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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午周由去給舒麗送畫,一路上思來想去,還是在西單的一個咖啡屋,給舒麗打了一個電話。他說他臨時有事,來不及去她家了,所以還是約舒麗到外麵來見麵,在這兒把畫交給她。

  他不想一個人到舒麗那兒去,他知道自己怕進舒麗的房間。但舒麗的口氣很硬,她好像早就料到他會來這麽一手,電話裏的口氣十分強硬:“要送就痛痛快快直接送來,不送來,我就不要了,隨你的便好了,反正是你欠著人家的。”說完話筒裏就傳來了嘟嘟的占線聲。

  周由抱著他那兩幅剛從倉庫裏好不容易翻找出來的畫,在街上愣了一會兒。隻得再重新叫一輛“小麵”,向舒麗的住處駛去。在這些事情上,男人總是拗不過女人的,尤其是舒麗這樣的女人。

  一路上,周由腦子裏不斷浮現出和舒麗第一次幽會的情形。

  舒麗六七年前從一所藝術專科學校畢業以後,好像是因為分配的工作不滿意,早早地辭了職,然後不斷地跳槽,不知換了多少個職業,以致周由如今已再也想不起來舒麗當初學的是什麽專業。她後來當過時裝模特、演過電視劇裏不起眼的配角、學過服裝設計、去一個什麽培訓學校給人教過交誼舞、還當過幾個月的公關小姐,最後跟老趙倒賣字畫。周由早就聽圈子裏的朋友們談起過這個叫舒麗的女孩,據說她的男朋友多得連名字都常常被她叫錯,但誰也說不出她真正固定的男友。她是在老趙帶她去周由宿舍看畫時,才第一次認識周由的,他那時還是美術學院的研究生。起初她並沒有引起他太多的注意,當時他正陷於許多漂亮的業餘模特的重圍之中,他又對自己的專業太投入,很少有時間有心思和女孩們廝混。舒麗有時給他打電話,他也是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事。很久以後舒麗才告訴他,她其實從第一次見他那天就喜歡上了他。

  認識舒麗後的第一年暑假,有一天清晨,他的窗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舒麗像一陣旋風一樣刮進了他的宿舍,幾乎把他從床上拽到了車上,她自己開著一輛據說是借來的舊吉普車,一路橫衝直撞,他迷迷糊糊覺得自己像是被人綁架了,等清醒過來時,已經到了遠郊外的十渡風景區。十渡那地方真令他眼目一新,藍天深穀、峭岩陡壁、彎曲的河道兩岸布滿沙礫卵石,河水清澈透明,襲來一陣陣涼爽的水汽。周由頓時來了興致,脫了鞋就想鑽進水裏去,舒麗說我們往上走走吧,上麵遊人更少。他和舒麗手拉著手,沿著河灘走了很遠,一直走到一片麵對巨大絕壁的開闊地才停下來。四周一個人也沒有,靜得隻聽見他們彼此的喘息聲。舒麗放下肩上的帆布背包,對周由粲然一笑說:“你是畫畫的,女人體見得多了,我就不回避你啦。否則,到草叢裏去換衣服,沒準會碰到蛇的。”她一邊說著,一邊就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脫了個精光。

  周由還是第一次在野外的陽光下見到裸體的女人。舒麗看來很懂得為自己選擇位置和背景——她的身後是清澈的河水,深藍色冷調子的大山絕壁,把舒麗那白亮得耀眼的體形輪廓線條,襯得格外清晰鮮明。周由被舒麗的人體牢牢地釘在岸邊,一動也不會動了。而舒麗卻不急著穿她的比基尼,而是從背包裏拿出一隻小型收錄機,按下鍵鈕,然後隨著音樂,在陽光絢麗的河灘上跳起了單人舞。周由被如此激情放蕩、優美撩人的現代舞驚呆了,他拍著腦門,歎息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原來舒麗除了俊俏的臉蛋,還有著豐滿、健美的體形。最使他心蕩神移的是,他還從來沒有見過女人這樣高聳的乳房,也沒有見過乳房這樣大幅度地跳躍和擺動,而且搖擺得極富韌性、跳躍得無拘無束。隻有像舒麗這樣青春初熟的女人,才會舞出如此爛漫無邪的金色陽光舞蹈。周圍是蒼山野嶺,沒有一件標明時代的東西,就連一根電線杆也沒有。一種強大的回歸感從周由胸中湧起——自然、原始、天性和本能,他幾乎就是在這一刹那的時間裏,被舒麗徹底征服了。收錄機裏傳出的已不再是音樂,而是皮鼓、竹筒、金鑔敲出的聲音,以及西南少數民族野性的吼叫。周由也不由自主地合著竹鼓聲,為舒麗擊掌頓足,那樣輕鬆自由而快樂的瞬間,在人的一生中都隻可偶遇而不可再求。

