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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紙天鵝(1)

  假如生活欺騙了你

  不要埋怨也不要憂傷

  一切過去了的

  都會成為親切的懷戀

  ——普希金

  夏草從雲城師範文秘班畢業之後,像船那樣擱淺了整整一年。偌大一個雲城,到處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位置。這讓剛剛從鄉村教員崗位上退下來的父母急白了滿頭青絲。他們四處求人,就是沒有著落。他們著急,是因為他們一心要把寶貝女兒留在雲城。他們擔心遲遲找不到工作,女兒會耐不住寂寞往外跑。如今外邊的世界簡直像個大吸盤,稍有能耐的,就忽閃著翅膀東南飛了。其實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夏草是個安靜的女孩。是那種手裏捧著本書就可以忘記吃飯睡覺的角兒。遲工作和早工作在她看來都沒有關係。她甚至很喜歡目前這種無人管束的散漫。早晨起來,不用匆匆忙忙趕著去上班,盡可悠閑地打開後門坐在陽台上,讓腦子徹底空閑著,欣賞漢江哲人似的無語東流;聽遠處山穀裏黃鶯婉轉明麗的清唱;看江上白鷺一行行從天空疾飛而過。當江麵上第一艘撈沙船咣咣當當搖過時,跑去江邊洗一把涼水臉,然後在藤椅上坐下來,膝蓋上放本最新暢銷小說《蘇珊的世界》,想象著或許有一天自己也會像蘇珊那樣收到一封神秘哲人的來信。那大黃狗叼來的信就放在她家陽台的某個角落,或者放在江邊的芳草叢裏,然後她在無意中撿拾到,從此展開一些不為世人所知的故事。

  夏草和所有生長在漢水之濱的女子一樣,外形柔美,耽於幻想。希望未來的每個日子都像漢江水一樣清澈明亮,歡歡暢暢地向前流淌。但她目前卻遇到了障礙。

  父親夏文彬一心要為女兒掃除這個障礙。他幾乎把所有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正在走投無路之際,卻無意中遇到了救星。真正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那天,他正在街上走著,忽然碰見了他教過的學生林漢悅。林漢悅在外縣做縣長。據說他把自己領導的那個縣建成了花園小城,省裏省外都有名的。夏文彬病急亂投醫,開口就求學生。心想一個名縣長總和市裏的領導有些關係吧。幫忙找個工作總沒問題吧。

  林漢悅很高大。夏文彬說話時得仰望著他。尤其開口求人又讓他在心理上矮了一截,這使他的樣子有些滑稽。他結結巴巴地說了他的女兒夏草。他說夏草你記得吧,那年在學校的操場上你抱過她。她撒了你一褲子的尿哩。你氣哭了哩。因為你隻有一條褲子。林漢悅哈哈地笑起來,說記得記得,那個小可憐見兒,該有二十歲了吧。十九。夏文彬糾正說,年底過了生日就吃二十歲的飯了。他哼哼哧哧的,說了半天才說到正題上去。林漢悅費了好大的勁才弄明白他的意思。林漢悅開始有些迷惑,因為對這個給他帶過高三語文的老師他已經沒什麽印象了。至於他的女兒夏草,當然更沒有什麽印象了。隻是他說的那件事倒是印象頗深。因為林漢悅當天要在畢業典禮上演節目,那條尿濕的褲子使他狼狽不堪。這個尿濕褲子的事件就牽出了一個無限美好的回憶——英語老師李麗。夏文彬的妻子李麗安靜美麗如一朵夏日的大碗碗花,在校園裏靜靜地開著,並不起眼。可是她站在講台上用英語朗誦朗費羅的《生命讚歌》的時候,班上的男生刹那間沸騰了,刹那間把她奉為心中的星辰。小男生林漢悅最為強烈。曾經夢想自己是白馬王子,在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將美麗如雲的女教員李麗從俗人夏文彬身邊輕輕帶走。正是那個隱秘的願望促使他抱起了他們出生不久的孩子。

