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二

　　下了山，秦海洋提議去西山溫泉泡一泡，放鬆放鬆。

　　葉小凡很聽話地依著他。和他在一起，總是不由自主地聽他安排，他就有這樣的魔力。先前的那些掙紮、氣憤、委屈，一捱見到本人，立即雲散。

　　西山溫泉是人工溫泉，在靠近市郊的地方。一進去，遠遠就看見上麵寫了幾個大大的草書，“休息是為了更好的遠行。”但，似乎來此休息的人並不多。廣東人作興泡溫泉，在每個地方都開辟出所謂的天然溫泉。現代人太勞累，仿佛要洗去滿身疲憊和塵垢，他們對泡溫泉趨之若鶩。深圳本地的水療、SPA生意也是興隆得很。不過，西山溫泉藏在並不顯眼的市郊樓裙之後，有點像私家澡堂子，知道的人不多。秦海洋的報社搞活動，曾在這裏休閑過，他還是這裏的會員，但一次也沒來過。

　　西山溫泉分男賓部和女賓部，他給葉小凡交代了一番。就各自分頭而去。男賓和女賓池也是分開的，並不像其他的溫泉可以穿泳裝，在一起泡。而是，各自分開裸泡。

　　葉小凡衝完了涼，看脫光了的婦女們赤條條地走來走去，非常不好意思，她裹著大毛巾，小心翼翼含羞帶窘地下到池邊。有許多的小池子，分別冠名為：蘆卉、玫瑰、牛奶，當歸，精油，艾葉，倒也有中藥的香味。每個池子都很袖珍，像口小小的井。雖是人工，卻仿照地象天然，四周種了一些植物和翠竹，有峨卵石的路麵，看上去象在山野村外。有幾個中年婦女在池中閑聊，大約是附近常來的客人，彼此相熟。她們聊的話題關乎美容和瘦身，是女人長盛不衰的話題。——確實，她們很胖，身上的肥肉層層疊疊。葉小凡的到來，似乎打破了她們的話興，既羨慕又挑剔的目光齊齊地投射到葉小凡身上。葉小凡趕快躲到單獨的水池子裏，讓溫熱的水保護著自己。閉著眼，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好像回到母體的子宮裏。

　　待她在溫泉裏泡個夠，服務小姐遞上一條幹毛巾，和一套白底紅碎花的休閑衣褲。頭發吹得半幹，服務小姐將她帶到休閑區，有閱覽室、遊戲廳、咖啡屋，還有電影院。小姐指指電影廳，說有位先生在那等她。葉小凡走過去，就看見秦海洋坐在裏麵，他穿著一套藍色休閑裝，身上散發出好聞的香皂味。

　　“我等你好久了，真怕你在裏麵熏暈過去。”秦海洋笑道。

　　“有點像小時候泡澡堂子。中藥的味道很好聞。以前在老家，每到端午，媽媽會煮艾葉給我熏澡。她還說——”

　　葉小凡停了下來，後麵的話含住了。她本來是要說，在她們那裏，女人坐月子，也要熏艾葉的。

　　秦海洋並沒有在意她的停頓，他正心馳神往地盯著清新出浴的、像一朵嬌豔玫瑰花般的葉小凡。

　　麵若雲霞，膚如凝脂，寬寬鬆鬆的休閑裝，露著清晰的鎖骨和一小截潔白細嫩的脖項。新鮮出浴後的身體，含著誘惑人的玫瑰花香味，是女人的香味！秦海洋不可抑製地想將她抱入懷中，她讓他男人的雄性霍爾蒙噴張。他的身體火辣辣地燃耗起來。電影上放著什麽他並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影廳裏的黑暗仿佛鼓舞了他，他挨著葉小凡，聽到她細微的呼吸，他終於忍不住，將她拽入自己懷裏，雙臂緊緊地抱著她，好像要把她揉到自己的身體裏去，此刻一切都不存在了……··

