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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我和老操來到詩人父母家門口。詩人的新婚家具安排在父母家油漆。

  詩人端著一碗稀粥迎出來。詩人不看中規中矩摳鼻孔的老操;不看我昂揚的腦袋,看我下垂的雙手。我拎著一小桶燦爛的黃色油漆。詩人笑逐顏開。

  臥室裏,我和老操才剛剛開始動工,一個中年婦女愁眉苦臉地漫進來。我懷疑進來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烏雲。“娘!”臥室裏晃悠來、晃悠去的詩人大聲叫喊起來。低頭幹活的老操嚇得一哆嗦,膩子刀掉到地上。

  有必要這麽大聲嗎?一家人,低頭不見,抬頭見。

  稀奇古怪詩人母親根本不搭理詩人,更加稀奇古怪詩人母親接下來的滔滔不絕一瀉千裏。

  “我家老不死的臥床不起整整十三年,雙腳一蹬終於死了!我早就是一個寡婦了!孤兒寡母過日子好可憐!”

  “娘!”詩人大聲叫喊。

  “畜生,非得買啥房子單過,一哭、二鬧、三上吊!嫌棄老娘我老了不中用了不伺候了!老娘我把你伺候大了,翅膀硬了就飛!買房子的錢都是老娘我東一家、西一家死乞白賴借的,還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才能還清!房子還沒開始裝修,就有天天催著要錢的,要錢就是要命,老娘我早就活不下去,早就不想活了!”

  “娘!”詩人大聲叫喊。

  “畜生,一天到晚不學好,亂七八糟寫啥球子詩!詩就是屎!屎能賣錢嗎?好吃懶做一頭豬,遊手……”

  “娘!”詩人大聲叫喊。

  “遊手、遊手……”詩人母親半天說不下去。

  我忍無可忍要開口接上。

  “遊手好、好……”老操接了半天接了半拉子。

  “娘,遊手好閑!”詩人斬釘截鐵地接上了。

  “遊手好閑一條狗!”詩人母親尖叫起來。

  當時的我隻是感覺詩人和他母親像極了,不愧是一對母子。至於到底如何像不太清楚。現在琢磨起來,我恍然大悟——

  詩人和他母親都滿腹牢騷,隻不過詩人牢騷的是理想,詩人母親牢騷的是現實。詩人和他母親都喜歡發牢騷,隻不過一般人喜歡對熟人發牢騷,他們喜歡對陌生人發牢騷。詩人和他母親發牢騷在乎的隻是傾訴,無關傾聽。隻有傾訴,沒有傾聽,心靈交流自然子虛烏有,傾訴就隻是一味地傾倒——一味地傾倒垃圾了。

  我確信詩人和他母親交流的言語猴年馬月就僅僅停留在“娘”和“畜生”上了,如此交流往往一發則不可收拾,直到天荒地老。

  詩人母親不屈不撓傾倒垃圾。我和老操是兩隻垃圾桶。垃圾桶老操是蓋上的,詩人母親傾倒不進去。垃圾桶小犬敞開且無底洞,詩人母親一直傾倒著。

  詩人早就寵辱不驚母親的牢騷了,一直目中無人地吸溜著稀粥,滋滋有味極了。我懷疑詩人手中的碗也是一個無底洞。要不,怎麽能夠吸溜個沒完沒了呢?

  良久之後,詩人母親一步三回頭地離開臥室。

  詩人的吸溜聲超大,可猛了,令人深感詩人吸溜的不是稀粥,而是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

  隻要詩人吸溜一聲,刮膩子的老操就抬頭看一眼,再摸一下嘴巴。

  喝稀粥的是詩人,於情於理,摸嘴巴的同樣是詩人。老操摸什麽嘴巴?摸的還不是詩人的,是自己的。

  老操實在是忍無可忍,轉身就要離去。

  “幹嘛呢?”詩人吸溜一聲說。

  “拉屎!”老操叫囂。

  “拉屎?”詩人慢條斯理地說,“我在喝粥呢!喝粥拉屎,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喝粥時拉屎咋啦?也不是吃屎!畜生,神經病!”臥室外,詩人母親一邊山洪暴發地吸溜著稀粥,一邊高聲叫罵。

