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洪荒

第31章 一念成讖(2)

　　胡虎的學校簡陋得超出肖若雲的想象。但胡虎的宿舍還是不錯的。土坯牆上糊了報紙，貼滿蒙著塑料紙的招貼畫，一張木板床，一張紅漆木桌上擺滿了各類雜誌書籍。胡虎在牆角的蜂窩煤爐子上做洋芋燜飯。蔬菜在院邊地裏長著。若雲跑去摘了兩隻茄子，幾個青椒，五個洋奶西紅柿。胡虎一鍋繪了，他們就坐在書桌兩邊吃飯，用兩杯青茶代酒，頻頻碰杯，慶祝重逢。

　　肖若雲不斷地讚美飯菜好吃。她說，咦，穆溝的洋芋怎麽這麽麵這麽香啊，茄子怎麽這麽有味啊。

　　胡虎說，我懶，種下去很少施肥，更不施化肥什麽的，所以香，原汁原味嘛。

　　肖若雲說，就是，土味才是原味。可憐城裏人的生活被汙染得不像樣子了。我們差不多頓頓吃著化肥農藥汙染的蔬菜，所以心情灰暗。

　　中午飯吃得平淡。胡虎趁肖若雲休息時做了些創造性的工作。他在學校後邊的大橡樹上做了一個窩棚。大橡樹以前是朱鹮的家園，後來人們將朱鹮趕進了更深的山裏，穆溝的橡樹就閑下了。胡虎的創造性工作讓大橡樹重新有了某種價值。

　　晚飯胡虎做的是卷菜餅，做好後又跑到山下小賣部買了兩瓶原汁山紅葡萄酒。兩個人爬到窩棚裏去進行浪漫的晚餐。

　　窩棚很簡陋，剛上去時左搖右晃，嚇得肖若雲直叫喚。待掌握了平衡，她就發現窩棚的妙處了。窩棚離地麵不過兩米來高，卻有種遠離人間煙火的浪漫。她歡欣地哼起瓊瑤為天下所有多情男女寫的歌：

　　感謝天感謝地

　　感謝陽光照耀著大地——

　　感謝天感謝地

　　感謝生活讓我們相遇——

　　胡虎就與她合唱山可崩地可裂，海可枯石可爛，我們肩並著肩手牽著手牽著手牽著手牽著手。

　　後來，麂子的恐怖叫聲四山響起，他們才回到現實中來。他們開始吃餅。因為隻有一個杯子，兩個人就同時去喝那紅豔豔的酒。喝著喝著，兩個人的嘴就喝到一塊兒去了。

　　接過吻，上床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胡虎用山裏小夥那如狼似虎的蠻勇，差不多第一次就征服了肖若雲。

　　男人對女人最初的征服，事實上就是性征服。

　　肖若雲拜倒在胡虎身下，一晃就是五天。

　　這五天，胡虎用山裏小夥那原始的激情和想象力為肖若雲創造著生命的節日。

　　頭一天，他讓肖若雲在窩棚裏嚐盡童話式浪漫。第二天，他把肖若雲帶進穆溝河。穆溝河是山泉河。山大人稀，經曆了山林樹木百樣草藥的過濾，這河清潔如處女，潺潺緩緩地在白沙河床上流動，那形那態，就像肖若雲昨天夜裏躺在床上等待他的模樣。胡虎立即就瘋狂了。他把自己和肖若雲都脫光了扔進河裏，並且對著蒼天和青山嗷嗷大叫。

　　他叫著，天啊，看我和我的女人做愛啊。

　　肖若雲在胡虎懷裏嚶嚶喘息。她叫著，天啊，看我和我的男人做愛啊。

　　他們在河水裏像鴛鴦那樣交頸嬉戲，攪得河水呻吟不止。

　　肖若雲從沒見過這麽秀美潔淨的河。她在水裏貪婪地玩著各種花樣，一次又一次地要著胡虎。胡虎說，咱們上去吧。咱們羞了這條河了。她可是條處女河哩。

　　肖若雲說，正是這樣，才要咱們來開發。開發兩字，又激起胡虎的野性。胡虎就又讓肖若雲在清淩淩的河水裏呼天嚎地了一回。

　　第三天，胡虎將肖若雲帶到了穆溝山的最高峰。他在那裏選擇了一個斜坡，先清除了荊棘石塊，又在地上撒滿山丹丹花和勿忘我。他去采花時，肖若雲就像鳥兒那樣在林間繞來繞去婉轉嬌啼地呼喚他。那柔軟的呼喚，足可以把熱血男兒胡虎燒化。他不得不停下手裏的工作，跑過來吻她，愛撫她，在她耳邊輕輕地叫著小夜鶯，讓她耐心等待。胡虎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就把鮮花鋪了滿地。這時候他將肖若雲輕輕放在地上，讓她看天上遊動的白雲，感覺身下飄香的大地。

