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十回 送嬌娃國舅大喜歡 報仇怨屈巫獻巧計

  鬆柏河在郢都之中,河水清幽,夾岸楊柳披拂。一艘精巧華麗的舲船蕩開清泠泠的河水,欸乃而行。這舲船也叫桂舟,船中央是用上好的柏木做的艙屋,前後均有雕繪著龍鳳的艙門,兩邊廂的窗欞上懸掛著簾子,或蕙草織就,或綢緞製成。

  船艙內一個頭戴爵弁、身著過膝窄袖紅錦緞長袍的年輕公子正在厲聲嗬斥侍女:“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我選擇走水路,就是讓你們多點時間勸勸她,別叫她哭哭啼啼的,鬧得花容不整,成何體統?”說完他走出艙門,衝著撐杆使棹的役夫喊道:“慢慢騰騰的,何時才能到達?”仆人趕緊斥罵河中撐著木筏、小木船捕魚的小民道:“閃開閃開快閃開!耽誤了我家少爺的行程,你們還要命不要了?”那些小民們聞言,紛紛避到一邊去了。

  舲船容與而進,兩岸景換物移,不覺已過數重長橋。一刻工夫,舲船停在了廣廈林立的北岸碼頭,早有一乘軒車停在那兒。年輕公子上得軒車,仆役揚鞭,五花馬奮蹄而去。

  不一會兒,軒車停在了照壁刻有餮饕、一派森嚴氣象的府第門前。年輕公子下得車來,闊步來到門首,隨手扔給守門人一塊碎銀,說道:“快快通報你家主人,說中獸令虞季求見。”那門閽點頭哈腰地說:“少爺稍等。”然後急忙進到裏邊通報去了。

  原來這兒就是國舅樊羽的府邸。在占地一畝有餘的後花園中,樊羽設了歌舞款待造訪的大夫屈巫。歌舞者皆為女巫,共分為三隊,一隊身著大紅長衣,袖口緊束,頭戴前有鳥首後有鵲尾的橘黃色錦繡彩帽,雙手各持一蛇;一隊身著銀灰色長衣,頭戴高頂細腰的錦帽;第三隊形體尤為奇異,扁頭大腹粗頸,腹前繪有龍首,側旁立有龍身,女巫兩腿微啟,作緩步前行狀。鼓樂驟然鏗鏘鳴響,三隊巫女聞樂而動,忽而狂歌勁舞,令人眼花繚亂,低低嘶吼,不辨詞句;忽而如龍蛇蜿蜒徐進,叫人不敢輕語。

  屈巫知道這是從遠古流傳下來的踏蛇舞。相傳人類大造化主女媧是一條巨蛇,這種舞蹈就是後人祭祀女媧時所用。整個舞蹈彌漫著濃鬱的靈異與詭秘的氛圍,雖然龍蛇皆係偽飾而成,然而侍立一旁的男女仆人都嚇得以袖掩麵。屈巫也扭過頭去,看向遠處的碧樹白雲。

  “怎麽,屈兄不感興趣?”樊羽放下手中之爵,一聲哂笑。屈巫回過頭來,報以硬澀的一笑說:“我在尋思,國舅從哪裏弄來這麽奇妙的樂舞?”樊羽得意地笑道:“屈大人倒說對了。除了大王寵信的優孟咱不好弄來,其他的都可以見識見識。”說罷一拍手道:“退下,來個妙曼點兒的。”盡管樊羽刻意隱藏他那粗鄙的習性,但骨子裏那鄉野的做派一不留神就從言行舉止中顯露出來。

  頃刻間,一群長袖曳地、蠻腰緊束的女娥蹁躚而至,個個燦若朝霞,豔若仙子。屈巫頓時瞪大了雙眼。樂聲響起,這群女娥舒廣袖、搖柔肢,啟朱唇、吐玉音,盡是令人心旌搖蕩的天籟。

  “好!妙!”屈巫不禁擊節讚道,“引商刻羽,含商吐角,絕節赴曲,絕綸赴曲,實在妙不可言!”

