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愛情

第十章 我不是潘金蓮

　　秀開場的日期日漸臨近，郭雲天也抓緊時間背台詞。這件事不瞞著孫篤和孫暢不行，但也不能全瞞著他們——他們可是跟她朝夕相處的。於是乎，她就對他們說她有個姐們兒在大學教書，在校園周年慶上要表演戲劇——是校領導要求她和學生一塊演戲，以增進師生友誼。然而因為演好這個戲需要點功力，參演的學生又壓不住場，所以隻好請她來救場——這樣也可以為她在參與相親秀期間離家作出解釋。

　　孫篤和孫暢倒沒有異議。

　　郭雲天的台詞很快就背熟了。開秀的日期也快到了。因為她是帶妝作秀，之前必然要彩排一下，便前往好友李青青（就是給她化妝那人）家“彩排”。她換上那套偽裝，在鏡子前走了，越看越覺得天衣無縫，轉身對李青青笑道：“我這次徹徹底底成了一個豬扒了吧？”

　　“我看算是徹底了。”李青青抿著嘴笑，“不過不知道別人看來怎麽樣。要不讓你再穿著這一身到街上走走？”

　　她這句話本是調侃——即便是穿了一身偽裝，一般女人也不願因此被人嘲罵。但郭雲天竟毫不為意，立即跑到街上去了。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呈驚訝、鄙視及憐憫狀，看來她的妝容和演技都挺到家。郭雲天非常滿意，高高興興地回李青青家去了。也是她過於高興，竟沒有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在離她十米遠的地方相向而過。

　　那是孫暢。他一臉的狐疑左顧右盼著，目光像獵犬一樣四處亂掃。

　　郭雲天回家的時候，發現孫篤和往常一樣在家裏煮飯，孫暢卻不在。郭雲天想起孫暢之前叮囑的話，趕緊放下包幫孫篤做飯。不一會兒後孫暢回來了。郭雲天像個小孩一樣笑著朝他看去——她可是按他的話做了呢，還不誇獎她？

　　孫暢卻是一臉冷峻。

　　郭雲天臉上的笑容也凝固了。

　　“小郭啊。”孫暢趕緊換上了一副笑臉，“今天單位加班了嗎？”

　　“呃？”郭雲天一驚，這麽說她知道今天她回來得晚了？這麽說他曾經回來過？

　　“不是啊。我去李青青家玩了。”郭雲天坦白了一半隱瞞了一半。通常就是這種話最容易蒙混過關。

　　“哦。”孫暢低低地應了一聲，同時注目向她打量。郭雲天被他銳利的目光看得很不舒服，下意識地低下頭來，心裏暗自猜度：他這是怎麽了？難道是她“大忽悠”的事情被他發覺了？不會啊……她應該沒露什麽蛛絲馬跡……再說這件事雖然有些缺德，但和他也沒什麽關係，他也犯不著如此在意……哦，肯定是為她又讓他弟弟做飯不滿吧……想到這裏郭雲天暗自竊笑，眼睛又賊溜溜地朝他一瞄：老哥對不起，妹妹我還要忙一陣子，忙完了再來做孫篤的好媳婦……不，哈哈，也許到那時就能做你的好媳婦了！

　　秀很快開場了。今天是海選第一天，郭雲天帶著偽裝混在人群裏，即便很低調也照樣引人注目——那些美女靚婦們都覺得這種人還敢來參加相親選秀，簡直是作孽。郭雲天根本沒空理睬她們——她不僅僅要做好主秀，還要掛懷整個秀的成敗。

　　然而這個秀進行得要遠比她想象得好。她和戚玉成內定下幾個選手，本想靠她們聳人聽聞，沒想到其他不明真相的選手表現得比她們還要精彩。

　　這些選手有的故作清高，有的刻意發嗲，有的浪得受不了，更有人假裝有文化——她們說的那文縐縐的話，乍一聽很華麗，仔細一聽全是語法錯誤。至於她們的才藝方麵嘛……隻能說是娛樂性十足，讓認真看的人很受傷，卻可以讓看熱鬧的人很歡樂。

　　戚玉成和郭雲天沒想到來了這麽多活寶，心裏簡直樂開了花。但即便有人的表現勝過了內定的選手，也要按原來的計劃選人晉級。如果讓這些人晉了級卻沒摘桂冠，難保她們不會立即撒潑，把會場砸了——當然了，如果出現那種情況，照樣可以引出爆炸性新聞，但就是怕會出現不可控的局麵。