  後來有幾個穿著北大T恤衫的大學生聞聲而來,在一邊靜靜觀賞。舒麗仍忘情地舞蹈著,好像這兒不是中國,而是西方的裸體浴場,她擁有享受陽光、展示人體之美的絕對權利。一向自認為被自由藝術熏陶出來的周由,竟然沒有勇氣接受她舞蹈語言的邀請,去同她共舞。他看到大學生們一個個被舒麗驚得目瞪口呆,慌忙抄起自己寬大的襯衫,跑上前去把舒麗整個包裹起來。幾個大學生鼓起掌來,有一個戴眼鏡的男生,還走上前去朝著舒麗深深地鞠了一躬。

  “對不起,你們走吧……”周由說著,又用身體擋住了他們的視線。三個大學生悻悻離去,還不時地回頭張望。周由像個西班牙鬥牛士一樣,雙手撐開襯衫,讓舒麗穿衣服。舒麗磨磨蹭蹭地套著比基尼,一邊舞興未盡地抱怨說:“你為什麽不讓我跳了?讓他們看好了,而且,你也應該和我一起跳嘛!”

  “幸虧這是大學生,如果是流氓,可夠我打一氣的了。”周由說。

  “給我係上後麵的扣子。”舒麗指揮道。

  周由費了好一會兒,才很不熟練地為她係上了扣子。舒麗穿好了黑色的比基尼,轉過身來。她白亮的身體上,黑色的乳罩和黑三角,使她比全裸時更顯得性感和誘人。鼓聲、筒聲、吼聲還在震響,周由心裏一陣發熱,一把抱起舒麗衝進河裏,水花四濺,碧波蕩漾,他一直衝到河水完全浸漫了舒麗的身體,才在河心站住。此時,舒麗已經用雙手勾住了周由的脖頸,兩條結實的雙腿也在水裏環住了周由的腰胯,周由望著舒麗熱烈的眼睛,猛地低下頭,貼住了她飽滿的嘴唇,忘情地親吻起她來。他粗魯地撫摩著她,摸向那個神秘的三角區。但是十渡的水太涼了,冷得像深井水,一會兒工夫,兩個人都哆嗦起來。舒麗大喊:“我偏偏沒想到水會這麽涼,要不,我就在這裏要你了!”周由也喊道:“走吧,馬上回去,我也不能再等了!”兩個人匆匆上岸,穿好衣服,舒麗開著那輛舊吉普車,把周由帶進了自己的臥室。那個下午和晚上,兩個人都嚐到了狂潮巨瀾一般的性愛的歡樂。

  周由和舒麗後來各自又和幾個新的異性朋友,有過短暫的交往。他們倆人的身邊都不乏追求者,興奮點很難長期集中在對方身上。但周由在遇到水虹之前,對他最有吸引力震撼最強的性愛,就是舒麗給他的。隻是兩個人時冷時熱、時好時壞,誰也不急於把這種關係固定下來。但周由每次事業或情感失意的時候,都曾下過決心認準舒麗算了,有一段時間,他曾相當迷戀舒麗,到了一天也不能離開她的地步。然而,一旦與舒麗相處長了,周由又會莫名其妙地厭煩起她來。她的精神空間好像就隻有那麽一點大,一談起錢來,周由就再也無法扭轉她的話題,倆人又常常不歡而散。因此,周由在遇到另一些漂亮的才女進攻時,往往就會把舒麗冷落在一邊。

