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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出行

  高陽見房遺愛去了以後,不覺悶悶不樂地帶了長荷、青瞳及楚音她們三人到公主府的後庭園內散心去了。

  一進得庭院來,隻見這夏日的庭院是幽林遍地,亂花招搖,四處亭榭參差,池沼鋪綺。

  一陣啾啾蟲語從庭院深處的某個隅落傳來,更添原本就很沒有情緒人的心煩意亂。

  不久,高陽無聊地斜依一池邊的欄幹上,然後她,將那池中往來的數尾錦鯉看了一遍,轉想及她與房遺愛的事,不免暗自萬分煩惱地想道:“這些魚兒,或遠近往來,或沉浮不定,雖然是百般地掙紮,但無奈它終是池中之物。我與他,也已然成了這般定局,又能如何?”

  高陽複又環視四周,隻見綠蔭蔽日,路染苔痕,處處寂然冷清,闃無人聲。

  一時,高陽不免又絕望地想道:“可歎我才年方十八啊,為什麽現在竟然對人世間的萬物已經是意懶心灰?再也了無生趣了?”

  高陽原本來園中散步是想消除煩惱的,不想觀池魚、寂寞庭院中的一切及思想起那個房遺愛的事情來,內心不免越發地煩悶空索。

  長荷在一旁見高陽鬱悶不堪,便說道:“公主,方才附馬爺不是說,要我們隨他去那封地上打獵麽?”

  高陽聽長荷這一問,搖頭,厭倦地說道:“我們又不是沒有隨父皇他們去過數次?他們這些人去時前呼後擁,威風凜凜,恨不得將天下之物囊括而盡,並占為己有。歸來時,不過帶回來一堆肮髒血腥之物而已。再說走馬打獵,難免會揚塵,這是我最不喜歡的事情了。”

  長荷見狀,本不想多言,但見高陽的神情實在是鬱悶無聊,怕她為此會悶出病來,便又含笑,極力地勸說她道:“公主,前幾番與陛下一起去狩獵,凡事都必須先讓陛下歡心盡興,自然就會有許多的拘束。此番公主與附馬爺單獨去,自然就是要以公主你為主。到時候,可隨心所欲的。那些愛打獵會友的人,隻管自去。不愛打獵的人,倒可以遊覽封地的名勝,因此兒能發現許多有趣的事情,也是說不定的。公主為什麽不借此出去,散一散心才是好了呢?”

  長荷見高陽沉吟不語,便又一次勸說道:“即便就是我們沒有發現什麽有趣的事情,但能去看看觀華夫人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我們總該有很多年沒有見過她罷?”

  高陽聽罷,歎道:“長荷,你還記的她?”

  長荷笑道:“如何不記得!難得見到如觀華夫人這樣溫厚可親的人,公主該立即去找她敘舊去,強勝悶在這府中多少倍了呢。”

  高陽聽長荷說罷,心中的煩悶,不覺也消散一些,然後,半晌她才點頭道:“此說也還算有理,我們就去罷。你且到裏麵去看一看他去了沒有?假若還沒有去,且讓他為我們籌備去。”

  長荷領命,剛要轉身而去時,高陽又將她喚住道:“順便你帶上楚音去文夫人那裏,就告訴她,我們這回要去封地那邊打獵。”

  長荷、楚音應了,二人便一起去了。

  到了書院前,長荷、楚音二人分了兩路,各自去房遺愛及文夫人處了。

  房遺愛見自己邀請高陽與他同去封地上打獵會友這一事沒有結果後,就有些訕訕地回房,正欲更衣去宮裏赴宴,忽有下人稟道,長荷來了。

  房遺愛有些暗自忿然道:“這一回,她又來做什麽?”

  房遺愛正欲發作,但他知道這長荷乃是高陽身邊第一得意之人,不可得罪的,也便罷了。

  長荷見房遺愛就說道:“附馬爺,剛才公主的主意兒變了,說她願意去封地打獵,並讓附馬爺為我們籌備呢。”

  房遺愛固然深諳高陽這位皇家金枝玉葉的脾性,但聽長荷說罷,他仍不自覺地雙眼圓瞪,心想道,方才她還堅拒不去的,這回主意倒是變得快。但是,高陽能答應與之同行,就好歹算給了他一回麵子,便也不計較太多了。

  想罷,房遺愛就對長荷說道:“我即叫人準備就是了。你且回去請示公主幾時動身合適?明後日?或由公主定一個吉日罷。如果問清了動身的日子,便立即來告訴我。”

  長荷應了,便回去了。

  房遺愛自去吩咐下人準備弓劍、鞍馬與帳篷等物。

  楚音到了書院,看見文夫人正在率眾侍女清理架上的書物及各式古器,她就將公主欲去封地打獵的事告訴了文夫人。

  文夫人一聽,吩咐一個管家嬤嬤幾句,就來到高陽公主房裏。

  文夫人一見高陽,便道:“公主,我們這一回真要隨附馬爺到封地上去打獵?”