　　秀已經進行了過半。在前一個拿腔拿調的選手退下後，上來了一個穿藕色連衣裙的女人。

　　這個女人一出現，竟讓大家都感到眼前一亮。仔細看看後卻發現她並不是什麽絕色的美女，但是特別地耐看。一張瓜子臉就像用水墨描出來的一樣，不甚妍媚卻素麗清雅。她抱了一個琵琶，眼神淡定，微笑著朝大家掃視了一眼——隻憑這一眼，就讓大家覺得她和自己打了一個得體的招呼，不禁都麵露微笑。

　　她向大家作了自我介紹——她叫朱顏，二十九歲，便抱著琵琶款款坐下，伸指在弦上一撥。

　　哇！大家簡直覺得有顆珍珠滾到了自己的心裏，瞬間便心曠神怡。

　　朱顏運指奏樂，很快便“大珠小珠落玉盤”。滿場的人都閉緊了嘴巴，聚精會神地聽她奏樂，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一曲終了，大家竟一時沒有回過味兒來，過了片刻掌聲雷動。郭雲天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樂曲的餘香還在心頭嫋嫋飄動，不禁感到又驚詫又好笑又可歎：沒想到相親秀上還真來了位好女子，不過這位女子縱使色藝俱佳，也隻能當陪練了。

　　輪到郭雲天上場了。按照戚玉成的安排，郭雲天當場表演做菜，然後再拿給評委試吃——其實那菜都是預先做好的，郭雲天隻是點燃了電波灶，胡亂鼓搗了幾下，弄熱了就去給評委吃。評委當然會昧著良心說好吃，並打上高分。在郭雲天說要秀廚藝的時候，底下已是噓聲一片。等她拿了高分下台後，底下更是一片嘩然。郭雲天一概聽而不聞，卻下意識地朝朱顏看了一眼。之後她很是訝異自己看著一眼做什麽，想了想後發現自己可能是想看看這位女子會對她的才藝有何評價，不禁駭然失笑：她這是怎麽了？怎麽會對朱顏生出競爭者的心態呢？

　　秀結束了打分，郭雲天本以為朱顏會被刷掉，沒想到她也晉級了。郭雲天很是驚詫，趕緊去問戚玉成為什麽。戚玉成解釋說：朱顏的人氣相當高，不讓她繼續秀很可惜。另外她也正好代表了一種秀外慧中的古典美，也是一種主流傳統美，讓她和郭雲天飾演的心靈美豬扒分庭抗禮，一定會很吸引眼球。郭雲天認可了他的想法，卻怕在決賽刷掉她的話，局麵會不好控製。

　　“沒事。”戚玉成神秘地笑了笑，“我有辦法。”

　　“哦。”郭雲天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忽然腦中亮光一閃，試探道，“嘿嘿……該不會你是看上了她，想要舍身安撫她……”

　　“沒有。”沒想到戚玉成一臉正經地否認，“這個女孩不行，看起來太清高了，不像是能過日子的。就像林黛玉一樣……像我們這種人是不能娶林黛玉的，否則肯定辛苦死。”

　　“哦。”郭雲天點了點頭——雖然戚玉成一臉正經，她卻仍想繼續調侃，“那你是要娶薛寶釵嘍？”

　　“我告訴你，薛寶釵也不是最會持家的人，”戚玉成也調侃般笑了，“其實，我是想娶鳳姐——《紅樓夢》裏的鳳姐哦。”

　　“哦，可是鳳姐很霸道哦。你喜歡當妻管嚴嗎？”郭雲天哈哈大笑。

　　“我可不是賈璉哦，我很會管老婆的。”戚玉成也笑著說，“再說賈璉是胡亂出軌，心裏有愧，才會被鳳姐拿住的，我要是娶了那樣的女人，一定會對她忠誠的……像這樣的女人，疼得疼不過來，怎麽舍得背叛呢？”說到這裏，他不知想起了什麽，意味深長地朝郭雲天看了一眼。

　　秀結束後郭雲天就打開電腦看秀的網絡反映，效果比她期望的還要好。她打開秀的視頻頁麵，發現點擊率竟像坐了火箭一樣往上猛躥。她心裏很是滿意，便也打開視頻觀看，看著那些拿腔拿調的選手一個接一個地獻醜，忍不住哈哈大笑。她這一笑不要緊，把孫篤和孫暢都引來了。他們不明真相，以為這隻是一個普通的搞笑視頻，便也跟著郭雲天一起笑。很快就到了朱顏表演琵琶曲的那一段，屋裏的氣氛頓時變了。一開始是大家都在笑，現在卻是大家都在認真聽。再次聽到這首曲子的時候郭雲天還是一樣的讚歎，又下意識地想看看孫暢會做何反應。然而回頭後卻發現孫暢不見了，大概他瞧不上這種秀，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吧？郭雲天對此不以為意，又在網上搜關於這個秀的帖子，一看竟有了一大堆。

