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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星子訪陶:從唐代到朱熹

  劉希波袁曉宏第一部分作者:劉希波,星子縣陶淵明研究會副會長。第二部分作者:袁曉宏,星子縣陶淵明研究會秘書長。

  偉大詩人陶淵明,生活在風光旖旎的星子縣,麵對著波光粼粼的鄱陽湖,背靠著層峰聳峙的廬山,創造了流傳千古的田園詩。美麗的山水造就了詩魂,也吸引了無數後人來此尋訪陶淵明的蹤跡。

  一、星子訪陶的曆代詩人

  20世紀有幾位論者認為,淵明故裏在星子的上京山和栗裏南村是當年朱熹“因崇尚淵明,不加考證”的“隨意所言”;還說:“因他的影響太大,所以之後有不少人附和他的說法”;並認為朱熹是主張淵明故裏南康說的“始作俑者”。持此論者,未免有妄言之處。古今公認,朱熹的影響之大,正是由於他治學嚴謹,學識淵深,他絕對不是一位“不加考證”而憑個人一時衝動“隨意所言”的輕浮之人。朱熹知南康軍時,他是在認真考證的基礎之上才認定陶淵明的故居在廬山之南星子境內,絕不是輕率的“始作俑者”,而是認同了前人的說法;堅持了自己的考辨結論。

  南宋淳熙年間,朱熹在知南康軍任期,全麵考察了廬山地區的名勝古跡。他在遵循淵明原著,認真察考實際,綜合前人說法的基礎之上,對淵明故裏何在,堅持了自己的考證所認。朱熹認定淵明的上京故居和栗裏南村故居都在星子境內。《朱子語錄》雲:“廬山有淵明古跡曰‘上原’,《淵明集》作‘京’,今土人作‘荊’。江中有一磐石,石上有痕,雲淵明醉臥其上,名淵明醉石”(注:此醉石是指斜川的東皋小石山,即大醉石;不是指栗裏源的小醉石)。又朱子在南康《與崔嘉彥書》中雲:“前日出山,在上京坡遇雨。”朱子在《跋顏魯公栗裏詩》中雲:“栗裏今南康軍治西北五十裏,穀中有巨石,相傳是陶公醉眠處。予嚐往遊而悲之,為作歸去來館於其側,歲時勸相間一至焉。”並題詠栗裏醉石詩多首。如其中一首雲:“驅車何所適,往至秋雲邊。企彼澗中石,舉觴酹飛泉。懷哉千載人。矯首辭世喧。淒涼義熙後,日醉向此眠。”

  在朱熹之前,有不少名賢就認定陶淵明上京和栗裏故居在廬山之南的星子境內,並留下眾多瞻訪題詠。在此略舉數例,以佐朱熹考論之據,並兼斥妄言朱子為“始作俑者”之謬。

  早在南朝宋泰始年間,時任建平王劉景素參軍的江淹來廬山之南今星子境內遊賞,在題詠《從冠軍建平王登廬山香爐峰》一詩之後,又特題了《陶征君潛田居》一詩雲:“種苗在東皋,苗生滿阡陌。雖有荷鋤倦,濁酒聊自適。”他就認定淵明是鄱陽湖邊的“東皋”人。東皋就在今星子上京山下的斜川邊上。

  唐代官至太子賓客的崔沔來廬山之南所撰《落星賦》雲:“彼在天也何譴,奄淪落於邊城?其在地也何幸,複推遷於上京。”落星墩就在星子上京山麓的鄱湖之中。此賦證明唐時稱這裏為上京,與淵明“疇昔家上京”所稱謂一致。

  唐代開元集賢待製遷右拾遺著作郎綦毋潛遊山南題《太平觀》詩雲:“夕到玉京寢,窅冥雲漢低……明當訪真隱,揮手入無倪。”唐時太平觀就在玉京山北不遠今太平許村附近。說明唐時上京山亦名玉京山。

