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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匠石

  水火不留情,生死變故就這樣瞬間發生。

  濟世寺這一場意外大火,不僅焚毀了濟世寺眾人靜修棲息之所,還連帶有寺中數位人員的慘亡。

  寺裏餘下的僧眾,心裏自然也是十分地淒惶悲苦;但是到了最後,大家也隻好是自尋安身之所,各奔前程。

  成華則隻好隨知行禪師到前山穀下的小屋裏臨時安身。

  到了山下,隻見一輪寒月冷清地搖掛在天際。終南山中那些遙遠的孤村山寺,僅剩下二三數盞昏黃孤零、明滅不定的殘燈。

  這一夜,一陣陣強勁的山風,在整個前山穀內淒嘯怒吼不停。那些不知是鍾響、更聲,還是鬆嘯、人泣、蟲啼等的種種聲響,仿佛也隨之而來,交喧成一片。由此而來,更顯得這一帶的景色是異常地荒涼孤寂。

  濟世寺被焚這一事件,真是自從成華父母雙亡以來,對他孤絕的身心又造成一層重創的大事情。以至於這一夜以來,素常終南山山中那些明媚的山月鬆風,永夜清霄,而今在成華的心目中,都變得是何等地淒然無色,漫長無明。

  在知行法禪師百般的安慰下,成華心中懷著巨大的驚懼、孤獨與倦意,終於在知行禪師的小屋中合衣睡去。

  成華在知行禪師處臨時安頓期間,方知這座濟世寺的來曆。

  原來,濟世寺始建於釋教最早傳於華夏之時。據說當時一個從西域來的,名叫那馱鈸那·羅都的婆羅門僧,雲遊至中土的終南山後,就看中這裏幽邃險僻的山水,便開始在這裏結廬習定,弘揚佛法。

  後來這裏道場的聲名遠播,許多人開始仰慕佛法的中土人,也慕名而來,修行人曾達二百左右。

  二十年前,清心當時正在城裏一所大寺院中作住持。一日,他到終南山一寺講法,路過這裏,發現這座法堂坍塌,佛像傾斜,雜草叢生,人影渺無,荒敗不堪的寺院後;一時,清心內心不免十分沉重,但在當時,他也就即刻立下一個心願,要在有生之年,修複中土這座建立得最為古老之一的佛門寺院。

  知行禪師在說到清心的事跡時,對成華歎道:“為立誌修複這間佛寺,你清心師父真是不辭千辛萬苦,四處奔波。然後,就靠自己這樣一文錢、又一文錢的募集,對佛像、經集這些法器也是一點、又一件的搜集。終於在花費了數年的功夫後,方逐漸將這座荒落無比的濟世寺修繕起來。修行者也增至現在的十餘人。故清心法師等人對這個小小的山寺,真是視之為家,愛之如命。”

  聽到這裏,成華方明白濟世寺裏的眾人,為什麽對那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是那樣倍加精心嗬護的道理。

  知行禪師又說道:“濟世寺這座在中土建造的最早佛寺的修複,不僅是我終南山,甚至也是我中土佛法又一次複興的一個見證;而且因為這濟世寺恰巧就位於進入終南山深山密林入口之處,就連素常那些上山砍樵與捕獵的普通民眾,都十分崇信這個寺院。因為,如果遇見洪水野獸或暴風驟雨都無可懼怕。在這裏,終有一個讓他們可以退讓躲避,可以歇息立足片刻之所。”

  知行禪師看見成華麵含哀色,久久地望著濟世寺的方向,又默默地說道:“你且再看終南山間其他那些古刹禪院,哪一座不是建了又毀,毀了再建起來?你且再想想看,明知入我佛門修行是一件苦事,數百年來,為什麽還有如此眾多的後來人,踏入我門來?在佛門修行弘法,最後達到成佛這樣的無上智慧的境界,畢竟是一件至難之事。但我們釋門的諸位修行人,就是靠這種鍥而不舍的精神,方能使佛法有今日這番連綿不絕的局麵。”