　　不出郭雲天所料，網上對這個秀的爭議相當大——現在沒錢討老婆的男青年太多了，看到戚玉成這樣顯擺，恨不得組團過來把戚玉成給啃了。對於參賽的女性自然也是痛罵的居多，不過也有正麵的評論——其中朱顏占得最多。郭雲天暗暗佩服戚玉成的見識，心想如果有機會，多和他合作合作也好。

　　戚玉成也頗喜歡和郭雲天合作——她在這次秀上表現得相當好——越來越多地邀她去商討核心部分的議題。談事情就要吃飯，戚玉成每次都頗大手筆，不是去法國餐館就是去意大利飯店。食色，性也。郭雲天是性情中人，毫不掩飾自己對食物的喜愛，吃得香喝得甜。戚玉成也不喜歡那種裝模作樣的人，和郭雲天談得興高采烈。郭雲天對他的感覺漸漸變得像從小一起長大的知己一樣，已經完全不對他再有戒備。

　　他們從餐館出來時，天色已晚了。郭雲天想起自己對孫暢的承諾，趕緊和戚玉成告別匆匆往家裏跑。然而人越急的時候越可能出錯，郭雲天竟一不小心踩到了下水道的鐵蓋上，把鞋跟卡進孔洞裏了。

　　戚玉成便彎下腰幫她拔鞋跟。郭雲天道了聲謝，隨意往周圍這麽一瞄，竟發現孫暢正似笑非笑地站在不遠處。

　　郭雲天感到他的目光內容複雜，心中莫名一緊，這才發現她和戚玉成的狀況有些曖昧，身體猛地顫了一下。

　　戚玉成已經把郭雲天的鞋跟拔了出來，看到孫暢和郭雲天對視，也感到了其中的異樣，問郭雲天：“是你男朋友嗎？”

　　“不是，呃……”沒等郭雲天回答，孫暢已經一步跨了上來，彬彬有禮但鋒芒內斂，“我是郭雲天丈夫的哥哥。我叫孫暢。”

　　“哦。”戚玉成朝郭雲天打量了幾眼，臉色微微地暗了一些。說真的，他一直以為郭雲天未婚呢，下意識地朝一邊閃了閃。轉瞬之間卻又改變了主意，又朝郭雲天靠近了些。

　　孫暢發現了他這兩個值得玩味的肢體語言，臉色立即變得陰寒起來，但也隻是一閃即逝又笑開了。

　　“我們是來談生意的……”郭雲天知道孫暢懷疑了，趕緊解釋。

　　“是啊。”戚玉成不動聲色地笑著說，“你弟妹很有靈性，幫了我不少忙呢。”目光中卻悄悄流露出犀利。這是他下意識地做出的，自己竟似都沒有注意。

　　“哦，那就太好了。”孫暢依然很禮貌，目光卻也變得犀利起來。

　　郭雲天感覺到這兩個男人間的氣氛開始變得詭異，趕緊岔開話題，和戚玉成告別，然後招呼孫暢離開。戚玉成和孫暢都沒有異議，相背而行的時候卻不約而同地回頭看了一眼，目光正好撞在一起，竟似在空氣中撞出了火花。

　　郭雲天趕緊拉著孫暢就走。因為她心裏想盡快結束這件事，因此下意識地走得很快，孫暢卻走得不緊不慢，逼得郭雲天幾次停下腳步等他。

　　走到離家不遠的地方，孫暢忽然變向了。郭雲天不知怎麽了，隻好跟上去。孫暢找了一家小飯館，要了個包間。

　　“我吃過飯了……”郭雲天心裏隱隱有了種不祥的預感。

　　“我知道。”孫暢淡然地一笑，“我隻是有事想和你談……不能在家裏談……”

　　郭雲天立即省悟是要談戚玉成的事兒，頓時緊張了不少。

　　孫暢要了包間後並沒有急著談事，而是要了一個麻辣豆腐，一個苦瓜肉片，一個醋溜鯉魚，一個西瓜蓮子羹。菜上來之前不發一言，菜上來後就給郭雲天夾菜盛湯。郭雲天被他搞得心裏發毛，忍不住說：“大哥，你不是有事找我談嗎？”