  樊羽原本就是想借盛情款待之機盡顯自己的富有與能力,見客人叫好,便如同飲瓊漿玉液般興奮,遂問道:“屈兄你說的是什麽意思?我聽不大懂,請賜教。”

  屈巫也不客氣,說道:“咱楚國皆喜高音高調,這‘引商刻羽’既有音律婉轉流動之意,又有音調高脆之情。‘絕節’是指簫篪竽等樂器被吹到了最高音,‘絕綸’呢,則是指琴瑟築之類的樂器被彈撥到了極高處。要和著樂音唱下來,沒有金石般的嗓子是辦不到的。”樊羽似懂非懂地聽著,還不得不點頭稱善。

  屈巫尋到樊羽這兒來,並不是為欣賞什麽歌舞。哪知他剛進樊府,就被心情正好的樊羽拉到後院累榭上:“先別談俗事好不好,我剛弄了一班歌姬巫女,還沒來得及欣賞哩,請屈巫大人一同鑒賞鑒賞吧!”隨即令仆人們擺上了鮮果、香茅酒。屈巫隻能客隨主便,不然掃了主人的興,自己的目的也就泡湯了。正當屈巫要將話題引過去時,門閽匆匆跑來稟報說:“老爺,中獸令虞大人前來拜會。”

  一聽說虞季也來了,屈巫心裏著實高興,禁不住喊道:“啊,虞兄也來了,太好了!”

  樊羽連說:“快請他進來!快請他進來!”

  屈巫趁機說道:“恐怕虞季兄前來,不是為聽曲賞舞的吧!是不是安排個談話的地方,我們一同談談,豈不更好麽?”

  樊羽連說:“好好好!那就到書房吧。”

  俄頃,三人已經一道坐在了寬敞的書房裏。這三人,人稱郢都三公子。在郢都,上自朝廷高官大吏,下至黎庶百姓,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雖然屈巫覺得樊羽、虞季輕浮淺薄,不想與他們攪得太深,更不喜國人將他們三人相提並論,但他尚需借助二人之勢,偏生二人也不識趣,竟自以為是金蘭之交,常常往他府上跑。想不到這刻兒三人竟齊了。

  剛一坐定,屈巫就假意說起客套話來:“虞兄是專程來找國舅樊大人的,我還是避開為宜吧。”說著作出欲起身離去的樣兒。

  虞季忙道:“屈大人別走,咱們兄弟之間還有什麽要避諱的呀!”虞季見屈巫也在,心裏平添了幾分底氣,哪會情願他離開呢?

  樊羽連連點頭,忙說:“屈兄別走!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世間最難得是兄弟,咱們兄弟好不容易聚到一起,正好敘談敘談。虞季兄,有什麽話就盡管往外倒吧。”

  屈巫也催促道:“虞兄好像麵有難色。堂堂的國舅在此,縱然有天大的難事,還愁抹不平嗎?”

  虞季躊躇片刻,說出了心中的憤懣:“還不是因為那個鄉巴佬!”

  二人一聽,知道他所指的就是孫叔敖。屈巫故意問道:“虞兄所說的鄉巴佬,莫不是令尊大人舉薦的孫叔敖麽?”

  屈巫意猶未盡地恨聲說道:“這個鄉巴佬隻曉得跟朝廷大臣、王親國戚過不去,他就是我等的克星!”

  屈巫前來樊府,本也是欲將自己對孫叔敖的憤恨傾吐一番,想商量出個法兒,殺他個回馬槍。罰俸三月,籍沒采地二百畝,叫他恨得差點咬碎了牙。他說:“鄉巴佬正在厲行什麽《仆區法》,以朝廷名義發詔書,殺氣騰騰地警告說,誰要再將庶民與其田畝藏匿起來,一律視為藐視朝廷大法。總之,他就是要我等沒有好日子過!”

  這番恨火滿腔的話說到虞季心裏去了,他心中的火也給撩撥起來,遂將手裏的酒爵朝幾案上一墩道:“在下就遇到這麽一檔子活活氣煞人的事兒:八家子莊的草民公孫越前些年自願投到我的門下耕種禾稼,卻扯出一番天災歉收的歪理,不願交租佃。我派人幾次三番前去討要,他就是死抗著不給。我自有辦法治他。他有個女兒長的出水芙蓉似的,任誰見到,都會酥軟如泥。往常見國舅身邊沒有幾個像樣的使女,我想,何不將她抓來,用來抵債呢?就就……把她接到府裏了。正準備獻給國舅時,那個鄉巴佬不知打哪兒曉得了,竟親自帶著人馬尋到我府裏要人。大概他也覬覦這女子的國色天香,想奪回去自己享用吧。要不是家父聞訊趕了去,我的府上定會叫他搜個底朝天……”