  其實周由心裏很清楚,舒麗對他也不盡滿意。她嫌他太幻想太不切實際,一頭鑽進藝術,外麵翻天覆地都一無所知。他的畫雖然有了名氣,但賣得稀裏嘩啦。舒麗明明替他侃好了價,但買主隻要由衷地誇讚那畫,他很有可能會把畫價降低一半。如果買主再與他在藝術上談得投機,周由甚至會把畫送給人家,把舒麗氣得差點背過氣去。所以,每當她受到了演藝界、商界的那些強人、大腕誘惑時,她也會把周由晾在一邊。但若是她看透了某腕的弱點、覺得對方不夠稱心如意而甩手離去、或是偶爾失寵失戀時,她又會主動找到周由,兩人互訴衷腸、言歸於好,在一夜之間,重新又熱乎得如膠似漆。

  他倆就這樣時冷時熱、時遠時近,好好吵吵、吵吵好好,像一對分不開又過不長的小夫妻,如果周由沒有遇到水虹,也許這次舒麗從南方回來,他就真的會用婚姻為他和舒麗的關係畫上句號了。兩個人彼此都開放自由,互相理解、互不約束,大概反倒是最不容易發生誤會、不容易離異的夫妻了。

  周由下了車,拎著畫,尋找著舒麗住的那棟樓。兩年不來,這地方令他覺得陌生,好像已經隔絕了一個世紀之久。他想,如果舒麗已經像他一樣,找到了一個能夠完全替代舊情人的伴侶,那該多好,那樣他和她也就扯平了,而且彼此一定會成為最輕鬆的朋友。但此時周由的步履沉重,他不知用什麽才能平衡舒麗的失落。這兩幅畫雖是他前幾年的得意之作,但這兩顆砝碼的分量還是太輕了。他明明知道舒麗讓他送畫,隻是與他約會的一個借口,可是當約會也無法補償舒麗的時候,她將會如何呢?也許舒麗在本質上依然是自由的,她確實愛錢,但她最終卻不會用她的自由去置換金錢。在她得到錢以後,她好像倒更自由了,自由得開著私家車、乘著飛機滿世界亂跑。但願如今她信奉的仍然是自由至上,而不是愛至上,那麽她還不至於失落得一無所有……

  舒麗的住處位於東城一條胡同裏的外交部家屬宿舍大院裏。她自己住在父母住房補差的一套兩居室的單元房裏,她的父母住在院內的高知樓內。院子裏老楊樹環繞、綠影婆娑,異常清靜。周由走上三層樓梯,伸手敲門的時候,發現門是虛掩的。

  “進來!”門裏舒麗的聲音透著興奮和焦急。“推門呀!”她又喊道。

  周由想,他如果推門進去,舒麗一定會立即撲過來,緊緊抱住他,吻得他喘不過氣來的。他在門邊猶豫了幾秒鍾,說:

  “我不進去了,畫就放在門外。我在大門口等你,等二十分鍾,我們還是到外麵去談,到時間你要是不來,我就走人。”

  周由說著就轉身下樓。當他走到三層與二層的拐彎處時,他聽見了門的響動,抬頭一看,他頓時像被釘在了樓梯上——舒麗的房門大開,她全身赤裸地衝出門,站在樓梯的欄杆後麵,又氣又急又怒又惱地尖聲大叫:“你回來!你給我回來!”周由仰臉望去,發現舒麗健美性感的身體,又處於一個絕妙奇佳的位置上:她的身後是明亮溫暖的室內光線,使她優美的體態,在溫暖的逆光中呈現出一種酥軟的感覺;而樓梯拐角的北窗口,又從下往上,在她微紅的肌膚上投下了偏冷的柔光,把逆光中被模糊減弱的女人體之美,清晰又淒冷地顯現出來。她張開的雙臂和修長筆直的身體,構成了一個白色的十字架,像一位受難的少女,被釘在了門框上。門旁靠放著她的舊情人留給她最後的兩幅油畫。