  高陽笑道:“我請夫人來,就是相商此事的。”

  文夫人笑道:“出去能讓公主散散心,倒未嚐不是一樁兒好事。隻是不知附馬爺他們何時動身?”

  二人正在那裏說呢,這時,長荷回來了。

  長荷就將房遺愛的話對高陽、文夫人說了一遍。

  文夫人沉吟片刻,便掰指與高陽相商道:“今兒是初七,我們無需去得太倉促。固然過去附馬爺他們打獵多是住在流邸的,但公主卻從來沒有住過那裏的。也許那裏的方方麵麵,都是不周不備的。我的意思就是說,且讓我先率幾個嬤嬤,將公主日常所用的東西備齊帶上,並和她們先動身去流邸收拾妥當。過一二日,公主再與附馬爺同來可好?”

  高陽笑道:“難為夫人想的如此周到,隻是有勞夫人辛苦了,令我心不安。”

  文夫人笑道:“辛苦並不怕的,隻是我們一去又要往府裏宮裏趕,眼見即是盂蘭盆節了。”

  高陽聽了,一蹙眉,道:“這節兒是年年都是一樣要過的。假如我們這一回在封地發現什麽有趣的事情了,為了清靜,我們不想回來過也是可以的。”

  文夫人笑道:“隻怕使不得,於理也說不通的。”

  高陽笑道:“如何使不得?我今兒便要進宮。此事說來與我父皇聽,父皇準說由我去的。”

  文夫人笑道:“公主,這裏且由容我去罷,得趕緊吩咐她們去張羅去。時間這般緊,需打點什麽東西去,到時不至於缺這少那的。”

  高陽笑對她道:“不必累贅的,我又非首次外遊,故這回外出,不要令夫人頭痛才好。”

  聽高陽說罷,文夫人笑著點頭去了。

  高陽又叮囑長荷,要她將文夫人的意思告之房遺愛。

  長荷去了,自是不必細說。

  公主府一幹人準備妥當,便仆從成群、驅車駕馬地朝高陽公主封地上的宅邸奔去了。

  出城十數裏,便到了高陽公主的封地上一座叫流邸的別宅。

  原來,這流邸是一座前朝貴勳的古宅子,曾為隋朝文帝賜予一重臣養老的別業,又稱流雲別宅。隋滅建唐,此宅院也一直空著無人住。後來被太宗令人修整一新。此宅也是太宗賜予高陽大婚的禮物之一。

  隻是高陽與房遺愛婚後不及一年,二人總是南轅北轍,各行其是。這一次,二人能同赴流邸打獵,也算是極為罕見的事了,故高陽也是首次赴流邸外遊。

  高陽這一行人到了流邸後,隻見一座碩大的園邸聳立在那裏,前門環繞著一道潺潺縈回的清溪,後院依著一道蜿蜒的山脈。圍牆房舍雖為白牆青瓦,但園內庭院寬闊、古木森森,其內進出院落達七八層之多。

  待到一切安置妥當,高陽對房遺愛道:“駙馬你喜歡打獵會友,且請自去罷。我此行,隻想出來靜養而已。”

  房遺愛聽罷高陽如此說罷,便忙問道:“公主,在這裏不會煩悶吧?”

  高陽道:“不會的,你且快些兒去罷。”

  房遺愛忙道:“到時候我多留下些從人,服侍公主就是了。”

  高陽蹙眉道:“你且將他們都帶去罷。你且安心,難道這裏會有人來將我們怎樣呢?”

  房遺愛忙道:“誰又敢來麻煩公主呢?”

  高陽無語。

  房遺愛半晌又道:“我來之前,已讓從人到封地通知公主邑司霍常了,明兒上午,他就前來流邸拜見公主。”

  高陽聽見房遺愛如此一說,急忙說道:“我不要見這些人!你不要無事找事做。我是來這裏靜養的,又不是來收租問稅的,做什麽要這些人來煩我!”

  房遺愛看高陽的臉色,忙道:“不見也罷了。”他見高陽仍沉默無語,便又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真去了,事後回宮、回府,莫要說我隻顧獨自一人去自在了。”

  高陽一聽房遺愛所說的這一番話後,頓時不免發惱道:“聽了你說這些話,真沒得叫人少生氣!真可謂是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幾時曾聽見我在父皇及你家父大人麵前說過你的歹話?我走我的陽關道,你過你的獨木橋,我們原是兩不相涉的,如何得來的閑暇去管你的事情?”

