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突圍

6 “解放”的日子

　　2003年5月18日，又是一個星期天，按照中國人的說法，這是個大吉大利的日子。5.18，我要發！誰不想發？不光光是發財，也包括一切事情的發達，所以，中國人對這一天寄予了無限厚望。

　　據說，很多人在一年前就定好了要在這一天辦喜事。幾乎所有大酒店這一天的餐飲業務在半年前就已經被婚嫁喜事或公司開張等重大活動預訂一空。所有人都期望著借這一天的光而蒸蒸日上。

　　可怕的SARS徹底打亂了人們的如意算盤。再強烈的求“發”欲望也敵不過對死亡的恐懼。幾乎是在一夜之間，絕大多數準備安排在這一天的大大小小的喜慶活動都被無限期推遲了，人們寧願暫時擱一擱心中的美夢，先求得生命的安全。

　　即便如此，這一天對艾清來說還是具有非同尋常的積極意義。今後，萬一不小心“發”了，在她的回憶錄中，這一天的內容是絕對不可以忽略的。

　　她將在這一天“刑滿釋放”——她可以出院回家了！

　　她在兩天前就已經得到了這個消息。據莊主任說，她的X光胸部陰影已經完全吸收，就像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純淨健康；她的血液SARS病毒檢測已呈陰性，也就是說，她的血液裏已找不到病毒；她的體溫已連續十幾天正常。所有指標顯示，她已經完全康複了。

　　為了慎重起見，也可能為了圖個吉利，醫院決定讓她在今天上午正式出院。這是件不得了的事。因為，艾清是醫院，也是全市第一例SARS康複病人，醫院、政府和所有新聞媒體都準備大大地宣傳報道一番，以鼓舞全市人民的“抗典”信心。

　　所以，在艾清出院的時候，醫院大門外還將有一個簡短的儀式，還會有各級領導、老師、同學、朋友和從另一個城市趕過來的老爸老媽前來迎接她的凱旋。

　　想到這些，艾清是又興奮又害怕。興奮的是她終於重新獲得了自由，她又可以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了；害怕的是如此大張旗鼓地迎接她，她會緊張得話也說不出來，萬一記者采訪自己該說什麽呢？

　　不管怎麽說，她還是特別高興醫院選擇了這個日子。她甚至自己心裏在想，也許命裏注定我跟這個日子有緣。被隔離的日子，是個星期天；被送進醫院的日子，也是個星期天；今天，重獲自由的日子又是個星期天。

　　今天，正好是她遭遇SARS四個星期的紀念日。這四個星期，就像過了四年那麽漫長，當然，也讓她體驗到了過去從未體驗過的東西。當這一切都過去的時候，她覺得這四個星期是太有意義，太值得回味了。

　　不過，她還是向莊主任提出強烈要求，堅持要在下午出院。

　　“這怎麽行呢，有關部門和新聞單位都聯係好了，怎麽可以隨便改呢。上午和下午不是一樣嗎？”莊主任拒絕了她的要求。

　　“是呀，對你們來說是一樣的，所以我要求改嘛，因為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艾清眼裏閃露著狡黠的光。

　　“對你有什麽不一樣的？”

　　“暫時保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反正，你不讓我下午出院，那我就不出院了，這兒呆著也挺好。”艾清已經跟莊主任混得很熟了，她感覺他就像自己的父親，所以，幹脆耍起美眉式的賴皮來。

　　美眉麵前，老專家也沒轍。莊主任隻好答應她的要求，讓手下人趕緊去通知有關部門和新聞媒體。艾清這才露出一臉得意而燦爛的笑意。

　　艾清要走了，莫言心裏挺不是滋味。他既為她徹底康複，重獲自由而高興，又為自己熱愛著的人終於要離開自己的生活而黯然傷神。未來的日子，自己也許就很難再見到她了，也許，彼此都會走自己的路，即使在同一座城市也會像永別一樣難再相逢。

　　他心裏明白，自己一定會想念她，一定不會很快就忘了她，一定會感到孤獨，感到彷徨。因為，她的出現已經改變了他的生活。更讓他痛苦的是，他還不能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這會兒，他還要裝出很開心的樣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艾清說話。

　　其實，艾清的心情何嚐不是這樣。她雖然到現在也沒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愛上他了，但不管怎麽說，四個星期的非常生活，他的影子已經深深地紮在自己心裏。

　　她心裏始終還有一個結不曾解開。他跟我不是“絕配級”的嗎，這緣分到底會怎麽樣？我怎麽覺得這緣分就要到此終結了呢。我出了院，將會回到我自己的生活中去。而他呢？不久也一定會出院的，他也會回到他的生活中去。

　　他的生活裏會有什麽？也許會有小芹。我走了，他們也許會有更快的發展，他們其實挺般配的，我應該祝福他們。不管怎樣，反正不會再有我，我與他的生活軌跡再也不會相交。本來就是完全不同的生活，完全是這SARS跟我們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現在，一切都將過去，又將回到原來的軌道中去。

　　就讓它過去吧，讓這四個星期成為美好的回憶。

　　兩個人各懷心思，心不在焉地躺在自己床上看電視。這會兒，電視裏正在直播中國登山隊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實況。鏡頭前出現了一個大高個的身影，從解說中知道，他叫大劉。