　　這是一個充滿想象力的愛的創造。天為被地為床，多麽的雄渾博大久遠！胡虎在肖若雲迷醉得滿目盈淚的時候進入她，並且將愛的進程從山上向山下推移，滾動了整整一麵坡，才在驚天動地的呼嘯裏與天地融合。

　　第四天，胡虎將肖若雲捂在被單裏沒讓她起來。他說不能讓愛情總那麽風餐露宿。肖若雲就在溫暖的巢裏充分地領略胡虎衝鋒陷陣的本領。

　　第五天是分別的日子。兩人不舍，黏在一起不分開。眼見得要誤車，肖若雲才淚水漣漣地下床穿衣。

　　車快來時，胡虎說，坐上汽車，你就隔山隔水不見哥哥麵呀。肖若雲淚如雨下，說，我想辦法天天給你打電話，你有空就到鄉政府去等電話。胡虎說，不然，我到市裏打工去吧。肖若雲說好，等我找好地方你就來。你等著吧。

　　肖若雲上車時，天上飄灑著毛毛雨。胡虎和若雲都覺得那是上蒼拋灑的離人淚。

　　肖若雲本是顆酸澀的青杏子，經胡虎這麽一撥弄，就熟透了。她站在鏡前，看著自己鼓鼓的雙乳和嬌豔的臉龐，忽然想起山裏人熟柿子的情形。她家有棵大柿樹，每到秋季來臨，父親就把青裏透黃的澀柿子小心地摘下來，一個一個插上芝麻稈兒，捂上幾天，柿子就奇跡般地熟了，又甜又香又爽口。

　　肖若雲想，胡虎就是催她熟透的芝麻稈兒。經曆了胡虎，她熟了，豔了，有了光芒了。

　　所以，收假的頭一天，辦公室的人都覺得肖若雲漂亮了——是那種雨露滋潤的漂亮，非常招眼。兩個年齡大的女人私下說，這丫頭肯定著了人手了。另一個插嘴說，才不會，她那麽清高，才不會輕易著人的手。

　　不管人們怎麽議論，肖若雲是著著實實地漂亮著，整個人像一朵彩雲，飄飄的、豔豔的。有人開始注意她了。

　　男人們嗅覺最靈。他們像蒼蠅一樣，一群群地往機要室飛。市政府大院，養著不少的閑人。這些人說沒事吧，整天在辦公室待著，說有事吧，又時刻閑著。這些人有的是時間和精力追花問蝶。

　　不斷有人請肖若雲去吃消夜、喝咖啡。肖若雲原先是鄙視周圍人的，認為他們胸無大誌渾渾噩噩，趣味低下。可是現在她卻樂意像蝴蝶樣在他們中間飛來飛去。

　　請肖若雲出去玩的，大都是秘書們。別看秘書們在這座九層樓上個個小心翼翼孫子似的，在外麵卻個個是爺。她跟著他們遊遍了雲城大大小小的娛樂場所，在燈紅酒綠裏輕歌曼舞，承受喝彩和眾星捧月的輝煌。

　　在愛情滋潤下魅力四射的肖若雲，經眾星這麽一捧，就於嬌豔裏多了幾分妖冶。妖冶起來的她，不再固守往日的清高。她在科室裏待的時候少，在各科室竄來竄去的時候多了。

　　就在她蝴蝶樣飛來飛去的時候，一個偶然的機會，就飛到市長周帆的視線裏去了。那天她正在曾正的辦公室裏調笑，忽然市長走了進來。當時曾正講了一個主管文化的副市長下鄉檢查掃盲的黃段子，逗得肖若雲燕雀樣喳喳亂笑。周市長走進來了。周市長說，哪來的這個傻丫頭？曾正趕緊正色道，她是機要室的，來送一個文件。

　　周市長這天一連處理了幾件棘手的事情，正滿心地疲累，肖若雲的笑聲像一陣小風拂麵，他的心情一下子輕鬆起來。所以，他在詢問肖若雲是誰的時候，非常溫和。

　　見市長沒有責備的意思，曾正膽大起來。曾正說，肖若雲很有才華，寫得一手好字，民歌唱得那個地道呀，簡直要羞死市歌舞團那些個專業歌手了。

　　周市長說，哦，有機會領教一下。周市長說著看了肖若雲一眼。肖若雲立即就被市長那深邃的目光擊倒了。那感覺，同萊溫斯基筆下所寫的第一次與克林頓的目光相遇時感覺一樣，那是穿透心靈的、讓人深深戰栗的目光。

