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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產子

  剛過了四月,天就變得長了起來。

  天氣晴朗人卻慵懶得很,旭暖的春風吹散了往日的陰寒,宮人們都換上了輕薄夾衣。

  蒔花局送來了暖棚裏的薔薇,那花乳白、鵝黃、金黃、粉紅、大紅、紫黑都簇生於梢頭,暗香浮動,無風自舞,層層綻放似少女心思,輕柔得讓人忍不住想疼惜。

  嫣兒的肚子已經碩大,因為禁足,鬱鬱寡歡,每日間我挖空心思逗她開心,解她鬱悶。

  太後為了安心,派四名禦醫輪番到王美人的廣福殿診脈,禦醫們鐵嘴斷言是皇子沒錯,王美人也因此得意了許久,企圖母憑子貴的她更是賣力珍視自己的肚子。

  天天都會有安插在王美人身邊的眼線回來稟告,我也緊繃了弦全力等著皇子出生的一刻,空氣變得愈加緊張起來。

  此時嫣兒挺著肚子坐在桌前讀書,我輕搖團扇立於其後。

  天氣還有些微涼,但嫣兒肚子裏棉絮過多,外衣又穿得厚重,額頭上總是滲出一層層細密汗珠。

  “皇後娘娘,王美人招禦醫進宮。”碧蓮匆匆進殿稟告。

  我忙問:“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麽?”

  “聽王美人宮中的喜兒說,寅時初王美人就開始肚子痛了。”碧蓮謹慎回答。

  “可曾去叫禦醫?”我急問道。

  碧蓮不曾停頓直接回答:“叫了,隻是不到卯時禦醫不得入內宮,先緩著呢。”

  好,這樣一來給我們留了些許時間。

  我微微眯眼思索片刻,眼看時辰接近卯時,立刻招她過來:“你去截住禦醫,讓他們來未央宮,說皇後肚子疼痛快要分娩。另外再去找那個專侍生產的許媼,讓她在禦醫趕到之前到達未央宮。快去。”

  碧蓮答應一聲立刻快步跑出。

  我拉過嫣兒說:“現在我們要開始準備生產,一會兒奴婢叫你做什麽就做什麽。”

  嫣兒的小臉因緊張變得漲紅。我拉過她將外衣退去隻著中衣,拔去釵環讓頭發披散,又拿過厚被將嫣兒蒙住。

  又吩咐小太監傳話到建章宮,就說皇後開始疼痛難忍,請齊嬤嬤過來照料。

  不出半個時辰,齊嬤嬤乘轎過來。

  剛進入殿門,禦醫們也趕到了,齊嬤嬤回首命令道:“宮門緊鎖,奉茶讓禦醫們進偏殿休息。”碧蓮答應一聲和幾名宮娥去偏殿準備茶點。

  禦醫們麵麵相覷,不知為何,齊嬤嬤笑著解釋道:“皇後年幼靦腆,現在裏麵有年老的嬤嬤許媼在接產。如有其他不適再麻煩各位供奉。”

  太醫們各懷心思,見是太後眼前得臉的嬤嬤倒也不敢多加言語,魚貫進入偏殿。

  我換上普通灑掃宮娥的衣裳,將頭發梳成環鬢,拿著齊嬤嬤交給我的手諭隻身前往王美人的廣福殿。

  未及進殿,已然聽到聲聲慘叫,那聲音讓人揪心,激得全身跟著戰栗。

  整個空氣中似乎都因這過於淒厲的叫聲變得稀薄起來,飄散殿內的血腥氣息讓人有些作嘔,進進出出全是忙碌的身影。

  我低頭避過旁人進殿,殿內早有四名宮娥和兩位年老的嬤嬤等我到來。

  其實在為王美人診出懷有身孕後,王美人的身邊就已經開始陸續添加太後派去的心腹。為首的喜兒是太後身邊服侍多年的宮娥,還有那兩名嬤嬤也是太後一手調教的,王美人以為如此興師動眾更能彰顯太後的重視,所以被得意蒙住了眼睛,不加理會,不懂回避。

  我吩咐她們將其他宮娥趕出殿外。

  驅散了宮人,我命那兩名嬤嬤接生,我在一旁輔助,王美人顯然沒有發現我的到來,在陣痛之餘還厲聲問兩位嬤嬤,禦醫為何還沒有來?

