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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大恩人造訪述舊誼 孫叔敖郢都拜莊王

  孫叔敖回到郢都,莊王傳旨,賜他一座廣廈府邸。孫叔敖堅辭不受,說:“如果大王厚愛微臣,就把當年臣父之舊宅賜給微臣吧。”就這樣,他又回到了兒時居住的老宅。

  這套官邸跟一般士大夫的府邸形製差不多,深不過三重。一進大門,便是有井有樹的空敞院子;影壁之後為客廳,客廳左側為書房,右側是安頓車馬之所;再往後是一方天井,天井後有幾間房子,是寢臥之處。

  重回舊宅,孫叔敖就挽起袖子,與東門柳、孫歸生等人一起,將荒蕪了的庭院好生打掃一番,讓它恢複了當年的模樣。

  有一日,孫叔敖正親自為子授課,卻忽聽門外傳來犬吠。孫歸生進來稟道:“老爺,有個年輕官人求見!”

  孫叔敖皺著眉頭道:“不是定下規矩,府裏不得私會公客麽?”

  孫歸生躬身說道:“我也是這麽說的,可那人說他與老爺是世交。”

  “你沒問他叫什麽名字?”

  “問了,他說叫潘鬻。”

  孫叔敖起身衝了出去。對於潘鬻,孫家一門銜不報之恩。十四年前?若沒有他冒死相救,世上也就沒有孫叔敖了。

  潘鬻現為郊尹,濃眉朗目,笑意燦然,勃勃生氣,溢於言表。他一副便裝打扮,頭戴緌冠,纓以朱絲,身著羅麵禪襦,隻有從腰間的佩劍才能看出他是官府中人。

  二人相見,甚感親切。孫叔敖將潘鬻讓進書房,孫歸生端來兩樽醴齊酒——這醴齊酒與後世的米酒相似,一般用來款待貴客。

  二人把酒相敘思念之情、別後之事,孫叔敖又叫來夫人與兒子,鄭重地對母子二人說道:“這就是我常跟你們提起的救命恩人,我的潘世兄。”

  還沒等母子二人行禮道謝,潘鬻就急忙攔住了,說道:“可別這麽說!咱們如同一家人,當生死大限之際,能為者若不為,與禽獸何異?我今天來貴府,並不是因為你將為令尹,想與你套套近乎,或提當年事,叫你們闔家感念於我,而是奉母親之命,特來看望你們。家母說你們剛到郢都,生活上定有困難之處,不幫幫你們心內不安。”

  潘鬻說著,從懷裏摸出一鉼五兩有餘的黃金來:“這個你們權且拿去用。”

  孫叔敖急忙推辭,懇切地說:“潘世兄萬勿如此!我們的生活你不用掛懷,伯母年事已高,這些錢還是留著給她頤養天年吧!”

  潘鬻說道:“我說過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家母的一片心意。她說這裏不比鄉野,一柴一米,皆須用錢;你家就是我家,不接濟接濟,天地良心都說不過去。你看看弟妹布衣裙衩,哪像官府家的夫人?”

  這麽一說,一旁的孫夫人眼圈都紅了。但孫叔敖還是不肯收,二人推讓不已。夫人說道:“不如權且收下,等咱們有了餘財再還回去。這畢竟不是別人另有所圖的所謂饋贈。”

  聽得此言,孫叔敖道:“潘世兄月俸並不多,一下子拿出這麽多錢,叫我如何心安?恐怕把為伯母養老的積蓄都拿了來吧?”這話聽起來像戲言,卻出之有因。潘鬻之孝曾轟動楚國,當年他為找到父親骸骨,在楚鄭交戰的戰場苦尋九十九天,終將父親遺骨尋了回來。

  潘鬻笑笑:“若她老人家之事真有所需,不是還有你麽?”

  日漸西斜,已是未時。按當時一日兩餐的習俗,該到用餐的時辰了,潘鬻遂起身告辭。

  孫叔敖送潘鬻出府時,院外那隻未鎖的威猛茹黃犬又立起身子,狂吠不止,孫歸生急忙在一旁護著。要不是有主人陪同,潘鬻真的要嚇出一身冷汗。他不解地問:“養隻猛犬幹什麽?看家護院?你又不像別的達官貴人,家有萬金,還怕強人偷盜不成?”

