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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喬納森·哈克的日記(續)

  當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囚犯,一種焦躁的心情隨之席卷而來。我在樓上樓下跑來跑去,試著打開每一扇門,從每一扇窗戶向外張望,但是很快我就徹底泄氣了。回頭想想過去幾個小時中自己的行為,我一定是發了瘋,因為我跟一隻落入陷阱的老鼠沒什麽兩樣。然而,當確定自己無能為力之後,我反而平靜地坐了下來,似乎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麽平靜過。我開始思考該怎麽辦。我靜靜地想著,但是還沒有想出切實可行的辦法。隻有一件事情我可以肯定,那就是不能讓伯爵知道我的想法。他很清楚我被軟禁了,因為他就是幕後操縱者,無疑他這樣做有自己的原因。隻有我對他深信不疑,他才會繼續欺騙我。到現在為止,我唯一的計劃就是把我的恐懼和知道的事情深深地埋在心底,保持清醒。我明白,我現在要麽是像一個嬰兒一樣在自己嚇自己,要麽就是真正身處令人絕望的困境。如果是後者的話,我應該,也必須全力應對。

  剛剛想到這兒,就聽到樓下關大門的聲音,我知道那是伯爵回來了。他並沒有馬上到圖書室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回到我的房間,發現他正在為我整理床。這很不正常,但是也印證了我一直以來的懷疑,這棟房子裏根本沒有傭人。然後又透過門縫看到他在餐廳裏布置餐桌,我更加確信了。如果他親自做這些下人該做的活兒的話,顯然證明這座城堡裏沒有其他人。駕車接我來到這裏的車夫一定也是伯爵本人。這真是太可怕了,如果事實果真如此,那他隻是默不作聲地抬一下手臂就能控製狼群,又意味著什麽呢?為什麽在比斯特裏察還有馬車上,所有的人都為我感到擔心?他們送給我十字架、大蒜、野玫瑰還有花楸果又意味著什麽?上帝保佑那位把十字架掛在我脖子上的好心女人!無論什麽時候我摸到它,都能給我帶來安慰和力量。這真奇怪,以前我討厭並且認為是盲目崇拜的東西卻在我身處困境和孤獨的時候帶給我幫助。是否它本身就蘊含著某種精華,或者是充當了一種媒介,一種有形的幫助,把同情和安慰傳遞給我?將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要驗證一下這件事,改變一下自己的觀點。同時,我必須盡可能地發現德古拉伯爵的秘密,這能幫助我更好地了解他。如果我把話題往這個方向引的話,今晚他可能會談談自己。不過,我一定要非常當心,不要引起他的懷疑。

  午夜。我跟伯爵進行了一番長談。我問了他幾個關於特蘭西瓦尼亞曆史的問題,他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他講當地人情風物,特別是戰爭的時候,好像自己全都親身經曆過一樣。他後來解釋說,作為一個貴族,自己城堡和姓氏的驕傲就是自己的驕傲,它們的榮耀就是自己的榮耀,它們的命運就是自己的命運。當談到他的城堡的時候,他總是說“我們”,而且大多用複數,語氣就像一個國王。我希望能把他說的話原原本本地記下來,因為對我來說這非常有吸引力。似乎他的話中包含了這個國家的全部曆史。他在講述的時候變得很興奮,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捋著自己長長的白胡子,還會抓住自己的手碰到的東西,似乎要用力把它們捏碎。他講的一件事我應該盡量原原本本地記下來,因為這與他們民族有關。

  “我們斯澤克裏人有理由感到驕傲,因為我們的血管裏流淌著很多勇敢民族的血,這些民族在為領地而戰的時候就像獅子一樣勇猛。在這裏,歐洲各民族交匯的漩渦之地,有來自冰島的烏戈爾人,雷神和歐丁神賦予了他們戰鬥的精神。他們的狂戰士就詮釋了這種精神,當年他們攻掠歐、亞、非三洲海岸,以至於當地人都以為他們是狼人。當他們到這裏的時候,遇到了匈奴人,他們對戰爭的狂熱曾經像一把火一樣橫掃世界。死在他們手下的人相信他們是老巫婆的後代,這些被從錫西厄驅逐出來的巫婆還跟沙漠中的魔鬼交配過。傻瓜!傻瓜!什麽魔鬼或者巫婆能比得上匈奴王阿提拉偉大?匈奴人的血管裏到底流著誰的血?”說著他抬起了胳膊。