  那兩個嬤嬤也不答話,隻是專心接生。

  王美人此時散發披肩,蒼白的臉龐全無往日神采,生產的陣痛讓她咬住的下唇都滲出血絲,拉著被子的雙手過於用力竟將好好的青蔥指甲齊齊折斷。

  我不作聲,隻是擰了濕帕子幫她拭汗。

  疼痛間歇,她悠悠睜開雙眼,發現多個人在旁。

  當她看清我的麵容時,立刻圓睜了雙眼,顫聲道:“你來做什麽?”

  我淡淡笑著回答:“幫娘娘接生皇子。”

  王美人仿佛頃刻之間明白了什麽,聲嘶力竭地喊著:“你滾,我不要你接生。”

  “怕是由不得您。”我冷冷地說。

  就在這時,那兩個嬤嬤叫道:“出來了,出來了。”

  小皇子的頭雖然看見了,卻無法完全娩出。那兩個嬤嬤並不憐惜王美人,生生地將皇子血淋淋地用力拉出。

  疼得王美人頃刻間昏了過去,我將手搭在她的鼻翼處,尚存一絲微弱呼吸。我命人拿涼水來,潑在她的頭上。她被激醒。

  那孩子被嬤嬤用力拍打了P股後,呱呱大哭。

  她聞聲慢慢地睜開眼,見我抱著那孩子,立刻坐起身來搶。我稍一躲身,閃過她的懷抱。

  將皇子交給嬤嬤,我拿出太後手諭。

  “傳太後手諭,王美人宮闈失德,天降懲罰,誕下死胎,汙穢後宮,現賜死。”

  “憑什麽?本宮明明誕下皇子,你憑什麽賜死本宮?”她不肯就範,仗著眼前的孩子說話也硬氣。

  “娘娘言重了,不是奴婢鬥膽,而是太後的意思,難道事到如今您還不懂嗎?我笑得詭異,看得她心慌。

  “不,我要見聖上,我要見聖上。你們謀奪我的孩子。”王美人了然地疾呼。

  “這是聖上應允的,叫了也沒用,娘娘您就好好上路吧。”我一閃身,一位嬤嬤托著雕花金盤走上來,裏麵放著三尺白綾、金鞘銀刀、玉杯鴆酒,“娘娘您選一樣上路吧。”

  王美人怔在那兒,抖成一團,畏縮地不看那幾樣東西。

  我有一絲不忍,俯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如果娘娘肯就範的話,奴婢向您保證,娘娘您的兒子他日必會為太子,甚至多年以後會成為大漢朝的帝王,而身為母親的您也必然希望孩子前程無量的,您還是安心地去吧。”

  她仿佛乍然聽到福音,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臉上似帶一絲企盼或是興奮,眼底的不確定等待我的證明,我肯定地點點頭。她低頭思索良久,突然放聲大笑,身子劇烈地顫抖,毫不猶豫地抓起那玉杯,半杯鴆酒全部倒入口中。

  她倒地抽搐,口中噴出血沫,臉上卻漾著笑容。

  不出一刻鍾,全然沒了氣息。

  活生生的一條性命,頃刻間消失在我麵前。

  默默地站立,有些怔然。

  淒然半晌,我讓嬤嬤將孩子包好,此刻他不再哭泣,像小貓一樣偎依在我的懷中。隻是一雙眼睛呆滯地看著地上蜷縮的身子,那是他的母親。

  突然心中生起悲憫,剛剛出生的繈褓嬰孩,並不知道自己的降臨帶給母親災難,而王美人為了孩子的前途犧牲自我,如此的心甘情願卻是我不曾預想的。

  我不是無動於衷,隻是此事關係重大,不得不讓它順利進行下去。畢竟身邊還有六雙眼睛盯著我,我的一舉一動更需步步小心。這是我的私心,如果因為一時婦人之仁卻禍及我的族人,是萬萬不能的。後宮本來就是暗藏凶險,每個貌美如花的女子都會勾心鬥角,爾虞我詐,今日是王美人,他日或許就是我,不能不防。