  星子訪陶:從唐代到朱熹唐李白詠廬山山南的《廬山謠》中亦有“手把芙蓉朝玉京”之句。李白將廬山山南五老峰比作“芙蓉”,有“廬山東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攬結,吾將此地巢鬆雲”之吟。他結讀書草廬於五老峰下,朝南麵對的便是玉京山。因為他居住附近,清楚淵明始家在玉京山,後遷栗裏南村。“朝玉京”句意,不能排除他有景仰陶淵明之內涵。他在這裏寫的其他幾首詩透露了懷陶崇陶之意。其中一首雲:“白雲南山來,就我簷下宿……野情轉蕭散,世道有翻複。陶令歸去來,田家酒應熟。”另一首雲:“陶令日日醉,不知五柳春。素琴本無弦,漉酒用葛巾。清風北窗下,自謂羲皇人。何時到栗裏,一見平生親。”陶淵明的另一個家在山南栗裏,李白不就是這樣認可的嗎?

  唐代王維也有崇陶詩雲:“香爐遠峰出,石鏡澄湖瀉。董奉杏成林,陶潛菊盈把。彭蠡常好之,廬山我心也。”請注意,此詩所詠香爐峰、石鏡溪、杏林、陶裏、澄湖即彭蠡湖諸景點都在山南星子境內。

  唐玄宗開元中太子司儀郎陳光來廬山山南留有《題陶淵明醉石》詩雲:“片石露寒色,先生遺素風。醉眠芳草合,吟起白雲空。道出乾坤外,聲齊日月中,我知彭澤後,千載與誰同。”

  白居易謫貶江州司馬時,作有《訪陶公舊宅詩並序》:“今遊廬山,經柴桑,過栗裏,思其人,訪其宅,不能默默。”又題此詩雲:“我生君之後,相去五百年。每讀五柳傳,目想心拳拳。昔常詠遺風,著為十六篇。今來訪故宅,森若君在前。不慕樽有酒,不慕琴無弦。慕君遺榮利,老死此丘園。柴桑古村落,栗裏舊山川。不見籬下菊,但餘墟中煙。子孫雖無聞,族氏猶未遷。每逢姓陶人,使我心依然。”白司馬是一位行文嚴謹的大家,這首詩並序,不僅抒發了他對淵明無限崇敬之情,同時也透露了他這次尋訪的行跡,是由江州城出發,先經柴桑,再到栗裏。這種行蹤,隻有是到今星子的栗裏南村即朱熹所指栗裏才合情理。若如某些論者所言,栗裏南村在潯陽附郭,即今十裏鋪栗樹嶺,那白司馬絕對不會寫有“經柴桑”和遠在幾十裏外的“柴桑古村落”之句。因為若是到今之十裏鋪附近的所謂“栗裏”,就在江州城邊,為何舍近繞遠,要遠涉幾十裏“經柴桑”,又返回幾十裏再到“栗裏”訪陶宅呢?

  時至宋代,來廬山之南尋訪陶跡、仰慕高風的名士那就更多。如徐鉉、程師孟、陳舜俞、韓維、曾鞏、劉敞、王安石、劉渙、劉恕、韋驤、郭祥正、李亨伯、蘇軾、蘇轍、張舜民、吳亮、孔武仲、範祖禹、釋道潛、孔平仲、黃庭堅、孫慮力、洪芻、釋祖可、李彭、李綱、釋正覺、曹勳、吳芾、王十朋、陸遊、楊萬裏、喻良能、項安世等這樣一些在朱熹之前的名家都在山南上京、斜川、栗裏、醉石等地留有懷陶詩句。

  如程師孟題《醉石》雲:“萬仞峰前一水旁,晨光霽色助清涼。誰知片石多情甚,曾送淵明入醉鄉。”陳舜俞亦有《題醉石》詩雲:“聒聒飛泉清繞石,悠悠天幕翠鋪空。是非分付千盅裏,日月消磨一醉中。柳絮狂飄荒徑畔,菊花仍在舊籬東。水聲山色年年好,堪使遊人恥素風。”

