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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武寧縣的陶淵明文化初探

  張鏡淵方平吳雲跡張鏡淵、方平、吳雲跡,武寧縣文史研究者。

  藏身於贛西北崇山峻嶺之中的武寧縣(兩晉時稱為豫寧縣),與陶淵明的故裏柴桑縣毗鄰,其中有酷似桃花源的武陵岩,有家住遼東山的丁令威,有在武寧做過縣令的吳猛,也有蜿蜒流淌的修河,它是陶淵明從自家到外祖父孟嘉住地湖北陽新的必經之路。這些均透露了武寧縣與陶淵明生平活動、詩文創作的種種關係。從另一方麵來看,這些文化與武寧縣的自然背景、人文傳統是密切相關的,因而關於它們的研究,既有助於深入陶淵明生平及思想的研究,也有助於武寧縣在充分挖掘傳統文化的基礎上推動地域性的生態文明建設。

  一、地域特色鮮明的桃花源——武寧縣的武陵岩

  陶淵明的《桃花源記》是千古不朽的名篇。自古及今,人們每到一處,覺得那裏有些像桃花源,便說自己如同進入了桃花源。這種比方雖然司空見慣,但並不令人生厭;也由此產生了林林總總的桃花源原型,產生了許多論證桃花源原型的文章。有人認為這種討論或爭論毫無意義,因為《桃花源記》是一篇虛構的文學作品;但是不管如何,人們又無法排斥它的寫實成分。然而到底寫的是哪一個地方,看來又無法確證。或許我們對這種討論應當持一種合理的態度:每一個關於桃花源原型的描述,實際上都為桃花源增加了一個腳注,豐富了桃花源的內涵;而這種流動不居的不斷闡述,也表明了桃花源的無限活力。當然,對於武寧縣桃花源原型的闡述,除了一般的文化意義之外,還有助於更具體地探究陶淵明的生平事跡與思想。

  武寧縣位於九江地區的西北部,東與瑞昌、德安毗鄰,曆史甚為悠久,宋羅泌《路史·國名紀》載,商朝有艾侯,艾城在武寧,故武寧素有“古艾”之稱。《太平寰宇記》卷一〇六“武寧縣”記載,後漢建安中分海昏縣立西安縣,至晉太康元年(280)改為豫寧。長安四年(704),分建昌屬武寧,武寧的名字遂沿用至今。

  武寧縣屬於山區,大致形勢為“兩山夾一水”,北部為綿延起伏的幕阜山脈,南部為崇山峻嶺的九嶺山脈,中間為江西四大河流之一的修河,下注鄱陽湖。群山之間,有眾多的河流注入修河,其中較大的有九條。在九江地區,武寧與連為一體的修水縣、靖安縣,同為戰亂時百姓逃亡的最佳場所。九江市的北麵隔著長江,而且一馬平川,無處可藏,東麵是大江與大湖的交匯處,南麵是古代的軍事重鎮豫章,戰亂時百姓往西部的武寧縣山區逃亡乃是最佳的選擇。這一帶山區雨水充沛,植被繁茂,奇峰異巒,眾多的山穀之間,很適合人們的生存。明嘉靖《武寧縣誌》雲:

  武寧縣的陶淵明文化初探天下有事,此地無憂,亦或然也……修江數百裏,討筒酒盞人跡罕至,民生其間者,室家自完,桑麻煙雨之中別有天地。

  由於這種特殊的地理條件,武寧縣很早就成為人們躲避戰亂的地方了。在縣誌中,最早的記載有秦代的“伊叟”。清同治《武寧縣誌》載:

  伊叟舊宅,縣西北三十裏,伊山之巔,遺址至今存焉。世傳秦時有伊叟者,避地於此,織屨置山下,路人以米易屨去,伊叟取米歸,不與世接,蓋隱君子也。

  伊叟所居之山,本無名字,由此之後才得名“伊山”,今屬宋溪鎮伊山村。

  到了東漢末年,天下又一次大亂,武寧縣又有不少躲避戰亂的人,最著名的當屬孫權的祖父孫鍾,他躲在武寧縣東南部的山區之中,種瓜為生,後來將母親安葬在這裏,之後才遷徙到富春,事見《東吳孫氏宗譜》,當地尚有遺跡以及他的眾多後裔。

  對於文人來說,武寧縣也是一個隱居的好場所。如舊誌記載就有唐代的柳渾,“除浙江衢州司馬,棄官隱武寧山中,築精舍讀書。群公交書走幣,皆謝絕不就。”隨後有裴倩、肖定、範陽、盧虛舟、李勳、袁高、元亙等名士,“鹹棲遁山中,修水數百裏內,詩筒遊屐,後先絡繹,可謂一時之盛”。“國子祭酒張寧,立朝蹇諤,忤盧杞,棄官。慕柳渾之風來武寧,至紫鹿岡青牛洞居焉。今武寧張氏皆寧後也。”五代南唐兵部侍郎贈太子太保盧儔,屯兵武寧。南唐亡後,不複出仕,隱居於此,成為武寧盧氏之始祖。晚清時期景德鎮禦窯總辦孫庭林(當地習稱“孫大人”)見武寧嚴陽山“蒼岩翠壑,古澗生風,峭壁層嵐,泉飛瀑布”,選擇該地東坑建起“孫公館”,作居住之地,遺下孫氏一脈。

  在武寧這個適合隱居與躲避戰亂的地方,有不少境界類似於桃花源,其中最突出的就是以武陵岩為總匯的長墅源、瓜源、上董源。清乾隆乙醜進士餘騰蛟在《半舲綺語》中記述:

  豫寧為邑,岩穴紆回,煙雲綿緲,危尋曲討,佳境良多……。可以避囂而遠俗。平疇綺陌,可以力穡而安農。水美林香,武陵桃源之勝不是過也。是以仙人愛其幽遐,高士樂其修潔。

  文章指出了武寧山區“佳境良多”的特點,而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長墅”等地。長墅源與瓜源、上董源相鄰,三源的總匯處是海拔1547米的武陵岩,武陵岩雄峙武寧東南部,被稱為“百裏芙蓉幛”。明嘉靖縣誌在《山川形勝》中載:“武陵山,奇勝如桃源。”清代縣誌中均記為“武陵岩”。武陵岩之取名始於何代,舊誌未載,梁朝周舍寫過一首《還田舍》詩,其中直接提到“武陵岩”的名字:“未鑿武陵岩,先開仲長室。”說明在他以前早就有這樣一個傳說存在,也有可能是武寧的武陵岩。周舍的父親為周顒,《南齊書》有傳。周顒曾隨益州刺史蕭惠開入蜀,又曾為長沙王參軍,“清貧寡欲,終日長蔬食。雖有妻子,獨處山舍。”為山陰令時,對百姓不堪官府役使,“險者或竄避山湖,困者自經溝瀆”的情況也很熟悉,或許往來經過江州之地時,也就知道了這樣一個“武陵岩”,並告訴了兒子周舍。周舍《還田舍》詩用“武陵”名字而加上“鑿”和“岩”字,與《桃花源記》頗有出入,應該是一個在桃花源之外獨立存在的故事,未必就是借鑒《桃花源記》的結果。之所以稱為“武陵岩”,很可能就是某個武陵人曾經遷居此地的結果。

  武寧縣在楊洲鄉(正是武陵岩地區)發現一座古墓,墓主陳偉瑞,生於南宋嘉定丙子(1216),卒於開慶己未(1259),碑文刻有“偉瑞字子祥,世居豫章武寧之武陵山”字樣。因此,“武陵山”之名很早就已經出現了(碑石現存武寧縣文管所)。這個武陵岩,與《桃花源記》的“武陵人”符合;桃花源是一條溪流的名字,以“源”稱溪流,與這裏的三條水稱“源”又非常吻合。

  武陵岩以及長墅源、瓜源、上董源的形勝,與桃花源那種別有洞天的境界很相像。清道光縣誌《山川》卷中載:

  武陵岩,在長樂鄉。馮誌雲:有石縫尺許,望之隱隱籬落村舍,不可入,如武陵桃源,故名。岩踞瓜源、上董、長墅三源之總匯處,端嚴絕特,勢如倒箑,形家所謂芙蓉幛者是也。

  清餘廷傑《武陵岩》雲:

  百裏芙蓉幛,東南半壁橫,倚天連雁陣,拔地聳猿聲。水派三源遠,鄉關一望平,仙津如可問,不愧武陵名。

  清代貢生餘在藻《遊武陵岩》:

