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敲響了上課的鍾聲

五

　　春天到了。許多人都說這兒是個季節不分明的城市。冬天也是花紅柳綠的，和春天沒有什麽兩樣。可是，你仔細看，嶺南的春天也是有它獨具的氣息的。

　　在春天，植物們迅速地進行著新陳代謝。由於冬天不夠冷，這邊的樹木，整個冬天都能盡忠職守地撐到最後，直到春天來臨，他們才光榮退役。落葉成為春天的一道勝景。一陣風，路邊那些沉鬱的大葉榕瞬間掉光了葉子，又一陣風，翠綠的新衫便立即換上。滿地的落葉，走在上麵，沙沙作響，讓你疑惑是不是秋天，可那枝頭綻放的新綠，又分明昭示著悅人的春天到來。新舊交替如此迅即，沒有歎息，沒有過度，來不及憂鬱。這便是嶺南的春天。

　　木棉花也開起來了，筆直的樹幹，一朵一朵火花的花，驕傲地挺立著，不要綠葉，兀自燦爛。葉小凡喜歡木棉，在她還沒有見過真正的木棉樹時，就從著名女詩人舒婷的著名詩篇《致橡樹》中想象過它。“我如果愛你，決不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在一起……·”。沒想到，冥冥之中她被牽引來此，見識了這傳說中的英雄花，並且，她所在的中學居然就叫木棉中學！真是有緣啊！學校裏有一排高大的木棉，或許是因此得名吧。深圳的許多學校都是以花果命名的，什麽“荔園中學”、“紅桂小學”、“荔香中學”等等。也是深圳一大特色吧，富有熱帶植物氣息。

　　木棉花期並不長，開個把月，便“轟”地一聲，掉落。這花真是決絕，幹烈！那些掉落的花朵，被會過日子的人撿拾起來，晾曬。屆時拿來煲湯，據說很下火。廣東人重養生，他們和大自然關係密切，百草萬物在他們眼裏莫不有用。他們會從你的舌苔判斷，是不是“濕氣”或者“熱氣”。然後總有對症的法子來調理。個個都是中醫呢。

　　比木棉花更聲勢浩大的是勒杜鵑。密密匝匝，開得滿世界都是。勒杜鵑是深圳的市花，又叫三角梅，九重葛。此花幾乎四季常開，成為這座城市須臾不可缺的一部分。這花又不象一般的花兒那麽嬌貴不好打理，隨便撿個枝子，插在盆裏，都能成活，所以許多人家都栽有勒杜鵑，深圳走到哪兒都能見到它們的芳蹤，花團錦簇、鮮豔奪目。遊客們每來到這個城市，看到這浩大的花海，都會忍不住驚歎，留影。木棉中學也有許多勒杜鵑，每當葉小凡走在濃烈多姿的勒杜鵑旁，總會慢下腳步，細細打量一番。一位教花卉課的老師澄清了她認識上的誤區，說，勒杜鵑那些開的到處都是的紅花，並不是花，而是苞葉，它的花很小藏在裏麵。葉小凡仔細去瞧，果然，在紅色的葉芯裏，是白色的小花粒。真神奇啊！葉子也可以如此燦爛！葉小凡好驚訝，她還以為所有的葉子都和她的名字一樣渺小平凡呢。