  王安石將慕陶之句題在湯泉壁上曰:“吟哦一水上,披寫眾峰間。偶運非彭澤,留名此峴山。”說明他認定溫泉這裏是淵明的南村故居。郭祥正題陶裏詩雲:“裂障飛寒澗,絕壁散明珠。盤石偃中塢,修林陰翳敷。世道紛莫救,逸人此提壺……浩歌歸去來,逸韻淩遙虛。”蘇軾效仿淵明,也在開歲正月初五日遊斜川並作和陶潛《遊斜川》詩。又有題淵明故裏詩雲:“淵明恥折腰,慨然詠式微。閑居愛重九,采菊來白衣。南山忽在眼,倦鳥亦知歸。至今東籬花,青如首陽薇。”蘇轍亦有在山南寫下懷陶的“何年陶靖節,溪上送行遲”等句。孔武仲寫有《詠山南二賢》詩曰:“羲之之墨池,淵明之醉石。人生嗜好亦天然,豈顧書淫與酒癖。一時聲價動宇宙,千古林泉記蹤跡……所慕不靳財,舍此山南宅。”孔平仲亦有“淵明無心五鬥米,石床醉臥呼不起”等懷陶之句。

  黃庭堅在廬山之南星子寫有《玉京軒》一詩,並自序雲:“玉京山在爐峰下,落星寺僧開軒對之。”此序表明北宋時稱上京山為玉京山。山穀亦留有很多緬懷陶潛之句,如“空餘詩語工,落筆九天上。向來非無人,此友獨可尚。屬予剛製酒,無用酌懷盎。欲招千載魂,斯文或宜當”。又雲“淵明豈是難拘束,正與白蓮出處同”。北宋有一位很有名的詩僧叫釋道潛,號參寥子,賜號妙總大師,與蘇軾、秦觀友善;軾貶黃州,潛往作陪;離開黃州,二人同遊廬山,題詠甚多。時有名士崔閑字成老隱南康上京山麓之玉澗,世稱玉荊山人。道潛與蘇軾造訪作《玉荊山人崔君草堂》詩曰:“玉荊山蒼勢蜿蜒,玉荊澗碧涵漪漣。山人結廬占幽絕,如使世俗來無緣……行當近林就卜築,與子來往聊窮年。”此時有陶淵明後裔陶道人住上京山北不遠的詠真洞。因道潛崇尚淵明品格,前往造訪,並作《遊詠真洞贈陶道人》詩曰:“淵明骨已朽,陳跡尚可求。我複識其孫,長鬣青兩眸。相去僅千年,猶能繼風流。”釋道潛的題詠表明上京山不僅名玉京山,也叫玉荊山。與朱熹所論相符。

  李綱《過淵明故居》詩雲:“舍棹湓浦城,稅駕柴桑裏。緬懷靖節翁,衡宇茲避世……優遊晉宋間,俯仰無可愧。若人骨已朽,凜凜有生氣。斜川尚環流,層城亦秀峙。如何高世士,廟貌乃頹圯。”星子縣城西上京山前有斜川,南有“獨秀中皋”的層城山,俗名落星墩。李綱認定這裏是陶淵明的故居,即上京故居,並認定上京山南即斜川。宋詩僧釋正覺有遊斜川詩雲:“水從烏石山前轉,人在斜川岸上行。寂寞柴桑古祠下,我來無酒酹淵明。”星子縣城西上京山南鄱湖邊上有東告(皋)山,《同治星子縣誌》載:“亦名烏石山。”楊萬裏遊山南詩雲“天賜五玉乳(上京山緊靠廬山五乳峰),與渠供朝食。淵明醉眠處,石上印耳痕。”王十朋由鄱陽調任夔州,路經山南謁栗裏五柳灣淵明故居題詩雲:“出守江湖日念還,又扶衰病入巴山。不能早作歸田計,愧過淵明五柳灣。”陸遊亦有“蘇門隱去聞孤嘯,栗裏歸來弄素琴”之詠。喻良能作《題栗裏醉石》詩雲:“平生憶淵明,偶此訪遺跡。柴桑仍未泯,栗裏猶可識。寒溜淡泠泠,孤煙輕冪冪。撫事良多感,西風生醉石。”