  不作飛來勢,偏占特地雄,爛柯棋有局,煉石鼓如銅。彭蠡蒼茫外,江城縹緲中(原注:絕頂一峰,可望鄱湖、江省諸勝),尋幽誰到此,樵徑一山翁。

  邑人餘螭作《遊長墅源記》形容長墅源雲:

  長墅源,在存吾園之南,相距六七裏,窮之得四十裏有奇……兩峰壁立千仞,古藤纓絡,白華累累,陰翳下垂,香氣襲人衣裾……遙望廬舍隱隱,與煙樹遠近相映,其勝殆未可一二數。

  舊誌記載上董源雲:

  及石巷,夾壁而入……岩巔奇峰怪聳,其旁有穴如筩,可窺修江……兩麵岩山林立,複入,有村落田畝,別一洞天……其洞危壁,封固不通人世,不知何時始鑿此石巷,乃辟其妙雲。

  又記載瓜源雲:

  由佘口入……田野繡錯,廬煙相望,有弦誦之風。獨其源口巉岩峭壁,關鎖甚固,劈石錘險乃得通焉……兩山牙錯如閉戶狀。忽聞翠微歌鼓自水中出,篙師乘木筏,縱橫自如,倘所謂桃花流水杳然者耶。

  武陵岩一帶,桃花很多,也類似於桃花源記的境界。

  九嶺山脈成西東走向環繞縣南,向境內延伸六條支脈,其中茶子山支脈又分出兩條小支,一為武陵岩,一為南山。舊誌記載:

  南山,縣東南四十裏,橫列如屏。上有煉丹台、丁仙岩,每當春月,桃花曆亂,芳豔如錦,又名桃花峰。

  其中的丁仙岩,就是《搜神後記》)所載的丁令威學道修仙的地方,當地尚有不少與他有關的遺跡。遺憾的是,武陵岩以及“三源”中那種別有洞天的境界,因曆代僧侶擇地建寺、修路等,多有改觀,尤其是阻礙出入的石巷、夾壁、洞口等,多被毀壞。如清道光縣誌《雜記》中載:

  初,瓜源、洞口,巉岩崒聳,下臨深溪,以纜引橋,相溪渡之,曰吊橋,至今遺跡尚在。乾隆五十八年,龍溪寺僧雲濤募化得金,開鑿層岩,沿溪修磴,盤紆裏許,卒售己產益之,工始告竣。善信樂捐姓名,鐫碑四座,標西域佛國篆文於碑首。

  縣誌所述其景,曆經年代變化加之居住的人們越來越多的生活需要,開山炸石放排行人,特別是新中國成立後兩次修公路和柘林水庫修建,使得窄口變成敞口了,兩山夾峙之“石巷”,不複存在,隻有古代文人的一些美妙辭章,尚令人遐思不已,如潘藝蘭的《桃源春富》:

  小徑曲折入,參差多廬舍,雲中雞犬繁,屋角桑麻亞。兩岸夾桃花,一溪緣源乍,桃落複桃開,何事騁塵駕。

  清文林郎餘善世詩:

  春到山窩識得無,花開紅樹草平鋪,桑麻隴外聞雞犬,依舊桃源古畫圖。

  就風景形勝而論,武陵岩以及“三源”與桃花源非常相似,而其中的田園村落,也宛然就是桃源人家,如邑庠生餘紹曾《長墅源竹枝詞》雲:

  千家星散住山鄉,板屋清陰竹樹涼,一幅桃源圖畫裏,避秦人自道羲皇。

  年年春酒好盤桓,炊黍蒸豚洽比歡,野服不隨時樣改,客來都是古衣冠。

  老儒課讀坐深山,也有誅茆屋幾間,古道夕陽人影散,兒童三兩抱書還。

  黃梅時節雨初過,四麵陰濃碧樹多,穀裏人家忙種豆,山農齊唱楚聲歌。

  山亭團坐好風清,父老傳聞試品評,一線靖公岩下路,當年曾殺白頭兵。

  一道寒流雪浪衝,兩三間碓帶雲舂,空山夜靜無人籟,響答回龍寺裏鍾。

  黃葉飛時天氣清,家家采蕨趁黎明,鴉鋤掘盡岩根土,絕壑時聞墜石聲。

  鋤犁蓑笠舊山家,不學耕田學種瓜,白發老翁年八十,一生未到縣官衙。

  這些《竹枝詞》使人感受到其中的人家,民風古樸,衣冠不改,自耕自種,享受著和平歡樂的世外生活,宛然就是桃花源中的生涯。因此,曆來也不乏將這裏認作桃花源的人,如唐代應舉不第的襄陽人士李質,流落武寧,有武陵岩詩雲:“曾入桃源路,桃源信少雙,洞霞飄素練,碧鮮書陰窗。古木疑撐月,危峰欲墮江,自吟空向寂,誰與倒秋缸。”明代縣誌載時任都禦史的莆田人林俊來武寧賦詩有感:“欲往桃源訪遺跡,小舟閑坐武陵仙。”“倦遊薄作謀生計,待買沙溪學種田。”參政王綸在和詩雲:“塵容自惹山禽笑,莫向深源問古仙。”

  二、武陵岩及其周邊與陶淵明的生活背景

  上述這個與尋陽柴桑相距很近的武陵岩,已經構成了陶淵明生活背景的一部分。了解這些背景,對了解陶淵明的生平思想頗有益處,對於合理評判武陵岩的文化意義也頗有幫助。

  1.吳王峰與陶淵明的祖輩

  東漢後期,戰火紛飛,孫權之祖孫鍾為避戰亂來到地屬豫章郡之西安(武寧),擇地而居,種瓜為生。來食瓜者不與爭瓜資,鄉民交口稱讚。鍾母去世,鄉人為之擇地安葬於嘯天龍。孫權獨霸江東稱帝後,此地“封禁樵牧”,並飭由當地官員派人守護。自後此峰更名為“吳王峰”,屬武陵岩延伸東北支脈。明嘉靖癸卯《武寧縣誌·山川形勝》卷載:

  吳王峰,孫鍾種瓜於此,以其後稱王,故名。

  《古跡》卷載:

  鍾陵瓜圃,在五十三都,即今瓜源地,孫鍾種瓜於此。鍾家貧,母死未葬,瓜熟時有三人來乞瓜,鍾設瓜為飯。曰:蒙君厚惠,敢示葬地以相報。今高峰上有古墓,即其事也。

  唐文宗時任史館修撰李漢有詩:“理穢攜鋤歸正匆,過蒙厚惠古人風,王孫漂母誰期報,石郭騰公詎偶逢。天道好還非漠漠,人心有感自憧憧,那知鬥大君王璽,卻在當初一飯中。”明太常卿周希令在《瓜圃遺跡考》中稱:“瓜圃即瓜源,素稱武寧八景之一,漢東吳有祖塚其上,今尚稱吳王峰雲。”

  清雍正、乾隆、道光、同治各誌記載更詳。《孫氏宗譜》譜序亦述及此事,並記載孫鍾後遷浙江嚴州桐廬歿葬於富春。現瓜源等地遺有孫氏後裔,地名孫家埠。新中國成立前曾有鎮江一帶孫氏家族來吳王峰尋根祭祖。明萬曆癸醜(1613)所建西瓜寺(後由趙樸初改名彌陀寺)是為緬懷孫鍾而建的。孫權的祖父孫鍾在瓜源躲避戰亂,其後將母親安葬在這裏。三國時期,這裏是吳國的西安縣境,在孫權經略武昌、周瑜駐兵柴桑之時,這裏都是戰略要地。

  陶淵明的高祖陶丹,身為吳國的太子舍人、揚武將軍,又為柴桑侯,居住在柴桑,與武寧縣近在咫尺,對於吳王峰這個皇家祭祀之地,自然應當是知道的。而陶淵明的外祖父孟嘉,家在與武寧縣毗鄰的湖北陽新縣;孟嘉的曾祖孟宗,是著名的孝子,社會上流傳有“孟宗哭竹”的故事。孟宗仕吳,至於司空(見陶淵明《晉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為此從一定意義上來說,吳國的文化屬於陶淵明的主要文化根脈之一。