　　確實，這是個繁花似錦的城市。

　　春天到了。

　　與春天同時到來的是學業的繁忙。

　　距離中考還有兩三個月。每學年的第二學期，總是格外緊張。考試季要到了，重大的關卡。許多畢業班都掛上倒計時的牌子。

　　新課基本已上完，初三的課向來是趕著上的，好騰出更多的時間來複習。第一輪總複習，第二輪過關訓練，三輪下來，考試就要到了。老師們都有著豐富的作戰經驗，學生隻管在題海裏遨遊便是。鋪天蓋地的講義、練習冊，每門課的學習寶典，三天一小測，五天一大考。上學期還在叫喚抱怨的，這學期基本都已接受了現狀，認命了。到了中考的節骨眼上，再不著急的也被這氣氛感染了，他們也知道，決定他們人生中的第一個選擇和挑戰到來了。兩極分化更為明顯。一些成績特別差的，向來比較油滑的學生，幹脆就放棄了，他們比過去更吊兒郎當，就像秋後的蚱蜢，仿佛要抓住最後的時機，在校園裏蹦躂一下，他們自認為，現在是學校裏的老資格，老大哥，貢獻了三年青春，再不爽一下，就要徹底滾蛋了。上次，宋子立就跑到山上抓到幾個逃學的初三生，他們在那抽煙，染了黃發，一副小太保的派頭。這樣的孩子雖然不多，也不成氣候，就那麽幾個，可是隻要班裏有一個就夠你頭疼半天的。而且，他們自覺地形成一派，不分班級。簡小龍過去也屬這一類，現在好了很多，不和那些人混了。倒是周林班裏和宋子立班上都有個別這樣的活寶。周林也算厲害的，學生都怕她，偏上次處理班上一個這樣的學生，被家長跑來罵哭了。那個家長個子矮矮的，肚子卻很大，像個土匪，他罵人的聲音，整個教師樓都聽得到，“九年義務教育，憑什麽不讓我孩子上課？”有這樣的強悍爸爸，孩子不囂張才怪。

　　是的，九年義務教育，不能留級，不能開除。不管合格不合格，一起畢業。送走了事。這也是當今特有的現象。

　　不過也總有本事大的班主任，能遊說到一兩個拖後腿的差生家長，讓孩子放棄中考。少一個差生，平均分可以提高幾個百分點啊！

　　葉小凡希望班上個個都合格，是花都要開，不管能不能上高中，起碼，都要好好地走完最後一段路。

　　偏在快要中考的節骨眼上，張茵離家出走。電話打到家，她媽媽一聽女兒沒有到校，立即傻了，然後就哭罵起來。原來，張茵昨天晚歸，她罵了她，又看了她的日記，說她和人家談戀愛。張茵憤怒地和媽媽對吵起來，她說她媽媽侵犯了她的隱私權。一晚上把自己反鎖在屋裏，不出來。

　　“我以為過一天就好了，早上還給她炒了雞蛋飯。沒想到……”張媽媽在電話裏哭。

　　葉小凡也急了，說，“趕快報警吧！”

　　簡小龍給了葉小凡張茵的QQ號，他說在聊天室試試看，或許能找到她。果然，當天下午，張茵在QQ上出現了，葉小凡化名“煩著呢”和她打招呼。

　　“你煩什麽？”那邊問。

　　“煩學習，煩媽媽，煩課堂，一切都煩。”

　　“偶也是，真想離開這個世界啊。天盡頭何處有香丘？”倒用起了紅樓夢的詩。葉小凡既好笑，又擔心。怕夜長夢多，趕緊鬥智鬥勇地聊著。

　　倆人相見恨晚，竟有許多“共同的語言”，都對媽媽的疑神疑鬼不滿，對上課覺得沒意思。她們這邊聊著，那邊警察鎖定了位置。張茵終於找到了。

　　但是，葉小凡讓警察先別出麵。她在QQ上繼續和她聊。

　　直到說服了張茵。讓她自己回去。

　　“可是，你想想，若我們一走了之的話，媽媽該多著急啊！”

　　“就要讓她急，讓她以為我死了才好。”一開始張茵還嘴硬。

　　後來，終於鬆動下來，她說，“好吧，你也別煩了。我們同病相憐。偶也餓了。白白。”

　　葉小凡鬆了口氣。她對簡小龍說，多虧你提供的QQ號。簡小龍道，老師，你可別說是我說的。葉小凡點了一下他的頭說，放心吧，不會出賣你的。簡小龍露著雪白的牙齒笑了。

　　§§遍地杜鵑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