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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試論宋初武將精神麵貌的轉變

  摘要:北宋在國防上長期被動挨打,以“積弱”聞名於史,這在相當大程度上與當時武將萎靡、怯懦的精神狀態有關。而北宋將領消極精神狀態的產生,則要追溯到宋朝開國時期的有關政策。正是在宋初統治者,特別是宋太宗的刻意打擊、壓製之下,原本強悍的武將群體在精神上逐漸發生了巨變,並由此對國防造成了極大的消極影響。

  北宋一代,社會上崇文抑武之風甚盛,軍隊戰鬥力低下,對外被動挨打,國防長期呈積弱之勢。這種局麵的存在,在相當大程度上與當時武將的庸碌無為有頗大的關係。那麽,上承武風甚烈的“五代”而建立的北宋,武將的尚武精神何以轉向萎靡不振,其影響又如何?這無疑是值得深思、研究的重要問題。

  一

  如所周知,中唐開始的藩鎮割據局麵,至五代時進一步造成武夫跋扈、悍將稱雄的後果。此時,不僅普通文官地位淪落,仰承武夫鼻息,縱然是宰相也要對掌管兵權的樞密使惟命是從。如後漢時軍帥史弘肇宣稱:“安朝廷,定禍亂”者,隻須長槍大劍,“至如毛錐子(即毛筆)焉足用哉!”而且皇權式微,諸割據政權帝王的威信掃地。如後晉時大將安重榮便說:“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寧有種耶!”數十年間,王朝更替頻仍,文官武將之間的關係嚴重失衡,割據局麵愈演愈烈,史稱“豆分瓜剖”。與此同時,社會上還形成了強烈的“重武輕文”之風,世人大都視軍旅為發跡要途,甚至許多文人學子也棄文從武。如曆仕三朝節鎮的焦繼勳,早年喜好讀書,但以後卻發誓道:“大丈夫當立功異域,取萬戶侯,豈能孜孜事筆硯哉?”

  在上述背景之下,通過兵變上台的趙宋王朝,麵臨的最大威脅便是擁兵自重的武將勢力。正因為如此,北宋開國伊始,便全力強化中央集權,采取了諸如“杯酒釋兵權”、“後苑之宴”等一係列“收兵權”的措施,以重新確立天子的權威。但是,宋初統治者過度汲取了五代悍將跋扈和“重武輕文”風氣危害的教訓,逐步對武將隊伍進行了前所未有的抑製和打擊,從而使其精神狀態發生巨大的轉變。可以說,在實施這一方針政策的過程中,宋太祖朝首開其端,而在宋太宗朝則不遺餘力,並大大走過了頭。

  北宋建國初發生的李筠、李重進等地方節度使的造反活動,很快就被宋太祖鎮壓。這種公開的叛亂並不可怕,然而此事反映出的武將積習已久的跋扈作風,卻引起了當政者的高度警惕。於是在平叛之後,趙匡胤對握有兵權的將領刻意加以防範,采取了許多防微杜漸的措施。如在導演“杯酒釋兵權”一幕的前後,宋太祖陸續罷免了慕容延釗、高懷德及石守信等資深權重的禁軍統帥之職,將殿前都點檢、侍衛馬步軍都指揮使及都虞候等職空置起來。隨之,趙匡胤起用一些資曆較低的將領掌管禁軍,並將殿前與侍衛馬、步軍二司變為“三衙”,對統軍權進行分割,以進一步削弱禁軍將領的權威。

  乾德以後,宋太祖采取了許多重要的措施,逐漸實施削弱藩鎮的計劃。如宋廷下令將各地軍隊中驍勇士卒補充中央禁軍,或駐紮京師,或分屯地方。此舉使藩鎮的精兵全部轉為中央所有,而節度使手中的士卒大都成為老弱病殘的“廂兵”。另如,在收繳藩鎮強兵的同時,宋中央對節度使擅自控製地方賦稅的突出問題加以解決,規定地方收入除留必要經費外,其餘全部運送京師,“無得占留”。隨後,中央又不斷派出京朝官監臨稅收場院,設置轉運使等監督地方,從而收奪了藩鎮的財權。此外,宋太祖還常利用一些節度使失職及病老等機會,將他們轉為京師閑職。到開寶二年“後苑之宴”以後,遺留下來的前朝節度使已為數甚少,並且大都屬於昏老無能之流。如義武軍節度使祁廷訓,膽小怕事,有“祁駱駝”的別號。

