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突圍

莫言4月23日：兩眼淚汪汪

　　外麵的風聲似乎越來越緊，報上又公布了兩例確診病例和幾十個隔離點。我看，很多人都有點心理變態，聽說還有因為懷疑自己得了SARS而自殺的。說“人人自危”一點也不為過，也許我被關在裏麵反而體會不到那種恐怖的氣氛了。

　　黃毛打電話來說，外麵已經一片蕭條，馬路上空空的，交通倒是非常暢通。公司裏這幫整日顛來跑去的哥兒們總算可以坐下來歇口氣了。這兩天，居然上班也有時間打牌了。

　　這小子還在羨慕我呢，不用上班，工資照拿，還有120%的獎金，可他們已經在擔心下個月的收入了。再嚴重一點，說不定還會讓你下崗走人。這種擔心也不是沒有道理，哪個老板會養著一幫人成天打牌聊天的？

　　我反正已經被關在裏麵，就像市長信中說的，是這場戰爭中衝在最前沿的戰士。衝在最前沿的戰士是怎麽樣的？前方麵對的是敵人的槍口和刺刀，後麵呢，你的上司也揮著槍，拚命地喊“弟兄們，衝啊！”老電影裏這種鏡頭很多。

　　對我而言，往前衝，可能被敵人幹了，但也有可能消滅敵人，保住性命，順帶著還能成為英雄；而往後退呢，隻有死路一條，死在自己人的槍口下，還要背個懦夫、逃兵的罵名。我沒有選擇餘地，當然隻有一往無前了，所以，心態反而簡單，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和擔憂統統見他媽的鬼去吧。

　　今天總有些頭重腳輕，昏昏沉沉的，特別是上午。直到這會兒，才又新鮮過來。這是生物鍾出了問題，與SARS無關，我知道都是昨天晚上讓這小丫頭給折騰的。後半夜最要睡的時候，卻硬生生地被她吵醒了，還莫名其妙地陪了她近兩個小時，那種感覺就像夢遊似的。

　　當然，首先是我自己出了洋相，那麽大的人怎麽還會從沙發上掉下來，而且一點知覺都沒有。那種狼狽樣看來要終身難忘了。

　　回想起來，當時她把我叫醒時看我的眼神，就像我媽媽似的。這種眼神本身是很美的，甚至可以用“攝人心魄”這個詞。眼神裏透著憐愛、溫柔，女人味十足，我從沒想到，也沒期望她這種美眉會透出這樣的眼神。

　　撇開其它因素不談，我不得不承認，我非常非常喜歡這種眼神，簡直被迷住了，徹底陶醉了。多少年沒見過這種眼神了，如果她真是我媽媽，我會很幸福的。所以，我迷迷糊糊剛醒來的時候，還以為是在做夢呢，甚至搞不清自己身處何地。直到被她的譏笑聲刺激了一下，才徹底清醒過來。

　　問題是，她是個比我小得多的丫頭，她用那種眼神看我，仿佛我是她的小寶寶似的，就差沒哼著催眠曲哄我入眠了，我的臉麵往哪兒擱？半夜三更的，我還要她來關愛，算是怎麽回事兒。

　　等我完全醒來，她的眼神裏又恢複了無賴的“霸氣”，命令我穿好衣服，陪她聊天，算是我對她關愛的回報。簡直是神經病，可我也拿她沒辦法，隻有乖乖地應付她。

　　也不知她哪根筋搭錯了，半夜三更居然會那麽健談。天南海北，興奮得不得了，連她小時候揪過鄰居男孩的小雀雀那點小隱私都抖露出來了。看來，美眉們要是膽大起來真是沒個邊。

　　聊著聊著，聊到了家鄉的事。當她得知我是四川人時，竟然兩眼放出光來，說她出生在四川，老爸也是四川人，她填表時籍貫也填四川，也就是說她也是四川人。“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在這非常時期，能夠跟老鄉關在同一個屋簷下那是緣分。

　　看她那興奮的表情，我是真感動。她說她在學校裏特別羨慕那些同鄉同學之間的團結互助精神和親熱勁。

　　她出生在四川，跟著部隊裏的父母天南海北，雖然大部分時間是在浙江長大的，卻一點也沒有故鄉的歸屬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哪裏人。現在，她把自己認定為四川人，可學校裏四川人本來就不多，而且她連四川話都不會說，人家並不怎麽認同她，她感到很失落。

　　我很同情她這種感受，特別像我們這種到處漂泊的外鄉人，對老鄉的確有一種非同尋常的親切感。她大概從來沒有體驗過“他鄉遇故知”的滋味，很想體會一下。這種感受哪裏是言語能夠表達的？特別在孤獨寂寞時，鄉音有時候能夠成為全部的寄托。

　　她說記事以後，從來就沒有回過四川，難怪她對四川一點概念都沒有。其實，她說她的出生地在西昌，而我是南充人，兩地相差十萬八千裏。把這個距離放在江南的話，至少可以跨過兩個省，更何況，四川到處都有山嶺的阻隔，實際距離還要遠得多。