  上述所舉諸例之作者,都在朱熹之前。這些題詠表明自南朝至北宋,諸多政界要員和文學大家都認定陶淵明的故居在山南今星子境內。

  二、理學鴻儒朱熹:星子慕陶

  理學鴻儒朱熹從淳熙六年三月三十日上午接任南康知軍,至淳熙八年閏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卸任出南康郡城,在陶公故裏兩年零二十八天的執政期間,他通過對陶公遺跡的考辨,使其對陶公詩文及人生的解讀、評價達到極致,以致油然而生崇尚陶公情結。

  朱子認為陶淵明是其時隔千年的尚友,與陶公神交超越時空,而敬仰陶公之賢。淳熙六年三月,朱子出任南康知軍入南康之境栗裏時,便想起陶公等地方名士,並作詩自嘲雲:“長官定笑歸來晚,中允應嫌去卻回。惟有山人莫相笑,也曾還俗做官來。”是年四月,也就是朱子在南康知軍任上的第一個公休日,朱子便與同僚士友察訪栗裏陶公醉石,留《陶公醉石》詩雲:“予生千載後,尚友千載前,每尋高士傳,獨歎淵明賢。及此逢醉石,謂言公所眠,況複岩壑古,縹緲藏風煙。仰看喬木陰,俯聽橫飛泉。景物自清絕,優遊可忘年。結廬倚蒼峭,舉觴酹潺湲。臨風一長嘯,詠以歸來篇。”之所以朱子稱陶公為“尚友”,這與陶公和朱子的人生有著許多相似之處分不開。如少年喪父,家道中落;壯年喪妻,親人早失;仕途坎坷,壯誌難酬;等等,都增加了朱子對陶公的共鳴感。

  朱子不僅是理學巨匠,而且是位頗有成就的大詩人,更是一位有遠見卓識的批評家。朱子在評論古代前人詩文時,曾經說過:“古詩須看西晉以前,如樂府諸作皆佳。杜甫夔州以前詩佳;夔州以後自出規模,不可學。蘇、黃隻是今人詩。蘇才豪,然一滾說盡,無餘意;黃費安排。”談到陶詩時,卻說:“淵明詩平淡出於自然。後人學他平淡,便相去遠矣。某後生見人做得詩好,銳意要學。遂將淵明詩平側用字,一一依他做。到一月後便解自做,不要他本子,方得作詩之法”(《朱子語類·論文下》卷一百四十)。朱子又說:“李太白詩不專是豪放,亦有雍容和緩底,如首篇‘大雅久不作’,多少和緩!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其露出本相者是《詠荊軻》一篇,平淡底人如何說得這樣言語出來”(《朱子語類·論文下》卷一百四十)。

  朱子在詩詞創作上,推尊漢魏,鄙薄齊梁,主張窮理致用,反對浮華無實,以平淡自然為最根本的詩歌美學創作標準。在朱子的詩詞中,尤其是在其南康詩詞中似乎能看到陶公詩的影子。如朱子接到朝廷新命之後,他在離開南康軍半個月前的一個月夜,坐南康軍南門城樓,又與士友同僚泛舟鄱陽湖時所寫的一首詩可見一斑。