  “廁所在哪兒?”老操陰沉著臉說。

  “請跟我來!”詩人笑吟吟地說。

  詩人一邊吸溜著稀粥,一邊往外走。老操垂頭喪氣地跟上去。

  三天之後,我和老操第三次來到詩人父母家,給家具上第二遍油漆。幾分鍾下來,老操就去上廁所了。半個小時之後,詩人吸溜著稀粥領進來一個人,歡天喜地。領進之人令我大開眼界,黑得出奇而離譜,和白白嫩嫩的詩人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心中暗暗驚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領進之人前俯後仰、東倒西歪到我跟前,突然張開雙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死死地抱住我,酒氣衝天、刺鼻。我拚命地掙紮。

  “姐夫!”領進之人高聲叫喊的同時,親了我一下,沉重而熾熱。

  我逃脫波濤洶湧的懷抱,東張張、西望望。

  “姐夫!”領進之人話音未落,當胸一拳我,粗暴之中不乏溫柔。

  我不是還沒結婚嗎?怎麽就突然冒出一個黑不溜秋的小舅子了呢?

  “他,他,他,他是你姐夫?”詩人說。

  “不是我姐夫,難不成是你姐夫?”領進之人反唇相譏,一針見血。

  詩人瞠目結舌。

  “姐夫!”領進之人一邊說,一邊摸起我腦袋來,粗糙之中不乏細致。

  我結婚了嗎?

  “他,他,他,他不是我姐夫!”詩人急了,大聲說。

  “我姐夫當然不是你姐夫!”領進之人鏗鏘有力地。

  “他,他,他,他不是你姐夫!”詩人提高嗓門。

  “他不是,你是?”領進之人氣呼呼地說。

  “我也不是!”詩人一語中的。

  “你們都不是?”領進之人醉眼朦朧,大聲嚷嚷,“誰是呢?”

  “我是!”老操一步跨進臥室,咆哮。

  “喝酒不要命可以,不能不要臉!”老操端著褲子說,“大清早的,喝什麽酒!混蛋、混球!”

  “已經是上午啦!”詩人說。

  “姐夫,你每次罵我都少不了混蛋、混球!”領進之人嬉皮笑臉地說,“我小黑糊塗啊,小黑我到底是混蛋,還是混球呢?”

  “你是混賬,混蛋、混球!”老操怒吼。

  “你是我的姐夫,我認準了!長長長的,比我白白白,電線杆油白漆一模一樣!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小黑大聲嚷嚷,口水下流。

  “他豈止比你白!”詩人實話實說小黑。

  “你也比我白!”小黑齜牙咧嘴地說。

  “我,我,我……”詩人說。

  “你,你,你,你是誰?”小黑摸了摸嘴巴說,“你怎麽跑我家來喝酒啦?”

  “你家?這,這,這,這是你家嗎?這不是你家,是我家!”詩人憤憤不平,“我喝的是粥,不是酒!”

  “你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你家!粥就是酒,酒就是粥!”小黑說。

  “啥亂七八糟的!”詩人憤慨。

  小黑靠近詩人。詩人捂住鼻子。小黑摸上詩人。詩人連連倒退。

  “摸啥摸?”詩人緊張兮兮地說,“亂摸,亂摸!”

  “叫什麽叫?”小黑說,“我摸的也不是你!”

  “你摸的不是我,是誰?”

  “我摸的是我姐夫!”

  “我不是你姐夫!”

  “你當然不是!”

  “亂套,亂套!”

  “你是誰?矮得嚇死人,比我白白白,木樁油白漆一模一樣!”小黑話音未落,一P股坐到地上。

  “我是我!”詩人臉紅脖子粗,說。

  “你這人不地道!你當然是你,這還用說嗎?”小黑揉著P股說,“我喝多了,姑且不和你斤斤計較!”