  孫叔敖揚眉輕笑,不置可否。孫歸生道:“大人有所不知,這茹黃犬是我家老爺路過息縣時,專門花了三朋一貝錢買的。我們當時還疑惑老爺幹嗎從緊巴巴的路費中拿出錢來,買下這麽一隻惡犬,來到郢都就明白了——剛回到這裏,還沒安頓下來,就有無數官府人物前來拜訪,無不帶著黃金與貴重的禮物。老爺早就定下了規矩,不管什麽人送錢物,一概不得收受。如果不聽招呼,就家法伺候……”

  孫叔敖喝住他:“歸生,你的話也太多了些吧?”孫歸生趕緊閉上嘴巴,不吭聲了。

  潘鬻笑著說道:“原來如此,是‘虎嘯門庭’!”

  剛送走潘鬻,就有一個大內內侍打扮的人匆匆趕來,老遠就尖聲細氣地喊道:“孫大人,大王傳旨,令你現在進宮!”說罷踅身便走。後來孫叔敖才得知,那內侍便是權傾一時的宮正庶子。

  孫叔敖急急回到內室,換上褐布深衣曲襟。出來時孫歸生已將小牡馬套上車,孫叔敖說:“你不必隨行駕車了。”說罷上車,執鞭往王宮策馳而去。

  夏至剛過,孫叔敖趕到茅門時已是熱汗涔涔。這茅門又叫庫門,乃楚王城的正門,坐北朝南。城門高聳入雲,煞是巍峨,頂上立著鳳鳴九天的雕飾,在陽光中閃射出璀璨的光芒。宮門兩側是龍行雲霓車駕長空、旌旗飛揚氣勢磅礴的壁雕,愈發顯出城闕的莊嚴與雄闊。

  孫叔敖將馬車拴在宮門前的樁墩上,昂然邁步欲進城門。不料手執畫戟的司閽將他攔住,惡狠狠地說:“看你這寒酸樣子,這裏也是你進的地方嗎?”

  孫叔敖不慍不火地解釋說:“大王遣使宣我進宮,不奉詔我哪敢隨便闖宮苑禁地?”

  司閽仔細將孫叔敖打量了一番,冷笑道:“你既然是奉詔,就該有印璽吧?拿出來我瞧瞧!”

  孫叔敖不由得叫苦,自己該跟那內侍一同進宮的,現在身上什麽憑證也沒有,他隻得再做解釋道:“我本是期思一介村夫,名叫孫叔敖。現在我還是布衣之身,到哪裏弄到你說的印璽?現今大王宣我,還望體諒。”

  司閽並不睬他,轉身點頭哈腰地去迎接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去了:“大人請進!”那人大搖大擺地進去了。

  “他沒有憑證也可以進,為什麽我不能?”

  司閽瞪著眼叱斥道:“你能跟他比麽?他可是正宮樊娘娘的弟弟樊大人,當朝的國舅,你懂得了吧?”

  這話若是旁人聽了,也就不做聲了,但孫叔敖不然:“護衛王宮,責重如山,該放該攔,一切都得有個法度。你怎麽敢徇私枉法?”

  司閽一時理短,氣得將手中的畫戟亂杵,粗話脫口而出:“你囉唆個屁!我今天就不放你進去!”這時另一個要進宮的人拍著他的臂膀說:“軍大哥,軍爺,別氣著自己。”說話間悄悄塞去一錠銀子。司閽生怕別人看見,不待細看就藏進衣甲裏了,轉怒為喜道:“啊,原來是樂長優孟大人呀!”說完看看他的印璽,做了個請進的手勢。

  這人身長七尺,相貌奇偉,滿臉都是滑稽的笑容。他附在司閽的耳朵悄聲說道:“你們軍爺也真是耳目閉塞。這位是孫大人,你別看他現在還是一介布衣,要不了幾天,他就是令尹大人了!”

  司閽驚訝得嘴巴半天合不攏,道:“此話當真?”優孟不再理他,轉身對孫叔敖說:“孫大人,請,這位軍爺是逗你玩的。隨我進去吧!”