  解組無多日,歸哉喜欲狂。

  臨風成邂逅,戴月下滄浪。

  酌酒傳清影,鳴橈擊素光。

  它年隔千裏,此夜莫相忘。

  其次,朱子認為陶公思想兼容莊老而主存天理。陶公在哲學思想流派上,崇尚自然主義。朱子說:“淵明所說者莊老,然辭卻簡古”(《朱子語類·曆代三》)。朱子認為陶公既繼承了老子道法自然思想,又體現出莊子對社會變革的現實抱著無可奈何的態度,崇尚恢複人的天然本性。陶公提出“大均無私力,萬物自森著”(《神釋》)的自然造化觀點,認為宇宙天地造化本無私心偏愛,萬物生長林林總總全然依靠自身的力量;並且指出:“運生會歸盡,終古謂之然”(《連雨獨飲》),認為萬事萬物的運行,有生就有化,有始就有終,自古如此。在陶公看來,“天地長不沒,山川無改時。草木得常理,霜露榮悴之”(《形贈影》)、“茫茫大塊,悠悠高旻。是生萬物,餘得為人”(《自祭文》)。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隻有“複得返自然”(《歸園田居》一),才能“人生歸有道”,亂世“而以求自安”(《庚戌歲九月中於西田獲早稻》)。朱子對自然的認識比陶公更深一層,尤其是對宇宙宏觀世界的認識,更接近於現代科學認識。朱子認為人的自然屬性、自然法則、大自然規律、道義、天道和真理就是天理,並要求人們去順應天理且發揚光大。朱子在為官履職、學術研究、教學相長上,是實事求是的實踐者,亦是擁抱自然的自然主義崇尚者。

  朱子認為陶公節行超逸而避世隱居,曾雲:“陶淵明,古之逸民”(《朱子語類·曆代三》),並對陶公有才德而不仕的行為,評價精湛中肯。他在《資治通鑒綱目》中記雲:“丁卯”“冬十一月”,“晉處士陶潛卒”。在朱子看來,陶處士故裏必然有諸遺跡之存。於是,朱子任南康知軍期間,曾多次考察論證陶公在廬山南麓諸遺跡。朱子說:“廬山有淵明古跡處曰上京,《淵明集》作京師之‘京’,今土人以為荊楚之‘荊’。江中有一盤石,石上有痕,雲淵明醉臥於其石上,名‘淵明醉石’”(《朱子語類·雜類》)。朱子在《答呂伯恭》書中說:“陶公栗裏,隻在歸宗之西三四裏,前日略到。”又說:“穀中有巨石,相傳是陶公醉眠處”,“予常往遊而悲之”。淳熙六年九月,朱子在栗裏醉石旁建紀念亭,並取名為“歸去來館”亭。後來朱子說:“某為守時,架小亭,下瞰此石,榜‘歸去來館’。又取西澗劉凝之庵用魯直詩名曰‘清靜退庵’,與此相對。”(《朱子語類·雜類》)並作《醉石》—詩以懷念和尊崇之,詩雲:

  驅車何所適,往至秋雲邊。企彼澗中石,舉觴酹飛泉。懷哉千載人,矯首辭世喧。淒涼義熙後,日醉向此眠。仰視但青冥,俯聽驚潺湲。起坐三歎息,涕泗如奔川。神馳北闕陰,思屬東海堧。丹衷竟莫展,素節空複全。低徊萬古情,惻愴顏公篇。為君結茅屋,歲暮當來還。

  詩中表露出朱子有在栗裏建陶公紀念館之意。

  淳熙六年四月初,朱子剛接任南康知軍便發布《知南康軍牒》雲:“晉靖節征士陶公先生隱遁高風,可激貪懦,忠義大節,足厚彝倫。今按圖經,先生始自柴桑徙居栗裏,其地在本軍近治三十裏內。未委本處曾與不曾建立祠宇?”於是,朱熹便從整治軍學開始,命軍學教授楊大法,在軍學講堂西側建立濂溪祠,講堂東側增置五賢祠,以專祀陶淵明、劉凝之、劉恕、李常、陳瓘五人,樹立當地學子之榜樣,讓學子們以敬崇效法。朱子作《奉安五賢祠文》雲:“熹誤膺朝命,來守是邦。至止之初,得拜劉、李二公之像於學。欽聳高風,考觀正論,既有以慰夙心者。既又谘訪得陶公栗裏故居於郡境,且知秘丞劉公蓋嚐祿於管庫,而忠肅陳公又嚐辱為遷民也。永惟數公大節清名,危言直道,遺烈所在,千載如生。爰始爰謀,合享斯室,季月之吉,神位告成。敢合僚吏、率諸生以禮告於祠下。蘋藻在列,誠意感通。群公有靈,尚克歆顧。”在朱子看來,陶公之道德情操可律貪激懦,可彝倫範世。