  舒麗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她的氣惱漸漸消失,眼裏第一次出現了絕望和懇求的淚光。周由心中的舊情被狠狠地觸動了。他知道舒麗一向是個倔強的女人,她即便求人也從不落淚。而此刻她滿含著淚水望著他,就像站在懸崖上同他揮淚訣別。多年的舊情畢竟不那麽容易割斷,周由不忍拔腿就走。他真想大聲叫她回到屋裏去,又怕驚動了兩邊的鄰居,出來看見他們這幅無法解釋的畫麵。

  周由走不了,又上不去,一時進退兩難。舒麗固執地站立著,淚水已滴落到她高聳的乳房上,順著乳溝流淌下來。樓道裏春天的穿堂風很硬,她已開始瑟瑟發抖。他想他如果再不上去,她就會凍病的,弄不好,鄰居就要出來了。就她那個瘋狂的樣子,即便他硬下心跑下樓去,她也會不顧一切地直追下來的,就是追到大街上,她也敢。

  周由不能再猶豫下去,他三步並作兩步跨上梯階,一把把舒麗推進屋裏,回身撞上門,再把她抱到臥室的床上,用那床已經攤開的薄絨毯,把她全身包裹起來。他又開了大門去把那兩幅畫拿進門廳,他聽見舒麗已經在打噴嚏。

  “我冷了,快來焐焐我!”舒麗又打了一個噴嚏。

  “你自己焐吧,我在外屋等你。”

  “周由,你真沒勁。我沒別的意思,隻求你現在焐焐我,我寒透了心了。”舒麗麵色慘白,可憐兮兮地說。

  如果在一年前,周由一定會馬上赤身裸體地把她焐熱燒燙的。但此刻他卻完全沒有這樣的心情和興致。他似乎覺得水虹就站在旁邊看著他。他從未想到另一個女人對他會有那麽大的約束力。他從暖瓶裏倒了杯開水,遞給了舒麗。

  “喝點熱水,暖暖身子吧,你……你這是何苦……”周由說。

  “你……兩年不見,你怎麽成了這個樣子啦?好像我會吃了你似的……”舒麗用被角擦著眼淚,噘起嘴委屈地說。

  周由不敢看舒麗的眼睛。他低聲說:“麗麗,我是變了……麗麗,當初誰讓你不聽我的話,非要離開我的。你走了,所以來了另一個人,一個我從沒有那麽愛的女人,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原來是這樣,我的直覺果然靈驗。”舒麗長長地出了口氣,冷笑著說。“不過,就算有另一個人,你也犯不上這樣對待我啊。”

  她接過杯子喝了一口水,掀開毯子,開始慢吞吞穿上內衣,又套上了一件雪白的羊絨睡袍。然後起身洗了臉,衝了兩杯熱咖啡,端到客廳裏。兩個人麵對麵坐著,周由一言不發。舒麗攪動著杯中的小勺,輕輕一笑說:

  “要不是念你剛才還有點舊情,我非得讓你和你那另一個,都付出點代價不可……好了,假如不是軍事機密,老實坦白吧。你那另一個,是不是就是我和老趙昨天見過的那位?”

  “……是的。”

  “她叫什麽名字?”

  “她……姓秦,就叫她秦小姐好了。”

  “真對不起,昨天我可真沒眼力,怎麽就沒有發現,秦小姐原來那麽出色,值得你如此喪魂落魄哪!”舒麗捋著頭發,好像完全沒有把這個秦小姐放在眼裏。話題一轉說:“這樣看來,咱倆的情分算是完了?以後,我就是一個商人,一個女老板,咱倆隻談生意,隻講互利,隻有合作關係,不談愛情啦!”

  周由望著舒麗冰冷的目光,感到寒氣逼人。原來那個熱情奔放的情人,就這兩年,真變成一個冷酷的商人了?

  他說:“話不要說得那麽絕。如果隻談生意,我可以直接去找老趙和別的畫商,何必受你的白眼。咱倆即使做不成夫妻,也不必像小市民那樣反目為仇。我不信我們之間難道真的連一點友情都沒有了?如果你和我是商業關係,那就拉倒吧,我還愁找不著一個像樣的經紀人?”

