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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陳友諒提前來了

  常州一戰,讓張士誠徹底認識到朱元璋的強大,他不得不懷著無比憤怒之情,老實了下來。但朱元璋卻深刻地認識到,目前這個態勢,並不是你想和平就能和平的,隻有將地盤做大,才能把主動權拿在手裏。於是,他再次把目光投向了寧國。仍然是徐達和常遇春。元至正十四年(1357)四月,徐、常二人帶大軍出發。

  寧國其實隻是一個小縣城,在曆史上一點也不著名,但這裏駐紮著元末的一支義軍——也就是元朝的雜牌部隊。這些義軍首領基本都是草根人士,沒有飯吃後,組織人馬,先是從事土匪工作,然後投奔元朝,算是政府部隊的編製,為元朝打仗,元朝稱他們為義軍——以前那個陳野先的部隊就是義軍——這些部隊雖然是雜牌軍,但戰鬥力極強,讓這樣一支武裝留在寧國,實在是心腹之患。

  寧國城並不大,但異常堅固。守城部隊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駐在城外的青華觀,另一部分則駐在城裏接應。城外的部隊使的全是長槍,號稱長槍隊。這支長槍隊不但負責外圍守備,也負責打家劫舍,為全軍搞錢搞糧。他們前一段就曾出擊廣德,想乘朱元璋部隊剛下廣德,立足未穩之時,把廣德拿下。哪知,駐守廣德的鄧愈卻很猛,硬是把這支長槍隊痛打了一頓,連行軍總管也成了戰俘。

  長槍隊的元帥想不到朱元璋的部隊如此英勇,心存懼意,這時聽說徐達和常遇春又帶兵前來,就更怕了,也不說一聲,直接帶著所部,連夜逃到宣州。

  於是,就隻剩城裏的守軍了。由此看來,要拿下寧國沒有什麽難度了。徐達和常遇春也這麽認為。但朱亮祖卻不這麽認為。

  朱亮祖現在是寧國城裏的最高指揮官,在長槍隊連夜逃跑的時候,他沒有逃跑。其實,徐達他們是認識朱亮祖的。在他們攻下太平時,朱亮祖就曾經投降過他們。可後來,朱亮祖又反水到元朝那裏繼續當他的雜牌軍首領了。

  朱亮祖看到徐達的部隊開到城外,便趁其立足未穩,率軍殺出。常遇春急忙應戰,雙方一陣大打。常遇春是個戰爭狂人,一進入戰場,就拚命向前,猛砍猛殺,手段十分惡劣,一把大刀所到之處,皆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哪想到,那個朱亮祖也是個猛男,砍殺起來,同樣不顧性命。兩下一陣對打,短期內竟不分伯仲。

  打到酣處,常遇春居然直接跟朱亮祖過招。幾十個回合下來,常遇春大感吃力,知道碰上了勁敵,當下打起精神,奮力死戰——隻要把這個朱亮祖打敗,就能把這支元朝的雜牌軍全殲。

  哪知,朱亮祖卻猛得要命,硬是不斷把常遇春逼住。兩人又鬥片刻,常遇春突然腿部大痛——一支來曆不明的箭,竟射中他的腿肚,而且從前直穿到後,是實實在在的貫通傷。朱亮祖也看到那穿過常遇春腿肚的箭頭,箭頭上還掛著指頭大的肉絲,血水從箭頭上流下,如簷頭水注。連他都看得心頭發麻。

  如果是別人,此時早就翻身落馬,成為朱亮祖的俘虜,可常遇春不是別人。他覺得大痛之後,連看也不看傷處一眼,圓睜著眼,繼續拚命戰鬥。反倒是朱亮祖有點遲鈍起來。常遇春迅速抓住機會,脫身而去。

  徐達看到常遇春掛彩,也知道這場戰鬥已經極不順利,於是率部前來接應,硬生生地擋住了朱亮祖。徐達和常遇春收兵回營。大家看到連這麽生猛的常遇春,都還鬥不過朱亮祖,不由都有點氣餒了。徐達卻不服氣:小小一個寧國城就奈何不了,還談什麽打天下?又下令趙德勝和郭興出戰。朱亮祖仍然出城接招。雙方混戰,眼看就要逼近城門,朱文貴又從城裏殺來,把趙、郭逼回原處。