  鑒於五代兵變無窮的教訓,宋太祖對禁軍統帥人選極為重視,即使全換成自己的部下,仍然不能安心,即為例證。如對殿前都虞候張瓊和殿前都指揮使韓重□的處理,即是例證。張瓊本是宋太祖一手提拔起來的猛將。早在後周時,張瓊就隨趙匡胤南征北戰,屢立奇功,並曾舍身保護過趙匡胤。宋初,當殿前都虞候一職出缺時,太祖就表示:殿前衛士如狼似虎者不止萬人,非張瓊不能統製。當時,張氏尚屬中級軍官,資望俱淺,趙匡胤遂將其超遷為嘉州防禦使,但這仍不能與原節度使級禁軍將帥相比。然而,張瓊任殿前都虞候後,因得罪太祖心腹史□、石漢卿等人,於是,被史、石二人誣告私養部曲百餘人,作威作福,及汙蔑皇弟趙光義等等。宋太祖聽了報告,不辨真偽,就將張瓊拷打逼死。事後,太祖得知張氏“家無餘財”,仆從不過三人後,也沒有懲罰誣告者。乾德四年舉行郊祀時,又有人密告殿前都指揮使韓重□私用天子親兵為心腹。趙匡胤聞聽大怒,當即打算誅殺韓重□。宰相趙普不得不勸諫道:“親兵,陛下必不自將,須擇人付之。若重□以讒誅,即人人懼罪,誰複為陛下將親兵者。”宋太祖接受了趙普的意見,才未處死韓氏。但不久,還是解除了韓重□殿前都指揮使之職,將其調為外地節鎮。透過張瓊和韓重□的遭遇,可以看出宋太祖對帶兵武將極度警惕、猜忌。事實上,在處理完韓氏後,趙匡胤特下詔書,禁止京師將領和沿邊武臣挑選驍勇士兵為親兵衛隊。

  在宋太祖過度強調忠誠信條的情況下,以及張瓊、韓重□等人遭遇的反麵教訓影響下,便有了楊信、黨進等類型的得寵武將。楊信也是趙匡胤早年親隨,他在張瓊冤死後接替其職。但到乾德四年三月,楊信忽染啞疾。令人費解的是,宋太祖並未因此解除楊信之職,而是繼續讓其留任原位。次年,又超授其節度使銜,可謂曠世恩典。據史籍稱:楊氏最大的特點便是“忠直無他腸”,所以“上委任之不疑”。據說,無論是入朝上奏,還是在軍中傳令,楊氏全靠身邊一童奴表達意思。從有關楊氏的記載中看不到任何值得一提的戰功,不過他卻始終受到太祖的信賴,軍職也升至殿前都指揮使。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太平興國三年,楊信臨死前一天,多年的失音痼疾突然消失。楊信對前來探視的太宗表達了感念兩朝知遇之情,“涕泗橫集”。揆諸當時情形,不免使人對其啞疾的真實性發出疑問,如果楊氏確實有啞疾的話,何以臨死前突然又能說話?是否可以這樣猜測:素來謹慎的楊信看到前任的悲慘結局後,遂以裝“啞”保護自己,以打消太祖的戒心。而趙匡胤對言語不便的楊信也的確更加信任,不僅加官晉級,而且將殿前司的最高職務交給他。但長期裝啞實在不舒暢,所以臨死前要一吐為快。