  “周由,你聽著,我在商界藝術圈混了這麽多年,再回頭看你,覺得你早就被甩出主流社會了。你別看你的名氣越來越大,畫價也越漲越快,但你如果不懂經營、不懂銷售和包裝,你永遠是個打工仔,為畫商打工。你畫得再好再多,沒有一個能幹又靠得住的經紀人,你創造的厚利,自己卻隻能分到個小頭。你還想去找那老趙呢,你要是讓他當你的經紀人,你往後連老婆都留不住。那三幅畫,他隻給了你六千元,其實他那年根本沒賣,捂到今年才賣的,至少賣了六千美金。你那時沒和他簽合同,幹吃啞巴虧。昨天你連價都不同他講,真是跟秦小姐愛得昏了頭了?”

  “那家夥也太黑了。”周由憤憤罵道。

  舒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小口咖啡,微眯著眼,一副精明商人的樣子,繼續說道:“周由,你一點也不懂商務內幕,現在畫商比畫家還多,畫家隻好拚命地粗製濫造,有幾個像你這樣真玩兒藝術的?假冒偽劣產品把畫壇弄得烏煙瘴氣,美術市場一片混亂。有的畫商弄到一幅好畫,就讓一批三流畫家大量臨摹,然後冒充原作,賣給老外、港商和國內附庸風雅的大款。畫商都發了,但買主也學精了,畫價暴跌,好畫也不一定能賣出好價錢。像你這樣有實力的畫家還不至於那麽慘,但畫商想要坑你,辦法多的是……”

  茶幾上的手提電話像鳥叫響了起來,她抬起手一按鍵鈕,把手機關閉了。

  “你知道麽,老趙和一些港商有個計劃,他們想在國內挑選一些有潛力有前途的青年畫家,重點低價收購他們的畫,等收得差不多了,就在拍賣市場上猛炒,出大價錢哄抬他們的畫價,等炒熱了,畫價就幾倍幾十倍地上翻,然後再根據行情,或是高價收藏、或是高價轉手。這需要花好幾年時間。現在他們已經選定了畫家的名單,其中當然有你。要不,老趙昨天怎麽會給我通消息,想讓我來釣你這條魚呢。明白了吧?不過,他們現在還不會加火加油爆炒你,要等到把你的畫壟斷下來,才會動手。偏偏你現在不想賣畫,那他們就會故意晾你,讓你窮得非賣畫不可了,才低價一網打盡。可你要是現在就賣呢,那虧得更大……”

  舒麗這一番話,轟得周由頭昏腦漲。他戚戚地問:“那怎麽辦呢?我……我總得用錢啊,我其實挺缺錢……”

  “說你不懂,真是不懂,你看,把你的報價都寫在腦門上了。”

  “我不是正等著你教我的嘛。”

  “我現在可不是你懷裏的麗麗了,我是做買賣的,不能白白為你提供谘詢,裏頭有好些商業機密呢。”

  “麗麗,你真變了,可我是把你當成朋友的。”周由不由傷感起來。“你說吧,你要收多少谘詢費?”

  舒麗大笑起來。“谘詢費?你以為那是多少錢?不是我不想收,隻可惜太少了,不值得我勞神。”她說著便站起身,走到周由身邊坐下了,伸出胳膊摟住他,在他臉上唇上狠狠地親吻起來。一邊吻,一邊喃喃自語說:“我要掙的是大錢,我才不管你什麽情小姐愛小姐呢,你就是我的,你跑再遠我也能把你拽回來。這幾年,我不光在冒險賭股市,我還為你結識了許多香港畫商、國內重要的畫廊老板,把內幕和行情都摸了個透。我已經有一些自己的銷售渠道和關係網了,還聯係了在廣東、海南舉辦個人畫展的讚助商。我一切都準備好了這才回來,本想給你來個出其不意的……”

  舒麗火熱的親吻,使得周由猝不及防。他想推開舒麗,無奈她把他箍得那麽緊,推開她就得動真格的。舒麗根本不理會他,徑自一口氣說下去:

  “你相信麽,我能在半年一年之內,讓你紅遍大陸港台和東南亞。我要聯合幾個拍賣市場上的大款朋友,花上十幾萬幾十萬來炒你的一幅畫,有人買當然好,就是沒人買,我就自己高價買下,等大報小報一宣傳,你的畫價和身價就炒上來了,那以後再賣出去,不僅能把投資收回來,還能賺上一大筆。別的畫商沒法跟我比,因為我有資本又擁有你的畫。這件事誰也不讓插手,我自己就可以獨立操作。等我們賺了大錢,我給你買別墅建大畫室,我再投資搞別的大項目,哈,這真叫做……叫做什麽……珠聯璧合了。周由,你根本不該找那個秦小姐,不管她多麽讓你動心,你現在缺的是一個精明的經紀人,如果娶我當老婆,你主內,我主外,開一家夫妻畫廊,那實在是太棒了……可是,可是你真傻,好沒道理就把我的宏偉計劃,還有我們的好日子全糟蹋了……”

  周由聽得心裏熱一陣涼一陣,如墜五裏雲霧。他拍拍舒麗的肩膀,把她粘著他的身子扳開,扶正了她的臉。剛想對她說點什麽,她卻又猛地伏在他的胸口上哭了起來。一時淚如泉湧,身子在他懷裏抖個不停。她嗚嗚咽咽地說,她幹嘛非得愛上那些大款呢?大款算什麽,他們幾年前也都是窮光蛋。憑她的本事,她也完全可以成為大款的,她現在其實已經有二百多萬了,兩個人加起來,要不了幾年就是超級大款了。她還說,她早就打算好了,外麵的事全包在她一個身上,這活他確實幹不了,心不黑不行,而且還得有敢賠敢賺的膽子。以後他就關在畫室裏,安安心心地畫畫,晚上洗個熱水澡回到床上,兩個人都是幹淨的……

  周由似聽非聽地愣怔著,一時不知對舒麗說些什麽才好。他確實太需要一個精明可靠的經紀人了。畫壇流行一句話:成也經紀、敗也經紀。美術作品進入市場以後,畫家沒有得力的經紀人,就像缺胳膊少腿一樣。經紀與繪畫完全是水火不容、不能兼於一身的兩件事。畫家一旦自己搞經紀,會被大量繁雜的事務磨得失去繪畫的才氣;如果不要經紀,自己就會白白被人剝削,損失一大半辛苦的勞動所得。周由早就希望能夠物色到一位能夠長期合作的經紀人了,但自薦的人不少,真正懂畫又可靠的人卻不多。如果真的有一位精明的經紀人來做妻子,當然就兩全其美了。但他不會讓水虹去當經紀人的,她的才華,用於此道太浪費了,再說他也不敢讓她的美去冒險,不舍得讓水虹去為他奔波辛勞。若是他真的沒有能力建造一個真正的屬於他和水虹自己的小窩,使他們以後的日子不再流浪漂泊寄人籬下,他又怎麽對得起水虹?那種沒著沒落、無依無托的情愛,在今天的世界上,真的是能夠長久的麽?

  舒麗褪去了睡袍,露出渾圓而豐腴的肩膀,又抓過他的雙手,把它們放在她高聳的胸脯上。她慢慢向他貼近,鮮紅的嘴唇在他眼前晃動,一股熟悉的體味撲麵而來。一年未見,舒麗已被南國溫暖濕潤的海風調養得更加誘人了。她全身散發著椰林、荔枝園和芒果的芳香,縈繞著一種熱帶女人的韻味和異國風情,此時如果把她抱上床去,他一定會得到舊枝新果的性愛新鮮快感的。周由抱著舒麗,吮吸著她火燙的嘴唇,一時身不由己。他實在也舍不得這個迷人的舊情人,無論從感情上還是從利益上,放棄舒麗似乎都太可惜。阿霓剛走了幾個月,又一種舊情糾葛纏繞了他。他想起自己抱著阿霓的時候,心裏充滿了有情無欲的純真感;而懷裏這個來自蘋果園的夏娃,卻使他體內時時拱動起肉欲的衝動,一陣陣大汗淋漓。

  舒麗饑渴的嘴唇一直沒有離開他的身體。她呻吟著,顯然已對等待失去了耐心,她伸出手進一步撫摩周由,並去解周由的腰帶。

  周由體內湧動的熱流,在那個瞬間突然如海潮一般退去。他輕輕推開了她。

  “麗麗,你坐起來,我們好好說話。我必須讓你知道我這一年的經曆和變化,否則以後就沒法相處了。”