  2.吳猛、幹慶、孟嘉與武寧之關係

  吳王峰所葬為孫鍾的母親,對於孫權來說是他的曾祖母,按照古代的禮製,屬於近祖,必須予以祭祀,她的墓地也一定要派人祭掃。吳王峰位於東吳的西安縣(即後來之武寧縣)境內,作為地方官員,也負有看管的責任。根據舊有說法,孫權發跡後,吳王峰上的墓葬得到修葺,被築為鐵墳,敕當地官員予以看管。而現在尚能知道的西安令,都與陶淵明有關,例如吳猛。《大清一統誌·南昌府》記載:

  吳猛宅,在義寧州南東津側,今為丹霞觀,亦名吳仙裏。

  吳猛,新吳人,幼以孝聞,夏月不驅蚊蚋,恐噬親也。仕吳為西安令,年四十,遇異人,授以神方秘術,後又同許遜謁諶母受法,還豫章,嚐渡江值風,猛以白羽扇畫水而渡,觀者駭異。

  彭伉,蘭陵人,仕晉為尚書令左丞,永康中,來南昌事許遜,遜以長女妻之,永和二年,舉家上升。又施岑,沛郡人,徙居九江,雄偉多力,弓劍絕倫,遜每出,使與甘戰執劍從侍,寧康初,乘雲而去。《大清一統誌》卷三〇九,四部叢刊本。

  綜合這些記載與前文所敘,可知在贛北山區早就出現了很多神仙道教傳說,而這些道教人物,在當地活動頻繁,在尋陽一帶也廣為人知,與陶淵明也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陶淵明的從弟敬遠熱衷於采藥煉丹,對這些道教人物的故事應該很熟悉。許遜長期在武寧活動,現在舊誌中有很多關於他的記載,說他曾在武寧石門、石渡、澧溪、南嶽、九宮山等地與孽龍展開大戰,留有萬壽宮、龍潭石等遺跡。許遜的徒弟施岑,就在九江生活,寧康(373)初“乘雲而去”時,陶淵明已經八歲,也會聽到這樣的神異故事。與陶淵明關係最為明顯的是吳猛,這個神秘人物,《晉書》有記載,舊本《搜神記》說他“仕吳為西安令,因家分寧”,西安縣舊址在現在的武寧縣南部,分寧就是武寧的鄰縣修水縣。家於分寧的說法與《大清一統誌》的記載吻合。吳猛曾經跟隨許遜學法,製造了很多奇異故事,這些故事也被陶淵明搜羅到《搜神後記·吳猛》條中,其中還有這樣一段文字:

  嚐守尋陽,參軍周家有狂風暴起,猛即書符擲屋上,便有一飛鳥接符去,須臾風靜。人問之,答雲:“西湖有遭此風者,兩舫人是道士,跪道福食,呼天求救,故符以止風。陶淵明,《搜神後記》,中華書局,1981年。

  可見吳猛還在尋陽活動過。故事中的周家,無疑就是尋陽周訪的後人,陶、周兩家曆來關係密切,周家的故事陶淵明是很熟悉的。兩晉時期的道教神仙故事,與山川的神奇密不可分,沒有山水的奇異,神仙故事就難以產生。因此,贛北山區作為這些道教人物的遊憩之地,道教故事的產生背景,也就進入了陶淵明的視野。

  在現存的典籍中,還可以知道《搜神記》的作者幹寶的兄長幹慶也作過西安令,《搜神記》中的“戴侯祠”就是直接以西安為背景的故事,據《太平寰宇記》,該祠宋初猶存於武寧縣。幹寶和尋陽周訪的關係非常密切,與尋陽隱士翟湯的關係也很好,《搜神後記》又是直接受《搜神記》影響產生的。因此,幹慶在西安一帶的活動以及所見所聞,也很容易為陶淵明所知。鑒於上述情況,陶淵明對吳王峰的故事應該早有耳聞。

  根據陶淵明為外祖父孟嘉所作的傳記,孟嘉祖籍為江夏鄂人,本人是現在的湖北陽新縣人。陽新縣當地資料記載孟嘉為陽新縣龍港鎮富水人,墓葬也在這裏。龍港鎮與武寧縣的西北部接壤,從柴桑到這裏,武寧縣是必經之地。陶淵明與外祖母家的關係很好,陽新當地甚至有陶淵明幼年喪父、經常在外家居住一說。《潯陽陶氏家譜》中明代陶明通的序記載陶淵明第四個兒子陶份之後居住“陽城”,即指陽新,與序文中用“宜邑”指代“宜黃”是一致的。現在陽新還有眾多陶淵明後裔。從尋陽柴桑經武寧去陽新,或者全走旱路,從武寧的北部進入陽新;或者從鄱陽湖進入修河,大部分走水路,然後改為陸路進入陽新。兩條路線的裏程,基本接近。如武寧縣舊誌記載宰相裴光庭之子裴倩,“初違河洛之難,以其族行浮彭蠡,溯修江至於武寧,與柳渾諸人為塵外交。”走的就是其中的水路。在陶淵明時代,能夠利用水路,當然就不會選擇漫長的旱路,而從修河進入陽新,棄舟登陸的第一個地點就是武寧箬溪(現已被柘林水庫淹沒),箬溪對岸就是瓜源口,在過去沒有修建水庫的時候,這裏是一個險灘,過往船隻都要在這裏停留,由纖夫將船隻拉上去。因此,陶淵明這裏進入瓜源,看看傳說已久的吳王峰,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3.丁令威與武陵岩

  武寧縣的北部為幕阜山脈,南部為九嶺山脈,中間有修河貫穿。九嶺山脈成西東走向,環繞縣南,向境內延伸六條支脈,其中一條為茶子山支脈,該支脈又分出兩條小支,一為武陵岩,一為南山。清道光《武寧縣誌·山川》記載武陵岩、南山雲:

  武陵岩,在長樂鄉。馮誌雲:有石縫尺許,望之隱隱籬落村舍,不可入。岩踞瓜源、上董、長墅三源之總匯處,端嚴絕特,勢如倒箑,形家所謂芙蓉幛者是也。

  南山,縣東南四十裏,橫列如屏。上有煉丹台、丁仙岩,每當春月,桃花曆亂,芳豔如錦,又名桃花峰。

  清朝乾隆年間在江西文壇被譽為“豫寧三盛”之一的盛鏡,寫過一首《長墅源》:

  南山接長墅,蠶叢境獨開。曲徑轉幽壑,怪石上文苔。我借樵牧力,得到丁仙台。仙人不可見,空翠滴人衣。嚴冬日色薄,寒氣鬱崔嵬。陰籟時淅淅,如聞笙鶴歸。坐看煙雲起,萬狀互旋回。久乃變化生,其端莫能推。何年謝塵寰,結茅向山隈。山隈高元奧,或有仙人來。

  武陵岩、南山為道教的風水寶地,上有丁仙觀、煉丹台諸多遺跡,又有丁仙岩。“丁仙”就是指道教人物丁令威,明嘉靖《武寧縣誌》記載:

  丁令威,俗傳為武寧人。晉建武元年三月三日仙去,後化鶴而歸。故今有令威故居,有遼東山。

  瓜源的發源之地武陵岩為道教的風水寶地,上有丁仙觀、煉丹台諸多遺跡,旁有丁仙岩。“丁仙”指道教人物丁令威,嘉靖《武寧縣誌》載:“丁令威,武寧人。晉建武元年(304)三月三日仙去,後化鶴而歸……今有令威故居,有遼東山。”“丁仙岩山多桃樹,春間盛開,望之如張錦然。”關於丁令威其人這一點,下文還有詳細考證。

  清李尚軒在《重修古丁仙觀記》一文中寫道:

  丁仙觀,邑名跡也……其地屬長樂鄉(即現揚洲鄉),其山有自姑山蜿蜒而下,高峰之麓,覆如平阜。前有清流,映帶上下,並環小山裏許,居然村圩繚以短牆,東漢丁令威實修真於此。丁嚐過本鄉六都之涯……此外南山有台、有岩,皆仙跡所經,其非遼東人益無疑,羽化後邑人建觀山麓,不知昉於何代,至今觀前有古柏二株,大可數抱,相傳為六朝物。同治十二年《武寧縣誌》卷二二,見《明清武寧縣誌匯編》,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264頁。下文引用此書僅在行文中標明頁碼。

  記中稱南山有台為丁仙台,有詩留傳:“南山岱皋曉煙濃,數畝荒苔鳥道通,猿避遊人啼絕壑,雁來塞北唳高風。寒花半放頹垣外,勝跡全歸斷草中,獨倚危岩多感慨,夕陽斜照晚山紅。”