  詩人嘎嘎嘎地幹笑幾聲,埋頭一門心思地吸溜起稀粥來。

  “姐夫,你的褲子掉下來了!”小黑猛地大叫一聲。

  老操嚇得一鬆手,端著的褲子掉了下來。

  “我褲子沒掉。”詩人嘟嘟噥噥。

  “看什麽看,沒見過畜生喝多嗎?”老操厲聲訓斥,“幹活,小犬!”。

  您老人家總算說對了,我從沒見過畜生喝多了,常見您喝多了。

  “師傅,休怪詩人我說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徒弟也是人。大凡是人,無論地位崇高抑或卑賤,都應該尊重。徒弟和師父說話不能低三下四,師父和徒弟說話也不能氣焰囂張。改,一定要改!隻要是個人,就難免會犯錯。知錯不改,錯上加錯,天長日久不是人;知錯就改,洗心革麵,重新做人!”詩人苦口婆心,一字一頓,“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我改!”老操怒氣衝衝地說。

  “心靜自然涼!”詩人不溫不火地說,“心寬天地闊!”

  “改,一定要改!”小黑口水洶湧而出,毅然決然地說。

  老操二話不說,上去就踹小黑一腳。小黑一P股坐到地上。

  “師傅,休怪詩人我再次說你,這就更加是你的不對了!罵人不對,打人大錯特錯!罵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打讓問題更加問題!”詩人愁眉苦臉,義正詞嚴,“改,一定要改!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老操怒目詩人。

  “咋啦?想連我都打,是吧?打吧,打吧,往死裏打!”詩人劈裏啪啦拍著胸脯說,“隻要你動手了,我就立馬報警!你鋃鐺入獄,我興高采烈!”

  我提心吊膽瘦骨嶙峋的詩人打不壞胸脯,打傷了手。

  老操垂下腦袋來。

  “疼,疼!”小黑哭喪著臉說,“姐夫,我疼!”

  “我看看,我看看!”詩人一邊說,一邊俯身小黑一通亂摸,“是這兒疼嗎?是這兒疼嗎?”

  “疼,疼,疼!”小黑嬌滴滴地說。

  “我看了都心疼!”詩人溫言細語,“咋會不疼呢?”

  “你也不是我姐夫,摸什麽摸?”小黑突然發飆說。

  “咋啦,咋啦?喝醉了,喝醉了!”詩人慌裏慌張地說,“你姐夫打你,我摸你,天經地義,天經地義!”

  “我姐夫打我是愛我,”小黑氣呼呼地說,“你摸我成何體統!”

  “真醉了,真醉了!打咋可能是親,罵咋可能是愛呢?”詩人不慌不忙地提高嗓門說,“我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顯英雄本色!”

  “摸人就摸人,有必要那麽用力嗎?”站在一邊的老操嘀嘀咕咕,“傷口上撒鹽!”

  “還是姐夫疼我!”小黑嘿嘿一笑說。

  老操瞪了小黑一眼。

  “疼,疼!”小黑撒嬌,“姐夫,我疼!”

  “咋早不說呢?”詩人充滿歉意地說,“我摸,我摸,我溫溫柔柔地摸!”

  不一會兒,小黑就靠著牆壁睡著了,酒氣撲鼻,呼嚕震天。詩人端坐在小黑對麵,一邊滋滋有味地吸溜著稀粥,一邊津津有味打量著小黑。

  “抽刀斷水水更流,借酒澆愁愁更愁!”詩人自言自語起來,“睡著了好,睡著了好!黃粱美夢中,要啥有啥!”

  我打磨完畢,開始和老操一起油漆。油漆好梳妝台後,我抬頭看詩人。詩人麵對遨遊夢鄉的小黑樂嗬嗬地說,“我當然比你白啦!你姐夫電線杆油白漆,我木樁油白漆,小小年紀,虧你想得出來!詩情畫意,詩情畫意!娃,你應該學著寫寫詩。你有詩人的天賦,不寫詩糟蹋皇糧,暴殄天物矣!改天我教教你,免費啦!”