  常遇春正在營裏歇息,聽到營外戰鼓雷鳴,知道朱亮祖又打了過來,心頭大怒,一手抓住箭杆,直接就拔了下來,然後扯過一塊布,緊緊地裹住,接著一聲大吼,衝出營門,跨上戰馬,又衝了出來。正在敗退的士兵看到常遇春大聲呼喝而來,又是精神一振,奮力抵擋,阻止了朱亮祖的攻勢。徐達見狀,怕常遇春有失,急忙下令停戰。

  朱元璋派徐達出戰之後,也以為不過幾天就會拿下寧國,他隻在那裏坐等捷報傳來。哪知,他接到的報告卻是:朱亮祖勇猛已極,他們猛攻數仗都以失敗而告終。常遇春已三度受傷,而且全是貫通傷。

  朱元璋一聽,也傻了。他也知道朱亮祖很猛,但沒有想到他猛到這個程度,連徐達和常遇春都拿他沒有辦法,看來得親自馬了。他點了大軍,立刻從應天府出發。傍晚到了廣德,全軍休息一晚。次日天色未明,又起程向寧國。朱元璋騎著戰馬,隨著大軍向前。此時,正是仲春之季,夜空悠悠,皎月猶在天際,偶爾小雨飄零,淅淅瀝瀝地打在身上,欲濕不濕,如雨如露。見到眼前情景,朱元璋突然詩興大發,隨口吟了一首詩:

  忙著征衣快著鞭,

  回頭月掛柳梢邊;

  兩三點露不成雨,

  七八個星猶在天。

  茅店雞聲人過語,

  竹籬犬吠客驚眠;

  等閑推出扶桑日,

  社稷山河在眼前。

  到了寧國,徐達出營迎接,把情況詳細向他匯報了。朱元璋聽完,就問:“這裏哪個地方能看到寧國城裏?”

  徐達道:“城南的鍾山。”

  朱元璋道:“咱們過去看看。”

  上了鍾山,朱元璋放眼過去,寧國城盡收眼底。他轉頭對徐達他們道:“就這麽個小城,你們也打不下?”

  徐達道:“朱亮祖實在太猛。”

  朱元璋道:“不能力敵,就得智取。”

  回到大營,朱元璋馬上升帳,進行戰鬥部署:張德勝帶唐勝宗、王誌等率五千兵在燕子山下埋伏,任務是阻擊從宣州來的敵援軍;馮國用帶三千部隊埋伏在南門外的壇川山林中,任務是截斷朱亮祖的退路;其餘的部隊分成幾個部分向朱亮祖挑戰。

  朱亮祖連續幾次把朱元璋手下最牛、最猛的徐達和常遇春玩得一點辦法都沒有,心裏很爽。他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大叫:“再打幾仗把徐達幹掉,然後再把朱元璋也捉了。”話猶未了,親兵進來報告,城外又現敵人大部隊,旗號正是朱元璋。

  朱亮祖一聽,像突然打了雞血似的,把杯中酒向嘴裏猛一灌,很響地把那一大口酒硬生生地吞下,接著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大手猛抹了一把大嘴,然後大叫:“來得好,免得老子還要跑到應天府去。傳令,出戰。”

  朱文貴勸道:“老兄不要這麽急著出戰,朱元璋這次帶來的部隊很多……”

  朱亮祖大聲道:“我就不怕他。他帶再多的人,我也要把他打敗,把他活捉。你要是怕死,你就在這裏守城。等我拿了朱元璋立大功,你別眼紅。”

  朱亮祖帶著部隊衝出城門時,就看到大旗之下那張很特別的臉,這正是朱元璋。他曾投降過朱元璋,所以遠遠就認得出來。他興奮地大叫著,當先衝出。

  朱元璋鞭子一揮,胡大海率所部出來接戰。兩軍混戰一陣,胡大海向後撤。丁德興部又接著打,接著撤。張龍再打,再撤。然後是胡海,同樣被打退。

  如果是一個腦子好用的指揮官,到了這個時候肯定知道,這是朱元璋的車輪戰術,一來使朱亮祖的部隊疲勞,二來是誘敵之計。可朱亮祖這時隻覺得自己很牛:朱元璋算老幾?你再怎麽車輪,我也這麽打。