  聽知行禪師說罷這番話後,成華不禁點頭。

  知行禪師原來對成華的身世也略知一二,現見他夜間回到自己的小屋棲身,白日到濟世寺殘基前或原義墳前流淚徘徊。

  知行禪師又想,成華現在年方不過十一歲。一時,他的內心不免委實替成華擔心,不知道他是否能憑借自力,過得了這一憂愁困苦之關。

  一日,知行禪師停止了雕刻石佛,來到濟世寺殘基前。他看見這裏周遭香火沉寂,廢垣塗炭,不免歎息道:“素常看慣這所小小的寺院,靜默無言地屹立在這山間上,心中倒不曾有什麽特異之處。今日老僧我見這裏如此地荒涼空寂,倒還真有些有失魂落魄之感。”

  成華聽罷,點頭。

  知行禪師看見成華默默地凝視著遠方,又道:“不過,成華現在還沒有抽簪革服,正式成為我佛門之人,加上你的年齡,又是如此地幼小。現在,正可謂道、俗二路都為你開。下一步,你又做如何打算呢?”

  成華沉默半晌,才對知行禪師道:“禪師,我決心要到城中的大總持寺去追隨道嶽法師繼續修行。我入法門來修行學道,不僅是我父親的遺願,也是清心師父的心願。今後,我如果在佛門修行學道了無所得與進步,就絕不回頭!”

  知行禪師聽到成華這一番心意,就知道他不再為前路迷茫,不禁十分歎許地對他說道:“先聖曾說過,人的一生,如負重荷,如行道遠。大凡人人都愛順境順風,豈不知逆境逆風則更能磨礪身心!我們出家人,命中注定是要忍辱負重的。且說我如你這般年齡大小時,正在人稱西京第一嚴厲的道場大雲禪寺修行。初進這家禪寺的時候,寺裏對剛入門來的修行者,在行住坐臥都有許多的講究,真所謂是要‘坐如鍾,站如鬆’。我當時年幼,對為什麽要苦節修行這一點,都不能深刻理解,難免在坐禪時心不在焉,有時,甚至還昏昏欲睡。那時的住持禪師經常對禪堂上這些懶惰與瞌睡者或是拳打板敲,或是加以怒斥,絲毫不留情麵的。他還時時在我們耳旁,厲聲大喝道:‘你等出家為僧,在禪堂上睡覺,究竟是為了什麽?農人種田,商家為利,人君行王道。眾人出家入叢林修行,不講經,不習禪究竟為了什麽?昏睡亂坐,徒費光陰!’當時,寺裏讓修行人不論大小,不論新來的或是老幼,都要輪流地將寺裏的三大水缸挑滿。當時,我年齡不過十一二歲,如何擔負得起如此沉重的擔子?心中不免惱火萬分。一次,我索性便將桶擱在一旁,不挑了。住持禪師又大怒地對我喝道:‘為什麽要擱下擔子?為什麽竟要擱下屬於你自己的這副擔子?你即使挑不了滿桶水,就挑了半桶水回去罷。挑不了半桶,就挑半半桶水罷。哪怕是一滴水,也要將它挑將起來。人生在世,就是不能隨便擱擔子!命中注定,你等要忍辱負重。拈輕怕重,貪圖舒適安逸,就休要進得這專要吃苦耐勞之所來。’我們那所寺院裏,在每日天不亮時,寺裏就點了琉璃燈,讓我們起來坐禪。最不堪忍受的是夏日的修行,白日熱浪炎炎,夜間被蚊蟲叮咬吸血,讓人鑽心般的癢痛難忍。寺裏有時還有通夜不懈的講經說法會。我當初覺得,像這樣峻烈苛刻、苦不堪言的修行日子,真是一天也不能熬下去了。但過一陣時日,便覺得當初所吃的這些種種的苦楚,都是統統的有些微不足道。心上的塵垢,也慢慢脫落了。今後即便遇見再大的苦難,也都會沉著應付。再到了以後,理解佛教其中的真諦後,就反而會以苦為樂了。你此去長安法門修行學道,定也會遇到許多難以料想的重重困苦磨難,但既然踏入道門,就不能不負重苦行,更不可隨便擱下屬於自家身上的那一副擔子!要不惜流淚、流汗,甚至還會像你師父,師兄清心、原義二人那樣流血與舍命。否則,德業就是不會有所長進的。”