  宋初另一位禁軍大將黨進,也以獨特的方式贏得了太祖的信任。出身胡族的黨進原為後周時偏將,臂力超群,但卻目不識丁。北宋建國後,黨進屢遷龍捷左廂都虞候。史稱:當時禁軍將領為防備皇帝提問,都隨身攜帶一根木棍,將自己掌管的兵員寫在其上。黨氏也隨身攜帶這樣一根木棍。某天,正碰上太祖向他詢問,黨進便雙手舉棍答道:“盡在是矣。”趙匡胤目睹此景,“以其樸直,益厚之”。乾德以後,黨進先後任侍衛步軍、馬軍都指揮使,授節鉞。黨進給人的印象是勇猛率直而胸無點墨,自然不會有貳心,所以能典禁軍十餘年。然而據記載:黨氏曾在京城巡邏時,隻要發現誰家養有飛禽走獸,就立即開籠放生,還要責罵主人。某次,他在街上碰見皇弟、晉王趙光義手下親吏架鷹走來,黨進不知其身份,又要上前放鷹。對方警告說:這是晉王的鷹。黨進聞聽馬上住手,隨即給對方一些買肉錢,並認真地說:要精心養育,勿讓狗貓所傷。此事很快成為京城笑談。史稱:“其變詐又如此。”可見黨氏並非真正樸直,這就使人對其直率的舉止不能不發出懷疑,是否也屬於偽裝討好之舉?

  北宋建國初,社會上武風依然甚烈,將官們身上多有強悍之氣,甚至還有武將敢於敲詐朝中大臣。如王彥升任京城巡檢一職時,曾夜闖宰相王溥家門,以索酒為名進行敲詐。類似王彥升行為的存在,使統治者覺察出了潛在的危險。即:武將在文臣麵前飛揚跋扈,實際上便是漠視朝廷法度和天子權威。而文官受到壓製隻能導致武將勢力的過度膨脹,使國家機構中文武職能無法保持均衡,其結果是社會既無法得到安定,兵變也難以根絕。於是,宋太祖在實施各種措施消除將帥自專軍隊問題的同時,也有意提高文臣的社會地位,處心積慮地在朝野營造“崇文”的氣氛,以對武將的權威加以抑製。

  北宋建國後,逐漸在各方麵推行了尊儒重文的方針、措施,其中突出的有:其一,在朝中重用文臣。如任命謀臣趙普為樞密副使,架空軍人出身的樞密使吳廷祚。趙普升任樞密使後,完全淩架於諸將之上,標誌著文臣主掌了全國軍政大權。以後,趙普獨任宰相,樞密使雖幾度由武官擔任,但其權威皆無法與趙普抗衡,這就徹底扭轉了五代時樞密使欺壓宰臣的局麵。又如太祖不斷從中央派出文官到各地任職,陸續取代原來藩鎮手下的爪牙。太祖對此的看法是:“五代方鎮殘虐,民受其禍,朕令選儒臣幹事者百餘,分治大藩,縱皆貪濁,亦未及武臣一人也。”其二,趙匡胤登基不久就下令擴修儒家先聖祠廟,親自為孔子作讚文,並率群臣拜謁孔廟,以向天下傳遞尊儒重文的信息。其三,對科舉製度給予高度重視,不僅擴大錄取人數,而且開創“特奏名”先例,又固定“殿試”製度。另據記載,太祖還曾在宮中立碑,誡後世繼承者勿殺文臣士大夫。諸如此類,等等。

  經過宋太祖一朝的整頓,終於解決了軍閥稱雄的問題,同時也使武將的精神麵貌開始發生變化。如在宋太祖“今之武臣,亦當使其讀經書,欲其知為治之道也”的號召下,即使一些不讀書的武將也積極加以響應,甚至還鬧出一些笑話。大將黨進本不識字,但某次奔赴前線前,他也想對太祖致辭以示告別。有人勸他:作為武將,不必如此。但黨進卻執意要做。結果,黨進“抱笏前跪”,一時忘卻所記之詞,隻得隨口道:“臣聞上古,其風樸略,願官家好將息。”聽了黨氏的話,侍衛們不覺掩口失笑。誰知黨進出宮後卻說:“我嚐見措大們愛掉書袋,我亦掉一兩句,也要官家知道我讀書來。”這雖幾近於笑話,但卻足以說明朝廷的崇文態度,對武夫們產生了多麽大的影響。