　　銀幕上投來一道亮光，葉小凡從迷醉中驚覺，掙開了身體，啊，電影已經放完了！

　　電影是循環播放的，秦海洋低聲說，我們再看下一場吧。他眼裏充滿熱望。葉小凡懂得那渴望，那也是她的渴望。可是，她還是掐滅了自己的渴望。不可以的。

　　秦海洋也平靜了下來，他說，那我們走吧，去餐廳吃點東西。

　　回去的時候，天色已晚。一路上，兩人不再說話，他們都知道，隻要稍稍再往前進一步，他們的關係就會發生實質性的變化。可是，誰也不敢率先邁出這一步的。

　　秦海洋將葉小凡送到東山村的路邊，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不見。

　　葉小凡步子軟軟的，那個人離開了，好像也拿走了她大部分的力量和靈魂，她覺得自己成了綿軟的空殼。

　　有敲門聲。葉小凡不由回過神了，她又驚又怕，難道，他，沒有走？！他跟著她，回來了？

　　打開門，葉小凡吃驚地吸了口氣，倒退一步。

　　“是你？！”

　　“沒想到吧？”潘家強隨手關上房門。他穿著西服，手裏還提著一袋包裹。

　　“你！你怎麽來了？你怎麽知道這兒？”葉小凡一疊聲地問。

　　潘家強嘴角似笑非笑，“我怎麽來了？我來看望老婆，不行嗎？你好像不歡迎我？我找你找得好辛苦！你不給我電話，你老媽也推說不記得，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告訴我你學校的地址，我找了老半天，還去到你學校，問保安。這不，好容易找到這兒。有一個女的，大概是你同事，告訴我，你住這裏。我都等了老半天了。”

　　他目光如X光一樣，穿透葉小凡，葉小凡不由戰栗起來。

　　“你來幹什麽？”

　　“來看老婆啊！怎麽？不歡迎？”他的聲音有點變調。

　　“那你坐吧，我給你泡茶。”葉小凡強作鎮定。

　　“不用。”潘家強捉住葉小凡的手，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葉小凡手被他握得生疼。她想掙脫，可是，潘家強緊緊抓牢不放。

　　“你這個女人，實在太狠！你不回去，原來是這邊有了人——”

　　“你瞎說什麽——”葉小凡怒道。

　　“你還想狡辯？我親眼見得，一個男人開車送你回來。他是你什麽人？”潘家強簡直要咆哮了。

　　“……·”葉小凡驚恐地瞪著他。因為憤恨和嫉妒，他的臉都扭曲了。

　　“你一直不肯原諒我，我以為，有一天，你會回心轉意……·沒想到，你這個女人，你才是水性楊花……··現在，我們扯平了！”

　　葉小凡被他攥在手裏，無法動彈。

　　潘家強將葉小凡拎起扔到床上，他撕開她的衣服，撲了上去，葉小凡拚命撲打，咬了他一排牙印。她的反抗給了他從沒有過的刺激。她推他，咬他，他感到興奮和驚奇，恨也是一種激情，這個女人似乎從沒有對他有過激情，而此刻，她的仇恨化成了一種巨大的推動力，他把她打開，她再也動彈不得了！

　　戰爭平息下來，葉小凡完全被打垮了，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潘家強將被子給她拉上，然後，去了衝涼房，象在家裏一樣。

　　他出來的時候，看見葉小凡滿臉淚痕。

　　“小凡，你真就那麽恨我嗎？”他望著她，此刻，她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陌生和決絕。

　　“你滾！”