  “蚊子,蚊子!鼻子,鼻子!”詩人突然大叫起來,口中的稀粥噴小黑一腦袋。小黑渾然不知。老操手中的刷子掉到地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對不起,對不起!”詩人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擦起小黑腦袋來,“蚊子飛進鼻子裏了,我操,我操!”小黑前俯後仰,東倒西歪起來。

  詩人不擦亂七八糟,擦了烏七八糟。更烏七八糟的是,慌張之中,稀粥一股腦兒澆灌小黑腦袋!

  “西瓜流水,壞菜了!”詩人驚呼。

  “擦什麽擦?潑,潑!”老操叫嚷。

  “潑?”詩人莫名其妙,說。

  “潑水,潑水!”老操叫囂。

  “潑、潑水、水、水?”詩人說。

  “你不潑,我潑!”老操一麵說,一麵走出臥室。

  不一會兒,老操端進一大盆水。“不要潑,不要潑!”詩人尖叫。

  老操劈頭蓋腦潑下去,大聲嚷嚷:“讓你和你老婆過來幫忙,你過來不幫忙也就罷了,還添亂!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小黑激靈靈打個冷戰,醒了。

  “洗腳水,洗腳水!”詩人幹嚎。

  “醒酒,洗腳水比洗臉水更管用!”老操怒氣衝衝地說。“你,你,你,你還是姐夫嗎?”

  “是姐夫,才會潑洗腳水!”

  “你,你,你!”

  “我,我,我!”

  “你們剛才說什麽?”小黑睜大眼睛說。

  “我們啥都沒說!”詩人閉上眼睛說。

  “我們什麽都沒說!”老操轉身說。

  “哈哈哈,我酒醒啦!”小黑起身說。

  “酒醒了就好!”詩人低頭說。

  “酒醒了就幹活!”老操扭頭說。

  “畜生,還不快去接你媳婦過來伺候呀!吃一頓飯比拉一泡屎還要難!找死呀,你!”外麵傳來詩人母親的叫罵聲。

  詩人飛竄出臥室。

  “啊!”小黑突然一聲尖叫。蹲著油漆的老操,一P股坐到地上。“叫什麽叫?”老操齜牙咧嘴地說,“小舅子嚇死姐夫不用償命,是吧?”

  “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小黑一邊往外走,一邊大聲說,神色慌裏慌張。

  “幹什麽去呀?”老操站起來,揉著P股說。

  “回來再說,回來再說!”小黑頭也不回,緊張兮兮地說。

  “不是酒醒了嗎?”老操說。

  “完蛋了,完蛋了!”小黑說。

  “酒醒了,人瘋了!”老操哭笑著說。

  老操話音未落,小黑碰翻地上油漆桶,全然不顧,衝出臥室。我趕緊過去扶起油漆桶。老操目睹地上四處流淌的油漆,兩眼發直。

  “我回來啦!”臥室門外傳來詩人的叫喊聲。我健步如飛出臥室,帶上房門。

  “我忘記帶一樣最重要的東西啦!”詩人神采奕奕地說。

  “最重要的東西?”我說。

  “玫瑰,送給我媳婦的!”詩人洋洋自得地說,“小兄弟,女人靠的是哄和寵,尤其是年輕漂亮女人!”

  “幫幫忙找個瓶子給我,可以嗎?”我強作鎮靜說。

  “OK!”詩人眉飛色舞地說,“要瓶子幹嗎?”“裝油漆!”我說。

  “No problem!”詩人喜笑顏開地說。

  詩人找過來一個瓶子,我說大了。詩人再找過來一個瓶子,我說小了。詩人又找過來一個瓶子,我說髒了。詩人連忙去洗瓶子。

  我緊跟著手握一束玫瑰的詩人走進臥室。老操已經將地上的油漆處理得一幹二淨。

  “我得趕緊去接我媳婦過來吃中飯,你們不要著急呀,慢工出細活,慢工出細活!”詩人高舉玫瑰興高采烈地對老操說。

  “去吧,去吧,我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刷!”老操大聲說。

  詩人調頭而去,高高舉起玫瑰,如同高高舉起珠穆朗瑪峰。

  “還慢工出細活呢!誰不知道快工出糙活呀!”老操罵罵咧咧起來,“你要質量,我還要速度呢!你過日子,我就不過日子啦?你小子過日子要錢,老子我過日子就不要錢嗎?錢是辛辛苦苦地賺來的,不是平白無故地冒出來的!不抓緊時間,能賺更多的錢嗎?”