  “不嘛,我現在什麽也不想聽……你還是先給我下一場透雨吧,我都快要渴死啦……你就不能先救災、後動員麽……”

  “麗麗!”周由麵有慍色,按住了她的手。“你別惹我發火,你還是先聽我講完。你需要重新認識我,我可不想讓你過後覺得受騙上當。”

  舒麗睜大了眼睛望著周由,真好像不認識他了一般。她看到以往那個點火就著的周由,竟然能在全身膨脹的時候,猛然煞住情欲的閘門,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太荒唐可笑了。她燃燒的身體迅速降溫、腦子也漸漸冷卻下來。這一時刻,舒麗忽然感到了自己對手的強大。她像一個虛無的影子,若隱若現卻又不可小視,占有了周由從身體到心靈的全部位置。那個叫秦小姐的人,莫非真是一顆天外飛來的克星麽?

  舒麗忽覺心裏空落落地發慌,渾身精疲力竭。她很不情願地縮回手,幾乎軟軟地癱跌在周由懷裏。

  室內的日照已移東牆,兩個人都不覺餓。舒麗的淚痕已幹,默然無語。她恨自己太粗心也太自信了。昨天她雖然見過秦小姐一麵,大致察覺了她身上那種與眾不同的氣質;也從周由的異常舉止中,感到了某種潛在的威脅。但她並沒有在意,她以為那個女人和周由以往的女友一樣,隻要自己一出現,便能統統滅了她們,重新占領周由這塊永屬她的領地。但她在聽完了周由這個長長的故事以後,她感到秦小姐對於自己,已遠不僅是個威脅了。舒麗好像麵對著一份世界上最冷酷的死亡診斷報告書,宣判了她和周由六年情分的終結。

  舒麗無力地靠著周由,眼前一片空虛又一片茫然。她的愛欲狂潮已被抽幹,心中隻剩下了求生的欲望。六年的青春歲月和愛的記憶,她用命掙來的財產,而當她回到他身邊時,他卻愛上了別人。舒麗知道周由還從未像這樣瘋狂地愛上一個女人,他以前所有的情友都不是他追求得來的,而是她們主動送給他的。一旦他孤注一擲地去渴求一個女人之愛時,舒麗就將永遠地喪失周由。她還能再把他重新奪回來麽?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周由默默地垂著頭,回避著舒麗絕望的眼神。他感到自己的殘忍。他像抱著一隻垂死的母鹿,盡管他很想救她,但他又不能去剜下一隻大天鵝的心髒,來給她做異體髒器移植手術。他原以為她還有自己的情人,即便失去了他這個舊情人,她還可以退而求其次、或更上層樓。然而他完全沒有想到,外表開放豁達的舒麗,內心深處卻依然有一角封閉的港灣。她為他留下了一塊神聖不可侵犯的土地,一旦它被撂荒拋棄,她也就隨之還原為一片蕪雜蠻荒的原野了……他不知該怎樣安慰他的最後一個老情友。他吻著舒麗,但她的嘴唇已經幹澀、眼睛也失掉了光澤。

  “麗麗,我還是你的老朋友,你還年輕漂亮,又有自己的事業,以後的日子還長,你得振作起來。”他不斷地搖著她,用懇求的口氣哄著。“你先好好休息幾天,再好好想想。如果你願意,過幾天我帶你去見見秦小姐,當然我還不知道她的意思,但我相信她會喜歡你的。隻是希望你一定記住,我不能再和你恢複以前的關係了,我愛她,這是真的。”

  舒麗終於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說:

  “周由,我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的誠實,告訴了我真情……我兩年沒在北京,原來的朋友嫁的嫁、走的走,好人變壞、壞人更壞,那些不是朋友而有求於我的人,一天到晚像蒼蠅一樣盯著我。朋友之間的真情越來越少了……在北京,我隻有你這一個信得過的老朋友了……我隻求你一件事——別不理我,啊……我這個人,你別看一天咋咋呼呼的,其實……我的心裏……常常覺得空蕩蕩的……”

  周由輕輕握住她的手,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說:

  “好吧,那我走了。我,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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