  成華聽罷知行禪師這一番諄諄的教誨,默默點頭。

  一日,一村童的父親要出終南山到長安城中送炭,知行禪師便委托他幫自己送成華出山。

  到了岔路口,知行禪師見成華一直默望著濟世寺的方向,便說道:“你且去罷,來日方長。我相信今後自會有如你清心法師這樣的後來人,再將這座濟世寺建得起來。”

  車馬都走了很遠,成華回首一望,隻見戴蓑笠、踏芒鞋的知行禪師仍如磐石一般,還端立在凝煙帶雨的雲裏,目送自己遠去。

  一時,成華不禁感動不已。心想這位品行皆高、意誌剛強無比的知行禪師,今後也一定會如原義師兄所說那樣得道成佛的。

  出了終南山五六十多裏,成華最後終於到了長安城。隻見這裏人煙稠密,市井繁華,殿宇、巨宅、梵宇、琳宮、樓塔遍布林立。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最後,成華終於到了位於長安城西南方的永陽坊。

  一到這裏,成華就便被眼前這兩座氣勢恢宏的巨大寺院所震撼。

  原來,這永陽坊東西兩側大半的地方,幾乎分別被當時全國最輝煌巨大的伽藍,即大莊嚴寺及大總持寺這兩座寺院所占。這兩座寺院不僅占地廣大,總體布局也嚴謹對稱,而且院塔等物的配置,也完全相同。尤其是大總持寺裏名師眾多,人才輩出,故這裏一直就是京師長安弘揚佛法的首善道場。

  成華一入大總持寺內,就見這裏綠樹環列,廊殿樓台,彩畫藻棟,美侖美奐。其內的佛幢、禪塔、講堂、僧房等也無不整齊劃一,規模宏大。特別是引人注目的是寺內有一座氣勢磅礴,近一百七十多尺高的,直入雲霄的鎏金木塔。塔上有飛鳥、白雲、青煙縈繞,在燦爛炫目的驕陽輝映下,更添祥瑞。

  成華進到大總持寺院內不久,經過詢問寺中的人,很快也就見到了道嶽法師。

  當道嶽從成華那裏聽罷清心已經與世長辭,而且屍骨業已蕩然無存的噩耗後,沉默半晌,才灑淚對成華長歎道:“同入師門,我較清心年長一歲,他卻先我而亡,這叫我如何不傷懷?”

  說罷,道嶽又道:“你現在能來從貧僧我修行,我甚感欣慰,這畢竟還是灰滅薪傳。你年齡如此之輕,來日的道路還是十分地漫長。現在貧僧我對你說一句古賢的智言,為人一生,這好歹姑且不論,但是,華而不實,恥也!你清心師父的一生,是艱苦篤行的一生。如果我等釋子都能如他那樣注重篤行,便不愁修行學道的生涯中,而無所心得。你且先下去,速去安頓好,讓我來替你想想下步如何。”

  成華便隨這寺裏的執事安頓去了。此後,他就一直就追隨長安佛門的名師道嶽法師修行。

  在大總持寺裏,道嶽就令成華先廣泛閱讀各類史書,如司馬遷的《史記》、孔子的《春秋》等,然後兼讀佛經。

  使成華感歎的不僅是大總持寺的道場宏大,僧侶眾多,且這寺裏的藏書量也是十分驚人。除佛經史典外,其藏經樓中還有圖讖、文學詩文、醫藥書、道書、農藝與天文曆算等俗書。

  成華一入其中,便如魚得水。他自幼就有儒學的修養,加上天資聰明,神悟肯學,現又有明師的精心指點,故學業進步很是神速。成華的勤學力毅,早慧聰明,更為寺中的法侶一致的稱讚。