  “我們是一個戰無不勝的民族,這讓我們引以為傲。當馬紮爾人、隆巴德人、阿爾瓦人、保加利亞人和土耳其人大舉進犯時,我們把他們都擊退了。當阿帕德帶領他的軍團橫掃匈牙利國土的時候,打到了我們的邊境,著名的‘征服家園’運動就此結束了。當匈牙利人大舉東征的時候,宣布斯澤克裏人是他們的盟友,幾個世紀以來,都把我們當做土耳其邊境的守護神。不僅如此,我們還將繼續擔負這個責任,正像土耳其人說的那樣,‘水流會靜止,敵人無休無止。’在四大民族中,誰接到‘血刃’會像我們一樣高興?誰會在王號召作戰的時候集結得比我們還快?當我們的國家蒙受巨大羞辱,對‘卡索瓦’的羞辱,當瓦拉赫和馬紮爾的旗幟倒在新月旗下的時候,在我們的種族中是誰率先衝過了多瑙河,把土耳其人消滅在了他們自己的土地上?是德古拉!可惜他卑鄙的兄弟卻在他潦倒的時候把他的子民賣給了土耳其人,讓他們遭受屈辱的奴役!正是這個德古拉,一次又一次地激勵著他的後人汲取他的力量,越過多瑙河打到土耳其。他就算被擊退,也會一次次卷土重來,盡管他曾經全軍覆沒,隻剩他一個人從流滿鮮血的戰場回來。他知道,勝利一定屬於自己!有人說德古拉很自私,呸!那些農民如果沒有領袖就是烏合之眾。沒有一個有頭腦和心計的人指揮,戰爭何時到頭?在莫哈次戰役之後,我們終於擺脫了匈牙利人的奴役,我們德古拉的子孫終於成了他們的領袖,因為我們絕不能忍受沒有自由。啊,年輕的先生,斯澤克裏人,也就是心中流淌著德古拉血液的人,憑他們的智慧和勇敢,定能創造一個連哈布斯堡王朝和羅曼諾夫王朝都難以企及的輝煌!戰爭時代已經結束了。在這個可恥的和平年代,血對人們來說變成了一件珍貴的東西。我們偉大民族的輝煌隻能被當做故事充當談資。”

  此時已經接近清晨,我們都各自休息去了。(備忘:這本日記有點像《一千零一夜》的開頭一樣恐怖,或者像哈姆雷特父親的鬼魂,因為一切都會在雞叫的時候結束。)

  5月12日。首先記下一些平白直接的事實,它們經過書本和數據的證實,無疑是真實的。我絕不能把這些事情跟自己的經曆、觀察和記憶摻雜在一起。昨天晚上,伯爵過來的時候問了我幾個法律方麵的問題,以便處理一些事情。此時我已經看了一天書,隻是為了找點事做。我還重溫了一些在林肯法學院考過的案例。伯爵谘詢的事情都有一些方法,所以我要試著按順序把他們記下來,說不定哪天會用到這些知識。

  首先,他問我在英國一個人能不能同時請兩個或者兩個以上的律師。我告訴他幾個都行,但是在一項事務中同時請一個以上的律師是不明智的做法。因為一項事務請一個律師就夠了,換律師的話就會影響當事人的利益。他似乎大體上明白了,繼續問如果請一位律師幫忙打理銀行生意,請另外一位打理航運生意,會不會帶來什麽實際困難。因為航運生意的地方離銀行律師很遠,這樣航運律師比較方便在當地打理生意。為了不誤導他,我向他詳細解釋了一下。他說:“我來舉例說明一下。你我共同的朋友,彼得·豪金斯先生居住在遠離倫敦的埃克塞特的一座漂亮的大教堂附近,他通過你為我在倫敦買了一處房子。好!讓我來說明一下,免得你不明白我為什麽要找一個離倫敦很遠的律師,而不找住在倫敦當地的。我認為,當地的律師不會完全服務於我的意願,因為一個當地律師也許會存有利己的目的或者為朋友謀利的私心,所以我才去很遠的地方尋找隻忠於我的代理律師。現在,假如我有很多生意,有一批貨要運到紐卡斯爾、達勒姆、哈裏奇或者多佛,在這些港口找一個律師是不是更容易?”