  想到這裏,林漢悅輕輕地笑了。

  夏文彬沒有想到自己在這個普普通通的早晨會有這樣好的運氣。林漢悅在聽完他的訴說之後,輕言細語地說,讓你的女兒到市信訪局來吧,我正好調回來在那裏任個閑職,我們那裏缺個小秘書,你就讓她來試試吧。我明天要出個長差。你明天帶著你女兒的材料去找一下信訪局辦公室的戴曉安主任。我給他交代一下。他會把一切手續辦理好。林漢悅最後說,李麗老師好嗎?我至今還記得她朗誦朗費羅的詩時那從容不迫的神氣。一直記得。

  夏文彬說,好,好,她好著哩。

  夏文彬瓷在那裏。林漢悅走了很久他還瓷在那裏。仿佛自己憂愁了這麽久的事情突然這麽輕描淡寫地解決了,他有些不甘心似的。

  奇跡的發生使鄉村教員夏文彬有些失態。他在回家的路上,把他遇到的好事說給每一個街坊知道。他告訴大家,他的女兒就要到市政府上班呀。

  雲城西門外的西川街就為他的幸福激動了整整一天。因為在這條小商小販雲集的街上,還沒有一個人踏進過市政府的大門。西川街近百年的曆史上,最多也就出了幾個像夏文彬這樣的中學教員。

  大家一恭維,夏文彬就更飄忽忽的。走來走去地去和親戚們商量:夏草去上班時,該帶點什麽禮物感謝恩人林漢悅呢。眾人說,這禮難送。輕不得。重不得。輕了輕薄了人家。重了又拿不出。這禮還俗不得,雅不得。俗了惹學生笑話。雅了又落賣弄之閑。總之,得反複斟酌,因為這關係著夏草今後的發展。便有人出主意說,夏老師你自己用心寫幅字裱好送去。有人則建議買幅名人字畫送去才合適。那東西價值可大可小,又不顯山露水。他們忙乎了半天,卻被女兒一句話就否決了。夏草說你們俗不俗呀。這件事我自己來處理好啦。夏文彬說你怎麽處理?你又不了解他的脾性。接著他就喋喋不休地把林漢悅誇讚了一番。從他的衣著說到他的神氣,又從他的外貌說到他藏而不露的銳利深邃思想,最後的結論是:女兒夏草根本無法把握這件事。

  夏草卻堅定地說她能把握。她說當領導的人普遍心累。她會別出心裁地給他送副心理良藥去。夏文彬一定要知道女兒送什麽。夏草調皮地說保密。

  夏草其實並沒有什麽高招。她之所以那樣說,是不願意父母為她的事太過操勞。不過她倒真有個挺不錯的主意。她預備給未來的上司林漢悅送個自己親手製作的小工藝品。她能用紙片折疊非常漂亮的天鵝。她折疊的紙天鵝曾經榮獲中學生手工藝品一等獎。她認為,禮品禮品,重在一個“品”字,就是說,能表達自己感恩的心意就行了。今後怎麽樣,還得靠自己在工作中的表現。

  整整一個下午,夏草都在家裏的陽台上用長方形的小紙片折疊紙天鵝。

  天鵝是不容易折疊的。折疊一隻三十厘米的天鵝,大約需要三百多道工序,而且需要極其細致和耐心。她先將每個紙片折疊五次成三角狀,再將這些三角互插,成就一個圓圓的底座,再用三角互插,做身子和翅膀。做這個工作時,她不時地停下來,雙肘撐著下巴,望著水天一色的江麵,心裏生出無限感動。感激自己的好運。感激上蒼對父母心願的成就。便想,若能把漢江的水色和岸邊的芳草編織進工藝品裏去就好了。她好想好想把世間所有的美好編織進禮品,呈現給那個給了她一個飯碗的人。這麽想著想著,忽然靈機一動,她可以將天鵝的喙做成紅色的呀。紅是夏草最鍾情的顏色。她認為紅是可以給人帶來好運的。於是,一個小小的紅三角插上去,天鵝立即靈動得躍躍欲飛。那白色叢中的一點紅,又鮮明又耀眼,像紅寶石似的。