  不覺間,成華在大總持寺修行又是三、四年的時間過去了。

  終於在成華十五歲的時候,被正式剃度為該寺小乘教薩婆多部道嶽的弟子。一同得度的,還有成華的師兄玄度等四人。

  得度這一日,大總持寺法堂氣氛在嚴肅穆,佛案上擺放供器、鼓跋、鍾磬、香花與燈燭等物。寺中數百名眾僧侶也羅列在法堂上,欣看佛門又增添數名新道友。

  不久,剃度儀式就正式開始了。

  主持剃度儀式的法師對成華等四人莊嚴宣布道:“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今日你等剪斷塵發,換上了這件緇衣,從此,便是俗子脫相,正式成為一名皈依佛、法、僧的空門弟子了。你等要銘記了,自己不僅是一個佛法的虔誠信者,同是也是佛法的弘揚者。在以後的修行道途中,於內、於外,都不得有一絲毫的鬆懈。這裏宣布初壇十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六、不塗飾香蔓;七、不自作也不視歌舞;八、不坐高廣大床;九、不食非時食;十、不蓄金銀財寶。特別是對前麵的那五條基本戒律定要嚴格遵循,否則就愧稱是我佛門的修行人。”

  言畢,主持剃度儀式的法師就替他們一一剃除塵發。

  隨後,這位主持法師又請道嶽法師為新度弟子賜法名,並頒發度牒。

  道嶽一麵將度牒遞與成華,一麵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何謂釋家弟子的修行?簡而言之,這是一種磨礪身心兩麵的艱苦過程。要想麵對世間複雜的機境不迷失,修而有所為,按古人所說‘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為準則,就不會有太多差池。古人還有‘大辯若訥’之警語,意思是行重於言。篤行、再篤行,才是修行人通達智慧境界的不二之路。成華的法名,就取‘辯機’二字了。”

  接著,道嶽又為其他三人一一賜法名,頒發度牒。

  隨即,玄度、辯機等人在佛前發誓道:“殺、盜、淫、妄與我等永遠無緣,我等一心向佛修道,最後通達無上智慧之路。執妄不除,誓不成佛。”

  成華從十五歲起在大總持寺抽簪革服後,取法名為辯機,並正式拜大總持寺薩婆多部道嶽法師為師後,就開始了心不旁騖的佛門修行生涯。

  隻是在偶爾之時,辯機望著那隻在剃度時,從發上取下的那一隻玉簪,想起自己故母的遺言,及不知道自己的妹妹慈照她現在究竟在何方,過得又如何時,他內心會掠過一絲淡如水的惆悵。但是辯機深知,既然已入了佛門修行求道,便不能再去掛記家門中的事情了。

  辯機在此後的修行學道中,無論遇見何等艱難困苦的日子,他都會想起清心法師、原義師兄及知行禪師的言行,也都會自覺以“忍”字攻克之,故其道力也有長足的長進。

  歲月如水流,轉眼二年即過。

  辯機這一年,已滿十七歲了,由於自幼飽讀詩書,外加多年的修行,不但他的舉手投足間都賦有一種濃鬱文雅的書卷氣,其氣質也出落得越發地沉靜端凝。

  道嶽法師也更加注意從各方麵培養辯機,有時自己到外地講法,也常攜他同去。

  道嶽法師不僅通識佛法諸論,而且無論道德與文章的根柢都是異常深厚。這使辯機感到受益匪淺。

  道嶽法師本人尤其是敬惜寸陰如命,自己平素忙於著書立說、培養弟子以外,他也絕不容許自己的生徒飽食終日,碌碌無為,無所用心。同時,道嶽法師虛懷若穀的胸襟,身教重於言教的風範也給與他那些眾生徒深遠的影響。

  辯機除了非常欽佩道嶽法師的精嚴篤實的作風外,也常慶幸自己能成為如他這樣一位當代高僧的一名弟子。

  正是:近仁智者,多聞高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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