  我回答說這當然是最簡單的辦法,但是我們也有一套互相代理的製度,通過其他律師的介紹,當地的事情可以找當地律師解決。這樣,所有的事情隻找一個律師就可以全部解決,省去很多麻煩。

  “但是,”他說,“我也可以自行處理,不是嗎?”

  “當然,”我回答,“生意人經常這樣做,他們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太多的事情。”

  “很好!”他說,然後繼續問關於委托的方法,需要辦理的手續和可能遇到但是可以事先避免的困難。我竭盡所能地回答了他所有的問題。我認為他完全可以成為一個出色的律師,因為他考慮周全,思維縝密。作為一個從沒去過英國,又顯然沒有太多這方麵經驗的人,他的知識和睿智已算難能可貴。當他的問題都得到滿意的答複,我也從書中證實了我的回答準確無誤之後,他突然站起來說:“上次給我們的朋友彼得·豪金斯先生寫完信之後,你又給他或者其他人寫過嗎?”

  我的心抽疼了一下,回答說沒有。因為到現在我根本沒有任何給其他人寫信的機會。

  “那現在寫吧,我年輕的朋友,”他說,手重重地搭上了我的肩膀,“如果你願意的話,寫信告訴豪金斯或者其他朋友,你將在這裏陪我一個月。”

  聽到這個建議,我的心涼了半截,問道:“你希望我在這裏待這麽久嗎?”

  “我希望如此,不要拒絕我。既然你的主人,雇主,隨你怎麽稱呼,派你代表他來,那麽你就有義務滿足我的需要。我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我除了答應下來還有什麽辦法?這關係著豪金斯先生的利益,不是我的;我必須為他著想,不能隻顧自己。而且,德古拉伯爵說這番話的時候,他的眼神和神情似乎已經把我當成了一個囚犯,我除了接受之外別無選擇。從我的屈服和臉上的為難中,伯爵知道他已經贏了,成功地控製了我,因為他立刻開始擺出主人的姿態,隻不過換了一種柔和卻也無法拒絕的方式。

  “我請求你,我善良的年輕朋友,除了公事之外不要寫其他的好嗎?隻要讓你的朋友們知道你很好,並且期待回家跟他們團聚他們就會放心了,不是嗎?”他一邊說一邊遞給我三張信紙和三個信封,都是國外產的最薄的那種。我看了看信封和信紙,又看了看伯爵,發現他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尖尖的牙齒露在了鮮紅的嘴唇外麵。我明白他剛才的話其實就是暗示我要當心寫信的內容,因為他有辦法看到。所以我決定現在隻寫一封中規中矩的信,背地裏再給豪金斯先生和米娜寫信詳陳我現在的處境。我給米娜寫信可以用速記符號,這樣就算伯爵看也看不懂。寫完兩封信後我靜靜地坐著翻一本書。這時伯爵也在寫信,邊寫邊查閱桌上的書籍。然後他把我寫的兩封信放在他的信旁邊,離開了房間,把門也帶上了。我湊過去看了看,那些信被反扣在了桌上。我偷看了這些信,良心沒有感到絲毫不安。因為我覺得在當前的處境下,我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保護自己。

  一封信寄給惠特比新月街7號的塞繆爾·比林頓,另外一封寄給瓦爾納的勒特納先生,第三封寄給倫敦的庫茨公司,第四封寄給布達佩斯的銀行家赫倫·克洛普施托克和比爾魯斯。第二封和第四封信都沒有封口。我剛準備讀信的內容,突然看到門把手動了一下。我馬上坐回座位,剛捧起書伯爵就進來了,手上又拿著一封信。他拿起桌上所有的信,仔細貼上郵票,轉身對我說:“今晚我有很多私事要處理,相信你會原諒我的冒昧。我希望你會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他關門的時候頓了一下,說道,“奉告一句,我親愛的年輕人,不,是警告你,當心一點。如果你離開自己的房間的話,你在城堡裏的其他地方都將無法入睡。這座城堡很古老,埋藏著很多記憶。對那些在不合適的地方睡覺的人來說,會做很多噩夢。當心!如果你困了,或者有一點困意,趕快回到自己的臥室或者這幾個房間,那樣你才能安然入睡。但是如果你不注意這一點的話,”他用一種可怕的方式結束了這番話,做了一個像洗手一樣的手勢,搓著自己的雙手。我很清楚他的意思。我唯一懷疑的就是還能有什麽噩夢能比這個似乎正在慢慢向我逼近的詭異恐怖的大網更可怕。