  將嬰兒用夾衣罩住,緩步走下台階,鑽過一片竹林,從後門回未央宮。

  孩子的呼吸噴在我的胸前,暖暖的,濕濕的,甚至小嘴一張一合地吸吮著,似乎在找尋母親的氣息。

  我換手將他抱緊,眼淚奪眶而出。

  咬咬牙,抬頭看了看時辰,有些慌了神兒,原來不知不覺竟過了一個時辰,嫣兒那邊一切可曾安好?我急切地用左手抓起裙角,大步跑向未央宮。

  齊嬤嬤早已派人守候在後門,將我放入。顧不得氣喘,將那孩子從罩衣中抱出,一路顛簸他竟睡得香甜,我憐惜地摸摸他的腦門。

  “可是皇子?”齊嬤嬤急切地詢問,我點點頭。

  “好,隨我進來。”她一手拉我,一手抱著皇子。

  剛進殿門就看見那許媼,在大殿正中來回搓手踱步,焦急地嘟嘟囔囔,猛然抬頭看見我們的身影,尤其將目光定在孩子身上,立刻漾起和藹的笑,想要接過孩子。

  “且慢,做戲要做全套。”齊嬤嬤攔住她。

  她迅速走到嫣兒麵前,我關心嫣兒也快步搶過去。

  嫣兒被厚厚的錦被捂得滿頭是汗,兩個大眼睛無神地望著榻頂,看見我的身影急忙要起身,齊嬤嬤一把將她按倒:“皇後娘娘,你現在要大叫,要痛到心肺地大叫。”

  嫣兒不解,遲疑不肯出聲。齊嬤嬤將嫣兒胳膊抬起,用尖尖的指甲狠掐嫣兒手背和上臂。嫣兒哪裏受過如此的對待,不消兩下就已尖叫出聲,眼淚也順著流了下來。我不忍心,懇求齊嬤嬤停手,她回頭瞪住我。

  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她,略嫌稀少的頭發隨意用碧玉簪綰了個發髻,大概是少了保養的緣故,年紀與太後相仿卻深紋滿麵,仿佛過去那些鞭痕全部打在臉上,隻是那雙眸子裏的狠辣和堅毅卻肖似太後,讓人心底裏發涼。

  “傷了皇後娘娘,老奴自然會向太後請罪,隻是現在老奴隻知道產下皇子事情最大,一切皆可權衡。”

  我無言以對,緩緩將手放下,折騰幾個月來就是為了今天,不能功虧一簣。

  齊嬤嬤加重手上力道,嫣兒的尖叫變成大叫,帶動得那皇子也哇哇哭了起來,齊嬤嬤遞個眼神給許媼,許媼立刻抱著皇子,打開殿門。齊嬤嬤也跟隨出去。

  偏殿的禦醫早已等得不耐煩,紛紛出來在棲鳳殿門口張望,卻無人敢上前詢問,隻是來回踱步搓手,但見許媼抱著皇子出來,禦醫們趕緊圍上前,隨許媼去往偏殿診視。

  我安撫嫣兒,將她臉上的淚水拭去說:“皇子很漂亮。”

  嫣兒拉住我的手急問:“王美人呢?”

