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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漕運與中國的封建集權統治

  漕運是中國曆史上特有的一種現象,即封建王朝通過水運,向其統治中心――京師大規模征送稅糧等物資的一種製度。這一現象始於秦代,亡於清末,前後存在了二千年之久,其間統一集權王朝時期,漕運無不興旺發達,而分裂割據之時,漕運則一蹶不振,可謂與中國的封建集權統治相始終。誠如晚清政治家康有為所言:“漕運之製,為中國大政”。但是,漕運究竟是如何產生的,它與中國封建王朝統治的關係如何,其作用和影響又何在?目前史學界尚未做出完整的回答。因此,對這些問題加以探討,無疑是有意義的。

  一 漕運產生及其興衰的根源

  眾所周知,史稱三代的夏、商和西周時期,雖然號稱“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但天子及中央實際上僅控製有數百裏的王畿之地,其餘廣大地區則處於“分土而治”的狀態之下,或為臣服之邦,或為受封之國。這些邦國與中央的關係是相當鬆弛的,在經濟上,主要保持著“進貢”的義務,這種進貢,有時也隻是象征性的。因此,三代雖稱統一,但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中央集權統治。及至春秋、戰國之時,列國稱雄,天子淪喪,原來形式上的統一、“進貢”也隨之消亡。總之,在先秦時期,由於沒有出現強大的中央集權王朝,所以,便不存在中央對各地經濟的嚴密控製,也不可能出現中央對各地財賦的經常性、大規模的征運現象,因此,漕運也未能產生。至於春秋時秦國的“泛舟之役”,隻能算是偶然現象,並非穩定、製度化的漕運。

  秦統一封建王朝建立後,才首次在政治上對全國實行了中央集權統治,完成了韓非子“事在四方,要在中央,聖人執要,四方來效”的構想。為了滿足空前龐大的秦中央政權的日常需要,支持其“內興功作,外攘夷狄”的事業,就有必要吸收和利用各地的收入,所謂“竭天下之資財以奉其政”;同時,正像廢除分封、銷毀六國長城及兵器,以打擊各地的政治、軍事基礎一樣,也必須在經濟上剝奪地方的收入,以削弱其對抗中央的物質基礎。因此,秦王朝對各地、特別是山東地區,進行了大規模的財賦征調。正是在這樣的政治背景下,漕運才應運而生。換言之,秦中央集權政治的需要,是漕運產生的主要原因。而漕運所以采用水運的形式,則是由當時的交通狀況決定的。在古代陸路運輸手段極端落後的情況下,大規模、長距離的運輸,可行性最大的隻有水運,其優越性是不言而喻的,如後人所說:“設無通舟航,百貨當陸馳,人肩牛騾驢,定應無完皮”,從而決定了漕運的水運特定形式。先秦運河的初步開挖和水運的抬頭,為秦代漕運的發展創造了便利的條件。

  秦代漕運的直接記載雖然很少,但經過許多學者的研究,其發展梗概已大體可知(見史念海《河山集》)。秦統治者通過關中渭水、黃河以及與黃河下遊相通的濟水、鴻溝等河道,將遠至黃河之濱的山東各地糧物源源不斷地漕運至鹹陽,位於黃、濟相交之處的敖倉,是當時漕運的重要集散地,直到楚漢相爭時,仍“藏粟甚多”。敖倉以西的陳留,據記載也有數千萬石的積粟,很可能是漕糧西運的又一集散地。這都反映了秦代的漕運已有了較大的規模。