  雙方一直打到中午。朱亮祖雖然覺得有些疲軟起來,但他仍然可以高聲大叫著向前衝,再衝一個時辰也沒有問題。他想,隻要再堅持一個時辰,朱元璋就會成為他的俘虜。

  可他沒有想到,他的手下不是個個都叫朱亮祖。這些士兵雖然一路打來,好像都在打勝仗一樣,可不停地打勝仗也有支持不住的時候,也得休息吃飯啊。他們舉刀的手不再那麽有力了,跑路的腿也不再那麽輕鬆了。朱亮祖這才知道問題嚴重了,他忙下令後撤。

  可朱元璋答應嗎?朱元璋在戰場上絕對是個缺德人士,他這麽算計部署,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看到朱亮祖想退,立刻馬鞭一揮。徐達和其他四將突然帶著部隊合圍上來,把朱亮祖團團圍住。

  朱亮祖咬牙大戰,但徐達他們死死地敵住他。他從城裏殺出時一路勇猛,進展很快,可這時再想殺回去,卻萬分艱難。他殺了整整兩個時辰,才後退不到三裏路。好容易看到南門。他知道,隻要再接近一點,他就可以退到南門前,那時朱文貴就會出來接應他。他的想法很美好。可朱元璋也老早就想到這一點。因此,在他正望著南門時,又有兩支生力軍殺到,擋住他的後退之路。來的正是馮國用的部隊。

  朱亮祖這時傻了。他不光傻了,也累了。一支長矛飛過來,正好擊中他坐騎的一條腿。馬倒在地上,他也倒在地上。於是,馮國用手下的幾個士兵赴了過來,有的奪下他的兵器丟在一邊,有的壓在他身上,有的用繩子套住他的身體,他順利地成為俘虜。

  這時,朱文貴已經出城來接應,但被胡大海他們一陣猛打,又抱頭退回城裏,隻得眼睜睜地看著朱亮祖被五花大綁地推到陣後。

  朱元璋已經來到大營,下令打掃戰場。馮國用把朱亮祖推到帳下,然後在朱亮祖的腿彎一踢,朱亮祖不得不跪下來。

  朱元璋笑著問他:“你先降又叛,現在還想怎麽樣?”

  朱亮祖朗聲道:“你要是用我,我從此也會像這樣幫你去殺敵;你要是不用我,就砍死我吧,不要用這樣的目光看著我。”

  朱元璋又笑了笑,道:“我就再原諒你一次。”然後上前,把他的繩子解開,一邊解一邊道,“我不是說不要綁得這麽緊,弄得我解得這麽費勁。”說著,他拔出刀來,噌噌幾下,幾圈繩子落到朱亮祖的腳下。

  朱亮祖也不起來,直接磕了幾個響頭,然後對朱元璋道:“多謝不殺之恩,別的話就不說了。”

  這時,主力部隊還在向寧國城大舉進攻。但朱文貴也是厲害之極,硬是死死守住,而且城牆極高,一時真的難以攻破。恰在此時,探子來報,宣州敵人又來援救寧國城了。

  朱元璋道:“這個不用管,張德勝他們在那裏等著呢。現在咱得想辦法破了這個寧國城。”

  他下令停止進攻,然後對諸將道:“跟我來,讓你們看一個物件。”大家跟著朱元璋來到一個軍營中,隻見裏麵擺著一排排用篷布遮蓋著的物件。他叫士兵們揭開蓋子,大家一看,都不由地兩眼發直——原來是火炮!

  朱元璋在進攻集慶時,奮力克城,覺得那樣的損傷太不值得了,於是也跟徐達一樣,決心發展火器。於是,他在應天府內征集工匠,製造出一批火炮。現在正好試一試這些火炮的威力。

  朱元璋派士兵們把火炮推了出來,直向寧國南門。到達指定地點時,他一揮令旗,士兵們點了引線,但聞轟隆之聲震耳欲聾。硝煙未散,便見城門已經洞開,大軍蜂擁而上。

  城中將士看到這個局麵,知道他們再怎麽英勇也守不住這座小城了。別不華和楊仲英當機立斷,號召士兵們不要亂跑,要有秩序。要有秩序地去幹什麽呢?他們道:“投降啊!”