  宋太祖在位後期,明智的將領們已適時調整了自己的心態,對文官們采取了恭敬的態度,這其中又尤以曹彬的表現最為突出。曹彬雖位居樞密使高位,但每次在道中碰到士大夫的車馬,他都“必引車避之”。這一極端化的舉動之所以出現,正是當時武將精神麵貌巨變的一個縮影。也就是說,當尊嚴和榮譽在與利益和前途發生衝突時,生存於專製集權體製下的現實主義者,可能采取的行動通常便是壓抑前者而維護後者。

  二

  宋太祖在位時,天下尚未完成統一,因此收兵權、削藩鎮的目的,並非壓製國防力量,而是要清除軍中的異己因素。所以,趙匡胤還是提拔重用了一批資曆較淺的將領,或令其鎮守地方,或派其出征作戰。當然,這些將領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絕對效忠中央。在此前提之下,他們即使暴露出一些弱點及出格行為,太祖也能寬容對待。如對待禦北前線的李漢超、郭進等將領就是如此。而到了弑兄上台的宋太宗時代,在強烈的陰暗、猜忌心理的支配下,對可能最大威脅帝位的軍事將領就更加戒備了。因此,在宣稱繼承太祖成憲的旗幟下,趙光義又接過了“抑武”的利器,通過繼續壓製武將的手段來鞏固自己的統治。其突出措施如下:

  其一,太宗即位後,很快便罷免了向拱、張永德、張美和劉庭讓四位宿將和開國功臣石守信的節鉞,將他們或轉為虛職,或安置到西京閑差。禁軍大帥黨進則被外放為地方節鎮。不久,另兩位禁軍首腦楊信和李重勳相繼病死。於是,宋太宗逐漸起用了自己信賴的武將掌管了禁軍;其二,太平興國二年初,太宗借機下令將各地節度使子弟調入京城,將他們編為殿前承旨的軍職,實際上等於將他們變為人質,以製約四方將領;其三,在第一次北伐契丹期間,因曾發生一部分將領欲擁立太祖之子、武功郡王趙德昭為帝的事,班師回朝後,趙光義不僅逼死了皇侄德昭,而且通過貶責從征的重要將領石守信、劉遇等人,嚴厲地教訓了帶兵的武將;其四,由於對武夫的猜忌心理進一步加劇,特別是對某些將領謀立趙德昭一事耿耿於懷,所以宋太宗對武將處處設防,實施“將從中禦”之法,如慫恿監軍牽製、甚至欺壓將帥,更多地使用“陣圖”約束戰場指揮官的手腳等;其五,通過進一步深化“崇文抑武”的方針,來製約武將在政治生活中的影響。如宋太宗即位僅兩個月,就親自操持科舉考試,錄取進士、諸科及特奏名達五百多人,甚至連執政大臣都覺得過分。但“上意方欲興文教,抑武事,弗聽”。又如:太宗對號稱天下文淵之藪的昭文館、集賢院和史館進行遷址和大規模重建,又親賜名為“崇文院”,以示“崇文”的決心。再如:淳化三年,新建的秘閣落成後,太宗不僅率文臣登樓觀書,而且還要求禁軍首領也來參觀,所謂“帝欲其知文儒之盛故也”。還值得一提的是,太宗將沿襲已久的宮中內殿――“講武殿”,更名為“崇政殿”。此舉看似枝節小事,實則反映“崇文抑武”政策的深化。諸如此類等等。宋太宗晚年曾針對抑武的措施辯護道:“國家若無外憂,必有內患。外憂不過邊事,皆可預防。惟奸邪無狀,若為內患,深可懼也。帝王用心,常須謹此。”