  司閽拘束不安地摸著手中的畫戟。

  “那傳大王旨意的人也真混,竟然不在此迎候。”優孟頗有些憤憤不平地說道,“真是狗眼看人低。若大人一朝官拜令尹,他們怕是要像對待親爹一般孝順你呢。”

  孫叔敖一笑,沒有做聲。

  進入宮門,穿過甬道,過了雉門,便是朝堂。朝堂之後乃路門,穿過路門便是路寢了。路寢是楚王與群臣飲宴之所,也是布政聽政之處。路寢之堂又名內朝,又稱正寢或王寢,一般約會朝臣、處置朝政便在此處。承天大殿則為早朝之用。正寢兩側和後方,是太後、王後、嬪妃、太子等居住的寢宮。所謂“內有九室,九嬪居之;外有九室,九卿朝焉”,即此之謂也。

  孫叔敖問那人道:“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人笑道:“在大人麵前,小人哪擔得起先生之稱?賤名優孟是也。我這是奉太後之命前去宴樂助興的。”

  “啊,竟是聲名遠播的優孟先生!”

  優孟戲諫莊王葬馬,那可謂朝野轟動之事。話說莊王極其愛馬,對隨自己征戰多年、屢屢在危難之際救自己性命的雲中龍更是愛若子嗣,使其居華屋,席露床,衣錦繡,啖棗脯。一日此馬老死,莊王悲痛不已,命有司備下楠木棺槨,下詔以大夫禮葬之,並令群臣皆來吊喪,卜尹率巫覡鼓缶而歌,為之招魂。朝中大臣都覺不妥,紛紛勸莊王收回成命。莊王大怒道:“誰再諫阻寡人,以罪治之!”

  有這句話,臣僚誰敢再諫?孰料樂長優孟跌跌撞撞闖進朝堂,撲倒在莊王麵前,哀哀痛哭道:“馬啊馬啊,你的下場好不悲慘!”

  莊王不解地問道:“卿何出此言?寡人對它不薄呀。”

  優孟擦著眼淚道:“薄!大王的愛馬,用大夫之禮下葬遠遠不夠。該鑿玉石為棺,用梓木做槨,調集兵丁修葺陵墓,令朝中大臣、國中百姓為它披麻戴孝,祭馬三牲,封馬萬戶,這才能讓列國都知道大王以馬為貴,以人為賤啊!”

  莊王頓時愣住了,繼而悟到自己做了件糊塗事,連說:“寡人不明,幾欲做下令天下人恥笑的事情。卿告訴寡人,怎麽做才合適?”

  優孟一擦眼淚,正色說道:“是馬就得用馬禮安葬。請以爐灶為槨,銅鼎作棺,用生薑紅棗作佐料,用烈焰烹調以超度馬之亡靈。待馬肉噴香爛熟後,便葬於朝中眾大人之腹,豈不更好麽?”莊王哈哈大笑,於是隆重的葬馬儀式變成了一頓豐盛的馬肉宴。

  想到這些,孫叔敖猜測進茅門時優孟給司閽銀兩,定是戲弄他,便問:“先生給司閽的是銀子嗎?”

  果然優孟哈哈大笑:“我哪有那麽慷慨,不過是拿一塊石頭抹上石灰哄哄他罷了。”

  “先生風趣滑稽,果然能敵三人勇、勝三人智!”

  優孟朝孫叔敖一揖道:“小人得告辭了,不然太後等久了,微臣吃罪不起!”言訖匆匆而去。

  在通往承天大殿的磚道兩側,按尚左的習俗,左邊建有大宮。大宮即太廟,又稱世室、明堂或祖廟。按殷周之製,天子七廟,諸侯五廟。楚君雖為子爵,卻已稱王,故亦建有七廟。磚道右側是供神之所,祠祀皆欲得壽,故名壽宮。壽宮也是楚王祭神、降神、祈福的地方。孫叔敖舉步至此,見到莊王遣來迎候的內侍,便隨他走向內寢殿。

  進殿之後,燈火熒熒,孫叔敖看見一個偉岸的人坐在寢堂之上,知是莊王,便行跪拜之禮道:“草民孫叔敖拜見我王,願我王萬壽無疆!”行禮畢,後退至東階下。他還郢不到三天,朝廷尚未授職,乃布衣之身,按規矩隻能立於東階下聽旨。

  莊王細細打量孫叔敖,見他身長七尺,骨格清奇,闊額隆鼻,雙目如炬,雖褐衣短衫,卻難掩吞吐日月的飛揚之氣,心下言道:“此人果然是寡人欲尋之才。”遂傳令道:“進酎!”