  稍後。我以上的記錄都是真的,這次是無疑的了。隻要他不在,我就不需要害怕得睡不著。我把十字架放在我的床頭,設想隻要有十字架,我就會遠離噩夢。

  他離開之後我回到了我的房間。片刻之後,周圍都寂靜下來,我走出房間,走上石頭樓梯,來到一個能眺望南方的窗前。和庭院的狹小陰暗相比,廣闊的視野能讓我感受到些許自由,盡管它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向外望去,我更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囚禁了,雖然是晚上,我還是想呼吸一縷新鮮空氣。我感覺到這種晝夜顛倒的生活已經損害了我的健康,讓我的神經過於敏感。我看著自己的影子,腦中總是浮現各種各樣恐怖的聯想。上帝一定會知道我在這個受詛咒的地方為何會如此恐懼!我看著外麵美麗的曠野,沐浴在柔和的黃色月光下,看著它越來越亮。遠山在月光下變得朦朧,山穀的陰影也柔和地融入其中。這僅有的美麗似乎讓我的心情好了一些。我的每一次呼吸都會感到平靜和舒適。我憑窗遠望時,突然看到樓下有一個東西在晃動,在我左下方,根據房間排列的順序來看,我猜那幾扇窗戶就是伯爵自己的房間所在的位置。我所站的窗戶又高又陡,石製窗框,盡管曆經風霜,但還是完整的,不過顯然已經年代久遠了。我躲到窗戶後麵,仔細地向外看。

  我看到伯爵的頭探出了窗戶。我沒有看到他的臉,但是從他的脖子以及背部和胳膊的動作能辨認出來。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認錯那雙我觀察過很多次的手。起初我很感興趣,還覺得有些好玩,因為對一個囚犯來說,一件極小的事就足以讓他興奮半天。但是當我看到他整個人慢慢從窗戶裏爬出來,沿著城堡的牆慢慢往下爬,臉衝著下麵,鬥篷像一雙巨大的翅膀在他身後張開,我的感覺很快就被厭惡和恐懼占據。起初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是月光造成的某種奇怪的光影效果,但是又仔細看了看,確定這絕不是幻覺。我看到他的手指和腳趾抓著石頭的棱角,石頭的灰漿經過歲月的洗禮已經風化了。他就這樣利用每一處突起快速地往下爬,像一隻巨大的蜥蜴。

  這是什麽樣的人,或者說偽裝成人的什麽樣的生物?我覺得自己被這個可怕的地方帶來的恐懼壓得透不過氣。我陷在深深的恐懼中,卻無處可逃。我被可怕的事包圍著,連想都不敢想。

  5月15日。我又一次看到伯爵像蜥蜴一樣爬出窗外。他向左下方爬了大約幾百英尺,然後爬進了一個牆洞或者窗戶。他的頭鑽進去之後,我探出身,試圖看到更多,但是一無所獲。距離實在太遠了,也沒有合適的觀察角度。我知道他現在已經不在城堡了,於是想借著這個機會探究更多我原來不敢探究的東西。我回房間拿了一盞燈,試著打開所有的門。正如我所料,門都被鎖了,鎖還比較新。我沿著石頭樓梯走到大廳-我當初進來的地方,發現門閂很容易拉開,但是那些大鎖鏈卻無法取下。門上了鎖,鑰匙卻不在!它一定放在伯爵的房間裏。我必須看看他的房間是不是鎖著的,如果沒鎖我就能拿到鑰匙逃出去了。我一一嚐試了每層樓和每條走廊,試著打開每扇門。靠近大廳的一兩個小房間是開著的,但是裏麵除了滿是灰塵和蛀痕的舊家具之外別無他物。最後,我終於發現樓梯頂端的一扇門雖然看上去是鎖著的,推一下卻有些鬆動。我用了點力,發現門實際上沒鎖,之所以推不開是因為合葉掉了,沉重的門拖在了地上。這真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所以我鼓足勇氣,用力推開一條縫走了進去。這個房間在城堡的一側,位置在我知道的房間右側,樓層也低一層。透過窗戶,能看到一排房間一直延伸到城堡南側,最後一個房間的窗戶都是朝西南的。在房間西南方,有一個巨大的懸崖。城堡建在一塊巨岩的一角,所以有三麵都堅不可摧。這個房間的窗戶很大,投石器、弓箭或者火槍都打不過來,因此顯得明亮舒適,又非常安全。西麵是一個大山穀。遠處層巒疊嶂,陡峭的岩石上長滿雜草和荊棘,它們的根深深紮入了岩石的縫隙中。這個房間過去一定是一位女士的,因為跟其他房間相比,裏麵的家具線條都比較柔和。