  陶淵明所著《搜神後記》記有丁令威一則,武陵岩有丁之遺跡,陶極有可能前來作實地考察,由此地的山水之美而構思作《記》:

  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塚壘壘。”遂高上衝天。今遼東諸丁雲其先世有升仙者,但不知名字耳陶淵明,《搜神後記》,中華書局,1981年。

  《搜神後記》中的故事,沒有嚴格的排列順序,是作者陸續創作、不斷積累而成的,“丁令威”這則故事排列在卷首,很有可能是最早創作的,而它與接下來的六則故事,皆有桃花源的影子:第二則“嵩高山北有大穴”說“嚐有一人誤墮穴中,同輩冀其儻不死,投食於穴中。墜者得之,為尋穴而入。計可十餘日,忽然見明。又有草屋,中有二人對坐圍棋。”第三則“會稽剡縣民袁相、根碩二人獵”說“羊徑有山穴如門,豁然而過。既,入內甚平敞,草木皆香。有一小屋,二女子住在其中。”第四則“滎陽人姓何”說“何尋逐,徑向一山,山有穴,才容一人。其人命入穴,何亦隨之入。初甚急,前輒閑曠,便失人,見有良田數十頃。何遂墾作,以為世業。子孫至今賴之。”第五則就是“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桃花源記》的雛形。第六則介紹南陽劉子驥尋仙境而不得的故事,在《桃花源記》中與第五則是同一個故事。第七則“長沙醴陵縣有小水”說,“有二人乘船取樵,見岸下土穴中水逐流出……入穴。穴才容人。行數十步,便開明朗然,不異世間。”這些故事的來源各有不同,但與“丁令威”一則可以當作一組故事來看,說明作者在聽說丁令威故事的同時,也了解到這種“豁然開朗”的境界。而武陵岩恰好同時具備這兩點,既是丁令威修仙處,又有豁然天開的風光。從這裏可知,陶淵明極有可能親曆其地,這種“豁然開朗”的境界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綜上所述,從《搜神後記》中的桃源故事到《桃花源記》,既體現了贛北的道教文化背景,也體現了贛北山區的自然風光背景。東晉末年,戰亂不休,掌握權力的軍閥,大肆盤剝百姓,造成了民生的極度凋敝,老百姓紛紛躲避戰亂,如《晉書·劉毅傳》雲:

  自頃戎車屢駭,幹戈溢境,所統江州,以一隅之地當逆順之衝,自桓玄以來,驅蹙殘敗。至乃男不被養,女無匹對,逃亡去就,不避幽深。

  在這種情況下,詩人將以往所見所聞與他心中向往的和平安定生活結合起來,創造了桃花源的社會圖景,就顯得順理成章了,而把武陵岩看作桃花源的原型,也應有定論了。

  三、道教人物丁令威與武寧縣的關係

  在道教傳說及曆代文學作品中,經常會提到一個飄忽空靈的人物丁令威。丁令威的故事最早見於東晉大詩人陶淵明的《搜神後記》:

  丁令威,本遼東人,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集城門華表柱。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塚壘壘。”遂高上衝天。今遼東諸丁雲其先世有升仙者,但不知名字耳。

  故事充滿了淒傷、空幻的情調,引發了無數文人的感慨,也得到廣泛傳播,曆代文人常把它當作詩文典故來使用,並有不少繪聲繪色的演繹發揮,如《太平廣記》卷五十引《纂異錄》記“嵩嶽嫁女”,說西王母宴會周穆王、漢武帝,會上劉綱、茅盈作侍者,麻姑彈箏,謝自然擊築,丁令威唱歌,王子晉吹笙以和,把丁令威描繪成一個善於歌唱的仙人。時移世易;在中國南北方也冒出了很多丁令威的仙跡。人們通常覺得丁令威是一個虛構的人物,不但他的生平事跡無從查考,而關於他的眾多仙跡,也是一些虛構的仙話而已。卿希泰主編的《中國道教史》敘述秦漢魏晉南北朝道教,也沒有提到丁令威。但也有人把他當作真實人物來記載,如張誌哲主編的《道教文化辭典》“丁令威”條記載:

  丁令威,漢代曲阿(今江蘇丹陽)太虛觀道士。遼東(今遼寧境內)人。《搜神記》雲其學道於靈虛山,後化鶴歸遼。張誌哲主編,《道教文化辭典》,江蘇古籍出版社,1994年。

  記載說丁令威是遼東人,也就是現在的遼寧省人。據《遼史·地理誌》:“鶴野縣,本漢居就縣地,渤海為雞山縣。昔丁令威家此,去家千年,化鶴來歸,集於華表柱,以咮畫表雲: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年今來歸;城郭雖是人民非,何不學仙塚累累。”相似的說法還真有不少,如遼陽有因丁令威而建的華表仙樁;美麗的千山上有仙人台,以丁令威的傳說而得名,千山的鵝頭峰,原名華表柱,也源於丁令威故事。傳說丁令威於漢朝時擔任遼東地方長官,愛民如子,喜好養鶴。時逢遼東大旱,為救百姓饑苦,下令開倉濟民,因獲死罪。臨刑時被仙鶴救起,遂駕鶴升天。千年後,丁令威化作仙鶴飛回家鄉遼陽,落於城東華表柱上,目睹昔日故裏,慨然而歌。按乾隆《欽定奉天通誌》卷九十九之“禮俗·三神教”雲:“遼東自丁仙化鶴後,未有之聞。及邱處機至北京,其風始扇。”遼寧的道教起步很晚,東晉以前的丁令威會在這裏修道成仙,實不可信,《遼史》及其他有關丁令威在遼寧的說法,皆從“遼東”一詞附會衍生而來,不能當作史實。根據本文的考察,丁令威是一個真實存在的道教人物,但他的生平活動均在江南一帶,與相距過於遙遠的遼東並沒有什麽關係。

  丁令威學道的靈虛山,一名靈墟山,在安徽當塗縣城東,宋代王象之《輿地紀勝》雲:

  靈墟山在當塗縣城東三十五裏,世傳丁令威得道飛升之所。山椒有壇,址猶存。

  宋代祝穆的《方輿勝覽》也有相同的記載。明嘉靖《太平府誌》還提到李白於此作歌詠丁令威的詩歌:

  丁令辭人世,拂衣向仙路。伏煉九丹成,方隨五雲去。

  清康熙《太平府誌》說“靈墟山,在郡治東三十裏薛鎮也。舊傳丁令威化鶴於此。”清康熙《江南通誌》記載更為詳細:

  丁令威,遼東人,為涇縣令。遊姑孰,樂靈墟山泉石幽秀,煉丹於此。丹成,翔虛去。

  靈墟山山麓平緩,竹木扶疏,風景秀麗,山下今建有水庫,山上有林場。康熙《江南通誌》所說的“姑孰”,就在安徽當塗縣,《大清一統誌·太平府》說:

  姑孰故城,即今當塗縣治,東晉時置城戍守,並積鹽米於此。太寧元年,王敦移鎮姑孰。興寧二年,桓溫自赭圻移鎮姑孰……《元和誌》:“當塗縣至宣州,一百九十三裏,本漢丹陽縣也。”

  丹陽故城在當塗縣東,《史記》:“秦始皇三十七年,東巡,由丹陽至錢塘。”《晉誌》作丹楊,以山多赤柳,故名。漢仍為丹陽,屬丹陽郡。一名小丹陽。後漢建安初,呂範從孫策渡江,下小丹陽。晉鹹和二年,蘇峻濟自橫江,自小丹陽至蔣陵覆舟山……《九域誌》:“當塗縣有丹陽鎮,即故縣也。”

  姑孰亭,在當塗縣南姑孰溪上,唐李白有《夏日宴姑孰亭序》。

  康熙《江南通誌》提到的涇縣,也在安徽,與當塗交界。《大清一統誌·寧國府》說:“漢置涇縣,屬丹陽郡。後漢因之。晉改屬宣城郡。”

  因此,張誌哲《道教文化辭典》說丁令威是“漢代曲阿(今江蘇丹陽)太虛觀道士”,是錯把小丹陽(安徽當塗縣)當作了江蘇丹陽(曲阿)。將兩者混在一起的情況很常見,正如《大清一統誌·鎮江府》“曲阿舊城”條所說:

  按漢丹陽郡治宛陵,為今寧國府,所領有丹陽縣,亦謂之小丹陽,在今太平當塗縣界。晉宋以後,丹陽郡治建康,即今江寧府。至唐天寶初,始改今縣為丹陽,祗取舊名耳。說者遂以漢晉丹陽混入此,誤。

  江蘇丹陽縣的名字到唐朝才出現,在唐玄宗天寶以前它一直叫曲阿,而唐朝以前的丹陽縣是指安徽當塗縣。因此,實際情況應該是丁令威曾為涇縣令(在現在的安徽),後來遊曆鄰近的姑孰(與當時的丹陽並屬於現在的當塗縣),愛上了這裏的靈山秀水,就在附近的靈虛山上修道,後來仙逝於此,並因此產生了化鶴歸來的故事。

  除了安徽當塗,丁令威在江蘇蘇州也留下了遺跡。唐朝陸廣微《吳地記》說:

  琴高宅,在交讓瀆法海寺西五十步。法海寺,濟陽丁法海舍宅所置。法海,蓋丁令威之裔。殿宇浮圖下有令威煉丹井也。

  唐朝離《搜神後記》產生的時代不遠,這種記載應該是準確的,何況還有丁令威後裔的說法為證。又《大清一統誌·蘇州府》記載:

  丁令威宅,在長洲縣陽山文殊法海寺,有丹井存焉。號令威宅。

  明朝高啟作有《丁令威宅》詩:

  丁令作仙天上去,舊宅留在青山阿。千年宅廢但遺井,何處更聞華表歌。南陌黃塵足去客,東流碧海絕回波。鶴歸重覽應惆悵,地上丘墳今有多。

  丁令威在蘇州活動過,但在各種相關記載中,都沒有提到化鶴歸去的事,所以在蘇州活動與他在安徽當塗化鶴的說法並不矛盾,也可知丁令威先在蘇州活動,於此修道煉丹,後來又出任涇縣令,並於靈虛山修道辭世。

  浙江諸暨也有丁令威的遺跡,在諸暨與嵊縣(今嵊州市)交界的西岩一帶。西岩山又名太白山,當地傳說西漢時遼東隱士丁令威在此煉丹修道,後化鶴成仙,留有月台、丹井、登雲跳、丁公鶴等相關景點和傳說。梁朝時,西岩山上建有西嶽寺,唐鹹通年間賜名“鹹通西嶽院”。《大清一統誌·紹興府》在“太白山”條下引孫剡錄雲:“峻極崔嵬,吐雲納景,趙廣信升仙處也。”沒有提到丁令威,卻提到了升仙的趙廣信。按《無上秘要》卷八十三雲:“趙廣信,陽城人,魏末來到小白山,受服氣法,守玄中之道七八十年,後合九華丹一服,太一道君遣迎在東華。”《大清一統誌》的說法或來源於此,其中的“小白山”應該就是諸暨的太白山。丁令威生活的年代比趙廣信要早,估計他也曾在此駐足修道。

  2.丁令威為武寧遼東山人

  《搜神後記》說丁令威是遼東人,一般人認為遼東就是遼寧的遼東。根據其他史料,不難得知丁令威的故鄉並不在遼寧,而在江西的武寧縣,此處有遼東山。

  清乾隆《武寧縣誌》載:

  丁令威,本縣人,幼靈異,七歲入山求道,洞徹元理,棲真於青牛洞口,仙去後化鶴歸鄉……舊誌附注:“按通誌載,令威故居在武寧;林誌雲,令威故居在武寧城東三十裏;又輿地紀勝,精靈觀即令威故居,在武寧縣東遼山之東;明一統誌,令威宅旁有青牛洞,洞口石曰遺巾。合證諸書,令威為武寧人無疑。遼東本武寧山名,世或誤以山名作郡名,遂疑丁為遼東人。考遼東誌雖有華表山,而《飛天仙人經》止雲‘化鶴歸鄉下華表’。華表,城樓上柱,非山也。若武寧之遼東山精靈觀,以及巾石、煉丹台、禮星壇諸名跡,班班可考,原非假借附會雲。”

  明清武寧縣誌均記載丁令威為遼東山人,山在武寧縣東三十裏,山下有丁令威的故居、禮星壇,後人在此建丁仙觀,又稱精靈觀,觀前有兩株古柏,附近有他修煉的青牛洞,洞口有遺巾石,還有王喬騎紫鹿來訪丁令威的紫鹿岡。乾隆四十七年縣誌記載:

  遼東山,縣東三十裏,丁令威化鶴遼東,即此山也。山下有精靈觀,即丁令威故居,觀前有柏二株,別傳為冀北遼東者誤《明清武寧縣誌匯編》,江西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89頁。下麵引用此書僅標明頁碼。

  舊誌認為,丁令威非遼寧之遼東人,而是武寧之遼東山人,這一點事跡清晰,證據充分:

  丁令威,本縣人,幼靈異,七歲入山求道,洞徹元理,棲真於青牛洞口,仙去(舊誌載晉建武元年三月三日仙)。後化鶴歸鄉,下華表,歌曰:“……。”按:《廣輿記》載:令威故居,在武寧。林誌雲:令威故宅在武寧縣東三十裏。又《輿地紀勝》:“精靈觀即令威故居,在武寧縣東遼山之東。”《明一統誌》:“令威故居旁有青牛洞,洞口石曰遺巾”。合證諸書,令威為武寧人無疑……若武寧之遼東山、精靈觀以及巾石、煉丹台、禮星壇諸名跡,班班可考,原非假借附會雲。令威本漢人,舊誌載晉建武元年仙,相距甚遠,當屬東漢建武傳寫之訛(《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5頁)。

  此考證指出,丁令威為武寧人,一是有文獻可征,如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明陸應陽《廣輿記》《大明一統誌》等;二是武寧的丁令威遺跡甚多,斑斑可考,並非假借附會。按《仙苑編珠》卷上引《飛天仙人經》:“丁令威七歲入山求道,千年化鶴歸鄉。”《道藏》中有《太上三十六部尊經》,任繼愈《道藏提要》指出此書成書於唐初或更早,其中有《仙人經》,或即《飛天仙人經》。煉丹、禮星、衝舉、化鶴、乘鹿之類,皆與晉朝道士風格吻合,舊誌認為丁令威為東漢初人,不可信。又光緒《江西通誌》:

  丁令威故居,在武寧縣東三十裏遼山之東,是丁仙衝舉處,南有觀鶴橋,北有禮星壇,後人於壇址又創丁仙觀,近有青牛洞,洞口有巾石,相傳令威飛騰時遺巾於此(《明一統誌》《林誌》《輿地紀勝》)《續修四庫全書》第658冊,齊魯書社,1996年,第715頁。

  明清武寧縣誌均稱遼東山在縣東三十裏,光緒《江西通誌》稱“縣東三十裏遼山之東”,有誤,因遼山在武寧縣西邊,與遼東山不是一回事。除了縣誌,尚有其他文獻提到遼東山,如《清史稿·地理十三》:“武寧繁,難。(南昌)府西北三百五十裏。西北:遼山。西南:大孤。東:遼東山。”《太平天國地理誌》:“武寧縣:東漢置西安縣。晉改豫寧縣。唐改武寧縣。西北:遼山。西南:大孤。東:遼東山。”華強,《太平天國地理誌》,廣西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6頁。可知武寧縣的確有遼東山。清朝林維翰作《修江雪舫》:“寥廓令威裏,我遊歲歲還。渡江聊避俗,探穴勝鍵關。”(《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26頁)還曾尋訪丁令威故裏。清朝鄒方鍔《大雅堂初稿》卷二有《遼山》詩:“仙侶遺蹤在,遼山樹鬱蒼。雙鳧何日到,獨鶴遠煙翔。宛轉青牛洞,迢遙紫鹿岡。行人初係纜,樵牧下鬆篁。”《四庫未收書輯刊》第10輯第26冊,北京出版社,第161頁。所訪為丁令威舊跡,但將遼山與遼東山混為一談了。

  2.遼東山附近的紫鹿岡、青牛洞

  遼東山附近有紫鹿岡、青牛洞,舊誌記載:

  紫鹿岡,在縣治東三十裏,世傳王子喬嚐騎紫鹿訪丁令威,故名(《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3頁)……岡側多產鹿蔥,青翠彌望。(《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94頁)……王喬,河東人,初為葉縣令,有神術,每朔望飛舄詣朝,人莫測也。隱德安之昆侖山,嚐騎紫鹿訪丁令威於青牛洞口,後皆仙去,因名其地曰紫鹿岡。按:德安之昆侖山,距武寧青牛洞口僅五十裏。喬與令威時相過從,不足為異。舊誌誤以東漢王喬作周時王子喬,又注雲未詳何地人,故通誌以乘鹿訪丁令威為異也,今訂正(《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5頁)。青牛洞,在縣治東四十裏,世傳有青牛往來,為令威所乘之牛,故名(《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3頁)。

  紫鹿岡因王喬乘紫鹿拜訪丁令威而得名。王喬是東漢明帝時人,與丁令威生活的三國、西晉時期相去甚遠,為此上述故事有可能是編造的。但是,與武寧交界的德安縣、瑞昌縣,皆相傳有王喬的遺跡,《太平寰宇記》卷一百一十一記載瑞昌縣有赤顏山,“在縣西北一百二十裏,舊傳赤鬆子曾遊此。”又有王喬洞,“內有懸旌、滴泉、天窩、石鍾諸勝,舊傳王喬修煉處。”赤顏山,位於與武寧縣官蓮鄉、魯溪鄉接壤的瑞昌南義鄉,此鄉原名仙嶠鄉、王仙鄉,因王喬故事而得名。位於德安、武寧、瑞昌三縣交界處的德安小昆侖山,相傳為王喬禮鬥成仙之處,山頂有禮鬥台、洗劍池、元陽觀、東西二湖、飛鳥觀、月窟等。因此,與丁令威同時的確存在這樣一位道士,他假托王喬之名在瑞昌、德安一帶修煉,常與丁令威來往。

  唐朝之時,國子監祭酒張寧曾於紫鹿岡隱居:

  康叔隱居,縣東四十裏青牛洞口。唐建中間,國子祭酒張寧,字康叔,與盧杞不合,掛冠遠遊,聞柳渾隱武寧,遂訪勝入山。至紫鹿岡青牛洞,慨然曰:“紫鹿青牛,非方外人不能狎。”因家焉。書台釣磯,遺跡尚在(《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93頁)。今武寧張氏皆寧後也(《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3頁)。張寧《青牛洞》詩雲:“他鄉入眼川原異,此中卻有避秦地。”(《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333頁)。唐祭酒張寧墓,在縣東四十裏琵琶峰(《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501頁)。

  張寧之事,正史闕載,但武寧有他的墓地,現今尚存,況且後裔眾多,家譜載之詳明,應屬可靠。紫鹿岡與丁令威之事,後人時有提及,如清朝餘長祚《魯溪洞吟》:“青牛紫鹿相追隨。”(《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34頁)“紫鹿石亭,在升仁鄉,眾建。”(《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30頁)紫鹿岡後來成為通往九江、武昌的必經之路,易名為紫鹿嶺,清嘉慶時熊先幹《重修紫鹿嶺及青牛峽路記》:“吾邑東道中,九江、武昌往來之險者,嶺曰紫鹿,峽曰青牛,徑峽麓深,澗邊僅一線蜿蜒……下臨重淵。”(《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874頁)明朝餘騰蛟《豫寧雜詠·紫鹿嶺》詠雲:“仙人覓儔侶,乘鹿向白雲。乃知塵外客,亦複念其群。”(《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15頁)

  3.遼東山一帶的丁仙觀、巾石、望巾嶺

  清李尚軒《重修古丁仙觀記》雲:

  丁仙觀,邑名跡也。《一統誌》載丁仙為遼東人。不知遼東乃山名,在武寧縣治東三十裏青牛洞口,前誌考之綦詳。其地屬安樂鄉,其山自姑山蜿蜒而下,高峰之麓,覆如平阜。前有清流,映帶上下,並環小山裏許,居然村圩,繚以短牆,東漢丁令威實修真於此。丁嚐過本鄉六都之涯,偶遺其巾,中途登高遙望得之,因以名嶺曰望巾,名市曰巾口。又控鶴邑城橋上,士女聚觀如堵,後人所謂看鶴橋是也。外此南山有台、有岩,皆仙跡所經,其非遼東人益無疑。羽化後邑人建觀山麓,不知昉於何代,至今觀前有古柏二株,大可數抱,相傳為六朝物……嘉慶乙卯冬告成。(《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870頁)

  望巾嶺,縣東巾口之陰。相傳丁仙遺巾時,裏人於此望見之,故名(《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89頁)。巾石,在青牛洞口,雲丁令威衝舉時遺巾於此,化為石。石上有係纓痕,亦落瓦掛履之類也(《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424頁)。

  縣誌收錄了不少歌詠丁仙觀(亦稱精靈觀)的詩歌,如清朝餘嘉《精靈觀》雲:“寂寞精靈觀,遙遙華表音。如何雲外客,猶有故鄉心。”(《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56頁)餘騰蛟《豫寧雜詠·丁仙故居》雲:“丁仙多遊蹤,此地常棲托。白鶴去不歸,寒雲常漠漠。”(《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15頁)又清朝餘螭有《豫寧雜詠·巾石》:“丁仙去不還,遺巾已化石。石上雲影空,石下苔痕碧。”(《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22頁)李趣堂有《巾市》:“掛巾而後即名村,到此風流六代存。”現在的巾口鄉,即因丁令威遺巾之傳說而得名。

  綜合縣誌記載,丁仙觀為後人所建,有三處,一處在遼東山丁令威故居,一處在縣城看鶴橋一帶,一處在南山。丁仙觀別稱精靈觀,精靈的意思見《無上秘要》卷九十一引《洞真大丹隱書經》:“身中複有二十四真人,亦體中玄氣精靈所結而造致,分化而造萬也。”意指修煉到一定程度,體內的玄氣、精靈便可凝結成形,分身變化無窮。

  根據李尚軒《重修古丁仙觀記》,遼東山在當時尚能確指,但現在已經鮮為人知。舊誌記載遼東山在武寧縣東三十裏,又記載“紅岩潭,縣東三十裏,瀦升仁鄉東西兩河水,深不可測”(《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576頁)。紅岩潭為修河支流上的一處深潭,匯集魯溪、橫路兩鄉來的主河道而成,在巾口鄉之西;紫鹿嶺(即紫鹿岡)離紅岩潭隻有一公裏左右,唐朝國子祭酒張寧的墓,就在紫鹿嶺琵琶(亦作枇杷)峰下;這些地名與古跡至今尚存。道光四年武寧縣誌的疆域圖,標明遼東山在枇杷峰與金雞山之間,而現在的金雞山與南皋山相連,在宋溪境內。因此,遼東山實則上就是金雞山附近的一座山,丁仙觀(丁令威故居)望巾嶺、巾石等均在這一帶。在古代這裏是交通要道,自從柘林水庫興建、南皋山公路修通之後,這裏就顯得很偏僻了。

  4.武陵岩的丁令威遺跡

  丁令威是遼東山人,但並不限於在一帶修煉。他在河對岸的南山一帶,也留有遺跡:

  南山,縣東四十裏,橫列如屏,上有煉丹台、丁仙崖,每春月桃花曆亂,芳豔如錦,又名桃花峰(《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91頁)。桃花峰,縣東三十裏,丁令威修煉處(《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3頁)……丹沼,在桃花峰,世傳丁令威所鑿。(《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4頁)丁仙觀,在南山之半,懸崖壁立,石乳倒垂,沿路桃花,望之如錦(《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64頁)。丁仙祠,祀丁令威,有二,一在看鶴橋,今廢;一在長樂鄉南山(《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9頁)。

  煉丹台,一名丁仙崖,在縣東三十裏南山。懸崖千仞,鳥道盤雲,流水曲折,約數十渡,乃陟其巔。西北諸峰,森然在目。世傳丁令威煉丹其上。山多桃樹,春間盛開時,望之如張錦然,為縣東勝境(《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94頁)。

  仙崖,在瓜源鳳陽。山右,有石筍獨立丈許,左有石浮圖。累級而上,中為仙閣,世傳丁仙煉丹處,今廢。少左,又有仙床,長八尺,廣殺之,斜覆以石,平展可臥。又下有崖如龕,構殿其間。龕後有石竇,前有眠龍坡,危臨絕壑,不可下視。(《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60頁)