  通過以上事實不難看出,借助於水運這種便利條件的漕運,是秦中央集權政治出現的產物。此後,中央集權這一統治方式,便與漕運長期並存。秦代以降,中國封建政治的發展、變遷,可以概括地集中為以下三點:其一,統一是發展的主流,集權統治又是統一王朝政治的靈魂。在曆代統一王朝的嬗變中,集權政治呈現出日益強化的趨勢,這一趨勢又可大體分為兩漢、隋唐和宋元明清三個階段,特別是第三階段,中央集權政治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其二,就各統一王朝本身而言,往往又包含著由初建時的幼稚和弱小到發展強大,而後又轉為衰亡這樣三個不同的時期,其集權的程度表現為弱、強、弱的過程。其三,在統一的主流之外,又先後出現了三國、魏晉南北朝、五代十國和宋金對峙幾大分裂時期,此時,集權政治或名存實亡,或銷聲匿跡,可說是集權統治的斷裂階段。封建集權政治的上述變遷及表現,就決定了漕運發展的曲折多樣性。以下就統一和分裂時期,集權政治興、衰給漕運造成的不同影響,分別予以論述。(由於篇幅所限,故某些時期從略)

  先談統一時期。統一的兩漢時期,是封建集權政治鞏固和發展的階段。雖說是“漢承秦製”,但西漢建國伊始,卻恢複了分封之製,全國五十四郡中有三十九郡為封國所有,漢中央直接掌握的僅有十五郡。這些封國在政治和經濟上保持著極大的獨立性,所謂“國所出有,皆入於王”,即指這種情況。因此,漢初對關東的漕運就極為有限,每年僅數十萬石粟。到文景以後,中央開始削藩,特別是漢武帝登基後,全麵推行強化中央集權的方針,中央對全國的控製空前加強。封國或廢、或淪為郡屬機構,而王侯“惟得衣食稅租”,至此,漢王朝直接控製了全國的經濟命脈,為日益膨脹的集權統治的各項需要,打下了堅實的物質基礎。漢中央乃大力發展漕運,“轉粟西向,陸行不絕,水行滿河”,漕運量迅速提高到年四百萬石的空前水平,最高時達六百萬石,以至於出現了太倉之粟陳腐不可食的現象。為了使巴蜀之物也能漕運關中,漢武帝還下令溝通秦嶺間的褒斜水道,但未能如願。此後一直到宣帝五鳳年間,由於在關中、河東大量糴買糧食,漕運量才有所減少。到西漢末及反新起義時,中央集權統治宣告瓦解,漕運乃絕於史籍,說明漕運之事也隨之陷入絕境。

  東漢漕運號稱是“鴻渭之流,徑入於河,大船萬艘,轉漕相過,東綜蒼海,西綱流沙”,但具體的記載卻不多。史念海先生曾依據《東觀漢記》指出,在東漢前期,彭城、廣陵及九江等郡,每年向洛陽漕運九十萬斛穀(見《河山集》)。當時發達的農業區在黃河流域,北方地區的漕運量超過以上地區,是毫無問題的,但因無明確的數額,故略而不述。不過可以肯定地是,東漢漕運的規模和地位低於西漢,這一事實與東漢地方勢力強大、中央集權弱於西漢有關。

  隋唐時期,是封建集權統治進一步強化的階段。隋王朝結束了長達數百年的分裂局麵,重新恢複了大一統的中央集權統治,於是,沉寂已久的漕運又得以恢複和發展。隋初,在漕運沿線的蒲、陝、洛等十三州置倉募丁,向長安轉漕關東各地糧食。隋統治鞏固後,便大肆興修運河,形成了以長安為終點的全國運河網。其中的南北大運河,第一次溝通了京師與經濟上日漸崛起的南方的水上聯係,使漕運的範圍得到了空前的擴大,這就為漕運的大規模發展,創造了有利的條件。隋代雖沒有留下漕運量的明確記錄,但其積穀之多,卻名聞於史,連唐太宗都歎為觀止。近年在原運河沿線發掘的隋倉,規模極為巨大,並存留了大量的炭化穀物。這從側麵證實了隋氏漕運之盛。由於隋祚短促,東南漕運尚未得到充分的發揮,但卻給後代漕運留下了一筆豐厚的遺產。