　　就在這一瞬間，像遠塔一樣影在肖若雲生命裏的遙不可及的周帆市長忽然貼近了。她放肆地回望了他一眼。她相信，她那征服過很多人的妖冶的目光，也在周市長心裏投下了某種深刻的印記。

　　周市長很快離開了曾正辦公室。曾正跟了出去，她聽見曾正邀功似的又一次跟周市長提到她的名字。

　　在曾正辦公室裏的奇遇使肖若雲刹那間迷失了方向。雖然師姐萊溫斯基在她那本洋洋六十萬言的自傳裏，一再地告誡天下姐妹：愛情在政治麵前永遠昂不起高貴的頭顱。肖若雲還是決定冒險。

　　她被自己內心的岩漿灼燙著。在幻想裏在夢中一遍遍重溫著那次奇遇裏的每個細節，並且展開想象的翅膀將夢延伸和創造。在她的夢幻裏，周市長當然就是她的情人了，並且非常非常珍愛她。那是權力的魔杖點化過的男人的愛，尊貴、優雅、高高在上，足以撕裂女人並讓女人再生。

　　肖若雲沉浸在迷夢中的日子，就忽略了初戀的情人胡虎，並且中斷了堅持一月之久、每天一次的熱線電話。

　　穆溝的胡虎依然癡情著，每天放學後飯也顧不上吃，直奔鄉政府等電話。第一次沒等到，他以為電話出了毛病。第二天沒等到，他慌得六神無主，吃不下睡不著。第三天再空等，毛小夥心裏一著急，就三不顧地進城來了。市政府的門衛盤問他，他無比自豪地說，找未婚妻肖若雲。

　　肖若雲就為這句話跟他翻臉。她指著胡虎的鼻子罵道：也不看看你是誰，就自稱是我的未婚夫。

　　胡虎說，那我是你的什麽？

　　肖若雲答不出，氣白了臉，氣得說不出話的時候，就兩眼死盯著胡虎。這麽一盯，更覺胡虎土氣不堪。那頂永遠戴在頭上的發黃的草帽，半敞的襯衣，一隻褲腿高一隻褲腿低的窘相，光腳丫上的塑料涼鞋，將他與這座九層建築物裏的人群明顯地區別開來。肖若雲懷疑自己曾跟這麽一個人瘋狂地熱戀死去活來地做愛。

　　胡虎沒有火眼金睛。他看不透肖若雲的心思，猴上來就要親熱。肖若雲忽地推開他，說，你把這兒當成穆溝呀。這是市政府大院，怎麽敢隨便胡來。

　　胡虎說，在你房子裏又沒人看見。說著又抱住肖若雲。肖若雲生氣地掙脫，說，看來，你真把市政府大院當成穆溝了。我認真告訴你，在這兒絕對不行。

　　胡虎說，那怎麽辦？那我們到街上旅館開房間去。肖若雲說，不行，雲城這麽小，熟人遍地，讓人發現，我在市政府大院就待不成了。胡虎說，我們是正當戀愛，又不犯法。肖若雲正色道，正當戀愛，婚姻法允許你未婚同居了？胡虎被問住，瓷在那裏沒主意。肖若雲卻在心裏盤算：看來就這樣打發走胡虎是不可能的。無論如何得給他個理由，否則她沒法解釋剛從熊熊爐火裏撤出的鐵為何突然冷卻。

　　肖若雲對胡虎說，你不能在這裏久待。辦公室的人隨時可能來找我，最近要開縣市長會議，我們忙得很。你先出去吃晚飯，八點鍾到東堤上第六根路燈底下等我。

　　胡虎戀戀不舍，一步三回頭。趕了一天的車，懷著心都要跳出胸膛的熱望，見到日思夜想的戀人時卻是這麽個情形，秦嶺虎一般威猛的穆溝小夥眼眶潮潤，顯得非常傷感。

　　胡虎七點鍾就到了肖若雲指定的地方。他怕去遲了地方被人占了貽誤大事。再說他也沒處去。吃飯本可以消磨掉一些時間，但他沒有一點兒食欲。他翻山越嶺地來到雲城，就一門心思地要吃肖若雲。肖若雲吃不到口，任何食物都引不起他的興趣。

　　肖若雲卻打定主意不讓他吃。她約的八點，九點才姍姍而來。城堤上消夏的人很多，她跟他說話時保持著相當的距離。

　　胡虎說，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到江邊去，那裏樹多燈光暗。肖若雲說，到那種陰暗角落去幹什麽！站這兒說話不是挺好。胡虎虎嘯一樣歎道，我想死了。若雲你不想麽？若雲你不想我們在窩棚裏在穆溝河那樣？我想死了啊若雲。我想得要發瘋了啊若雲。