  房遺愛聽高陽如此說,忙道:“我不過說一句玩笑話,公主莫多心。”說罷,他就忙去會友去了。

  誰想高陽來流邸後,因她極是喜歡這個古老宅院的清幽別致,又自在無拘束,且無須回府遇見如房遺直那等極其不喜見之人。更兼在流邸附近,又有幾處前朝的遺跡可供瞻仰。一來二去,高陽與眾侍女在流邸便有些兒流連忘返。

  眼見盂蘭盆節就要到了,急得文夫人連連催促高陽回城去。

  高陽笑道:“好夫人,急什麽!十五日才是盂蘭盆節,今兒不是才十二麽?我們再過數日回去,也是不遲的。”

  文夫人笑搖頭道:“恐怕不妥,盂蘭盆節上的供盒之物,一概由你公婆他們率家人準備,他們雖然不會埋怨我們公主府這邊的人,隻是我於心不安呢。”

  文夫人由於掌管高陽公主府這邊的總務,加上她認為公主府離房府又如此之近,高陽公主的公公房玄齡年高位重,其妻盧氏又是這般的精明強幹;房遺愛的兄長房遺直那對性情古怪難纏的夫婦又與高陽公主的公婆他們同住一府第等等緣故。文夫人總不願公主府這邊的事情做不好,而遭人非議指責,故此,凡事她都莫不小心謹慎,努力操持。

  高陽從來就不想忌諱如此之多,現在她見文夫人又提府中的事,便不免笑道:“夫人年年都在做這些瑣碎之事,還不嫌煩?好不容易出府來輕閑這一回,又要惦記著那裏的事。不可以‘既來之,則安之’麽?”

  文夫人笑了笑道:“府裏的事,不多惦記點是不行的。”

  半晌兒,文夫人又說道:“對了,我忽然想起來了,各寺裏恰好在明後日解夏,這樣一來,倒也還熱鬧。”

  長荷在一旁笑問道:“夫人,什麽叫解夏?”

  文夫人笑道:“什麽叫解夏?說起來也怪瑣碎的。總之,這是那些佛門出家修行人的規矩。即出家人在四月至七月這三四個月中,都要安靜地呆在寺裏念經參佛,這段時日又稱坐夏。所謂‘坐夏’,即是不可亂動的。不止寺中人要安靜如此,為防閑人打擾其清修,他們還要閉門謝客。一直到了七月十五前幾日,便解除了這些規矩兒,寺也可隨香客們自在出入參拜了。若是平日便罷了,偏在解夏後,又連了一個盂蘭盆節,廟會自是大的,故過幾日,倒算得上是道俗皆樂的日子。”

  青瞳在下麵聽了,對楚音小聲笑說道:“但願公主、夫人在這裏過了盂蘭盆節再去。”

  楚音笑指青瞳道:“你就知道玩。”

  青瞳看著楚音,悄聲道:“難道你不想?”

  楚音剛待答言。

  文夫人聽楚音她二人的說話,不禁笑對高陽道:“公主,我們大家索性在這裏再呆上一二日罷。待寺院解夏了,我們陪公主到附近一家較為清靜的寺院禮佛祈福,也算我們此次出城對神佛的心意盡到了,順便將青瞳這般大小丫頭玩心兒也收住了。由此,大家總該打道回府罷,連盂蘭盆節都不回城去,總有些兒說不過去了。不知公主看著如何?”

  高陽聽罷,笑道:“都說到這裏了,我竟還有不允之理麽?”

  眾人一聽高陽如此說,不免都高興起來。

  青瞳更是歡喜無比。

  半晌,高陽才歎一口氣道:“她們去玩,我去祈福,竟都還是一些次要的事情。趁盂蘭盆節來臨之際,為亡母、長孫母後禱祝追福才是正事。隻是,不知近處哪一家寺院幽靜一些?”

  文夫人忙道:“離此處才不過才有二三裏的地方,有一座會昌寺。據家人說,這座伽藍原本是前朝貴勳舍舊宅而成一座寺院的,故而顯得特別的氣象闊大,幽靜整齊,不知公主看著可好?”