  夏草從石梯坎上走到江邊的芳草叢中去,將天鵝放在草地上。這是一片真正的芳草。草夥茂盛,蒼色如黛。夏草的天鵝在波動的草夥裏如同在湖泊裏遊動,有種如夢如幻的感覺。夏草的眼圈就紅了。她從沒有見過真正的天鵝。因為她還沒有機會走出北邊的巍巍秦嶺南邊的茫茫巴山。她常常會把自己折疊的紙天鵝當成真的。以為她們會飛出讓人心醉的風景。

  市信訪局獨立於市政府之外。說它獨立於市政府之外,是因為她的門戶開在外邊,身子卻和市政府緊緊連著。這樣子很像市政府對外開啟的一扇窗戶,或者一隻半開半閉的眼睛。設計者肯定是為了方便群眾,才這麽別出心裁的。

  夏草來到這座兩層建築物麵前,就像初次離開母親的懷抱到河邊飲水的小鹿那樣,又緊張又興奮又迷茫。

  第一天走上工作崗位的夏草對自己的穿著進行了精心的選擇。她選了最能展示自己青春年華的著裝:帶風帽的藍白相間純棉線衣,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腳上蹬著蘋果牌白色運動鞋,清清爽爽地看起來像一朵探視春天的藍星星花。這使接待她的辦公室主任戴曉安感到眼睛有種被灼傷般的不舒服。方頭大耳的戴曉安是個陰鬱的男人,對所有過於明麗的東西抱有成見。其實他有著非常燦爛的背景。他是市委副書記戴和的大公子,有一千個理由陽光燦爛。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左眼有點兒斜視,右腿有點兒跛。這是幼年時一場持續不斷的高燒的結果。他對夏草客氣裏含著冷淡,用一次性紙杯為夏草泡了陝青茶,又輕輕吹去浮沫,然後遞到夏草手上。待夏草戰戰兢兢接過,抿著嘴一口一口喝茶時,他才說道,林局長到市政府開會去了。交代我給你安排。停了一下,又問,對這裏感覺怎樣?夏草說感覺很好。她說的是真心話。她從沒有進過政府機關。來時心裏本來就有一種敬畏感,加上這裏那種秩序井然的森嚴,更增加了她內心的神秘。父親曾對她說過,信訪局是上述民心下達聖意的地方。下邊的人有了疾苦,有了冤屈,就靠他們這些人傳達上去。夏草當時很激動了一陣子。

  這時候戴曉安站起來指了指對麵的桌子說,那是你的辦公桌。今後我們都做辦公室的工作。你主要的工作是處理群眾來信。這個工作看起來簡單,實際上繁瑣得很。你每天早晨得去收發室把所有信件取來,然後一封一封拆閱,重要的交給領導,次重要的交給我,一般的你自己處理。必要時要寫回信。對了,你會使用電腦嗎?夏草說會。稍頓,又用探詢的口氣說道,我能做得了這麽重要的工作嗎?戴曉安說,沒問題,熟悉幾天就行了。說到這兒忽然眨了下眼睛,詭譎地笑道,過不了一個禮拜你就會知道,信訪局所有的工作簡單得就跟一似的。甚至比一還簡單。簡言之,就是跟上訪的人泡蘑菇。跟老上訪戶泡蘑菇。難的是領導們。他們要給上訪的人解決實際問題。你進了這裏就跟進了療養院似的。不過,這工作對小姐還是挺合適的。至少不必到社會上經風曆雨,你爹媽少操心。戴曉安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將夏草上下左右地看了看,接著說道,信訪局這地方雖不怎麽樣,進來卻也不容易。看來你的背景不錯嘛。

  夏草沒有深究戴曉安的話。她現在還在新生活的興奮裏沉浸著。她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放好自己帶來的筆記本、文件夾等物件。將那隻裝在盒子裏的紙天鵝小心地放在身後的櫃子裏時,她心想,什麽時候能見到林漢悅局長呢?找個什麽樣的機會把禮物送給他好呢?夏草期望能在局長不太忙的情況下見到他。這樣,夏草就有機會將自己送這份禮物的心意表達清楚。否則,就顯得唐突了。人家給了你一個很不錯的飯碗,你卻送一隻紙天鵝,這算什麽意思呢?

