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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嘉雯在阿瑞被移民局帶走的第二天,得知阿瑞的刑事案件已被維卡檢察院取消,而太陽城移民局還要扣留他,調查他與阿祥的關係。嘉雯立刻替他請了出生於香港的移民律師金全。金全答應嘉雯立刻和移民局交涉,爭取保阿瑞出獄,但是嘉雯需要先付四千元律師費。嘉雯從“華美”預支了自己的當月的工錢,賣掉了家俱、電腦、音響、電視、錄像機,還有自己的手飾,湊足了阿瑞的律師費。

  不久,嘉雯接到了安娜打來的電話。安娜離開太陽城監獄之後很快就被保釋,她出獄後立刻搬到了洛杉磯。

  “那你現在做什麽呢?”嘉雯的聲調中夾帶著明顯的憂慮。

  “做按摩,我還能做什麽呢?”

  “我這人是最不喜歡評論別人的生活選擇的,我隻是擔心你,做按摩畢竟是吃青春飯,可以做幾年呢?再說整天接觸雜七雜八的人,身體健康也的不到保障。”

  “我不願意去想將來的事情。”

  “那你好好照顧自己吧。”

  “我也希望你能有好運。”

  掛斷了電話,嘉雯不由得悵然了。生活中的第二次機會,是等到的,還是尋找到的?看來安娜已經放棄,而她自己呢?

  嘉雯象一個出海打魚,被風浪掀翻了船的漁夫,在海中幾沉幾浮,終於爬上了岸,所剩的隻有一張千瘡百孔的魚網。她必須再一次拿出她的全部勇氣和耐心來,補綴這張魚網。她不可以由此沉淪,阿瑞還在海中漂浮,她是他唯一可以看到的燈火和希望。

  她帶領“華美”的員工把餐館裏裏外外重新徹底打掃了一遍,除掉了花園裏的雜草,使“華美”煥然一新。阿堅把許多檔次較高的菜都取消了,她又把它們恢複了,使許多熟悉的客人又重新登門,生意開始回升。

  “港珠”自從“華美”開門之後,生意每況愈下。最近“華美”重整旗鼓,把“港珠”的最後一些客人也吸引了過去。“港珠”終因入不敷出而倒閉了。

  阿堅聽說了“港珠”倒閉的消息,高興得有些手舞足蹈了,“現在誰還可以擋住我發財?”

  嘉雯和阿堅在雇人的問題上再已無法取得一致的意見。阿堅為了節約在人工上的開銷,仍繼續通過“新大陸職業介紹所”雇傭廉價工人。

  “阿堅,你不能再雇用沒有身份的墨西哥人了,阿瑞還在監獄裏,‘華美’沒有被移民局關門已經算是僥幸了,以前是不知者不為罪,現在卻是明知故犯了,你這不是拿我們的生意,拿我們每個人的前途開玩笑嗎?”嘉雯生氣地說。

  “你能找到比墨西哥人更便宜的工人嗎?做生意就是為了賺錢,你以為我們開慈善機構呀?”阿堅並不理會嘉雯的憤怒。

  “可是即便雇有身份的人,也同樣可以賺錢,隻不過賺得少一點。”

  “少一點?少得多!一個月少賺幾千塊,你算一算,一年少賺多少?”

  “我們可以在其它方麵精心打理,比如說減少一些浪費,兼做送餐的生意,增加銷售,這樣也可以多賺錢。”

  “做什麽都不如在人工上省錢。許多事情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就難了。”

  “我看你是沒有嚐過坐牢的滋味。”

  “德州這麽多中餐館和墨西哥餐館都雇用沒有身份的工人,偏偏你們被抓,那你們隻好認倒黴了。”

  “你沒有被抓隻是因為你那天晚上不在維卡現場。”

  “現在不要說這麽多了,個人有個人的命。我正好也要跟你講一下,你在監獄裏付律師費,保金,最近又付阿瑞的律師費,前前後後從餐館裏借了四萬多美金了,你要麽每月按百分之二十付利息給我,要麽把你的股份讓給我。”

  “怎麽個讓法?”

  “原價讓給我了,現在餐館的生意也不好,股份也值不了多少錢的。”

  “你問問自己,為什麽餐館的生意不好?你既不注重服務,又不注重衛生。我進監獄之前‘華美’的股份值原價的三倍,現在雖然生意不如從前,但你卻要以原價買我的股份,你不覺得有點太過分了嗎?”

  “你不願意賣,就每月付利息好了。”

  “你這不是明顯地放高利貸嗎?當初你貸款給我,並沒有說我要付利息給你。如果你說了,我也許找別人去借,我不相信人人都象你這樣趁火打劫!”

  “不要把話說得這麽難聽嘛。”

  “那是因為你說出的話太令人難以相信了。你和阿瑞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而阿瑞現在還在監獄裏!”