  高陽聽了,默默無語,半晌,才點首稱善。

  於是,文夫人自是叫管家準備上香之物,一宿無話,不提。

  第二日,開始還好端端的天氣,轉間就有些陰沉灰暗,且澹澹欲雨。

  不知為何,今日晨起,高陽也頗覺心神不寧,仿佛有何事將發生,不出一次門,便不能明了此事。

  誰承想文夫人也因擔憂高陽明日到佛寺中上香的事,一夜也未曾睡好。這一日清晨,她的偏頭痛又犯了。一時,麵色蒼白,頭痛如裂。

  高陽、長荷等人便忙欲留下來,陪伴文夫人。

  文夫人不忍掃高陽她們的興,但自己不親自跟著,又放心不下,真是左右為難。

  最後還是高陽說道:“要不然,夫人在這裏安心養病罷。我出去禮佛,自會速去速回,免得夫人掛心。”

  見文夫人仍然沉吟不語,流邸有一個管家嬤嬤在一旁自告奮勇地說笑道:“夫人又有什麽不放心的?容我隻帶少許家人跟了公主去。眾人盡量穿扮得素些,誰曉得我們是做什麽的?還以為是尋常人家伴姑娘來上香呢。”

  高陽聽了點頭。

  文夫人聽了也稱善,回首又叮囑眾人在外一律不可稱高陽為公主,要改稱姑娘,眾人忙應下了。

  文夫人後來隻得叫流邸家人陪她們去了。

  臨去時,文夫人仍不放心地反複叮囑長荷一幹人,說這算是公主微行市裏,要萬事小心,不可張揚,不能吃外麵食物等語,才作罷。

  不久,高陽這一幹人真是輕車簡從地出發了。

  高陽隻坐了一輛二輪黑蓋車,車後跟三個名侍女及二三名仆從。

  高陽他們還未到會昌寺,隻見寺外幾條街麵己很是熱鬧了。

  青瞳這幾個侍女一麵跟隨在高陽車後,一麵隨手挑了些攤上諸如泥童、木笛、雪藕、紙鳶、花籃、燈籠等物到手中瞧一瞧。

  她們幾人看了這些粗獷而有趣民間的物兒,真是又驚又奇。還拿那些穿花衣祆的泥娃娃,彼此打著趣兒,說這個像青瞳,那個又像雪妝。

  於此時,這一行生活在深深府院的人,真如同是出籬的樊鳥,咭咭呱呱,好生開心。

  高陽也興致勃勃地隔窗簾兒,望著這人來車往、聲囂鼎沸的鬧市。

  不久,青瞳就要那個管家嬤嬤悄悄地走在後麵,花了幾文錢,買了一個泥笛及穿花祆的布娃娃來。她自己看了這些物兒,則樂不可支,又傳給長荷等人看。

  長荷看了,因喜歡它們式樣生動別致,便看了又看,後來也讓高陽觀看。

  誰想高陽看罷,竟很是喜歡,她一時興來,笑道:“難為這些東西做得如此精致有趣,待我自己下來,挑一二件送人去。”

  長荷道:“公主不怕麽?要不要先去寺裏再說罷?”

  高陽笑道:“無需匆忙,寺佛又無足自去,我們過一陣子再去參拜也不遲。”說罷,便緩步下來,竟然安步代車了。

  一時,眾人生怕出絲毫差錯,忙簇擁著高陽。

  高陽無奈地一笑道:“你們也太小心了些。”說罷,隻得挑了一個小巧玲瓏的雙麵布老虎枕頭作罷。

  不久,突然長荷說了一聲:“怎麽會有水滴兒濺來?”她伸手一試,果見自己的手掌上,從天上飛濺下來數點晶瑩剔透的水珠兒。

  她們抬頭一看,隻見天上一陣陣斜雨已迎麵逼來,市麵的人也開始亂了,紛紛開始避雨。

  長荷忙在高陽頭上撐開一把小紈扇擋雨,並連呼道:“公主,快些兒上車躲雨罷。”

  那管家嬤嬤也忙道:“前一兩步便是會昌寺了,在那裏麵暫且避一避罷,淋了雨,可是了不得了。”

  正當眾人有些慌亂時,高陽則笑問眾人道:“這會不會是那種片刻即過的陣雨?”

  幾人說話間,幾步即到會昌寺大門的屋簷下。

  然後,長荷回頭吩咐眾人道:“這裏除了我、青瞳與雪妝三人以外,餘者且都在寺門外候著罷。我們進去,不過焚一二炷香,待雨一過便要走的。”

  那個管家嬤嬤聽了,也笑對長荷說道:“姑娘說得甚是,省得眾人蜂擁地隨公主進去,寺裏的人見我們人多勢眾,又過來打聽問候,反倒鬧得人心煩了呢。”

  高陽聽說她們說罷,便點頭。

  眾人便留在寺外候著。

  高陽便率自己身旁幾個侍女,悄然地進了會昌寺禮佛去了。

  正是:曲絕碧天高,餘聲散秋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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