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博弈

第十三章 名人謝幕

　　木穀實毫不客氣地將他的恩師擊敗！

　　決賽的對手居然又是他的一個恩師——久保鬆。想當年，木穀實就是從久保鬆的門下來到東京，做了鈴木的弟子，久保鬆是他最初的老師。

　　木穀實一不做二不休，見神殺神，見佛殺佛，毫不手軟，將久保鬆也挑落馬下！

　　結果木穀實以全勝戰績獲得了名人最後一局的對戰權！木穀心中的誓言至此算是實現了一半了。

　　為了這盤渴望已久的對決，木穀實是花了很多心思的。

　　他首先放棄了秋季的升段賽，並謝絕了其他新聞棋戰。為的就是專心下這一盤棋。

　　然後他汲取了吳清源當年失敗的經驗教訓，提出對局的雙方應該一切平等，不允許名人以打掛為理由回家研究，而是改為封手，當天對局臨封盤的最後一手不能下在棋盤上，而是寫在紙上，密封完畢後交給裁判，藏在保險箱裏麵，用封條封住，公證員進行公證！

　　對時間也限定，雙方限時40小時，超時算負！

　　對於木穀的這些要求，名人全部答應了！

　　這些要求，在日本的圍棋曆史上，可以說是破天荒的。不要說以名人之尊，就是高段棋手和低段棋手對弈，這些特權都是毋庸置疑的，而名人居然統統予以放棄，僅此一點，就必須承認名人胸襟的寬闊。

　　1938年6月26日上午，東京的芝紅葉館，名人引退棋開始了。

　　這一年，名人64歲。

　　當名人出現的時候，所有閃光燈都對準了他，瘦小枯幹的秀哉昂首挺胸，手握扇子，猶如武士一般直直地坐在棋盤的旁邊。他的對麵，木穀實閉著眼睛，早已等候多時了。

　　名人對木穀依然沒什麽好感，輕聲卻很嚴厲地嗬斥：“開始吧！”

　　平時愛搞笑的木穀此時也十分嚴肅，他睜眼看了看名人，再次閉上眼睛，嘴裏開始念念有詞，仿佛在念經——他念的應該就是《南無妙法蓮華經》。

　　大廳裏擠滿了棋界、政界的要人，以及各大報社的記者，卻十分寂靜，就像一個無人的空曠大廳。

　　時間過去了好久，木穀終於念經完畢，伸出右手，拈起一枚黑子，“啪”的一聲，打在棋盤上，那清脆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空曠的大廳。位置卻沒走在星位，而是小目。

　　居然是小目！

　　這讓棋手們大吃一驚，作為“新布局”的創始者之一，木穀居然放棄了他的新戰法，而采用了老式的開局。

　　名人沉思了一會兒，拈起一枚白子，正準備打下去，木穀卻冷冷地說：

　　“這手棋是封手！”

　　原來這天安排的是名人引退的慶祝會，所以事先就說好隻下兩步棋，然後慶祝會就開始了。既然隻下兩步，那麽第二手棋就不能下在棋盤上了，而是要寫在紙上封存，密閉在保險箱裏。

　　名人這才想起還有這麽個規定，隻得把白子放回去，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走到隔壁房間，把下一步寫在紙上，然後按規程安排人封存。