  有唐一代漕運記載相當豐富,《兩唐書・食貨誌》首創漕運專節,為我們了解當時漕運的盛衰情況提供了方便。唐初,中央集權統治剛剛建立,其實力有限,因此,“高祖、太宗之時,用物有節而易贍,水陸漕運,歲不過二十萬石,故漕事簡。”武後當政後,集權統治逐漸增強,官僚機構不斷擴大,“內外興作”日益增多,唐政府對漕運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漕運量亦隨之提高。到開元、天寶前期,唐王朝的集權統治進入了極盛之時,各項開支大為增加“國用漸廣”,加之長安人口逾百萬,因此出現了君臣大講漕事的局麵。裴耀卿理漕時,三年向京師漕運700萬石糧,天寶中,運量達到年400萬石的水平,其中東南漕運所占比重日益增大。此時,正是唐集權統治日當中天之時,漕運也進入了鼎盛之日。

  但是,隨著安史之亂的爆發,以及藩鎮割據局麵的形成,唐中央的一統天下遂趨於渙散、瓦解。北方的大部分收入落入藩鎮之手,“以賦稅自私,不朝獻於廷。”唐政府僅餘東南八道之賦,而且動輒被截,漕運量乃降至百萬石左右,大曆以後,更降為年40萬石的水平。到唐晚期,漕運時遭叛將抄掠,運量就更少得可憐。到僖宗光啟時,淮南強藩高駢阻斷運河,“自是貢賦遂絕。”可見,隨著唐集權統治的瓦解、垮台,漕運也告消亡。

  宋元明清時期,是封建集權統治登峰造極及走向衰亡的階段。在這一時期,由於中央集權政治日益強大和鞏固,因此,與以前相比,漕運不僅規模巨大,而且有了相當的穩定性。但是到清末以後,由於封建王朝統治走向窮途末路,漕運也最終在曆史上消失。

  北宋建立後,吸取了唐、五代以來“內輕外重”的慘痛教訓,全麵強化中央集權統治,於是形成了“一兵之籍、一財之源、一地之守,皆人主自為之”的政治局麵。其中在財政上,實行了“除藩鎮留州之法,而粟帛錢幣鹹聚王畿”的鐵律,充分發揮漕運的作用,對全國的財賦進行了最大限度的征調。

  北宋在前代的基礎上,對運河進行大規模的治理和改造,形成了以開封為中心的放射型水運網,為漕運的迅猛發展,提供了優越的條件。宋初,江南尚未臣服,因此,每年僅能漕運北方百餘萬石糧食。到宋太宗統一全國之後,漕運的範圍便擴及各地。特別是通過汴河,將東南地區的大批糧物,源源不斷地運達京師,其中僅漕糧一項,即達每年400萬石,宋真宗時,又在汴河漕運量基礎上,確定了每年600萬石的定額。此後,東南漕糧基本穩定在這一水平上,最高時曾達800萬石。如果加上北方地區的130多萬石,北宋漕糧竟長期保持在730萬石,最高時曾達900多萬石。漕運在北宋的這一穩定、高水平的發展,其根源即在於北宋集權統治的嚴密和鞏固。到宋徽宗統治後期,朝政極端腐敗,漕運失去正常秩序,使漕運量大幅度減少,不久,北宋滅亡,漕運也隨之中斷。

  元代雖為少數民族所建王朝,但卻繼承了以中央集權體製為核心的各項“漢製”,於是漕運仍盛行於世。由於元代定都於華北,拉長了與南方的距離,而華北的地勢又明顯高於南方,運河進入山東後問題叢生,加上當時南方尚未平定,因此,元初內河漕運極為艱難,向大都漕運的糧物相當有限。征服南宋後,元中央為了盡快地獲取江南財賦,乃轉而發展海運,放棄了代價過大的內河漕運。

  從至元二十年首試海運成功後,海運就承擔了向京師供應糧食、物資的主要任務。最初,每年僅能海運幾十萬石,不久即達到百萬石以上,在更多的時間內接近200萬石,最高年運量為335萬石。到元末農民起義爆發後,元中央對南方的控製迅速瓦解,海運也隨之動蕩不定,不久便告結束。元代海運取代了河運,在中國漕運史上留下獨特的一頁。