  沒等虞季說完,樊羽和屈巫已聽得癡了,都暗吞口水,臉上潮紅一片,恨不得立馬將那女嬌娃抱在懷裏。

  畢竟屈巫是朝廷大臣,還有所顧忌,雖然心裏想著,外表還保持矜持。樊羽則不然,連連催促道:“難得虞兄有這份心,快快叫咱見識見識!”

  “這個容易,她這刻兒就在貴府門前的車上候著。我真擔心那女嬌娃一鬧起來,叫鄉巴佬曉得了,又給搶跑了。”虞季說罷,起身吩咐候在前廳候著的家仆:“快將公孫小嬋接到這兒來!前後左右好好瞧瞧,別叫人看到了!”

  虞季回到書房,三個人也沒心思繼續剛才的正題了,有一搭沒一搭說些不痛不癢的閑言碎語。三人慢飲了幾口醴齊,就聽門外叫道:“老爺,已將公孫小嬋帶來了。”

  樊羽驚喜地吩咐道:“快扶她進來!都是自家兄弟,見見無妨。”

  書房鏤花窗欞上的五彩帷幔已全都拉開,裏麵十分敞亮。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之後,一枝帶雨梨花出現在眾人麵前。雖然在悲戚之中,卻難掩天生俏麗。

  樊羽禁不住脫口讚道:“好個美嬌娃!比之大王宮中的許姬,別有一番風韻。”

  屈巫與虞季不覺望向他,然後相視一笑。樊羽醒悟自己說漏了嘴,好在都是道中人,也不會將此事宣揚出去,遂掩飾地一笑道:“我聽說大王宮中的許娘娘美若天仙哩。”

  公孫小嬋淚水漣漣,掩麵啼哭道:“我要回家,勞煩眾位好人送我回家……”

  虞季粗聲惡氣地斥責道:“真是不知道好歹!你現在一步登天,到了溫柔富貴之鄉,一般姑娘做夢都夢不到呢!”

  樊羽趕緊吩咐道:“來人,將小嬋姑娘送到……這個……我的別館去,好生伺候。”屈巫與虞季知道,樊羽最怕他夫人,今日恐怕她回娘家了,他才敢由著性子鬧出這天大的動靜來。

  待公孫小嬋被帶走後,樊羽朝虞季一拱手道:“多謝虞兄美意,不知何以為報!”

  屈巫一見公孫小嬋的俏模樣,心裏就有了主意。

  虞季正盼著樊羽這麽問,遂道:“愚弟現在就遇到了天大的麻煩事兒,孫叔敖率兵丁威逼敝府,第一就要交出這個小嬌娘!想必他也看上了她的美色,說不定接著就要借《仆區法》拿我開刀,然後推而廣之,遭殃的就不隻是我虞季一人了,整個楚國勢必翻江倒海,為臣子的怎能不憂心哪!”虞季這般添枝加葉、聳人聽聞地渲染,弄得屈巫、樊羽麵麵相覷。

  屈巫知道虞季的用意,故意沉默一會兒,然後道:“這事兒要追根究底,還要怪虞兄的令尊大人。他怎麽那麽輕率地將一個鄉巴佬舉薦給大王,並拜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令尹之職?”

  虞季苦著臉說道:“既然已經到了這步光景,埋怨也不是法子。到底該怎麽辦,還請兩位大人拿個主意。”

  “虞兄也不要為這事擔驚受怕,有國舅在此,還有什麽不能處理的呢?誰不知道大王有個賢能的正宮娘娘樊姬,她襄助大王治理楚國,功高齊天。樊娘娘的弟弟是誰?你我麵前的國舅是也。隻要國舅進宮找娘娘疏通一二,天大的事兒也會煙消雲散。難道國舅連這點事兒都辦不到嗎?”