  她轉身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多說還有什麽意義呢。

  兩天之後,阿瑞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她給他講了她和阿堅的爭執。

  “既然如此,我們就放棄了吧,命中沒有莫強求。”他說。

  電話裏傳出了阿瑞同牢房的囚犯野狼一樣的嚎叫,和瘋狂地敲打鐵門的聲音。

  “怎麽回事?”她問。

  “昨天關進來了一個神經病。”

  “我想你現在最想要的就是安靜了。”

  “我覺得外麵的事情離我越來越遠,做生意呀,賺錢呀,終歸都是一場折磨,自己對自己的折磨。”

  “現在對你最重要的就是保重身體,什麽都不要想。”

  當天晚上,嘉雯主意已定。她對阿堅說:

  “我再沒有任何心情和你合作,我把我的股份原價讓給你,你算一算,我是不是還欠你的錢,我們這個周末就結清吧。”

  到了周六那天,阿堅把賬目算清了。嘉雯把自己的股份讓給了他,還反欠他兩千三百元。阿堅就把這兩千三百元從嘉雯當月的工錢裏扣除了。

  嘉雯走出“華美”的時候,身上的全部財產是五十美元。她沒有了家,沒有了車,沒有了生意,從零回到了零。

  她在停車場又一次一一端詳蘭迪全家人在水泥地上留下的腳印,然後就在初冬的清寒中枯坐。匆匆地,她即將離開這座南德州的小城,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印下一個腳印……

  這時一輛灰色的BMW在她身邊停了下來,從車裏走下來了一身紅衣的艾麗斯。

  嘉雯站起身,和艾麗斯擁抱了一下。

  “我看到你坐在這裏,就把車掉頭轉回來了。我聽說你要離開‘華美’了。我真為你的遭遇感到遺憾。你為維卡做了這麽多的事情,你把整個餐飲業都震動了。”

  “可是我將帶著一顆破碎的心離開維卡。”

  “你是我見過的移民中非常特別的一個。”

  “準確地說,我不是移民,我隻是一個過客。無論在維卡,在德克薩斯,還是在美國,我都是一個過客。”

  “你這麽聰明能幹,將來會一個光明前途的。無論你去那裏,我都希望你能有好運!”

  艾麗絲離開了,把一番祝願留給了她去慢慢咀嚼。

  她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疲憊又惶惑,無法對自己的未來做出決定,因為她缺少促使她做出決定的一個最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她將身在何方。她培植了八年的根已被拔起,也許從此她將由一個渴望安定的女人變成一個十足的漂泊者。

  轉天她特地請蘭迪吃了一頓午飯,算作道別。蘭迪還象以往一樣熱情,幽默。

  “謝謝你,”嘉雯說,“當我在監獄裏聽說你肯替我擔保的時候,我非常受感動。你和我幾乎是素昧平生。”

  “最初我也有些猶豫,因為我有六個孩子,如果你出什麽問題,我擔不起法律的後果。可我還是同意了,因為我相信自己的觀察和直覺,我知道你不是一個壞人,一個整日辛苦勞動的人不可能是壞人。”

  “我昨天在‘華美’餐館的停車場坐了很久,把你們全家人的腳印逐一看了一遍。我曾希望能讓‘華美’興旺,然而我讓你們失望了。”

  “你不必這麽責怪自己。你知道我當初失敗得很慘,但是生活總是在繼續,我的兒女們都長高了,腳也長大了。他們以後會有他們自己的生活,我不希望他們被我的失敗的陰影所籠罩。”

  “我也常常想,我的經曆大概是命運給我安排的課程,這樣我的心靈才會成長。盡管我受到了懲罰,但我慶幸自己依然初衷不改,我沒有變得絕望,或者瘋狂,依然看重真誠的感情,和辛勤的勞動。”

  “上帝會保佑你的。”蘭迪最後說。

  嘉雯租了一輛車,開車在維卡的幾條主要街道上轉了幾個來回,似乎告別每一處熟悉的地方,然後就把自己的衣物和行李放上了車,離開了維卡。

  從此,在她的記憶中又多了一個令她悲傷的名字。

  傍晚,在七十七號公路上,她接到了阿瑞打來的電話。於是她就把車停在了路邊。

  “我已經離開‘華美’,離開維卡了。從現在起,‘華美’這個名字從我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不想再提起它。”她平靜地說。

  “生意沒有了,我也不覺得多麽可惜,到底是身外之物。”

  “現在我反倒覺得輕鬆了一些。打理餐館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每天對幾百個客人微笑,而心裏卻無時無刻不在哭泣,我的精神也有些受不了了。”

  “我隻是太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麵流浪。”

  “你的意思我在監獄裏還更安全?”

  “哪裏有安全的地方呢?”

  “隻是因為我們失掉了安全感。我真怕你呆在裏麵精神上受不了,你不要太擔心我。”

  “我怎麽能不擔心呢?你現在怎麽生活下去呢?”