  需要指出的是,“將從中禦”是宋太宗深化抑製武將舉措的重要產物。宋太祖在位時,為了防止帶兵將官擅自行動,造成尾大不掉的後果,在每次軍事行動前,都要對將領作一些指示,並派出親信任都監,以監督諸將的舉動。不過,趙匡胤久經沙場,熟知前方軍情瞬息萬變的特點,故對軍官僅扼要指示,對戰場的具體指揮過程並不直接幹預。趙光義即位後,因對武臣有更深的戒備心,遂逐漸幹預,甚至控製他們在戰場上的一舉一動,這在當時被稱為“將從中禦”。宋太宗在設置監軍的同時,賦予監軍們更大的監督權。同時,他還親自設計作戰“陣圖”,作為“錦囊妙計”授給將帥,借以控製武官的舉動。所謂:“圖陣形,規廟勝,盡授紀律,遙製便宜,主帥遵行,貴臣督視。”於是將帥的一切行動都掌握在君主手中。以後,監軍的設置愈益廣泛,還出現了掛“走馬承受公事”頭銜的軍校,隨時向皇帝匯報軍中動態。在宋太宗親征北漢期間,方麵軍主帥、名將郭進便因不堪監軍田欽祚的多次淩辱,自縊而死。而此事發生後,竟無人予以追究。在第二次北伐過程中,又出現了楊業被監軍王�逼死的悲劇。蘇轍曾有“一敗可憐非戰罪,太剛嗟獨畏人言”的詩句,表達楊業之死與“畏人言”有關的看法。這裏所說的“畏人言”,其實並非真的是畏懼監軍之言,而是監軍背後的專製皇帝。

  宋太宗登基一年半後發生的一件荒唐的事件,足以從側麵反映武將順從觀念的牢固程度:太平興國三年,秦州節度判官李若愚之子李飛雄,詐稱天子派出的巡邊使臣,結果從關中換乘官馬,在地方武官的向導下,一路西行到秦州境內。麵對不持任何憑證的李飛雄這樣一位“使臣”,當地駐軍將領竟俯首帖耳。結果,李飛雄矯詔逮捕多名帶兵將官,並準備處死,而諸將都甘心受縛就刑。以後,因李飛雄利令智昏,露出破綻,才被眾人捉獲。李飛雄事件說來令人難以置信,這一切隻能說明武臣們已完全屈從馴服,昔日桀驁強悍的影子,此時可謂蕩然無存。

  太平興國以來,宋太宗對武臣們的監督愈來愈嚴,管束也越來越緊。如太平閹國八年,鎮州駐泊都監彌德超虛造罪名誣陷樞密使曹彬,後雖經大臣解釋擔保,但宋太宗稍解除了曹氏的職務,將其調為外地節度使。彌德超因迎合了主子抑製武將的心理需要,立即被破格提升為宣徽北院使,更授予樞密副使的要職。不久,彌氏誣陷之事敗露,但曹彬卻沒有能恢複原職。像曹彬這樣謹慎持重的軍界首腦尚且因隻言片語被罷官,而如郭進、楊業輩勇於用兵的名將,其被逼死也就不難理解。這一切事例無疑都深深地教訓著每一位武官,使他們不能不倍加小心,寧肯失職取敗,也不敢冒然觸犯天條戒律。所以,曹彬和潘美在第二次北伐中的無能表現,就不免使人產生這樣的懷疑:翦鋒挫銳,有意避功,以釋天子猜忌。這種看法又尤以清初王夫之最具代表。王船山認為:曹彬謹慎而不敢居功,潘美陷楊業於死地的做法,是為了避免“功高震主”,所以選擇了不深究責任的戰敗結果,“勝乃自危,貿士卒之死以自全”。