　　這老鄉的概念就是怪，其實是沒個標準的。西昌和南充這兩個地方，在老家的時候，感覺有天壤之別，到了這裏，她居然要跟我認老鄉了。如果到了國外，東北人和海南人也成了老鄉。

　　不管怎麽說，我還是很樂意認她這個老鄉，盡管並不怎麽正宗。第一，跟一個漂亮美眉套近乎，正求之不得呢，高興都來不及，哪有拒絕之理？第二，在同一個屋簷下，認了老鄉，距離一下子拉近了，不是更好說話嗎？第三，她這種心情我很理解，也很認同，無論如何我要成全她。“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這一認，至少也有三級浮屠的功德吧。第四……還沒想出來。

　　昨晚這一摔，雖然出了點洋相，有損敝人形象，但因禍得福，總算跟這位漂亮美眉套上了近乎，而且是她主動套上來的，又補了敝人的形象。兩項相抵，我覺得還是挺合算，甚至可以說是被關禁閉以來最得意的一件事。哈哈！

　　除了這項得意之作，還有兩件我覺得收獲頗豐，都是被隔離出來的造化。

　　第一件是生物學知識大有長進，當然是從美眉那兒學的。原來對什麽細菌呀、病毒呀什麽的一知半解，甚至根本是自己的想象捏造，所以對新聞中提到的許多名詞和SARS疫情中的很多事都想不明白。昨天跟她窮聊了一陣，算是快速掃了盲。

　　我發現，在她麵前要謙虛一些。她一高興，態度也好了，話也多了，不用你多問，她自然就滔滔不絕起來，你隻要洗耳恭聽就是了。

　　你別說，這小美眉口才真不錯，講起來深入淺出，幾句話就讓我這個生物盲明白是怎麽回事了。昨天聽過後印象特別強烈，沒來得及記下一點。更主要的原因是怕她笑話，連聊天都要記筆記，是不是談戀愛也要記呀？這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可是，我有這習慣，怕時間長了又要犯糊塗。幹脆在此再複習一遍，權當做筆記。

　　比如這SARS，我始終不明白它的病毒為什麽會變得那麽快，以至於現代科技都來不及研究它。

　　原來，病毒這東西竟是地球上最古老、最原始、最低等、最簡單的生物，它居然連一個細胞都算不上。正因為它低級、簡單，所以繁殖速度快、周期短，在我們看來隻有幾天、幾個月，對它們而言，已經繁殖了無數代，就相當於人類幾千年甚至幾萬年的進化過程了，所以，我們感覺快，其實對它們而言，並不特別快。

　　還有，也正因為它低級、簡單，總的基因量少，隻要有很少的基因發生變異，在它整個遺傳物質中所占的比例也比高等生物大得多，所以就顯得變化大。

　　這就是為什麽病毒總是變得很快、變種很多的基本道理。明白了，好像有點“相對論”的原理在裏麵。

　　還有，醫學專家說SARS是“自限性疾病”，這“自限性”是什麽意思？現在我也弄清楚了，說白了，“自限性疾病”就是無藥可救的病，完全要靠病人自身的免疫能力去戰勝病魔。怪不得這個病那麽令人恐懼呢。

　　據小美眉的說法，目前人類對幾乎所有的病毒病其實都束手無策。抗生素是專門針對細菌病的，與病毒病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得流感吃抗生素純屬瞎折騰。所謂中藥抗病毒並沒有針對性，主要還是通過調節機體功能，提高免疫力，所以，中藥的作用也很玄。

　　（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她不肯吃中藥了。原來，除了味苦難喝的因素外，她本來就抱著懷疑的態度。哪像我，以為是靈丹妙藥，喝得特別虔誠。）

　　隻有一種叫“幹擾素”的生物製劑，據說能幹擾病毒的複製過程，所以可能會有點作用。對此說法，她似乎也沒有完全的把握，不過，我聽起來還是蠻有道理的。（看來，她的生物學知識也是有限度的，不可刨根問底。）

　　說SARS是“自限性疾病”，那是因為它是病毒病。其實，所有的病毒病都是“自限性疾病”。這下我明白了，挺簡單的事，被專家們說得玄而又玄。是不是這樣才能顯出專家的高深學問來？可笑！

　　同樣是“自限性疾病”，為什麽SARS比流感恐怖得多？不是它的傳染性特別強，流感的傳染性一點都不比它弱，可怕的是它的死亡率。

　　據這幾天世界衛生組織的說法，SARS的死亡率還在提高，到現在也沒個準確的統計，因為疫情還在發展，誰也說不準它的死亡率究竟是多少。也就是說，人類機體“自限”它的能力還沒個數，能不恐怖嗎？

　　就這麽回事，大悟大徹！過癮！

　　時間不早了，再簡單提一下另一件頗為得意的事，那就是燒菜。我居然利用自己的聰明才智，獨立自主地學會了燒菜，而且味道蓋過小美眉。哈哈！

　　窮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