  清朝餘螭有《遊南山丁仙台》:“南山接長墅,蠶叢境獨開。曲徑轉幽壑,怪石上文苔。我借樵牧力,得到丁仙台。”(《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23頁)王時淳有《丁仙崖》:“窮幽偶一到仙崖,竹杖悠然稱雅懷。”(《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532頁)

  武寧縣的最高峰為武陵岩,在縣城東南,南山即在其側,現屬於楊洲鄉管轄。此處與巾口隔修河相望。南山又名桃花峰,因盛產桃花而得名。綜合起來,南山上有關丁令威的遺跡有丁仙崖(煉丹台、丁仙台)、仙床、丁仙觀(丁仙祠)、丹沼等,而這一帶的風景,很像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

  武陵崖,居長墅、叢雲、瓜源之額,若扇紐然。其巔有石劈縫數寸,望之隱隱有籬落村舍,不可入,如武陵桃源,故名。崖陰曰洪坪,平廣,有荒田八百畝,阡陌尚存(《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60頁)。叢雲洞,縣東南五十裏,俗名上洞源……崖巔奇峰怪聳,其旁有穴如筒,可窺修江……行半裏許,兩麵崖石林立,複入,有村落田畝,別一洞天……其洞危壁封固,不通人世,不知何時始鑿此石巷,乃辟其妙雲(《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62頁)。

  三國兩晉時的道士,喜歡到人跡罕至的窮崖絕壁之處修道煉丹,丁令威入南山修道,體現了同樣的作風。道士也慣用桃樹來辟邪,如《無上秘要》卷六十六引《真誥》:“紫微夫人曰:《太上九變十化易新經》雲:若履殗穢及諸不淨處,當先澡浴盥解形以除之。其法用竹葉十兩,桃皮削取白四兩,以清水一斛二鬥,於釜中煮之,不令沸出,適寒溫以浴形,即萬殗消除也。既以除殗,又辟濕痹瘡癢之疾。”

  《武寧縣誌》“名勝古跡”條還記載有“鶴橋明月”:

  舊誌載:“看鶴亭,舊傳丁仙化鶴來歸,翱翔溪上,每深夜月明,水中看鶴影甚晰。”明邑人鄭尚華伐石為橋,建亭其上,後廢。塗兆慶、張鏡淵主編,《武寧縣誌》,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

  5.丁令威與縣城看鶴橋

  元朝之時,武寧縣城(老縣城,在今縣城的河對岸)建有與丁令威有關的丁仙觀(鶴隱觀),又建有看鶴橋,為武寧八景之一。

  鶴隱觀,在縣治東南看鶴橋西岸,元時建,今廢(《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1頁)。丁仙祠,在縣東北,祀丁令威,即元時鶴影觀,今為精靈觀(《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501頁)。看鶴亭,東關水內,看鶴橋上。舊傳丁仙化鶴來歸,翱翔溪上,每夜深,月明水中,見鶴影甚晰。明邑人鄭尚華伐石為橋,建亭其上,後廢。康熙四年,知縣馮其世重建,後毀於火。(《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94頁)乾隆三十二年,邑人王恒卓等募眾重建,左右衛以木欄,貢生熊鎮瀾有記(《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403頁)。

  明朝湯民貞《看鶴橋亭記》雲:“武邑縣治東,跨腰帶水者,曰看鶴橋……按鶴橋明月,乃八景之一。”(《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22頁)康熙四年,知縣馮其世作《鶴橋明月》:“昔聞華表去複歸,今上江城奔寒兔。”(《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34頁)

  武寧舊縣城東側,有水曰腰帶水,看鶴橋即建於其上。旁邊又有鶴隱觀,元時建造,荒廢後又有人重建,稱丁仙觀。看鶴橋始建於明朝,曆代屢有興廢。

  原巾口鎮之北有望巾嶺,相傳丁令威在遺巾時,裏人於此望見,故名。

  武寧縣舊誌還錄有清李尚軒《重修古丁仙觀記》一文,其中寫道:

  丁仙觀,邑名跡也……其地屬長樂鄉,其山有自姑山蜿蜒而下,高峰之麓,覆如平阜。前有清流,映帶上下,並環小山裏許,居然村圩繚以短牆,東漢丁令威實修真於此。丁嚐過本鄉六都之涯……此外南山有台、有岩,皆仙跡所經,其非遼東人益無疑,羽化後邑人建觀山麓,不知昉於何代,至今觀前有古柏二株,大可數抱,相傳為六朝物。

  武寧縣舊縣城一帶的丁令威遺跡,當然是附會的。丁令威生活在三國末年到西晉之時,此時的縣城並不在這裏,而是在石渡鄉境內的新峰村(時稱西安裏,現尚存古城的磚瓦遺跡),相距五六十裏。不過,這並不能說明丁令威的其他遺跡不可靠。依照情理推測,丁令威在外地去世之後,其徒裔(如丁義等人)製造了這個故事,自然要在人口較多的縣城一帶傳播,因此遼東山一帶並沒有關於丁令威墓葬的說法。

  長樂鄉現名楊洲鄉,在武寧縣東南部。文中不但記敘了丁仙觀多次重修之事,對當地的丁令威遺跡也作了考證,據此可知丁令威是江西省武寧縣人,其故裏有山名遼東山,在舊縣城東三十裏巾口鎮,稱他為遼東人源於此。丁令威七歲入山求道,在遼東山和本縣南山一帶留有很多遺跡,曆代文人對此多有敘及,當地還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說故事。隻因武寧地方比較偏僻,知者寥寥罷了。武寧縣一帶稱為“遼”的地名很多,如遼山、遼田、遼裏等,姓丁的人也很多,縣城尚有丁家山的地名,而武寧縣巾口鎮的得名,也與丁令威遺巾有關。這些可以作為丁令威是武寧人的佐證。

  說丁令威是武寧人,並非隻有曆代相沿的《武寧縣誌》。位於江西贛江邊上的清江縣,有道教名山閣皂山。卿希泰《中國道教》第四卷雲:

  又傳晉代道士丁令威“豫章人,嚐於閣皂山修真得道。今山北高峰為丁真人壇,又名丁仙峰。”(台灣《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516冊434頁)山北有金仙觀,相傳丁令威修道之所,寶應元年(762)亦移於此。令威壇井及石上履跡存焉。卿希泰,《中國道教》,東方出版中心,1994年。

  舊誌說丁令威是豫章人,武寧縣在晉朝屬於豫章郡管轄,稱他為豫章人,與《武寧縣誌》的說法是吻合的。《宋書·州郡誌二》敘豫章郡有“豫寧,侯相,漢獻帝建安中立,吳曰西安,晉武帝太康元年更名。”《列異傳》有“豫寧女子戴氏久疾”一條。按魏晉南北朝的慣例,通常稱人物的籍貫為“某郡某縣人”,或者隻說“某郡”人,《宋書》《晉書》多半如此,因此稱丁令威為豫章人是合理的。

  上述資料還提到丁令威為晉朝人,不是漢朝人。《武寧縣誌》說丁令威於“晉建武元年三月三日仙去”,明確說出他是晉朝人。晉朝有兩個皇帝使用過建武年號,一為西晉惠帝,使用時間很短,隻有五個月(7—11月),他的建武元年為公元304年;一為東晉元帝,使用過兩年,他的建武元年為公元317年。這裏的建武元年應指東晉元帝的年號。

  除此之外,還有不少資料說丁令威為晉朝人,如明朝王士性《廣誌繹》卷四“江南諸省”雲:“閣皂山在臨江府六十裏,山形如閣,色如皂,相傳漢張道陵、晉丁令威、葛孝先皆嚐修煉於此。”這是閣皂山一貫沿襲的說法。《古今圖書集成·山川典》“閣皂山部匯考”引《清江縣誌》說:

  丁令威,晉人,嚐於閣皂山修行得道,今山北有高峰,為丁真人壇,又名丁仙峰。

  張誌哲主編的《道教文化辭典》也采用了這一說法,其“閣皂山”條雲:

  山北有丁仙峰、丁真人壇,傳為晉道士丁令威修行煉丹處。

  閣皂山上有十七株巨鬆並立,一字形排開,遙對靈仙館,有如香燭插於館門之前,故名照門鬆。故老相傳說東晉真人丁令威來到閣皂山修煉,初入山時為了表示虔誠,折了一些鬆枝代替神香蠟燭,並排插在靈仙館門前,沒想到鬆枝居然成活,並且長成參天大樹了。