  明初政治與西漢初年相近,即在建立統一的中央王朝的同時,又實行了同姓分封製。因此,洪武一朝,雖有罕見酷烈的專製皇權,但中央集權政治卻尚未完全貫徹。北邊藩王既有數萬、乃至十萬以上的王府之師,承擔拱衛皇室的職責,又可節製沿邊駐軍,負責抗蒙軍務,因此權勢極大,之後終於釀成了建文時的“靖難之役”。因此,明初北方收入多不入京師,明中央則就近吸收東南財賦,以滿足自身需要。在上述背景下,漕運的發展就受到較大的限製,有關的記載也多語焉不詳。

  明成祖登基後,厲行削藩,大力推行強化中央集權的措施,使明王朝的集權統治達到了更高的水準;同時,又繼承了定都北方以控全國的傳統,遷都北京,於是,漕運的地位迅即提高。明政府一麵繼續利用海運,一麵對荒廢的運河大加治理和改造,縮短了南北漕運的路線,為漕運的發展創造了便利的條件。永樂時,供應北京的漕運從每年200萬石,遞增至400萬石,此後漕運量便大體穩定在年400萬石的水平上,最高時超過了500萬石。萬曆中期,明統治出現了腐朽、混亂的局麵,加上淮河屢次泛濫,影響了運河的航行,漕運量較前有所下降。到明末農民起義席卷華北時,明中央號令難出國門,漕運才最終停止。

  “清承明製”,清代的中央集權體製在明代的基礎上,進一步成熟。因此,清政府像明代一樣,對漕運也給以高度重視,在征服江南不久,就確立了向北京每年漕運糧食400萬石的製度。此後,這一數額一直維持在十九世紀中葉,最高時為420多萬石。即使在“三藩之亂”波及南方大部分省份時,清中央仍控製著江浙地區和運河,漕運量也沒有下降。

  到鴉片戰爭以後,伴隨著西方資本主義勢力的不斷湧入,清中央集權帝國日趨衰落,1851年爆發的洪秀全農民起義,更加速了其瓦解的速度。太平天國起義後,迅速席卷了東南大部分地區,控製了清王朝最重要的財賦之源,並攔腰切斷了北上的漕運線,在經濟上卡住了清政府的脖子,沉重地打擊了清王朝的統治。在漕運中斷的形勢下,清中央被迫將南方漕糧的大部分改為銀錢征收,用做鎮壓起義的軍餉。其餘部分,則委托商船從海道北運,如1853-1855年,分別北運漕糧146萬、82萬和129萬石,數額都遠遠低於以前。太平天國失敗後,漕糧折征款項仍為湘、淮軍閥及地方所有,並不上交朝廷,清中央對日益強大的地方勢力已無可奈何,隻得默認現實,因而,漕運隻能維持在現有的水平上。

  1872年,洋務派在上海成立了輪船招商局,逐漸將剩餘漕運的業務攬走。至此,與以往相比,漕運已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其一,漕運規模大為縮小,這是宋代以來統一王朝所未有的現象;其二,原來純粹由政府組織和經營的方式,轉為政府出資、商人承運的新形式,與一般商運已無太大差別了。這表明了傳統的漕運已走向末路。1901年,由於財政狀況日益惡化,清政府無力承擔漕運費用,下令將漕糧改為現錢征收。但仍留下了十餘萬石的宮廷用米,直到辛亥革命後才最終結束。至此為止,中國的集權封建王朝統治退出了曆史舞台,與其並存已久的漕運,終於也壽終正寢了。

  注:表中一般和最高年額出處,均見前述各代引文資料,其中唐代、北宋和元代的一般年額,是取的其大概平均數。折合今數,則是根據吳承洛先生的研究成果換算的。(參見《中國度量衡史》第72頁)