  這正是屈巫來找樊羽的真正目的!孫叔敖厲行《仆區法》,不但殃及他的采邑,恐怕還會牽扯出別的事情來,這讓他寢食難安。雖然他瞧不起樊羽,但不能瞧不起樊羽的顯赫身份。今天他之所以來到樊府,就是來尋求解決的法子的。他這一頂高帽子戴到樊羽頭上,著實叫樊羽受用。隻是樊羽深知姐姐的秉性,為這事尋到宮裏,未必有什麽好果子吃。正自猶豫時,一旁的虞季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說:“國舅大人,你你……難道忍心見死不救麽?”

  屈巫知道樊羽為什麽猶豫不決,便輕聲哂笑道:“國舅可能還不知道吧,自從大王親征之後,孫叔敖更是為所欲為。他要將大王詔告全國頒行的大錢恢複成老樣子,說小改大隻利於大商巨賈,沒法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貨。”

  這一下果然擊中了樊羽的要害。自從莊王下令頒行大錢以來,樊羽獲利豐饒,如果孫叔敖真的要廢新複舊,豈不是堵住了他的滾滾財源?就是屈巫不提複小錢之事,樊羽也已大為不爽。他知道孫叔敖刀刀見血,早晚都會殺到自己身上來,是得找姐姐說說了。樊羽心裏恨恨地想:“這個鄉巴佬逼稅竟逼到我的頭上來了!如今大王正在前線征戰,名義上是太子監國,實際是姐姐當家。我前去慫恿一番,說不定鄉巴佬就會翻船,即使不死也得叫他嗆幾口水!”想到這裏,他說:“我馬上進宮找我姐姐!”

  屈巫生怕錯過這等好機會,急忙言道:“聽說孫叔敖正欲頒行《茅門法》,茅門乃王宮正門,今後國舅要進宮恐怕就沒那麽容易了。要進宮,就得趕快。”

  樊羽眼睛一翻,說道:“鄉巴佬還想割斷我與姐姐的骨肉之情?休想!我倒要看看到底誰會沒有好日子過!”

  “那麽國舅現在就要進宮?”

  “真正氣殺我也!此時不進宮,還待何時?”

  “那麽國舅見了樊娘娘怎麽說呢?你總不能直通通地說,孫叔敖專門跟誰誰作對吧?要知道,樊娘娘大公無私,取舍進退,無擇於親疏遠近,是天下第一等的賢妃。”

  “這……”姐姐動不動訓斥於他,他的確有幾分畏懼。

  “依你說,怎麽辦才好呢?”虞季也佩服起屈巫來。

  屈巫略一沉吟,計上心來,遂道:“虞公子送來的懵懂無知的小嬌娃倒是個紆難解危的圭璧!”屈巫此話一出,二人如墜五裏霧中。隻聽屈巫繼續說道:“請國舅屏退家仆,聽我慢慢道來。”

  樊羽立刻對隔得老遠的男仆女奴吼道:“還不快滾出去!”

  屈巫這才說道:“國舅須有忍耐之心,切莫懷褻玩之意。你二人附耳過來。”樊虞兩人傾過頭去,聽屈巫如此這般道來,頓時眉開眼笑,連連稱妙。

  
更多

編輯推薦

1心理學十日讀
2清朝皇帝那些事兒
3最後的軍禮
4天下兄弟
5爛泥丁香
6水姻緣
7
8炎帝與民族複興
9一個走出情季的女人
10這一年我們在一起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綠眼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為紀念冰心獎創辦二十一周年,我們獻上這套“冰心獎獲獎作家書係”,用以見證冰心獎二十一年來為推動中國兒童文學的發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書係遴選了十位獲獎作家的優秀兒童文學作品,這些作品語言生動,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張品成  

    文學小說 【已完結】

    叫花子蛻變成小紅軍的故事,展現鄉村小子成長為少年特工的曆程。讀懂那一段曆史,才能真正讀懂我們這個民族的過去,也才能洞悉我們這個民族的未來。《少年特工》講述十位智勇雙全的少年特工與狡猾陰險的國民黨...

  • 角兒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石鍾山影視原創小說。

  • 男左女右:石鍾山機關小說

    作者:石鍾山  

    文學小說 【已完結】

    文君和韋曉晴成為情人時,並不知道馬萍早已和別的男人好上了。其實馬萍和別的男人好上這半年多的時間裏,馬萍從生理到心理是有一係列變化的,隻因文君沒有感覺到,如果在平時,文君是能感覺到的,因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