  我不願看她的眼睛,將臉扭到一旁:“自然是好的,隻是身體虛弱,太後安排她去一個安靜地方休養。”

  嫣兒滿意地放下手,那青紫的掐痕印在雪膩的藕臂肌膚上甚是觸目驚心。

  齊嬤嬤從偏殿回來,說:“恭喜娘娘,皇子一切安好,身體康健。”

  我深施一禮說:“多謝齊嬤嬤操勞。”

  她不亢不卑慢慢地說:“清漪姑娘哪裏來話的,老奴先行一步給太後報喜,至於皇後娘娘的傷,老奴自然會去領個懲罰。”

  齊嬤嬤說罷轉身昂首離去,我竟來不及說些什麽。

  禦醫們殿門前恭賀,我吩咐碧蓮取些錢,道聲辛苦將賞錢分給他們。

  這些見風使舵之輩自然歡喜,滿嘴賀喜之聲不絕,許久才將他們送出未央宮。

  我讓許媼抱皇子過來給嫣兒看。

  柔軟的身體、隻能握住大人一根手指的手掌、稀疏的頭發,還有烏溜溜的大眼睛,甚至是皺皺巴巴的粉紅皮膚都讓嫣兒驚奇不已。

  嫣兒憐愛地把皇子抱過來,逗弄著,笑著。我也悄悄地鬆了口氣,望著嫣兒和皇子,隻有十歲的母親和剛剛出生的嬰兒,看起來雖有些怪異,卻又讓人有些感動。

  未經通傳碧蓮擅自跑進來,我橫眉看她,她也發覺自己做錯了事,停頓了一下,但還是下跪稟告:“聖上駕臨未央宮。叫人接駕呢。”

  我一驚,安頓好嫣兒,起身來到殿門外,拂了拂衣袖,盈盈下跪:“奴婢接駕來遲,望請恕罪。奴婢恭賀聖上喜得皇子,恭祝大漢千秋萬代。”

  聖上顯然是剛剛下朝,來得匆忙未及更衣,一身玄色朝服,冕冠上所垂黑玉珠搖晃著遮住天顏,麵無表情地扶起我,跨過大殿門檻,來到嫣兒的床榻前,那嬰兒的啼哭讓他身形一震。

  聖上緩慢地抱起孩子,寬大的袖子低垂至肘彎,仿佛有千斤重壓得他手臂無法抬起。他神情傷痛欲絕,我知道他在想什麽,得到和失去哪個更重要,為了讓孩子安全地存活失掉了他心愛的妃子,一命換一命的代價太過重大,也太過殘忍。善良的他不能忍受這般血腥的安排。

  我邁前一步跪倒:“聖上,皇後娘娘誕下皇子辛苦了。”

  他似乎才想起嫣兒正躺在床上,默然地坐在榻旁,看見嫣兒手臂上的點點淤斑,而嫣兒泫然欲滴地看著他,肚子裏的百般委屈無處傾訴,突然他像發瘋狂呼道:“這都是怎麽了,誰來告訴朕到底為了什麽啊。”

  我失色,上前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他甩開我的手,凝神看著我,那目光慢慢涼去,悲戚地問:“你也是幫凶嗎?告訴朕,你是嗎?”

  我看不清他的麵容,原來眼中已噙滿淚水。

  突然悟到太後與聖上的協議也許並沒有提及會犧牲王美人,也因為這樣才讓剛剛從廣福宮趕來的聖上如此悲愴。

  我低頭不語,卻似萬箭穿心,哽噎著說不出隻言片語來辯解,嫣兒也嚇得不知所措。

  他木然站起,將孩子放到我的懷裏:“你們要孩子,就把孩子給你們。”他笑容慘然,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佝僂著身子,挪步如白發老者,微微發顫的手指未及夠到門柱,便轟然倒下。

  我和福公公幾乎同一時間拔身而起,撲到聖上麵前。

  癱倒的他,全然沒有了意識,一行清淚垂落臉頰。

  福公公命人將聖上抬上外殿床榻,慌忙召見禦醫,驅趕宮人。

  亂哄哄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斥著大殿每一個人的耳朵。

  我亦隻能抱著皇子默然垂淚坐於內殿,陪伴嫣兒。

  嬰孩的啼哭突然響徹大殿,仿佛詰問著自己的到來為什麽會造成這樣繁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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