　　次日，真正的交鋒開始了。

　　對於名人來說，這輩子的最後一盤棋，他追求的不是勝負，而是名局，要成為他畢生才華的體現。年輕的木穀實想法就不一樣了，這輩子還長著呢，他的目標是戰勝名人！

　　日日新聞社為了烘托氣氛，將病中的吳清源也請過來，擔任講解。

　　為了抵擋名人強大的力量，淩厲的殺氣，木穀從黑37開始至黑47為止，構築了一道厚厚的城牆。棋局進行到此，已經是7月16日了。

　　黑67覷了一下之後，木穀終於麵目猙獰了，黑69突然挖出。猶如一柄利劍破空而至，名人似乎感覺到迫人的劍氣壓在當頭！他陷入了沉思。

　　此時對局的地點是箱根的奈良屋。

　　午飯時間，名人依然望著被木穀之劍擊得粉碎的虛空發愣，幾乎沒吃什麽東西。

　　下午，名人打出白70一手，劍走偏鋒，輕輕卸去木穀的殺氣，贏得全場的喝彩。

　　至白80，封盤。

　　7月31日，名人白82拆，木穀開始長考，100分鍾之後，木穀黑83長。

　　名人忽然站了起來，目光咄咄逼人，良久，他委頓了一下，坐了下來，白88封盤。

　　8月2日對弈的時候，名人開始臉部浮腫，胸部也疼痛起來。

　　到了8月5日，名人出現在對局室的時候，臉上已經沒有表情，牙關緊咬，麵部的腫脹更加嚴重，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木穀眼看到此情此景，感到這盤棋已經無法再繼續進行了，此刻勝負已經無關緊要了，勝之不武，敗更難堪。於是他向主辦方提出退出比賽。

　　日日新聞社和日本棋院聽到此消息，頓感嚴重。特別是日日新聞社，一旦停止比賽，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他們輪番去木穀房間勸說，希望他能回心轉意，木穀卻十分堅決，雙方僵持在那裏。

　　此後的幾天木穀處在難以抑製的煩躁之中，名人在忍受病痛的折磨，報社處在提心吊膽的驚慌之中。

　　大家都是惶惶不安，總之一團糟！

　　9日夜，報社終於搬來了救兵——木穀的夫人柴野美春從家裏趕來，經過連夜苦勸，木穀終於答應繼續對弈。

　　8月10日，名人如同僵屍一樣出現在對局室，麵容枯槁，已經是燈盡油幹了。木穀則拚命扇扇子，狂躁不安。

　　8月14日，賭命堅持的名人終於心髒病突發，胸腔大麵積積水，被急救車拉進了醫院。

　　至此，木穀終於可以回家了，報社也隻得自認倒黴。

　　不料，頑強的名人在住院三個月之後，再次要求繼續下去。

　　本因坊秀榮生前曾憤憤地對自己的弟子說：“保壽這個人，桀驁不馴！”

　　是啊，秀哉名人就是這麽倔強。此時的他已經不再吝惜自己的生命，以重病之軀再次上陣，隻是為了能把這局沒有下完的棋下完。

　　11月18日，日本伊東的暖鄉園。

　　離開醫院的名人把蒼蒼白發染黑，以顯示自己還很年輕。走進對局室，他的精神似乎好了許多，連旁邊的人都被他的精神感染了，暗暗敬佩。

　　對弈繼續進行，木穀再次祭出拚死的一手，黑129殺入白棋的勢力範圍，秀哉名人沉思了27分鍾，居然對黑棋決死的手法棄之一邊，白130位衝。木穀仿佛看到了曙光，立刻黑131先手長，接著黑133打，白陣終於被打開了一個突破口，頓成潰散的局麵。

　　這盤棋一直下到12月4日，這一天，名人將頭發剃光，盯著木穀說：“今天咱們把這盤棋結束吧！”木穀“嗨”了一聲。

　　下午2點42分，這盤曆時半年的名人引退棋終於宣告結束，木穀實五目勝。

　　宣布的那一刻，名人疲憊地將棋子推散，歎了一聲：“終於可以結束了！”

　　一年後，名人去世。

　　去世前，他將他的本因坊稱號和名人稱號無償捐給日本棋院，這就是現在日本棋壇的本因坊戰和名人戰的由來。

　　川端康成作為這盤棋的觀戰記者，回去後將這盤棋的過程寫成了小說，題目就叫做《名人》。

　　而川端康成就是由於《雪國》、《古都》和《名人》這幾篇小說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

　　名人的去世宣告日本棋壇結束了大正時代，走進了昭和時代，吳清源、木穀實開始了他們的爭霸時期，但是，他倆終將隻能有一個稱雄於棋壇。所以，他們之間的決鬥已經迫在眉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