  在星子慕陶的朱熹,也在離開星子時留下了深深的遺憾。

  遺憾之一是未能效法陶公而歸隱廬山,留下平生遺憾。朱子於淳熙六年五月底分別向時任丞相趙雄、樞密使王淮兩人上了辭呈劄子,以體病為由請祠。六月初,朱子托請崔嘉彥在廬山臥龍潭旁為其建庵,以備作準辭之後隱居,並派人送了建造費用。朱子《臥龍庵記》載:“時已上章乞解郡紱,乃捐俸錢十萬屬西原隱者崔君嘉彥,因其舊址縛屋數椽,以俟命下而徙居焉。”淳熙六年六月中休日,朱子再上臥龍岡察看開工情況。可見朱子辭隱廬山臥龍岡的意圖明朗,態度堅決,甚至已付諸實施。朱子有詩寫道:

  登車閩嶺嶠,息駕康山陽。康山高不極,連峰鬱蒼蒼。金輪西嵯峨,五老東昂藏。想象仙聖集,似聞笙鶴翔。林穀下淒迷,雲關杳相望。千岩雖競秀,二勝終莫量。仰瞻銀河翻,俯視蛟龍驤。長吟謫仙句,和以玉局章。疇昔勞夢思,茲今幸徜徉。尚恨忝符竹,未協棲雲房。已尋兩峰間,結屋依陽岡。上有飛瀑駛,下有清流長。循名協心期,吊古增悲涼。壯齒乏奇節,頹年矧昏荒。誓將塵土蹤,暫寄雲水鄉。封章倘從願,歸哉濯滄浪。

  在這首詩裏朱子既表達了對匡廬山優美的自然風光的熱愛,又抒發了緬懷李白、蘇軾等文化大家的吊古之情,還表露出他想選擇廬山作為自己離任南康軍守公職後的歸隱地之意。朱子請祠上書的“封章”倘若“從願”,則“歸哉濯滄浪”,甚至“已尋兩峰間,結屋依陽岡”。這裏所指的“結屋依陽岡”,就是指前文所提到的捐奉錢托崔嘉彥建臥龍庵一事,“陽岡”即指廬山臥龍岡,在廬山之陽中東段五乳峰下。同治版《星子縣誌》記載:“晦翁為南康守,作庵其(指臥龍潭)旁,繪武侯像修於其中。欲俟解組居之,會遷官去,不果。”朱子離任後,曾在與時任白鹿洞書院堂長楊日新的書信中亦說:“將來官滿,複歸廬阜耶!”(朱熹《與楊伯起》)但是,此後先哲之欲法陶隱廬願望終難成,隻是心係匡廬而身未再至。

  遺憾之二是未能為陶公建正式紀念館,巧為建館再名。朱子一生十分敬仰陶公,他任南康知軍期間,不僅上任之初發榜尋找並考證陶跡,而且常往廬山南村栗裏醉石、上京、康王穀等處緬懷之。淳熙六年四月,朱子初訪栗裏醉石等陶址後,本想建陶公紀念館。同年九月在醉石上側始建紀念亭,取名“歸去來館”,而以亭代館。在此他還許下“為君結茅屋,歲暮當來還”的建館之願。後終因當年複修白鹿洞書院和南康軍連遭大旱之緣故,而一直無法實現建館之願望。朱子離任後一直放不下此事。甚至因未能為此縛屋一二間而感愧疚。淳熙八年(1181)七月初八,零陵(今湖南省永州市)從事陳正臣(星子人,陳圓之孫)到訪時已離任在崇安(今福建武夷山市)家中待命的朱子。朱子特為顏真卿永泰間於南村栗裏醉石所賦《栗裏》詩作跋,跋曰:“右唐魯郡顏文忠公《栗裏》詩,見陳令舉《廬山記》,尚不得其全篇……為作歸去來館於其側。歲時勸相間一至焉。俯仰林泉,舉酒屬客,蓋未嚐不賦是詩也。”朱子之跋,既是對顏真卿詩的久慕,也是對陶公故裏的追懷。同時,應陳正臣請求特題書“歸去來館”四大字,由陳正臣帶回陶公故裏,並刻於醉石之上。“歸去來館”四字,自然變化,用筆意深,張弛有度,意氣飛揚,猶如對陶公情感和社會時態的生動描繪:“歸”字去“止”為“一”,若毅然一心回歸為民之意;“去”字上“士”下癟“口”,寫照當時士子對陶公辭官持不理解之態;“來”字如眉、眼之傳神,具有“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陶淵明《歸園田居》)而含笑回家之貌;“館”字“食”似老態龍鍾而斷,“官”則帽點渺小,有形示至老斷食、饑困而仍鄙官之含。這是朱子對陶公人性和其辭官歸鄉社會反響作了最好的形象表達。