  窗子上沒安窗簾,黃色的月光透過菱形的玻璃傾瀉進來。月光如此明亮,我甚至能看清家具的顏色,因為月光的緣故,那些落滿灰塵,遭受了時間和蛀蟲侵蝕的家具看上去柔和了一些。在明亮的月光下,我的燈似乎沒什麽用了,但我還是想拿著,因為這裏透出一種可怕的孤獨感,讓我渾身發冷,心驚膽戰。不過,這還是比獨自待在那個討厭的伯爵經常出入的房間強。我試著安撫了一下心情,找到了一種溫柔的平靜。我坐在一張小小的橡木桌前,開始用速記符號事無巨細地寫下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過去可能曾有一位美麗的女人坐在這裏,帶著幻想和羞澀寫情書,情書裏也許還有一些拚寫錯誤。現在是19世紀,但是我感覺過去的歲月對現在還發揮著影響,除非我的感覺欺騙了我。

  稍後。5月16日清晨。上帝保佑我頭腦清醒,如今我正深陷困境。我現在已不奢望安全和對安全的保證。我在這裏隻希望一件事情,就是不要讓我發瘋,如果我還沒有發瘋的話。如果還算清醒,我會認為潛伏在這個鬼地方的所有可怕的事情中,伯爵是最不可怕的一個。在他麵前我至少是安全的,盡管是在為他服務的前提下。偉大的上帝,仁慈的上帝!讓我保持鎮定吧,否則我就快瘋了。我開始對一些曾經困擾我的事有了新的看法。以前當我看到哈姆雷特說“我的藥!快點,我的藥!我需要吃藥來鎮定一下”時,不能理解莎士比亞的用意。現在當我真切地感覺到自己的大腦一片混亂,我就求助於我的日記來幫助我理清思路。把發生的事情準確地記錄下來一定能安撫我的神經。

  伯爵那充滿神秘意味的警告當時讓我感到害怕。事後回想就會更加害怕,因為我怕他以後會用可怕的手段對付我。我害怕他以後還會說什麽!

  當我寫完日記,把本子和筆放回口袋時,感覺有些困意。伯爵的警告回響在我的腦海,但是我沒有理會。困意席卷了我,現在隻想睡覺。月光溫柔地灑下來,遠處廣闊的原野雖不能讓我感到自由,卻也讓我心曠神怡。我決定今晚不回那個陰暗的房間了,我要睡在這裏,就在這把古老的椅子上。少女曾經坐在這裏,唱著歌,過著美好的生活,卻為自己的戀人遠赴殘酷的戰場而哀戚傷感。我拉出角落裏的一個寬大的長沙發,躺在上麵,能從窗戶裏看到東邊和南邊的美景。我盡量讓自己不去介意沙發上落滿的灰塵,躺下睡覺。我想我一定睡著了。希望如此,但是後來發生的事情如此真實,以至於現在我沐浴在早上充足的陽光下還覺得害怕。我絲毫無法相信那一切都是一場夢。

  我不是一個人。房間還是那樣,跟我進來時一樣。借著明亮的月光,我能看到自己踩在地板久積的灰塵上留下的一串腳印。月光下跟我正對著的地方站著三個年輕女人,從她們的衣著舉止能看出她們是淑女。當時,我覺得自已一定是在做夢,她們在地板上沒有影子。她們向我靠近,看了我一會兒,然後開始竊竊私語。其中兩個人皮膚很黑,長著像伯爵一樣的高高的鷹鉤鼻,大而深邃的黑色眼睛在淡黃色的月光下幾乎是紅色。另外一個女人非常漂亮,長著一頭濃密的金發,眼睛像淡藍色的寶石。我覺得她有些麵熟,這讓我隱隱不安,但是又想不起來何時何地見過她。她們都有一口潔白漂亮的牙齒,在鮮紅性感的嘴唇映襯下閃著珍珠一般的光芒。她們讓我覺得有些不自在,有些期待,同時又有些不安。我內心深處燃燒起一種邪惡的欲望,希望她們會用那紅唇親吻我。把這些事記在日記裏不好,否則米娜有一天看到會不高興的,但是事實確實如此。她們交頭接耳,然後一起大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有如天籟,卻透著一股冷硬,不像是從人類柔軟的嘴唇中發出來的。她們的笑聲更像是一隻靈巧的手在敲打玻璃杯時發出的讓人忍不住發麻的好聽的聲音。那個漂亮的女人撩人地搖了搖頭,另外兩個在旁邊慫恿她。