　　“你瞧，這個大劉很像你的阿堅吧？”莫言無意中說了一句。

　　“我的阿堅？你見過他？”艾清奇怪地問。

　　“當然見過。”

　　“你在哪兒見到他的？”艾清更加疑惑了。

　　“保密！”莫言神秘地笑笑。

　　“吹牛！”

　　“這有什麽好吹的，我還見過你們親密無間的鏡頭呢。”莫言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心裏後悔莫及。

　　幸好，艾清似乎還是沒有醒悟過來，自言自語嘀咕道：“莫名其妙，我才不信呢。”

　　艾清非要下午出院的秘密，隨著走廊裏由遠而近的“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揭開了謎底。

　　原來，艾清雖然心裏酸溜溜的，但一直沒有忘了莫言的生日，早幾天就在醞釀著要帶給他一份驚喜。

　　她不知道今後跟莫言的緣分到底會怎麽發展，也拿不準他心裏到底還有沒有自己的位置，即便今後什麽也沒有，她覺得，這四個星期的特殊收獲也夠她珍藏的了，也應該好好謝謝他。更何況，要是今後真的沒有了機會，那今天就是她表達心願的最後機會了，她怎麽能不費心謀劃呢？

　　她把自己的心思早早地悄悄告訴了小芹，請她轉告隔離區外的小姐妹幫助訂一個生日蛋糕，並再三關照她不能透露半點風聲，特別是病區的領導和莫言本人。她不想讓別的人摻和進來，她隻想完全由自己來操作這份令莫言驚喜的祝福。

　　伴著歌聲，由小芹捧著一隻點燃蠟燭的大蛋糕，後麵跟著一大幫醫生護士緩緩地走進病房，那氣氛有點像新人隨著《婚禮進行曲》走進結婚殿堂的神聖和喜慶。

　　莫言還在懵裏懵懂之中，不知道這蛋糕竟是衝著自己來的。也難怪他，他從考上大學那年起，一直在遠離老家的異鄉闖蕩，從來就沒有正而八經地過過生日，生日的概念早在他心裏淡忘了。在這樣的非常時期，他更是把生日這檔子事拋到爪哇國去了。

　　直到大家走到他的床前，熱烈地向他鼓掌祝賀，他才醒悟過來。原來，今天竟是自己的生日，本命年的生日。

　　艾清也被自己營造的這個氣氛深深感動了。她眼裏閃著淚光對莫言說：“莫言，一會兒我就要出院了，是件喜事，今天還是你的本命年生日，更是大喜事，說明我們還真的有緣，一起折騰了四個星期，但願今後還有機會一起折騰。快許個願，吹蠟燭吧。”

　　莫言總算明白，這一切都是艾清一手策劃的，為了自己的生日，她甚至耍賴皮非要推遲半天出院。真是一隻可愛的賴皮狗！

　　他心頭驀然湧上一陣激動，眼前也模糊起來。他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的謝意，隻好克製住內心的衝動，走到艾清麵前，像大哥哥保護小妹妹那樣把她擁在自己懷裏，在她耳邊輕輕說了聲：“謝謝你，賴皮狗。”

　　然後，他放開艾清，凝神了兩秒鍾。“呼”地一聲吹滅了所有蠟燭。大家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他們雖然不懂莫言那一聲謝謝中所包含著的豐富內涵，但還是被他倆的患難情誼深深地感動了。

　　艾清被莫言擁著，心頭湧上一陣幸福感，但敏感的她馬上就感覺到，他這一抱並沒有激情，並不是愛的擁抱，而隻是禮節性的謝意，最多也就是把自己當成了小妹妹。心頭便又莫名其妙地湧上一陣失落感。

　　不過，她並沒有表現出來，反而裝出一副輕鬆快樂的神情，從小包裏摸出一個可愛的小綿羊卡通掛件遞給莫言道：“莫言，你是大笨牛，本來應該送你一頭牛的，可隔離在裏麵也沒地方找，這個小羊是我包上的小掛件，給你留個紀念吧。反正你正好屬羊，也沒錯。”

　　莫言接過小羊，喃喃地說：“可……我沒東西可以送給你的。”

　　“沒事，你得了SARS都是我害的。這隻小羊就算做你本命年的護身符吧，但願你下半年平平安安，別再碰上我這樣的倒楣蛋，我就很開心了。”

　　“怎麽能這麽說呢，我得SARS是我們有緣，再說，還不是你救的我嗎。”莫言說的是真話。他得了SARS，從來就沒想過要怨艾清，反而在心裏暗暗慶幸，SARS有緣讓他碰上這樣一位美麗可愛的美眉，雖然並沒有結果，但這段經曆已足夠他炫耀的了。

　　“好了，該幹的事都幹完了。我該準備出院了。但願今後我們還有機會見麵。”艾清長舒了一口氣，“噢，還有一件，我們忘了吃蛋糕了。莫言，你快切，你吃一塊，我吃一塊。你們嘛，嘿，都穿著防護服，隻能拿回去吃了。不過，一定要吃一塊的，上麵沒SARS。”

　　大家都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