  投降本來是沒有麵子的事,但投降時也要做得有點麵子才像樣。眾人之中,唯有朱文貴不投降。這家夥很能打,也很殘忍,先殺了自己的妻子和後代,讓自己絕戶之後,這才自殺。

  朱元璋連朱亮祖都收降了,更想把朱文貴也抓到手,讓他變成自己的部下,但當他看到朱文貴時,這個“戰爭猛人”已經變成一具“僵屍”。他沒有辦法,隻得下令將其厚葬。

  寧國城變成朱元璋的地盤。朱元璋任胡惟庸為寧國主簿,然後再升為知縣。接下來,朱元璋派出幾路人馬,又接連拿下宣城、銅陵、池州和徽州。一時軍勢大振,張士誠終於老實了很多。

  全軍上下都很興奮,可朱元璋那張臉卻繃得很緊。自從被迫跟張士誠打仗到現在,接連數役,盡皆大捷,殺得張士誠的部隊丟盔卸甲。他們占了一大塊地盤,實力大增,不但人馬數量是以前的幾倍,勢力範圍更是與在濠、滁時不可同日而語。而且他們還製造了火器,攻城略地,與以前相比,更是難度大大降低,效果大大提高。可盡管如此,但與其他勢力比起來,他的力量仍然不算最強大。

  在這個世界,隻有最強大的集團才能生存下去。現在他們周邊仍然都是敵人,而且跟他直接交過手的,不但有張士誠,元兵、徐壽輝也都跟他有過流血衝突。嚴格說來,在這些勢力中,元朝的軍隊是共同的敵人,徐壽輝和張士誠雖不算盟友,但這兩方勢力並沒有撕破麵皮,目前仍處於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倒是他朱元璋都與這兩個勢力接上了火,如果這兩夥勢力合起來,組成聯盟,向他夾擊,結果是很可怕的——即使他們沒有事先通氣,各自向他發動進攻,他仍然吃不消。

  他必須在這兩股勢力向他發動進攻前滅掉其中一股。而這兩股勢力都不好消滅。形勢逼人,必須在其中選擇一個。否則,他們兩個同時選擇你,你就隻有死路一條。先滅誰?朱元璋一時也不知道先滅誰好。其實,諸將也知道他們麵臨的形勢極其嚴峻,都認為必須在陷於雙麵夾擊之前把一麵敵人拿下。

  朱元璋問:“先打誰?”

  “當然打張士誠。”

  “為什麽?”

  徐達道:“目前徐壽輝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使要拿下他,也要耗費極大力氣,甚至會兩敗俱傷。到時,我們就無力再對付張士誠了。”

  李善長道:“徐將軍言之有理。”所有的人都道:“言之有理。”朱元璋一聽,這話說得確實很有理。但他好像又覺得有點不對,嘴皮動了幾下,並沒有出聲做決定。

  馮國用道:“現在張士誠剛被咱們打得渾身發抖,正好趁機再猛打幾下,直接把他滅了,吞了他的部隊,占了他的地盤,繳了他的財富。張士誠是個鹽販子,錢肯定很多。”大家一聽,都道:“先打這個鹽販子。”

  朱元璋滿耳都是鹽販子這三個字。他的嘴裏也念念有詞:鹽販子,鹽販子……他念了好一陣,突然心頭一震,大聲道:“不能打這個鹽販子!”大家一呆,都麵麵相覷,又看著朱元璋。但見他神色冷峻,好像思維沒有異常。可他為什麽要說出這個異常的話來?難道要先打徐壽輝?

  馮國用道:“是先打徐壽輝?”

  朱元璋道:“是。必須先打徐壽輝。”

  大家聞言,都不說話了。所有的人都在心裏想問個為什麽,可是又覺得這個問題毫無意義。先弱後強的道理,很多軍事家都證明過啊,還用他們再問嗎?