  禦膳房的內侍應聲送來兩爵香茅酒,一爵呈送莊王,一爵端給孫叔敖。孫叔敖剛接過來,就聽莊王說道:“寡人欲向先生求教圖霸之策。”孫叔敖遂放下酒爵,起身再拜道:“周室至於幽王,國勢衰弱不堪。平王遷都雒邑,使盡回天之力,仍不能挽其頹勢。諸侯群雄並起,紛爭不已,無一日無戰事。然挺而特出者,唯齊、晉、秦、楚也。然我觀諸國爭霸,都不能長久,齊國即是一明證。齊桓公何等英雄,如今安在?”

  “先生以為這是什麽原因呢?”

  孫叔敖朗聲說道:“蓋因其德未修也。群雄紛爭,有德者勝。”

  “何為有德?”

  “誅殺無道,不為不忠;救民水火,是為有義。”

  莊王連連點頭,道:“先生請坐到寡人這裏來。”

  孫叔敖走上去,席地坐在莊王對麵。

  “愛卿不必拘禮,你看寡人穿的就是短衣,天氣太熱嘛。”他吩咐給孫叔敖打便麵(古時的一種扇子),然後端起爵來:“請先生飲酒——此乃冰酒,消暑解渴,但飲無妨。寡人仍想聽先生高論。”

  孫叔敖端起爵,喝了一口酒道:“回我王,楚之先祖鬻熊曾這樣言道:‘發政施仁謂之道,上下相親謂之和,不求而得謂之信,除天下之害謂之仁。’此四者,德之顯也。我楚處於南方,若圖霸業,必然北上。何則?西方南方邊界已靖,東則吳越兩國釁啟經年,不暇它顧,不足為懼,唯有中原是群雄紛爭之地。如今天下之勢,必當爭霸圖強,若不奮起,必為他人魚肉。然而,霸業必以德輔、以德成。此非為國君一姓一人者也,在本國則為本國之民,征伐他國則是解民於倒懸也。望我王廣修仁德。”

  莊王聽得連連點頭,端起爵來一飲而盡:“自鬥逆謀反以來,我楚國弱民瘼,願先生教我興盛之道、富強之策。”

  “《尚書》雲:‘民唯邦本,本固邦寧’,‘王司敬民,罔非天胤’。所以為君之道,必先存百姓。若損百姓以奉其身,猶割股以啖其腹,腹未飽而身已斃。”

  莊王不以為然地說:“先生言之太過。寡人豈不知國以民為本、社稷亦為民而立之理?先生當聞寡人振廩同食、撫膺而戰之事。”

  孫叔敖肅然道:“大王振廩同食、撫膺而戰,是國勢維艱、被迫與庸國交戰時的權宜之計。倘不如此,我楚能擺脫當時的危厄嗎?先賢有雲:凡為天下國家者有九經,曰修身,曰尊賢,曰親親,曰敬大臣,曰體群臣,曰子庶民,曰來百工,曰柔遠人,曰懷諸侯。守國之度,在飾四維,一維絕則傾,二維絕則危,三維絕則覆,四維絕則滅。何謂四維?禮、義、廉、恥也。禮不逾節,義不自進,廉不蔽惡,恥不從枉。大王可能踐行?大王適才所言均為小惠,小惠何以大信於民?民須以法導之,國須以法興之。我雄楚開國三百餘年,曆經十三世,法不可謂不備,然厲行者有幾?法度不明,勳臣貴戚害民,誰能奈何?大王豈不聞乎?”

  莊王如夢初醒,霍然汗出,轉而麵露喜色,由衷地言道:“聽先生治國安邦之宏論,皆為聖賢之言,善哉!”

  莊王與孫叔敖談至夤夜,令內侍送其出宮。莊王欲去景陽宮,途中見樊姬之處燈火明亮,遂推開玉扃問到:“你尚未入睡呀?”

  樊姬衣未解帶,一見莊王進宮,立即起身:“妾聞大王與孫卿暢談竟夜,忘食夕餐,故在此等候。”樊姬旋即傳太官送來備下的牛苦羹、狗苦羹和親手釀製的香茅酒等諸般美味。

  莊王笑道:“你這是為寡人安排的朝餐吧?”