  一個說:“去吧!你第一個,我們在你後麵。你應該排第一。”

  另一個說:“他年輕又強壯,我們三個都能得到他的吻。”

  我靜靜地躺著,帶著愉悅的渴望眯著眼睛看著她們。那個漂亮女人走到我身邊,彎下腰,近得我都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氣息像花蜜一樣香甜,像她的聲音一樣讓人酥麻,但是甜美中卻隱藏著一絲苦澀,一種像血腥味一樣危險的苦澀。

  我不敢睜開眼睛,不過眯著也能看清楚一切。女孩跪了下來,彎著腰,貪婪地盯著我。她故意製造一種曖昧氣氛,既討厭又可怕。她低頭的時候像動物一樣舔了舔嘴唇,借著月光我能看到她鮮紅的嘴唇上閃著濕漉漉的光澤;紅紅的舌頭舔過白色的尖牙,也泛著同樣的光澤。她的頭越來越低,嘴唇停在我的嘴和下巴下方,好像要一口咬住我的喉嚨。這時她停了一下,我聽到了她用舌頭舔牙齒和嘴唇的聲音,感覺到了脖子上熾熱的呼吸。我感到有一絲麻癢,就像一隻手要撓你時緩慢地靠近皮膚帶來的麻癢一樣。我的脖子已經非常敏感,能感覺到她的嘴唇溫柔、輕顫的碰觸。兩顆尖牙在我的脖子上劃過,停在了那裏。我閉上眼睛,深深地陶醉其中,心跳得很快,等待著。

  但是就在這時,另一種感覺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我馬上意識到伯爵來了,仿佛帶著暴風雨一樣的憤怒氣息。我不由得睜開眼睛,看到他強壯的手抓住那個女人纖細的脖子,用力往後一拉,藍色的眼睛迸射出憤怒的光,氣得咬牙切齒,兩頰由於激動而發紅。可怕的伯爵!我從沒想象過有人會如此憤怒,就算是地獄裏的魔鬼也不會憤怒到如此程度。他的眼中燃燒著怒火,閃著紅光,就像燃燒著地獄之火。他的臉像死人一樣蒼白,線條像鐵絲一樣冷硬。兩條濃眉緊扭在一起,好像一個已經燒得發白的鐵條。他的胳膊用力一揮,把女人甩到一邊;然後衝另外兩個一揮手,似乎要把她們打退。那個強硬的手勢跟我看到的趕狼的手勢是一樣的。他用一種低沉卻富有穿透力的聲音說:

  “你們竟然敢動他?竟然敢違抗我的命令打他的主意?都給我滾!這個人是我的!誰要是敢擅自動他,我就要她好看!”

  那個漂亮的女人放蕩地笑道:“你自己從沒愛過,從來沒有!”這時另外兩個女人也加入,一陣陰鬱、生硬、沒有靈魂的笑聲回蕩在屋中。我幾乎要暈過去了,這簡直像魔鬼的笑聲。

  伯爵轉過身,專注地看了看我的臉,緩緩地說道:“不,我能愛。你們從以前的事情上也能看出來,不是嗎?現在,我保證我辦完事情之後你們可以盡情享用他。現在你們滾!滾!我必須叫醒他,還有事情沒做完。”

  “我們今晚就一無所獲了嗎?”其中一個女人問道,指著伯爵扔在在地上的一個袋子。袋子在不停地蠕動,似乎裏麵裝著什麽活物。伯爵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一個女人馬上跳過去打開了袋子。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我聽到了袋子裏的東西發出的喘息聲和低沉的哭泣,似乎是一個快要窒息的小孩。三個女人圍了上去,我都嚇呆了。但是當我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們已經消失了,那個可怕的袋子也不見了。她們站的地方沒有門,也不可能在我沒發覺的情況下就從我身邊過去。她們似乎隱入了朦朧的月光,從窗戶出去了。因為她們完全消失前,我看到外麵飄過了暗淡模糊的影子。

  恐懼把我擊垮了,我頓時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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