  由於宋太宗統治集團對軍隊將領實施了種種防範、壓製以及歧視的政策,特別是隨著兩次北伐的失敗,當政者眼光完全向內,對武將進一步實行了前所未有的抑製甚至打擊政策,於是武將的精神麵貌再度發生重大轉變,由宋太祖時代初步形成的謹慎、謙恭的趨勢,進一步變為順從、庸碌以及怯懦的普遍特點。一時,武官們在政壇上黯然失色,精神萎靡。如樞密使楚昭輔雖為武官出身,但從未真正上過戰場,其最大的特點還在於“忠謹,無他才略”。楚昭輔雖然吝嗇成性,遭人譏諷,但性格上的弱點絲毫不影響給天子看管兵籍庶務。而另一位樞密使曹彬,也愈加謹慎小心。其他如柴禹錫、張遜、王顯、楊守一以及陳從信等人,都因為早年曾在藩邸效過力,被趙光義視為心腹,以後或入主樞密院,或出外統管禁軍,成為太宗的親信和軍隊核心人物。但這些人大都沒有戰場經驗和軍功,惟以迎合太宗旨意為能事。所以元人修《宋史》時評價道:“率因給事藩邸,以攀附致通顯。”再如太宗藩邸衛士出身的王超和傅潛,在戰場上畏敵避戰,成為世人恥笑的常敗將軍,但卻能長期擔任禁軍統帥。事實上,趙光義對純粹因為軍事原因失敗的將領,總能給予寬厚處理,或置而不問,或暫時貶官,隨後又恢複職位乃至提拔。可見,宋太宗對高級將領過分強調忠心,而忽略了其軍事才能,這實際上便降低了軍官的角色標準。

  在宋太宗朝後期,眼見軍事將領那種庸懦無為的精神狀態,就連一些文官也感到後果嚴重,於是轉而向天子進諫,請求給武官們一定的權威和榮譽,以免使朝廷的軍事組織渙散瓦解。如端拱二年,右拾遺兼直史館王禹□向太宗上奏道:“自陛下統禦,力崇儒術,親主文闈,誌在得人,未嚐求備。大則數年便居富貴,小則數月亟預常官”,“但恐授甲之士,有使鶴之言,望減儒冠之賜,以均戰士之恩。”王禹□甚至提出了“抑儒臣而激武臣”的激進主張。另外,張洎、田錫等幾位文臣也有類似的議論。透過王禹□等人的議論,不難看出宋初以來的“抑武”政策至此已遠遠走過了頭,造成了武將精神沉淪的嚴重後果。

  到宋真宗以後,“抑武”政策被作為祖宗之法得到繼續貫徹,並變本加厲,甚至戰場上的指揮大權也交給了文官,將領完全受到文臣的支配。如在與黨項交戰的西部前線,宋中央下令“分陝西緣邊為四路,各置經略安撫、招討等使,自今路分部署、鈐轄以上,許與都部署司同議軍事,路分都監以下,並聽都部署等節製,違者以軍法論”。於是,範仲淹、韓琦等文官以經略安撫、招討等使的身份,負責指揮各路軍隊。確如宋人劉摯所雲:“臣竊聞祖宗之法,不以武人為大帥專製一道,必以文臣為經略以總製之。武人為總管,領兵馬,號將官,受節製,出入戰守,唯所指麾。”在此形勢下,怯懦無能的武將隊伍受到士大夫的普遍蔑視。宋仁宗時,宰相王曾便將地位與宰相相等但出身武將的樞密使張耆,蔑稱為“一赤腳健兒”。以後,名將狄青進京赴任樞密副使,竟被文人們貶呼為“赤樞”(當時軍人有“赤老”的蔑稱)。而翰林學士歐陽修也敢於輕視樞密使、老將王德用,所謂“老衙官何所知”。

  綜上所述,在宋初統治集團實行的一係列措施的壓製下,北宋的武將隊伍逐漸被擠壓成循規蹈矩、無能怯懦的群體,其整體精神狀態遂呈現出頹喪、萎靡之勢。而這一局麵的長期存在,不僅從一個側麵加劇了當時“尚武”精神的淪落,使軍旅被視為下賤之業,而且極大地削弱了國防能力,是造成北宋被動挨打的可悲後果的一個重要原因。

  (原文發表於河北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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