  “妾見大王滿臉喜色,知楚國得一大賢者,故妾亦高興。大王喜飲羹湯,妾便備下這幾種,聊為大王充饑。孫叔敖當授以重任了吧?”

  “這個……寡人還需斟酌。畢竟是總理朝綱的揆宰,不能不慎。”

  樊姬一怔,略一思索道:“因為他身為草民嗎?我王知觀丁父否?”

  莊王道:“豈能不知。觀丁父乃武王朝的令尹,襄助武王圖強興霸,有大功於楚。”

  “觀丁父卻是楚鄀之戰中的俘虜啊。”

  “寡人知曉。”

  “想必大王亦知彭仲爽之事。文王滅申時,於戰俘中發現彭仲爽,佩服其韜略,拜為令尹。後來文王爺問他滅國設縣與分封王子王孫何為上策,彭仲爽道:‘周王舊製,裂土封侯,以至諸侯國藐視王室,成尾大不掉之勢,王綱於是蕩盡。前車之鑒,不可不察。若設縣治之,何至於此耶?縣尹由朝廷任命和調遣,不許世代相襲,則王之使縣猶臂之使指。本固枝榮,是為上策。’楚國從此開一代政綱之新風。楚國先祖能用兩位戰俘為令尹,難道大王就不能啟用大賢大能的農夫為令尹麽?”

  莊王沉吟不語,樊姬遂轉了話題道:“哦,光顧著說話,大王快請。這羹湯裏許多野禽肉還是大王狩獵所獲哩。”

  莊王這才欣然坐在幾案前,將滿樽香茅酒一飲而盡,禁不住讚道:“此酒分外醇香,清涼爽口!你是怎麽做的,竟比集酬坊釀的還要好喝?”

  “這是妾特意為大王釀的。將苞茅束起,把酒自上澆下,酒糟留在茅中,酒汁慢慢沁入觚中,再摻入桂酒椒漿,故味道與往日大王所飲的香茅酒不同。”

  莊王高興得一拍幾案道:“來來來,與寡人痛飲幾樽。如此佳肴美酒,哪有寡人獨自享用的道理!”

  樊姬端起酒樽道:“妾敬大王!不知大王願聞優孟令人解頤的表演否?妾願道出,為大王助興!”

  莊王一飲而盡,一抹嘴,道:“唔,快說說看!”

  樊姬笑靨如花:“優孟真是個怪才,他的表演叫人笑得前仰後合。”

  莊王興趣盎然,道:“啊,快說說,叫寡人笑個痛快!”

  於是樊姬說道:“樂亭雖有樂人奏樂,妾卻不耐煩聽,便要優孟表演個好笑的。優孟遵命,演了個《愚人背纖》的故事,說的是一個愚人——其實是個讀書人,在蒲胥之市買了一口銅釜,用繩索縛住,半挑在扁擔上回家。他出得郢都傍河,見河裏有船行過,就央求駕船老翁順路搭他一截。老翁許允。哪知沒走多遠,突然風雨交加,那船行進得很是吃力,老翁就叫愚人上岸拉纖。愚人說:‘我哪有纖繩呀!’老翁說:‘你綁銅釜的繩索,不就可以當纖繩麽?’愚人說:‘這岸陡泥滑,怎麽走得穩呢?’老翁又說:‘你這人怎麽不開竅,你不是有扁擔麽,正好用來當拐杖。’愚人推說雨下得大,頭上沒有遮蓋,會淋濕衣裳。老翁說:‘嗨,你不是還有銅釜麽?雖然重點,但你年輕力壯,可以頂在頭上,權當遮雨物什。’就這樣,愚人頭頂銅釜,手拄扁擔,挽著繩索,滑滑溜溜地幫老翁拉纖。到了自家後,他竟沒忘對老翁說聲謝謝。優孟演得惟妙惟肖,讓人把肚子都笑痛了,好多人都笑出了眼淚。”

  莊王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這個優孟也算是咱楚國的活寶,有意思!那個愚人也愚得可愛,身上全副家什都被別人指派著用上了,幫了別人的忙,還對別人感激不盡。天底下竟有這麽愚蠢的人!”

  樊姬給莊王續上酒,抿嘴笑笑說:“妾想愚人也不是真愚,時爾勢爾!”