  朱元璋兩眼掃視了大家一遍,緩緩地道:“我們為什麽要急於滅掉一個?不就是怕受到兩麵夾擊嘛!可如果先打張士誠,我們立馬就會陷入兩麵夾擊的境地。”

  大家都“啊”了一聲。但他們還是沒明白。朱元璋坐了下來,繼續道:“不管我們去打誰,都得拚盡全力,都會打得很艱難。而徐壽輝的實力遠高於張士誠,而且手下戰將極多,稍一不慎就會大敗虧輸。張士誠確實很好打,隻要用心去打,要打敗他,沒有多大問題。按照常理,確實該先打張士誠。或者如果隻有一個徐壽輝,我們仍然可以先來滅張士誠。可現在徐壽輝的陣營裏還有幾個猛人,其中最厲害的就是陳友諒。陳友諒是個十分強悍的人物,他打仗從不按常理出牌。他覺得有利可圖時,就會出現。所以,如果我們正跟張士誠打得難分難解時,他突然加入,那我們還有能力跟他過招嗎?”

  郭興道:“那如果我們打徐壽輝時,張士誠也突然出現,我們該怎麽辦?”

  朱元璋道:“張士誠是個鹽販子,鹽販子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隻圖眼前利益,他不會想得那麽多。他會站在那裏,等我們打來打去,然後來個坐收漁利。所以,我們一定要先打徐壽輝。”

  大家聽朱元璋這麽一說,個個都汗流浹背。如果真的牛哄哄地去打張士誠,後果真不堪設想。可是,徐壽輝又沒有那麽好打,他手下那幾個猛人,真不好交手。尤其是陳友諒,連朱元璋都對他高度重視,可見他定是極難對付。

  大家又把目光投向了朱元璋。朱元璋知道這些目光所包含的內容。他隻輕輕地說了一句:“等。隻要舍得等,就會有機會。”

  隻在片刻之間,朱元璋心念電轉,迅速把徐壽輝和陳友諒在心裏進行了一次評估。朱元璋也是草根出身,也是打拚出來的。早在他當郭子興手下時,就知道自己不會為郭氏所容,曾幾度出走。後來雖然仍歸郭氏麾下,但基本都是自己幹自己的。再後來郭氏一死,郭天敘當元帥,自己就明顯不怎麽理郭天敘了。

  現在陳友諒在徐壽輝手下,又何嚐不是當年自己當郭天敘部下的那種境況。而且從陳友諒的辦事規律看,這個家夥要比朱元璋狠毒多了。朱元璋手下的謀士們未必看出這一點,但朱元璋卻一眼就能把陳友諒看到底。朱元璋不但看清陳友諒的麵目,同時他也知道自己跟徐壽輝的力量並不是對等的。徐壽輝的士兵比他多,裝備比他強,尤其是水軍,不但訓練好,而且船體高大。雖然近期來朱元璋也注重水軍的訓練,可由於時間太短,連船隻都沒有。現在他手裏的船基本都是以漁船為主,用漁船打魚是沒問題,但漁船是不能跟戰船對抗的。

  另一方麵讓朱元璋顧忌的是,目前朱元璋的地盤處在下遊,而陳友諒卻占據著上遊。雙方要是交起戰來,朱元璋必須仰首作戰。本來船體就小了,再處於這麽不利的位置,這仗真的不能開打。

  所以開始時,朱元璋隻是把先滅徐壽輝再打張士誠當成一個戰略目標,要真的動手還得再等一段時間,讓他把水軍訓練好,多造一些大船。本來,朱元璋的算盤打得很好,可是一件事的發生,卻把朱元璋的這個如意算盤攪得一塌糊塗。

  那天,朱元璋正在帳下思索,如何才能把跟徐壽輝的決戰往後拖一拖,忽聽門外有人來報:“池州徐元帥來信。”

  朱元璋一揮手,道:“進來。”