  當天的信件已由戴主任處理了。夏草沒什麽事,就到各科室轉了轉,拜會了各位同事。轉時,特意留心了走廊盡頭那間掛著局長牌子的辦公室。門虛掩著,說明局長一會兒還要到單位來。這就是說,夏草今天還有機會見到他。想到這兒,夏草心情平靜下來。立即回到辦公室,懂事地為戴主任的茶杯續了水,然後端來一盆水,將文件櫃和報架上的灰塵統統擦了一遍。又將文件櫃裏的書刊整理好,將堆放在戴主任案頭的一大堆報紙按日期夾到報架上去。這樣一來,辦公室立即清爽了許多。戴主任讚許地對她點點頭。

  夏草上午十點鍾見到林漢悅局長的時候,情形和她期望的恰恰相反。因為林局長在市政府參加的是救災會議,所以回到局裏就又接著開會傳達市政府緊急會議精神。雲城轄地大都是山區,進入夏季,洪水襲擊山區村鎮的大災小災時有發生,各級部門都不敢馬虎。

  夏草走進會議室時,橢圓形會議桌前已經坐滿了人。雖然橢圓形會議桌沒有主次之分,夏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林漢悅局長。這不僅因為信訪局的幹部年齡偏大,在一群灰白頭發之間,他那一頭獅子般的黑發十分搶眼,還因為他那擰緊的眉頭裏透著股讓人生畏的悲愴之氣。夏草搜羅了所學過的詞匯,覺得隻有“悲愴”這個字眼能形容林漢悅最初闖入她心裏的感覺。她不知道這感覺是從哪裏來的,反正林漢悅給她的感覺就是“悲愴”。那區別太明顯了。除他而外,其他人的神情都很閑散。夏草看見戴曉安戴主任甚至接連打了幾個哈欠。

  夏草在靠牆的一排椅子中撿了個位子坐下。旁邊還坐著另外兩個老同誌,她對他們點點頭。忽然,前邊傳來一個聲音在喊她的名字。那個震得屋子嗡嗡響的極富感染力的聲音說,你是新來的夏草同誌嗎?夏草應聲站了起來,說,是的。林局長。林漢悅舒展眉頭笑道,好了,這一下我們這裏有了新生力量了。大家知道吧,夏草同誌年輕得很,才隻有十九歲,我們在座的這些人都可以做她的叔叔阿姨哩。

  夏草走進會議室時一直很緊張。被林漢悅這麽一介紹,心裏一下子輕鬆了。就仿佛在這裏工作了一輩子似的,有種回家的溫馨之感。再抬頭去看林漢悅,覺得也是在哪裏見過麵的,很親切。就盤算著等到散會以後,她要勇敢地把那個禮物送出去。

  現在夏草希望聽到那個富有感染力的聲音再響起來,也就是說,她希望聽到林漢悅林局長講話。但是沒有如願。因為傳達會議精神的是局黨委書記賀駿。賀駿的名字挺有氣勢。人卻有點兒名不符實。因為他太瘦了,臉頰深深地吸進去,花白的頭發很淩亂,整個人看起來像一根葦草,風一吹就要折斷的樣子。