  “噢?你的看法倒挺獨特,請為寡人道來。”

  樊姬溫言軟語地說道:“愚人處於那種情勢之中,怎好拒絕老翁?他要搭船,老翁欣然答應,愚人先就心存一份感激。後來天降大雨,他哪好意思說不?再說了,人往往為情勢所惑,不知不覺便被驅遣。優孟演到結尾時說:‘身在局中,便是牢籠!’妾以為優孟說的很有道理。愚人雖然情知上當,卻又猶豫再三,如若當機立斷,哪會貽笑大方?”

  莊王沉思有頃,一擲酒樽,斷然說道:“言之有理!寡人主意已定:三日內築壇拜相。”

  樊姬舉樽敬向莊王:“妾為大王得一大賢而賀!”

  莊王興奮得一飲而盡,正欲說話,隻聽宮門外傳來宮正庶子的稟告:“許娘娘向大王請安,向樊娘娘請安。已在宮外候旨。”

  莊王濃眉一揚道:“宣她進來!”

  這許姬乃楚國第一美女,後世流傳的“莊王絕纓宴”的故事便因她而起。那年莊王蕩平鬥越椒之亂,在路寢殿大宴群臣,嬪妃皆至,時年十七八歲的許姬也奉命前來敬酒。恰巧一陣大風將殿中紅燭吹滅,黑暗中一名將軍忍不住抓住許姬的左袖,想調戲她。許姬將此人冠纓扯斷,送於莊王,附耳說道:“望大王查明非禮於妾的狂妄之徒。”莊王聞言,高聲令道:“且緩點燭,寡人約與諸卿盡飲,諸卿今夜都去掉纓冠痛飲。有不遵者,罰酒三百樽!”終此宴會,不知誰為斷纓者。

  但見宮門開處,一團朝霞盈盈飄來。許姬一身簡裝,上穿彩鳳飛舞的絳色禪衣,下著薄如蟬翼、覆住彩舃的紈裙,耳墜明珠,頭插步搖,移步間仙袂飄搖,環佩鏗鏘。

  “臣妾拜見大王與娘娘!”

  許姬正欲請安,樊姬上前將她扶住:“妹妹不必多禮,快請起。”

  莊王笑道:“欲見寡人,為了何事呀?”

  許姬慢啟朱唇,奏道:“大王為國宵衣旰食,妾心痛不已,常於子時拜禱上天,祈求我王身體康健。現在已是醜時了,大王與娘娘還未曾入寢,妾亦未敢安臥。妾親手釀製的醽醁酒,消暑解渴,願呈於大王與娘娘。”

  莊王大笑,說道:“愛妃還有這等手藝,不錯!就讓寡人與娘娘品嚐品嚐吧!”

  許姬笑吟吟地呼道:“蘅芷,快送進來吧。”蘅芷應聲而至。許姬伸出玉臂,取出兩隻錯金簋,先呈莊王,再呈樊姬。莊王一飲而盡,連連讚道:“嗯,清爽潤喉,好酒,好酒!”

  樊姬嚐了嚐,也覺味道清純,涼意滿口,實乃上品,正欲慰勉她幾句,卻聽莊王誇讚起許姬的步搖來:“這支步搖精美無比,戴上之後,人更美了。”莊王轉身又對樊姬說道:“你也該置辦幾件首飾,把自己妝扮一番了。”

  那邊許姬早就羞紅了臉。樊姬聞言,移步過去欣賞許姬頭上的彩鳳步搖,不料大吃一驚:這不是弟弟樊羽要送給自己的那支?如若是的,怎麽到了許姬頭上?樊姬不敢斷定,不動聲色地說道:“妹妹這支步搖果然煞是好看。”

  許姬到底心虛,生怕莊王與樊姬看出什麽破綻來,惴惴地低下頭道:“如若娘娘喜歡,就送與娘娘吧。”說罷作勢要取下來。

  樊姬忙阻止道:“不必,我照妹妹的樣式置辦便是。”

  莊王也說道:“就別取了,娘娘斷不會奪人之美的。”

  盤桓了半個時辰,許姬回宮安寢。走在甬道上,許姬仍禁不住心驚肉跳。樊羽英俊風雅的樣子閃過後,她就聯想到烹、磔、轘、戮諸種酷刑,直嚇得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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