  遺憾之三是未能效仿陶公而暢遊斜川,假石馬遊彌補。斜川在廬山南麓之玉京山前,即今星子縣白鹿鎮河東村境內,星子縣城西,川前有東皋嶺又稱大醉石。陶公與鄰裏友好同遊斜川是在晉隆安五年(401)正月初五日,當時“天氣澄和,風物閑美”、“若夫曾城,旁無依接,獨秀中阜”、“提壺接賓侶”、“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陶淵明《遊斜川並序》)。而朱子在南康任期內,卻未能像陶公那樣於正月初五遊陶公故裏斜川,其原因恐怕是一直未有機會。淳熙六年正月初五,朱子還未到南康軍。淳熙七年正月初五日前後,正是白鹿洞書院修複和南康軍治政務繁忙之時,而未得閑暇。淳熙八年正月初一始,在南康軍三縣各地開場濟糶三個半月,賑荒之舉忙無閑心。朱子除考證陶公上京、栗裏故裏外,無暇結伴仿遊斜川。朱子離開南康軍之後,幾次以崇安石馬為“斜川”而仿遊之。淳熙九年至十一年三年之內,朱子創作以遊石馬而懷斜川遊的詩就有數首之多。朱子時居福建崇安,其友方士繇剛從邵武徙家崇安之石馬附近。因朱子崇尚陶公正月初五邀請鄰曲朋友遊斜川之舉,便於當年仿陶公結伴載酒、過賀方士繇新居,但因當時正月初五風雨交加而未能如願。待至二月初五日,朱子再攜酒與友人前往石馬追補效法斜川之遊,並以陶公詩句之韻吟唱,與同遊者共賦詩篇。此事有朱子諸詩序記述:“正月五日,欲用斜川故事結客載酒過伯休新居,風雨不果;二月五日,始克踐約坐間,以陶公卒章二十字分韻,熹得中字賦呈諸遊者”,又“石馬斜川之集,分韻賦詩得燈字”、“遊石馬以駕言出遊,分韻賦詩得出字”、“比與鄰曲諸賢修舉歲事。攜壺石馬,追補斜川之遊,而公濟適至飲罷,首出和陶之句以紀其勝,輒亦用韻酬答兼呈諸同遊者,請共賦之”等。其中,朱子在“中”字韻詩中寫道:“忽尋斜川句,感此勝日逢。駕言當出遊,一寫浩蕩胸……惆悵景易晏,徘徊思無窮。願書今日懷,遠寄柴桑翁。仰止固窮節,愧茲百年中。”第二年正月初五朱子再遊石馬以懷斜川,其詩曰:“卻念去提日,俯仰愁予膺。長吟斜川詩,日落寒煙凝。”(朱熹《石馬斜川之集分韻賦詩得燈字》)後來,朱子又一次在攜壺石馬追補斜川之遊詩中寫道:“迥眺曾城皋,朗詠斜川流……但得長如此,吾生複何求。”(朱熹《比與鄰曲諸賢修舉歲事攜壺石馬追補斜川之遊……》)朱子對陶公的尊崇和效法如此癡情,可見陶公之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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