  賀駿的講話和他這個人一樣,又瘦又長。他先講了全市目前的形勢,講了這場洪災的人力不可抗拒,再講受災鄉鎮的具體情況,再講市委市政府采取了哪些措施,再講當地黨員幹部如何奮勇抗洪搶險,最後才講到問題的實質:災難當頭,人人有責。市委市政府號召捐獻財物,支援災區。賀駿的聲音非常綿軟緩慢,就像一根拉長的玻璃絲,欲斷不斷欲連不連的,讓人心生焦躁。夏草自己倒不著急,卻替坐在賀駿旁邊的林漢悅著急。她想,那個虎彪彪的人,一定急得心裏冒火了吧。那個人應該去救災前線衝鋒陷陣呢。那個人坐在這兒聽葦草般柔弱的賀駿書記講救災的大道理大形勢太浪費了。夏草這麽想著,就仿佛看見了一身泥漿的林漢悅奔跑在洪水肆虐的山穀裏呼風喚雨;就仿佛看見熬紅了眼睛的林漢悅疲憊不堪地躺倒在草叢裏,而她捧著一大碗茶水充滿景仰地走近他。她的背包裏就放著那隻準備隨時送給他的紙天鵝。

  夏草並不了解林漢悅。她那些胡思亂想皆起源於父親夏文彬給她灌輸的英雄幻想。夏文彬對女兒說,林漢悅可了不起了,四年之內,就把一個落後的山區縣變成了全省聞名的花園城市。他給女兒描述了林漢悅冒著丟烏紗帽的危險號召全民集資興建采石廠的氣派;講了林漢悅在建設初期沒明沒夜泡在工地上的事跡;講了林漢悅成功得讓上邊人都嫉妒,覺得再不把他調離他就成了那裏的山大王了;還講了林漢悅為事業所做的犧牲:他的愛人因長期缺乏照顧得了抑鬱症,九歲的女兒也夭折了。

  在十九歲女孩的心裏,縣長本來就是一個神秘名詞。英雄縣長就更加讓人仰慕了。所以夏草為坐在那裏耐心傾聽賀駿慢條斯理講話的林漢悅著急。所以夏草認為林漢悅應該衝到救災前線去。

  林漢悅林局長在夏草為他做安排的時候平靜地坐在那裏聽賀駿講話。他時而仰臉看著賀駿,時而低頭拿筆記著什麽,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等賀駿講完了,他做了幾句簡要的補充,然後就帶頭捐款。夏草看見他把兩張紅色老人頭交到了辦公室主任戴曉安的麵前。

  夏草猛醒般地在牛仔褲口袋裏掏錢。這時候林漢悅走到她的麵前說,你就不用捐了。你還沒有拿工資哩。你實在要表達心意的話,就把家裏的舊衣被拿些來。這些災區也是很需要的。

  夏草就眼眶濕潤了。夏草不知道是因為林漢悅的關懷感動,還是他跟她說話時的親切表情讓她感動,還是為這麽近距離地跟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在一起而感動,反正她的眼眶有些濕潤,以至於林漢悅跟她說話時她不得不掉過頭去。

  林漢悅說,你父親是哪年退休的?我記得你的母親好像比他小些。你媽媽還在上班嗎?夏草答道,他們都退休了。今年三月剛退的。林漢悅笑道,那你好福分呀。兩個老人照顧你一個。嘖嘖,你們這一代的孩子呀,真是太有福了。不像我們創業那陣,饑寒交迫的。林漢悅說著爽朗地笑起來,還伸出又綿又厚的大手在她頭上拍了一下。仿佛她是他的孩子似的。

  林漢悅說,時光真快呀。你父親給我們帶課那陣,還是個留分頭的小夥子呢,一晃,他的女兒都工作了。夏草說,還快嗎,我是晚生子呢,否則,我應該工作好幾年了。林漢悅說倒也是。這時候,忽然有個麵容憂鬱的女人推門進來。大家忽地都散了。正說話的林漢悅一下子僵住,就像金庸小說裏那些突然被人點了穴的人,愣在那裏一動不動,直到那女人來到跟前,他才倉皇地對夏草說,你去吧,回頭我找你談。