  在閣皂山的記載中,不僅指出丁令威為晉朝人,而且指出他與東漢張道陵、三國葛玄的傳承關係,應該是可信的。事實上,丁令威與天師道的繼承關係還有別的證據。如張繼禹《福建道教見聞》就提到他在福建走訪了涵江區陳道士:

  我們找到他時,他正在涵江洞庭宮舉行謝恩道場(他們稱“預修道場”)。他自稱為“盧山派”。此派祖師為晉時丁令威,亦於龍虎山傳來,道場上所供神位皆是道教諸神。其家已相承十數代,並有傳子孫不傳外族的習慣。其師曾受過“正一盟威經篆”。他們共有二十餘人,其中過去的老道士三人,青年人占多數,最小的才15歲。平時在家中供本神像。初一、十五誦經,早晚上香供茶。文章見《中國道教》,1989年第3期。

  這不但說明丁令威為晉朝人,也說明丁令威與天師道存在師承關係。唐朝陸廣微《吳地記》說“法海寺,濟陽丁法海舍宅所置。法海,蓋丁令威之裔。”而按福建《上杭丁氏家譜》記載,上杭丁氏“出自濟陽郡丁氏,齊太公之子,丁公伋之後”。今山東省濟陽縣,即古時候齊太公封地,為這支的丁氏發祥地。如此看來,《吳地記》說的“濟陽丁法海”就與福建上杭丁氏人物同族。上杭離江西很近,這裏的後裔,或者就是丁令威在閣皂山修行留下的。與江西接壤的湖南醴陵也有很多丁令威的後裔,《永樂大典》卷一萬三千七十五引張舜民《畫慢集》雲:“徐剛中,醴陵少府,於山中尋出一洞,有銘曰‘虯淵’,自然六室奇怪,求詩以紀之。醴陵多丁氏,令威之後。”

  丁令威從小在武寧學道,與這一帶的道教文化背景有關。《搜神後記》記載吳猛曾任西安令,西安為吳國縣名,吳平後改為豫寧。吳猛由武寧丁義“授以神方,又得秘法神符,道術大行。”他於晉寧康二年(374)仙去,在武寧留下吳仙壇、吳仙觀等遺址,鄰縣修水有吳仙裏,鄰縣靖安有吳猛嚐遊憩的吳憩山。丁義授術於吳猛,許遜又從吳猛學“三清法要”,兩人的師父諶母亦為道教中人,在這一帶留有遺跡。《大清一統誌·南昌府》記載:“諶母峰,在靖安縣北十裏,相傳東晉時,有諶母得道於此。”武寧丁義與丁令威是否同一家族,不得而知,但兩者皆姓丁又都是道士,相似之處很多。

  兩晉之交,在武寧縣活動的道士有丁義、其女兒丁秀英,吳猛,其女兒吳彩鸞等:

  丁義,本縣人,精燒煉,授吳猛以神方,後入山修真,不知所在(《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5頁)。吳猛……年四十,邑人丁義授以神方(《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5頁)。吳黃龍中,道術大行於吳晉之間。晉武帝時,以術授許敬之,與敬之同謁諶母於丹陽……寧康二年十月十五日,與弟子四人白日上升。所居西平靖,今號吳仙觀,有仙壇址存焉(《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99頁)。吳仙觀,未詳其處,晉吳猛得仙所居,號吳仙觀,後觀廢,有壇存焉(《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61頁)。

  白鶴岡,縣南二十裏,仙女丁秀英跨鶴上升處(《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61頁)。仙姑廟,有二,一在北鄉象鼻源,祀丁義女(《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9頁)。丁仙寺,在瓜源許家洞,祀丁仙姑,顏曰:“海龍洞府。”(《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64頁)

  丁秀英,丁義女也。幼靈慧,聞父與吳猛講論丹術,則注聽忘倦。義手書秘錄,秀英竊視之,即洞解玄理,謁諶母得九還要道,遂藏修於白鶴山。吳彩鸞嚐就學焉,後乘鶴仙去。按:吳猛,傳邑人丁義,授以神方,則義為豫章人明矣。通誌編入高安,與正史不合。又載高安有白鶴山,為秀英修煉之所,遂以丁氏為高安人。仙家雲遊無定,何必附會,且武寧縣南二十裏有白鶴坪,世傳丁仙舊宅,雲即秀英跨鶴上升之處。又瓜源有丁仙崖,一徑險絕,捫蘿而上,得平地,可數十畝,其上有石臼、鐵甕各重千斤,非神功莫能運,皆丁義遺跡,其為武寧人,奚疑也!今從晉書訂正(《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255頁)。

  望巾嶺,縣東南。巾石之陰,相傳吳彩鸞駐此,望丁仙遺巾,大嘯而去(《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161頁)。

  李德嚴棄官學道,訪丁義遺蹤,入瓜源,構淨明堂,時有白鹿馴擾階下及青鳥采茶之異。茶產於丁仙崖,香色絕勝。其修治與鄉人異,至今尚傳其法雲(《明清武寧縣誌匯編》第363頁)。

  丁義與丁令威本為兩人,舊誌之記載,往往纏夾不清。其一是南山丁仙崖,一般皆稱為丁令威修仙處,但上述“皆丁義遺跡”、“訪丁義遺蹤”之語,又指南山丁仙崖之丁仙為丁義。其二是望巾嶺一般皆稱為丁令威遺跡,但上述“吳彩鸞駐此,望丁仙遺巾”,又加入了吳猛之女兒吳彩鸞的故事。丁義、丁秀英的故事與遺跡亦見於江西《高安縣誌》:

  丁義,高安丁坊人,精醫道,以神方授吳猛。今崇元觀即古白鶴觀,乃其學道之所。自謂丁令威後身,一子名奎,女四(當為曰)秀華、秀英。奎初為公安縣令,性逸,善琴,棄官與王喬真人修道黃堂觀,受許旌陽真人九轉丹術……秀華從李八百妹明香學道華林元秀峰,後於五龍崗衝舉。秀英從吳猛女彩鸞學道白鶴觀,東晉永和二年八月十五日,同彩鸞乘鶴飛升。(清)金桂馨、漆逢源編,《萬壽宮通誌》卷十二,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185頁。

  丁義自稱丁令威後身,應由丁令威化鶴之說而來,因此實際上丁義就是丁令威的子侄輩,甚或就是丁令威之子。丁義有兒子丁奎,丁奎自稱與王喬一同修道,這一說法與丁令威稱王喬常來拜訪他如出一轍。丁義尚有女兒丁秀華、丁秀英,皆學道,以家族的形式修道,是當時的風氣。丁義自稱丁令威後身,表明他就是武寧人,因為在家鄉熟人多,而到了高安之後,這樣的說法就不容易露出破綻了。上述記載中涉及吳猛等人的活動時間多不準確。根據《搜神記》,吳猛曾仕吳為西安令,則吳國滅亡之時(280)他在青壯年之間;又據《晉書》,庾亮為江州刺史時(334),曾召吳猛,吳猛辭之,旋即去世,享年便在80歲以上。因此,吳猛40歲始從丁義學道,此事在吳國滅亡後不久。假設此時丁義為30歲,則丁令威在50歲左右,建武元年(317)去世時,有80多歲,時間上是合理的。

  許遜和吳猛等人,在三國吳後期和西晉時長期在武寧活動,由此產生了大量傳說故事。許遜斬蛟的故事廣為傳播,在各種方誌與道教典籍中多有記載。許遜的斬蛟遺跡也有多處。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卷二《玉格》載:

  晉許旌陽,吳猛弟子也。當時江東多蛇禍,猛將除之,選徒百餘人,至高安,令具炭百斤,乃度尺而斷之,置諸壇上。一夕,悉化為玉女,惑其徒。至曉,吳猛悉命弟子,無不涅其衣者,唯許君獨無,乃與許至遼江。及遇巨蛇,吳年衰,力不能製,許遂禹步敕劍登其首,斬之。

  這裏提到的“遼江”,就在江西,與遼寧無關。按武寧的鄰縣永修縣有遼河,為修河支流,遼江應該就是遼河。武寧境內,有遼山、遼田、遼裏等名,加上遼東山,以“遼”命名的地方很多。這些名字由來已久,縣誌亦不能指明其來曆。按《水經注》卷三十九:“鄱水又西流,注於贛。又有繚(亦作僚、潦、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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