  在秦代以後的幾大分裂時期裏,由於出現了幾分天下、互相對峙的局麵,因此,大一統的集權體製暫時退出了政治舞台。於是,統一的漕運也隨之消失。一般說來,此時割據政權的統治多不如統一王朝嚴密、鞏固,地方勢力往往稱強,如孫吳的江東大姓、東晉南北朝的鎮將和刺史、以及五代時的藩鎮等等,或仗勢橫行於地方,或恃兵肆虐於中央,東晉即有“王與馬共天下”之說。在此形勢下,割據政權對地方財賦的控製就比較弱;同時,頻繁的割據戰爭也消耗了地方的大量收入,因此,能夠供應京都的物資便大為減少,漕運乃趨於萎縮,甚或消亡。二十四史中有關這些時期的記載,罕有涉及漕運的資料,有關的水運記錄,多是臨時性的軍需供應,如曹操在滅袁氏殘餘時,開白溝等渠,以水運供給軍隊糧草;鄧艾伐吳時,修渠400餘裏,以泛舟運粟;北魏太和時,刁雍建議用水運取代陸運,以解決邊軍給養困難的問題;周世宗征淮南,才恢複了汴河的航運,如此等等。由此可見,當中央集權統治消失,對峙割據局麵形成後,漕運的發展就受到極大的限製,陷入了萎縮、停滯的困境。事實上,此時漕運的有關情況,也無從證實。這就從反麵說明了漕運與集權統治的關係,可謂是“榮損相俱”的。總之,漕運不僅因集權統治而產生,而且其興衰也由集權統治的變化所決定。

  二 漕運對中國封建集權統治的意義和影響

  漕運長期存在,活躍於中國的封建時代,勢必在同期曆史上占據重要的地位,並對封建統治產生著巨大的作用和影響。概括地說,漕運的意義和作用主要表現在以下幾方麵:

  首先,對維持中央集權統治和統一局麵的存在、穩定,具有極其重要的作用。根據前述可知,秦代及其以後各統一王朝,無不通過大力發展漕運直接掌握各地收入,從而極大地削弱了地方的物質基礎,扼製了分裂勢力的發展,所謂“外權始削,而利歸公上”。同時,封建政府擁有了充足的物資,保持和壯大了自身的力量,就可以對全國進行嚴密而牢固的統治,足以對付各種內亂外患,從而確保了封建集權統治和統一局麵的長期存在。正是從此出發,康有為才得出了漕運為“中國大政”的結論。事實上,在中央王朝轉衰之時,統治者也常常是借助漕運,才勉強支撐著對全國的統治局麵,唐代中期以後的形勢就是典型的一例,已故史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曾精辟地指出,安史亂後,唐王朝仍能存在,是與漕運東南財賦的支持分不開的。

  其次,對封建集權統治的政治組織,特別是中唐以後的體製,有著重要的保障作用。集權統治不同於其他政治,其最重要的,就是建立了聽命於皇權的龐大國家機器,如秦漢時期以三公九卿為中心的官僚隊伍和軍隊。而豢養如此眾多的人員,除了提供足夠數量的土地以外,還需日常巨大的各項實物開支,漕運對此顯然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尤其是中唐以後,隨著均田製的破壞,國有土地逐漸衰落,封建政府無力繼續向官僚提供祿田(如從前的爵邑、占田、公田及永業田等);也無法再給士兵分配土地,府兵製遂瓦解,募兵製出現。於是,官俸和兵餉向單純實物、貨幣形式轉化,而這一轉化又使得官僚和軍隊對皇權的依附性,進一步加強了。上述變化基本上為宋代以後各朝所繼承。如此以來,漕運的地位便更為重要了,“所謂官多徒役眾,此二者,國粟所以費之由也”,特別是雲集於京畿的常備軍,更是全賴漕運給養,北宋財臣張方平即驚呼:“則是今日之勢,國依兵而立,兵以食為命,食以漕運為本……故國家於漕事最急最重。”顯而易見,漕運對中唐以後封建政治體製的意義,較前更為重大了,難怪明季有“天下大命,實係於此”之歎!