  不知為什麽,夏草有些替林漢悅擔憂。她往出走時一步三回頭。剛出得門去,就聽到裏邊的吵鬧聲。接著是林漢悅壓低的聲音,怎麽了?是誰惹你生氣了?走,咱們找他去。

  夏草不敢細聽,帶著滿肚子疑問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很多人都聚集在這裏。她從大家半遮半掩的話語裏聽出,原來那女人是林漢悅的老婆薛淑鵑。患有精神分裂症。林漢悅舍不得送她去精神病院,請了個保姆在家照顧她。那保姆上了年紀,看不住她。她常常跑到單位來,發起瘋來誰都攔不住,常常打得林漢悅頭破血流,製服她要用繩索捆綁。夏草就有些糊塗了。夏草不明白,像林漢悅這樣一個威風凜凜的男人,怎敢有人在他麵前如此耍橫。哪怕這個人是他的老婆。哪怕這個老婆有病!她認為像林漢悅這樣的人,生來就是讓人敬仰的。

  夏草當然不能說出心裏的想法。也不敢加入大家的討論。她從櫃子裏找出本信訪工作手冊看著。耳朵卻支棱著去聽會議室那邊的響動。她聽見了劇烈的摔打聲。夏草看看周圍,大家都沒有去解勸的意思。忽然就想去看看,又不知是不是合適。躊躇間她打開櫃子,看見那隻紙天鵝,忽然靈機一動,毫不猶豫地拿起盒子朝林漢悅的辦公室走去。

  夏草走進林漢悅辦公室的時候,薛淑娟正緊緊地抱住林漢悅廝打。夏草走近去輕聲說,阿姨,阿姨,你看這隻天鵝好看嗎?

  薛淑娟停止廝打,怔怔地盯著夏草手中的天鵝看了一會兒,臉上露出了笑容。夏草趕緊將天鵝遞給她,一邊挽住她的胳膊說,來,我們來做天鵝。

  兩個人在沙發上坐下,趁薛淑娟翻來覆去看那隻紙天鵝的時候,夏草找來小刀和白紙,裁好一堆長方形紙片,然後拉著薛淑娟的手,教她折疊雙三角。剛才那麽瘋狂的薛淑娟,現在像個聽話的孩子,按照夏草所教的方法,專心致誌地折疊,感染得林漢悅也來折疊。折疊好了雙三角,夏草就教她一片一片地把那些三角互插。一會兒,一隻栩栩如生的天鵝就停歇在薛淑娟的手上了。薛淑娟笑了,望著林漢悅說,我要回家,做很多很多天鵝。我要給我們的薇薇做很多很多天鵝。林漢悅立即喊來司機,將她送走了。轉身看著夏草發愣,說,你這孩子可真有一套,刹那間讓一個瘋狂的人安靜了下來。你不知道她發起瘋來有多可怕,一鬧就是一整天,除非累暈過去。說說看,有什麽奧秘?夏草說,哪有什麽奧秘。我隻是想,天鵝是人人喜愛的。我聽說阿姨過去是做幼兒園工作的,就想她一定喜歡這個。完全沒想到效果有這麽好。林漢悅說,謝謝你。停了一下又說,真是個孩子,上班還帶著玩具。不過,今天可多虧了你的玩具。夏草絞著自己的衣襟說,那不是玩具,是我送給你的見麵禮。我精心精意地做了一個下午呢。林漢悅聽了這話一愣,隨後哈哈大笑道,你送給我的見麵禮是一隻紙天鵝?

  夏草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是的。隻有她能表達我的心意。我聽過你的很多故事。我覺得隻有天鵝能表達我對你的敬意。

  林漢悅就將那隻天鵝擎在手裏左看右看。許久,又說了聲謝謝。還說夏草的禮物是他收到的最獨特的禮物。說完就將天鵝放進原來的盒子裏,說是要珍藏起來。林漢悅說得很認真,這使夏草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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