  徐達的信使進來之後,把一封信交給朱元璋。朱元璋拆信一看,不由大驚。原來徐達和常遇春正攻打池州。而池州卻是徐壽輝的地盤,守將更是陳友諒的死黨趙普勝。趙普勝也是個猛人,號稱“雙刀”,對朱元璋從來看不順眼。常遇春帶著水軍猛攻幾次,這才把池州攻下,而且還俘獲三千俘虜。常遇春此前沒有跟天完軍作過戰,此次一交手,覺得天完軍的戰鬥力極強,心下甚是不爽,便對徐達道:“這三千士兵都是悍寇,留之無益。”

  徐達道:“還是先向主公報告。”於是寫信給朱元璋,請朱元璋定奪。

  朱元璋看完這封信,臉上不由汗水涔涔。進攻池州,本來已經有些失策,現在又要殺降,那麽豈不是一點餘地也不留了?他立即回信,要求徐達把這三千士兵送回去。

  哪知,常遇春就是看那三千人不順眼。不就是一群被打敗了的士兵嗎?如果當時就大開殺戒,殺得一個不留,他們還能享受俘虜待遇嗎?這些人個個都是天完政權的死硬派,說不定明天就會反水,到時可就麻煩了。不是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嗎?又不是殺自己人,就殺幾個俘虜,哪還用請示主公?主公也不是什麽慈善機構的負責人,也是殺人如麻的軍事統帥啊!他也會同意這麽殺的。等他下令,倒不如自己先動手。

  常遇春這麽一想,殺人的衝動就井噴而出,抓起大刀,出門而來,在黑暗中把士兵們大聲吆喝起來。士兵們看到火光之下,常將軍滿臉橫肉,目閃凶光,握刀之手,青筋暴跳,從上到下、從裏到外,全是一副殺人之相,不由都是大驚失色。

  常遇春對大家道:“咱們去把天完的那幾千狗兵殺了。留著他們終究是禍患。”這些士兵這才定下神來,臉上都換上常遇春的那副凶狠神態,跟著常遇春過去殺降。

  那些降卒此時正酣然大睡,哪知屠刀已經舉向自己。就連徐達也不知道,常遇春已經在半夜大開殺戒,把三千降卒殺得一個不留。當他接到消息,趕到現場時,隻見屍體如堆,頭顱滿地,血腥滿鼻,不由大驚,急忙快馬向朱元璋報告。而此時,朱元璋的信亦剛剛送到。

  朱元璋很快就接到徐達的報告,知道大錯已鑄,接下來,就隻有麵對陳友諒的大舉進攻了。很多人看到朱元璋臉色發青,兩手發抖,以為主公大怒之下,定要拿下常遇春,說不定還會把這個殺人狂送到天完帳下,由徐壽輝發落,以便取得對方的原諒。

  如果是別人犯了此等大錯,朱元璋也許會這麽做。可現在犯錯誤的不是別人,而是常遇春。他不能處理常遇春。他現在需要常遇春為他去拚命。朱元璋並不同情那些降卒,他甚至認為,從某種意義上講,殺降也是威懾敵人的一種手段。隻是常遇春這時舉起屠刀,時機實在太錯了。

  李善長看到朱元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拿信的手稍稍抖了幾下,但稍後便恢複了平靜。他不得不佩服這個人。在此危難關頭,仍然能控製住自己的情緒,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他悄聲問:“主公,現在該怎麽辦?”

  其實朱元璋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他看了看李善長,用手抹著嘴皮,道:“除了兵來將擋,沒有別的辦法。”

  常遇春殺降的目的跟朱元璋想的一樣,就是要威懾敵人。他並沒有把所有的降卒全部幹掉,而是恐怕陳友諒不知道他已經殺降似的,硬是把幾個士兵放回去,讓他們告訴陳友諒,我已經把你的降卒全部殺光,我叫常遇春。

  陳友諒很有水平,也很有性格,看到常遇春殺降之後還這麽囂張,也氣得怒發衝冠,馬上下令,殺上應天府。在這個時期,陳友諒本來正在忙於剪除徐壽輝的勢力,然後把徐壽輝架空,最後殺掉,再自己當老大。此時,他已經先後殺掉倪文俊和趙普勝,把徐壽輝弄得心驚膽戰,離奪取最高權力隻一步之遙。哪知,池州一戰使得他深刻地認識到,朱元璋要比徐壽輝可怕得多。除掉徐壽輝隻需要一個借口和一個時機,多留幾天與提前幾天都一個樣。可朱元璋要是多留幾天,以後的麻煩可就大了。於是,陳友諒立即要求徐壽輝禦駕親征,把全部主力都向應天開來。

