　　上了公交車，他們兩個坐在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上。男男繼續問：“老六，我很想知道他們公司是做什麽業務的，麵試的時候那個胖子神秘兮兮的，一直沒跟我說。”

　　老六側過身子，壓低了聲音跟杜男男說：“這是公司的機密，講師要求我們不能外傳的，連家人也不要說。”

　　杜男男感覺挺好笑的，“有必要嗎？你別跟我說是賣毒品的啊。”

　　老六一聽急了道：“別胡說，我們公司賣的東西是最新發現的一種植物提取素，是一種治療癌症的特效藥，隻有我們公司有這個技術能合成，而且這種植物全世界隻有東北有。”說到這，老六眼望窗外，不無憧憬地輕聲說，“等我們業務做大了，東北就不是人參貂絨烏拉草三寶了，我們的產品才是東北真正的寶貝啊。”

　　杜男男聽著，一時也不知道如何問。但他注意到，老六用的是“我們公司”這個詞，儼然已經是公司一員的感覺了。他用胳膊撞了一下老六說：“喂，你張嘴就我們公司我們公司的，人家確定要你了？別高興太早好不好？”

　　老六一聽這話，嗬嗬笑地說：“我臨走，他們的人事主管告訴我，覺得我非常適合做這個產品的銷售工作，讓我這幾天就跟他們去東北考察產品，等培訓結束，整個北方市的銷售工作就交給我來做，如果做得好，不到一年就能升任主管，嗬嗬。”老六對杜男男說話的姿態，仿佛自己已經是主管的樣子了。

　　杜男男跟老六開了幾個玩笑，就不再多問了。他望著車外飛速後退的樹木，一時也有些糾結。難道自己真的錯過了什麽？但憑借他的麵試經驗，這個企業的確不同尋常，感覺很怪。難道是新型企業，思路超前？老六不會上當吧？咳，想不明白。

　　杜男男想著想著，隨著汽車一路顛簸，耐不住一天的疲憊，漸漸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