　　“不急，先嚐嚐菜。”孫暢深不可測地微笑著。

　　“可是……”

　　“先嚐菜。”孫暢語氣並不重，卻有種讓人不敢違背的力量。

　　郭雲天沒有辦法，隻好把他夾在碗裏的菜吃了，順便也喝了點湯。

　　“怎麽樣，把菜和湯在一起吃比單喝甜湯有滋味吧？”孫暢凝視著她似笑非笑，表情卻漸漸變得凝重，“這也像人生，酸甜苦辣俱全才完整，也更真實。有些事，有些人，看起來並不甚好卻是真實的更能支撐人生，就像這幾道菜。而有些東西，有些人，看起來很好，味道也很甜，卻是虛的，最終也不能飽肚，就像這道湯。味道雖然很甜，但歸根結底，隻是清清的一些水而已。”

　　郭雲天慢慢地放下碗，樣子有些狼狽。

　　孫暢笑了笑，盯著她的眼睛繼續說：“你和孫篤結婚之前……應該有經過慎重考慮吧？”

　　“唉……”郭雲天長長地歎了口氣，迎上他的目光，“大哥，我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孫篤才是真正能和我過日子的人，我和那個戚玉成不配……富豪可能會和所有類型的女人交往，但結婚的對象卻曆來隻有兩種，那就是女富婆和大官的女兒。像我這種人，頂多是個情人的命，而且也不能被照顧一輩子，頂多是在年輕漂亮的時候被他玩幾年，等到人老珠黃的時候就會被拋棄……浪費感情白耗青春，這些我都清楚！”

　　孫暢很是驚詫，僵笑著問：“你既然知道這個，幹嗎還……”

　　“唉。”郭雲天又重重地歎了口氣，盯著他的眼睛，略帶調侃地說，“拜托，大哥，你不會以為男人和女人隻要一見麵就會有不正當關係吧？”

　　“可是……”孫暢的目光紛快地閃動，“我看到他對你……”

　　“拜托，大哥，我的鞋子卡在下水道蓋子裏了，”郭雲天不露痕跡地逼近一步，調侃和埋怨的語氣又重了些，“難道他應該不幫我，就讓我在那裏站著……哦，對了，男女也該授受不親的哦，他應該立即報警，請公安機關派個女警來幫我……”說到最後忍不住“噗”一聲笑了。

　　孫暢也笑了——一來是因為他處境尷尬，不得不笑；二來是因為郭雲天說得的確有些好笑。他隻笑了一聲便止住了，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目光中仍有少許的警醒和忌憚——似乎已經察覺到郭雲天是想把他的思想帶離大道。

　　郭雲天注意到了這一點，故意重重地歎了口氣：“大哥你也真是的，不問我去見戚玉成是做什麽，就胡亂猜疑……告訴你吧，大哥，我是去和他談生意的。”

　　“談生意？”孫暢一驚，顯然不相信，“你和他……有共同的業務嗎？”

　　“你一定是想說，‘我有什麽資格跟他談生意’吧？”郭雲天撇了撇嘴，“不錯，我是沒有什麽錢，但我人脈比較豐富啊。他找我，就是讓我幫他找對象的。”

　　“幫他找對象？你？”孫暢更驚詫了，疑惑也更重，“現在有的是婚介公司啊，幹嗎找……”

　　“問題就是他們是‘公司’啦。”郭雲天喝了口湯，“為了營利會不擇手段……他怕他們為了賺錢，會閉著眼介紹外表光鮮但內裏有問題的人給他，甚至會給他介紹婚托……後來他從章萍那裏聽到了我的事情……我不是經常幫章萍的忙嘛，他感覺我比那些公司的還強些，而且民間的媒人也不會像那些用資本運作業務的人花花繞多所以就找我了。”說到這裏莞爾一笑，“大哥，按理說你不應該驚詫啊。三姑六婆可是自古就有的女性職業啊。我是在從事最傳統的職業，你幹嗎還要胡亂緊張呢？”

　　孫暢又笑了——他更尷尬了。他下意識地揉了揉鼻子，喉頭稍微動了幾動卻沒有再說什麽。也許他還沒有完全相信，但已經不好再說了。郭雲天得意地朝他瞥了一眼，心裏卻異樣一酸：說真的，如果他是她的男朋友，他吃醋她心裏也許還會甜絲絲的，但是他現在是以“大伯子”的身份和立場……一想她的心裏又要滴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