  “懶人屎尿多!又去上廁所啦?用得了一個多小時嗎?”老操憤憤不平,“緊要關頭,不挺身而出幫老子我一把,還腳底抹油滾蛋!扯淡,混蛋、混球!”

  我埋頭幹活,一聲不吭。

  “拿一個瓶子進來幹什麽,做尿壺嗎?”老操接著數落。

  “裝油漆!”我說。

  “裝什麽油漆?”老操憤慨。

  “他要進臥室,我讓他找瓶子裝油漆!”我說。

  “他要進臥室?”老操恍然大悟,叫囂:“幹得漂亮!要不是你機靈,他就發現油漆潑了,一旦發現,還不得死纏爛打!結果,要麽賠償油漆,要麽克扣工錢。我老操是誰呀?轉眼間,處理得幹幹淨淨。我這個小舅子,簡直就不是狗日的、是人日的,添亂也就罷了,還搗亂!小犬,今天,你立下了頭等大功,晚上我得好好地犒勞犒勞你,吃燒烤,吃燒烤!”

  吃燒烤?得了吧!您老人家不將我燒烤了就萬事大吉了!

  “丟了,丟了!”小黑一邊說,一邊跌跌撞撞而入,氣喘籲籲,大汗淋漓。“什麽丟了?”老操連忙問。

  “老婆,老婆!”小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你老婆?”老操皺起眉頭說。

  “我老婆!”小黑說。

  “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啦?”老操說。

  “完蛋了,完蛋了,這下子徹徹底底完蛋了!”

  “到底出什麽事了?”

  “車子,車子!”

  “出車禍了?!”

  “不是,不是!”

  “分手啦?”

  “是,是!”

  “天啊,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呢?”

  “沒有分手!”

  “沒有分手,離婚啦?”

  “手都沒分,離什麽婚呀!”

  “嚇我一跳,到底出什麽事了?”

  “喝多了,喝多了!自行車,自行車!”

  “什麽亂七八糟的!”

  小黑正要開口說話,詩人母親烏雲滾滾地領進來一個人。詩人母親領進之人比小黑還要黑得多,站都沒站穩就哭哭啼啼上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小黑垂首而立,一言不發。老操瞠目結舌。詩人母親迅速退了出去。

  “喝酒,喝酒,就知道喝酒!喝了酒還逞什麽能死活騎自行車載我,載著、載著,撲通摔我下去之後還往前騎,騎得可快了,我爬起來就追都攆不上!”詩人母親領進之人哭訴。

  “老婆,喊我,大聲喊我,我不就知道了嗎?”小黑低聲說。

  “我喊啦,可大聲了,你聾子一樣,騎得賊快賊快!”小黑老婆氣呼呼地說。

  “你下去了,自然輕多了,我能不快起來嗎?”小黑輕聲說。

  “沒良心!你是不是成心想拋棄我?嫌我人老珠黃了,不要了,是吧?”小黑老婆哭得稀裏嘩啦,說。

  “怎麽會呢?我就是不要自己了,也不會不要你!醉啦,醉啦!什麽人老珠黃呀?我老婆是仙女下凡,仙女會老嗎?仙女永遠年輕漂亮!”小黑大聲說。

  “這還差不多!諒你也不敢!”小黑老婆破涕為笑說,“你自己都不要了,還怎麽要我呀!”

  “都要,都要!”小黑歡欣鼓舞地說。

  “好,好!”小黑老婆載歌載舞地說。

  “疼,疼!”小黑嬌滴滴地說,“老婆,我疼!”

  “我看看,我看看!”小黑老婆抱住小黑,一邊溫溫柔柔地撫摸,一邊心疼地說,“是這兒疼嗎?是這兒疼嗎?是這兒疼嗎?”