　　潘家強退卻了，葉小凡的意思很清楚，她和他之間已經完了。如果，他在這裏歇宿，她就去同事家合住。

　　丟下帶給葉小凡的包裹，潘家強連夜趕去了香港，這次外出考察，是他爭取的機會，主要想順道探望妻子。這麽長時間沒有她的音訊，他想知道，這個依然是他法律上的妻子到底在幹什麽，態度有沒有轉變。當他看到葉小凡從一個男人的車裏出來時，刹那間，惱羞攻心。他原以為，她過得不好，寂寞、寒酸，隻是由於麵子，不肯回來，他這次過來，就是想給她一個台階下。女人嘛，哄一哄，也就過去了。即便像葉小凡這麽倔強的人！他不信，像她那樣一個弱女子，能夠死扛到底。來時，他還在頭腦中想象，他們夫妻重逢、破鏡重圓的場麵，葉小凡被他的誠意感動……可是，他錯了！大錯特錯！他等了那麽久，找了那麽久，等到的卻是，他的妻子從另一個男人的車裏下來。這個衝擊太大了！他不能忍受！原來，葉小凡過得這麽滋潤！分別後的葉小凡似乎越發的美麗，這個本來屬於自己的女人，現在真的不再是自己的了嗎？他不甘！為什麽隻有失去了之後才覺得珍貴？他曾經相遇過的那些場麵上的女人，她們放蕩的偽裝出來的激情，不過是一時的逢場作戲，到底取代不了葉小凡。他曾經恨葉小凡太過矜持，對他沒有熾熱的激情。可是，現在，他知道了，她對她，有激情，是恨的激情。

　　葉小凡的心有說不出的紛亂和狼狽。她站在衝涼房裏一遍又一遍衝洗，昨天的一天就象一場不可思異的夢。潘家強走了，他來的突然，走的突然。卻將她的心境攪成一團亂麻。

　　這剛剛逝去的一天實在太過迷亂。秦海洋和潘家強這兩個男人輪番在她的腦海裏登場。差一點，他們就見麵了，如果他們相見，會怎麽樣呢？潘家強罵她水性楊花，他罵得對，她是水性，她已經喜歡秦海洋了。可是，他又有什麽理由來罵她？不是他將她逼走的？不是他出軌在先？

　　秦海洋他那麽溫柔，他決不會對她動粗。她突然好想他，想在他懷裏痛哭一場。

　　當她忍不住給秦海洋打去電話，告訴他，潘家強來過，就在他走的那天晚上。秦海洋在電話那頭沉默了。

　　葉小凡本想訴說自己的委屈和對他的思念。秦海洋意味深長的沉默阻止了她。他的沉默不同凡響，令葉小凡突然明白，她的傾訴多麽可笑。這個男人有婚在身，他不會惹上她這個麻煩的，他的殷勤不過是一時的反應，是情不自禁，當他清醒過來，明白她還有老公糾纏的時候，便會果斷而大度地決然而去。

　　他是君子，正人君子！

　　果然，之後的假期，他再沒有再來電話和邀約。

　　也好！葉小凡從手機裏刪去秦海洋三個字。就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吧。從心裏拔掉他，越早越好。

　　多麽痛啊！為什麽他每次要招惹她呢？為什麽自己那麽賤，一和他在一起就忘了一切呢？她的自尊，她的驕傲！因為他，都低到了塵埃裏。

　　不記得在哪兒看到這麽一段話，是女人的總結，說男人是藥，有些男人是胃藥，當你胃裏空落落或著胃酸過多時，可以找他陪你吃飯，但絕不是陪吃一輩子飯的人；有的男人是止疼藥，在失戀時可以找他陪你渡過傷心寂寞，但，沒人願意老吃止痛藥；有些男人是傷風感冒藥，吃不吃，傷風感冒都會好，這種男人可有可無；有些男人是避孕藥，不要他沒安全感，要他有副作用。有的男人是毒藥，令人沉迷，明知有毒，還是心甘情願，直到肝腸寸斷。

　　秦海洋是什麽藥？就當他是胃藥吧。他不是陪她吃一輩子飯的人。

　　不，他是罌粟花，美麗而有毒。

　　必須戒掉，不能相見。他們之間橫亙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動什麽也不能動感情。趁現在中毒還不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