  陳友諒並不是一個蠻幹之人,他從近期朱元璋的表現也知道這朱元璋並非等閑之輩,要在短時期內解決朱元璋並不是一件容易之事。於是,他還給張士誠寫信,請老張跟他聯合起來,夾擊朱元璋。

  朱元璋想到了陳友諒會全力來攻擊,也想到了陳友諒會邀約張士誠前來夾擊他,但他萬萬沒有想到,陳友諒會來得這麽快,而且還聲勢如此浩大。正當朱元璋苦思冥想,如何破解危局時,一紙塘報送到他的案頭:陳友諒大軍正急速而下,現已攻占采石。

  說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實在一點沒有誇張。采石並不大,可是采石太重要。采石一失,應天府的最後一道保障就隻有太平了。太平現在隻有三千人馬,而陳友諒的部隊有十多萬之眾。太平的主要守將是朱文遜和花雲。朱元璋一點沒有懷疑朱文遜和花雲的忠誠和能力,可是敵我力量太過懸殊,而且陳友諒也絕非等閑之輩同,朱元璋再怎麽調度,也難以解救太平了。

  此時,朱文遜和花雲正在城頭指揮部隊拚死而戰。陳友諒一點不把太平城放在眼裏。陳友諒水軍的戰艦不但數量多,而且船體異常高大,拿下太平輕而易舉。他隻是坐在指揮船上,一邊喝著茶,一邊下令船隻繼續向前靠,一直靠到江邊的城牆上。

  太平城一麵靠江,城牆很高大,又是臨水,向來是全城最保險的地方。哪知,在陳友諒的大船麵前,卻變成最為脆弱的所在。

  當朱文遜和花雲得知陳友諒的船隊開到時,他們來到城頭觀望,隻見往日波濤洶湧的江麵,此時已經全部被高大的樓船覆蓋,一眼望不見頭。朱文遜道:“真的是旌旗蔽空啊!”他的臉上已經冒出汗來,雙手握得緊緊的。

  花雲道:“咱們隻有三千人,這仗是無法打了。咱們隻能死守待援。”花雲這時已經有了戰死的決心,但他沒有想到,太平城會破得這麽快,更沒有想到陳友諒會用這個辦法攻城。

  此前,任何一個攻城部隊,都是從江裏爬上岸,然後拚命從陸地發動進攻。所以,曆代守將都把注意力放在陸地那三麵城牆上,不斷地進行加固。朱元璋知道太平對應天府的重要,因此才派花雲這樣的悍將把守,也曾經交代他:“要把城牆加固。現在我們兵力少,也隻能撥三千給你。不過,咱們的地盤不大,部隊調度得快,你隻要死守,三千兵擋幾萬敵人沒有問題。隻要擋得住兩天,我們的援軍就會來。”

  花雲雖然長得粗魯,但他並不是一個魯莽的人。他派人在臨江的城牆上布置了幾百人,然後插了很多旗幟,其餘的士兵全都守在其他三麵城牆。那幾個可以棄船上岸的碼頭,他也布置了哨位,隻要敵人一逼近,就發出敵人上岸的信號。他和朱文遜都站到城頭上,做好連續作戰的準備——敵人太多,可以輪番進攻,他們隻能連續打下去了。

  哪知,花雲和朱文遜在城頭上站著,一直站了兩個多時辰,還不見碼頭邊的信號發出。陳友諒就是蝸牛速度,這時也該衝上來了啊。兩人正納悶間,突然聽得城中喊聲四起。兩人轉頭過去,隻見大街上湧著大群士兵,不由都傻眼了。

  部隊不是全都上城頭了嗎?兩人傻了一陣子之後才回過神來,那可不是自己部隊的裝束啊,全是陳友諒軍的旗號。陳友諒的部隊是怎麽進城的?難道他們真的能從地下冒出來?兩人已經沒有時間去想那麽多了,都抄起兵器,大叫“兄弟們,敵人進城了,咱們下去殺敵”,便當先衝下城頭,與敵人肉搏。