  第三,對確保集權統一王朝定都北方的傳統格局,有著重大的支持作用。由於曆史上中原王朝的主要邊患,是來自北方的遊牧勢力,所以先秦以來,中原統治者不斷修築長城,屯駐重兵,以防禦敵方的南攻,其中又以集權統一王朝最為突出,這就形成了中國古代軍事重心長居北方的基本形勢。為了適應這一形勢,中原集權王朝不得不將政治中心也設置於北方,以便就近控製邊防局勢,達到穩定全國的目的,這就形成了定都北方以製天下的傳統政治格局。而這一軍事形勢和政治格局之所以能長期維持,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漕運支持的。

  秦代已有“飛芻挽粟”以供邊軍的記載,此後,內地政權除在沿邊屯田外,都利用漕運向邊軍供應糧餉,隋唐以後的北方運河和海運,即視軍需為重要的服務對象。而設於北方的政治中心,更是建立在漕運供給的基礎之上,特別是唐宋經濟重心南移之後,都城對南方財賦的依賴尤勝於以往,漕運的作用幾如血管、命脈一樣。可見,漕運對維持集權王朝國都的穩定和北部國防線的鞏固,都發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是另一條流動的“長城”。正如明人所言:“用東南之財賦統西北之戎馬,無敵天下矣。”而漕運狀況的不佳、惡化,對封建集權統治有著極為不利的影響,輕者足以幹擾其統治秩序,重者則可削弱其統治力量,甚或促使其瓦解、滅亡。漕運的中斷,對中央集權統治無疑是致命的打擊。如東漢末,“州郡各擁強兵,而委輸不至”,獻帝君臣隻能食糠咽菜,寄人籬下;西晉末,都城被圍,“內外斷絕,十�之�,屑而供帝,君臣相顧,莫不揮涕”,其難支之困境可想而知。唐朝滅亡,宋祁一針見血地指出:“禍基於桂林”,即指桂林戍卒切斷江淮漕運線事;北宋末,漕運量銳減,大大減少了京畿的物資儲備,到金軍包圍開封後,便出現了“物力既耗,人心驚疑”的局麵,其亡國迅速,與此有很大關係;元末,海運中斷,造成大都糧荒、餓殍遍地的後果,“元遂不能師矣”。而清末漕運的最終消失,也使得清王朝連同中國的封建集權統治,陷入了萬劫不複的結局。

  漕運還製約著封建國都的穩定、發展和遷徙。在唐代以前,由於漕運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區,同時,漕路又有黃河三門之險,從而限製了漕運量的提高,製約了國都的發展規模和都城人口的進一步增長。唐朝建立後,國家機器不斷膨脹,長安人口也逾百萬,使得北方經濟難以承受,就不得不將漕運的範圍擴及東南。但正如杜佑所說:“關中寓內西,偏天下,勞於轉輸”,因而,漕運量的提高仍然受到很大限製,永徽以後,長安即時常缺糧,為了緩解這一問題,從高宗到玄宗時期,位居至尊的天子竟不得不經常率領群臣赴東都“就食”,這一奇特的現象,深刻地說明了漕運對國都安定的製約作用,同時也反映了長安已無法適應集權政治日益龐大的時代了,避開三門險阻,縮短輸送路線,以吸收更多的財賦,無疑已成為確立新都的首要條件。唐亡以後,都城終於東移,而北宋以開封為都,就主要是從有利於漕運考慮的,如宋人所言:“國家定都於汴,實就漕挽東南之利。”由此可見,唐宋之際都城的東移,與漕運有著極大的關係。事實上,當漕運路線改變以後,原來繁榮壯觀的長安、洛陽及開封等故都,都迅速衰落下去了。

  綜上所述,漕運在中國曆史上的產生和發展,絕非偶然現象,而是中國封建中央集權統治的產物,所以,漕運的興亡完全由這一統治的盛衰所決定。同時,漕運狀況的好壞,也極大地製約和影響著封建集權政治的鞏固和發展。但總的說來,漕運的長期存在,特別是在唐宋以後大規模、穩定的發展,對中國封建王朝集權統治的發展和強化,起著重要的保障作用。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漕運,就沒有中國封建集權政治的長期存在,也不會有中國古代大一統王朝的輝煌曆史。

  (原文發表於《西北大學學報》1990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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