  “我聯係好了去達拉斯打工。有一個叫阿福的老板在達拉斯裝修一家名叫‘鴻運’的大型自助餐館,請我去管理。”

  “那我就放心一些了。以後如果有人表示愛你,你就要接受。我知道女人在孤苦無助的時候,太需要別人的關心。”

  “你在胡說什麽?”她輕輕地笑了起來,眼睛卻開始潮濕。

  “在這樣的時候不管你做什麽樣的選擇,我都不會怪你。”

  這時電話裏響起了電話公司接線員自動提示的聲音:“對不起,你隻剩下一分鍾通話時間了。”嘉雯這才想起她該預付電話費了。

  “這個電話再過一分鍾就要被斷掉了,不多說了。以前都是你給我唱歌,今天我也給你唱一次我們的歌,”她說,並低聲地唱了起來:

  “給你我的全部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賭注

  隻留下一段歲月 讓我無怨無悔全心的付出

  怕你憂傷 怕你哭 怕你孤單 怕你糊塗

  紅塵千山萬裏路 我可以朝朝暮暮……”

  電話已經斷掉了,但她相信阿瑞還是可以聽到她的歌聲,並且會在心裏和一起唱:

  “給你一條我的路 你是我一生不停的腳步

  讓我走出一片天空 讓你盡情飛舞 放心的追逐

  愛是漫長的旅途 夢有快樂 夢有痛苦

  悲歡離合人間路 我可以縫縫補補……”

  路上車輛稀少,眼前是一片無垠的荒野,偶爾有一隻反舌鳥飛過。

  她的歌聲在荒野上傳出很遠。天地蒼蒼,似乎隻為了陪襯她此刻茫茫的孤獨。她的車輪慢慢碾過德克薩斯的荒原,荒原默默地延展。原來漂泊的顏色就是荒原的顏色。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她終於見到了達拉斯的萬家燈火。她找到了老板阿福,立刻開始打理裝修事務,籌備“鴻運”餐館的開張。

  幾個星期之後,露絲來達拉斯出差,到“鴻運”看望嘉雯。露絲早已從耶魯大學法學院畢業,加入了費城的一家有名的律師事務所,並與一位溫文爾雅的律師相愛結婚。露絲走進餐館的時候,穿著一套洗得發白的牛仔襯衣和牛仔褲的嘉雯正蹲在一堆粘濕的泥土上,手裏捧著一張水管圖,和一個渾身沾滿了泥土的水管工討論餐館的去水路線。

  嘉雯看到露絲,就甩掉了手裏的圖紙,奔過去和露絲擁抱。

  “我終於又見到了你!”嘉雯嚷了起來。

  “跟我去費城吧,就住到我的家裏,”露絲說:“你看你瘦了這麽多,這麽憔悴,你需要的不是工作,而是休息。”

  “我需要工作,我需要賺錢養活自己,付阿瑞的律師費。我不可以離開德州的,如果阿瑞有什麽意外情況,我可以立刻出現在他麵前。”

  “可是監獄並不容許你探望他,你住在哪裏都是一樣的。”

  “這不一樣,我要盡可能地離阿瑞近一些,這樣他知道我人還在德州,他心裏會覺得安慰。”

  “我隻擔心你這樣太辛苦,怕你身體吃不消。”

  “我不覺得辛苦,我早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抱怨任何人。勞動可以讓我忘卻,甚至還可以使我快樂。”

  “至少到我家裏去過個新年吧,你還沒有見到我新婚的丈夫。他是非常好非常出色的男人。”

  “現在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好男人了吧?”嘉雯說。

  “我相信了,而且我覺得人追逐愛情,就應該象追逐信念一樣堅定,愛本身就是一種信念。我跟我一起走吧,我們到我家裏可以好好聊一聊。”

  “我真的沒有時間,新年的第二天我就要工作。”

  “記住,嘉雯,我家的大門是永遠向你敞開的。任何時候,你覺得累了,你想來就來。”露絲臨走時緊緊地擁抱嘉雯說。

  新年到了。

  這大概是嘉雯有生以來唯一的獨自度過的新年夜了。沒有聚會,沒有音樂,也沒有美酒。當喧鬧已形成精神上難以承載的壓力,獨處卻是一種輕鬆的享受,同時任由思緒在德克薩斯無雪的冬天紛紛揚揚。在此刻有什麽能比得上一個異鄉客無意中譜寫的心之音樂?何況在穿越了生命中最黑暗的一段隧道之後,她已學會了化解愁悶,無需以酒來忘憂。

  嘉雯就這樣一個人,拉上窗簾,讓世界慢慢地淡出自己的畫麵。這時她仿佛既不在故鄉,也不在異國,隻是置身於一個被時間和空間暫時遺忘的角落。

  房間裏大部分的行李都沒有打開,也無意打開。她認定了自己在達拉斯隻是一個過客,又何必去勞心勞力?

  這便是漂泊者的不幸與無情。

  漂泊是不是一種毒,染上了,就難以戒棄?

  終於到了午夜十二點。她隻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就讓自己的生命滑到了新的一年。沒有象往年的新年夜給自己的定一個新年計劃,她已經把自己交給了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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