  花雲雖然英勇,可敵人太多,蜂擁而來,一下就把他向後連續擠了幾步。而朱文遜在接連砍翻幾個天完士兵後,身上也中了一刀,衣服被斬掉一塊,露出皮肉,但見皮肉上一道深深的刀口。刀口在他的運動中,不斷地開合,血如泉湧。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如紙,但他兀自咬牙奮戰。

  花雲看到朱文遜的境況,便要拚命去救他。可是敵人擁進來太多,他連一步也衝不出去。最後他隻有在那裏大喊:“朱公子,我救不了你,我就在這裏多殺幾個狗東西了。”猛然間,他兩眼精光大盛,四射而出,抓起地上一把刀,然後雙刀飛舞。接近他身邊的兩個士兵,片刻間腦袋就被削了半邊,帶著一半五官倒在地上,恐怖至極。

  可是天完士兵實在太多,前麵的那幾個士兵雖然很想後退,可是後麵的士兵已湧上來,巷道又十分狹窄,進退完全不由自主。花雲連砍幾人,雖然一時間氣勢如虹,鎮住了敵人,得以鬆一口氣,可是敵人排山倒海而來,他隻能邊殺邊退,一直支撐到天黑。最後,在巷道的盡頭,他再也舉不起刀來,隻覺得連兩條腿也站不住了,隻得靠在牆上,喘著粗氣,然後瞪著兩隻大眼,怒視敵人。天完士兵們看到他這個樣子,知道這個猛人現在已經不能猛了,於是他們把他用繩子縛住,抬到陳友諒的臨時帳下。

  陳友諒早就從其他士兵那裏知道他就是花雲。他見到花雲時,笑著道:“花將軍,你很勇敢,也很有本事。可是你的勇敢有什麽用?最後還不是給我抓住了?哈哈……我將從這裏向東進攻,用不了幾天,就可以把朱元璋也抓到手裏了。”

  花雲本來已經渾身無力,這時看到陳友諒,不由怒從心頭起,突然雙目圓睜,大喝:“陳友諒你這個狗賊,老子殺了你!”

  陳友諒哈哈大笑:“你能殺我?哈哈……看你被捆成什麽樣子了?”

  花雲猛然一掙,但見緊緊綁著他身體的繩子都斷落在地。在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在大家目瞪口呆的當口,花雲已經吼聲連連,抓起身邊士兵的大刀,直接向陳友諒砍過去。

  陳友諒打死也不相信,被捆得像個粽子般的花雲,居然在精疲力竭之後,還能掙斷繩子,搶過大刀向他殺來。這哥們也是個好手,應變能力極強,在花雲大刀的呼然之聲中,從座位上滾落下去,再就地一滾,從兩個士兵的胯下鑽出。

  花雲想不到陳友諒居然這麽敏捷,能躲得過他的大刀,可追之已經不及,隻得砍向周邊的天完士兵。他這時暴怒已極,而且心存必死之誌,大刀舞起,呼呼作響,片刻之間,居然連砍五人。一時之間,天完士兵勢氣為之所奪,紛紛向後退去。花雲揮刀直追,像趕著鴨幫一樣趕著一群人。

  這時,陳友諒已經逃到安全地帶,看到自己的大批侍衛被花雲一人趕著,心下大怒,喝道:“快快放箭。”

  花雲正殺得興起,但聞嗖嗖連聲,他知道,敵人向他放箭了。他用刀撥了幾支箭,但射來的箭實在太多,兩支箭直插入他的胸口。他的耳朵裏分明聽到箭入胸口的沉悶之聲。他一手抓著箭杆,一手用刀指著陳友諒,大叫:“主公,我不能殺掉陳友諒這個狗賊,以後隻好請主公自己動手了。我先去了。”他握箭之手猛地一扯,把那兩支插在胸口的箭扯出。但見箭頭血水淋漓,胸口鮮血狂噴。他狂笑數聲,拚盡最後之力,把兩支箭向陳友諒投擲過去,然後轟然倒地。饒是陳友諒久經戰陣、殺人無數,看到花雲如此死去,也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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