  “是,是,是!”小黑歡快地說。

  “是不是你姐夫又踹你了?你姐夫也真是的,自己喝醉了踹你,你喝醉了照樣踹你!”小黑老婆低聲說。

  老操淚花閃閃爍爍,轉過身去。

  “不是啦,老婆,是我踹我姐夫,踹疼了自己!”小黑撒嬌說。

  “這就對了,這就對了!”小黑老婆笑逐顏開地說。

  老操轉過身來,淚流滿麵。

  兩個多小時之後,詩人回來了,帶著他的媳婦。情人眼裏出西施。詩人的媳婦並不漂亮,甚至有些醜陋。盡管如此,詩人的媳婦還是給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

  詩人母親風言風語:活兒不多,來了這麽多人,不要飯、蹭飯!

  詩人媳婦接話:娘,人多熱鬧!

  吃中飯時,小黑老婆往小黑碗裏夾菜,詩人往媳婦碗裏夾菜,詩人媳婦不僅往我碗裏夾菜,還將詩人夾給她的菜往我碗裏夾。詩人母親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氣之下將剩下的菜一股腦兒倒進老操碗裏。菜本來就不多。結果,在座的差不多隻有我和小黑、老操吃上菜了。

  短暫相處中,我觀察、體會到詩人一家關係微妙而奇特。詩人母親想寵愛詩人,然而,自己早就深陷無可奈何與抱怨之中了,無暇顧及。兒媳婦在場,詩人母親從不罵詩人畜生,一直兒子寶寶地叫,可親熱了!兒媳婦在場,詩人母親大吹特擂詩人,將詩人美化、甚至神化,以至於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詩人要孝順母親,無奈自己早就泥菩薩過河了,心有餘而力不足。詩人對媳婦疼愛得過了火,以至於給人做作、甚至低三下四的感覺。詩人媳婦愛戀詩人,可是,非常之小心謹慎。詩人母親對兒媳婦陽奉陰違——稱心如意是假象,心裏極其窩火。詩人媳婦早就看穿了詩人母親,不過,一直裝糊塗。

  如今思索詩人一家人的關係,最大的問題是,詩人一家人都活得非常自卑。自卑根源於過去。我難以完全知曉詩人一家人的過去;唯一通達的是詩人一家人的過去不僅不一帆風順,還坎坷不平。當年的我隻是早熟,今天的我四十不惑,比較懂得人生、生命和命運了。

  我從小黑和小黑老婆以及詩人和詩人媳婦,聯想到金師傅和他老婆以及棺材鋪老板和他老婆,老操和老操老婆以及房東和房東老婆,還有牛哥和牛嫂。這一對對夫妻中,我唯一豔羨的是牛哥和牛嫂。牛哥和牛嫂的恩愛生活是我向往和追求的。長大成人之後,無論如何,我都要娶衝天炮為妻。結婚後,我要像牛哥寵牛嫂一樣一如既往地寵衝天炮。衝天炮也會像牛嫂愛牛哥一樣一如既往地愛我。我和衝天炮互尊互重,相敬相愛,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行文到此,我百爪撓心!衝天炮早就隨風而逝,剩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在人世間苟延殘喘地漂泊。美夢在未成真之前,盡管隻是美夢,可是,畢竟還可以憧憬,還可以追求,即便一時半時難以實現,即便永遠都實現不了。夢碎了,人醒過來,最是淒神寒骨。人生最大的悲劇是,彼此恩愛之人,一個人間、一個地下,相隔永遠。

  關於在詩人父母家第二次油漆,容我再囉嗦一下——

  當年的我非常惱火詩人母親的風言風語,時過境遷,如今的我不得不承認她一語中的。情理之中,小黑和老婆是去蹭飯的。詩人的新婚家具寥寥無幾。油漆淡季,小黑和老婆的活兒少得可憐,入不敷出。老操自然會照應小黑夫婦倆。當年的老操也蹭過不止一次飯。我深陷惡性循環爛泥坑中的一段時間裏,老操數次告訴過我自己不得不去幫人忙,讓我獨自堅守新開橋。老操寧可自己一個人不要飯、蹭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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