　　肖若雲說，在穆溝能那樣，在這兒就不能。你明天回去吧，好好教你的學生，等到國慶節，我再到穆溝來。

　　胡虎說，不行不行。等到國慶節，我就活不成了。

　　肖若雲說，一個有誌的青年，應該學會戰勝自己的欲望。

　　話不投機，一會兒肖若雲要走。胡虎看看她，想上前擁吻又不敢輕舉妄動。他可憐巴巴說，那你以後每天還給我打電話麽？肖若雲說，改成星期天晚上給你打吧。平時我沒空。就是星期天晚上你也不要死等，說不定我有什麽事耽擱了。

　　肖若雲說完轉身離去。胡虎大張著口，就像大灰狼眼看著到嘴的小羊溜走那樣無可奈何。有種虎落平川遭犬欺的悲涼。

　　肖若雲卻在第二天晚上給穆溝那邊去了電話，讓傷心絕望的胡虎重又充滿希望。胡虎立即忘了肖若雲給他的種種傷害，在內心千遍萬遍熱烈地擁抱他的女神。

　　肖若雲打電話主要是給胡虎一種安撫。她在胡虎離去之後想到了同胡虎在一起的美妙，多少有點兒不舍。但也僅此而己。她明白她心的蝴蝶已經飛到別的花朵上去了。

　　肖若雲沉浸在夢幻裏的時候顯得特別焦渴，神不守舍的樣子，見誰惱誰。曾正說，這樣子下去你可要成黃臉婆了。肖若雲饑渴的時候也去就曾正。曾正是個乏味的人，仿佛辦公室的工作把他的一切功能都異化了。肖若雲和他上床的時候常常心生厭惡。但她想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就必須打通曾正的關節，否則，她連市長的影子也見不著，隻能空對著電視發愣。周市長是每天都要在電視上演來演去的：某縣大橋通車剪彩；某鄉受災慰問；某次重要會議作報告；接見來雲城投資的外商；歡送出國考察學習的人員等等。周市長在每次活動中都神采奕奕，頭上罩著光環，身上穿著黑皮衣，像黑社會的老大，又像小國皇帝。那種魅力四射的樣子直讓肖若雲失魂落魄。為了得到他，肖若雲不在乎曾正的蹂躪。

　　曾正其實一眼就能看出肖若雲的心思。曾正三十二歲，處在男人特別敏銳聰明的年齡段。但他並不急於戳穿她，而是像個老奸巨猾的獵人那樣，從容不迫地飽嚐了口邊的美味，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選一個時機送人情。他決定將肖若雲送出去的時候，是仲夏的一個傍晚。這個傍晚，整個城市經過一天炎炎烈日的炙烤，悶得像個大蒸籠，市政府的辦公室裏卻涼意爽人。時針指向六點，肖若雲蝴蝶似的翩然飛來，輕輕落在他的辦公桌前。曾正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說，你今天真漂亮。簡直跟個白蝴蝶似的。喏，幫我送個文件到東附樓二層周市長的辦公室去。我家裏有點急事，得馬上回去。肖若雲出門時他又叮嚀，二樓，門口有綠絨墊的那個，別走錯了門。

　　肖若雲手裏拿著文件，暈乎乎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到市長辦公室的。到她略微有意識的時候，她已經在那個千呼萬喚的人的懷抱裏了。周市長的炯炯邃目真實地注視著她，周市長布滿濃密胡楂子的雙唇真實地狂吻著她，那隻在電視畫麵上揮來揮去的右手，真實地在她水草豐茂的沃野上探索著。肖若雲在窒息的幸福裏全部的感覺是吞下這個人去。吞下他的氣息，吞下他整個的人。這個男人，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讓她思念太久了，讓她痛苦太深了。

　　肖若雲呻吟著，她想告訴他這一點。告訴他小女子肖若雲對他濃濃的苦苦的思念。但是市長仿佛不需要這些。他將她帶到套間的大床上，很快完成了全部程序。她看見他甚至沒有完全褪下褲子，更沒有脫鞋，就那樣急匆匆地把肖若雲丟在一邊了。而肖若雲渴望的是：他用他那魔力四射的手扒光她的衣裙，將她橫陳在床上，細細品嚐。肖若雲的美是掩藏著的。她有一對白鴿似的躍動的雙乳，有白晳幼滑的皮膚和會歌唱的肢體。他和胡虎在穆溝山林裏做愛的時候，胡虎說她的肢體會歌唱，男人一上去魂就沒了。肖若雲夢裏夢外都想為市長奉獻自己的美妙。然而，很顯然這一切周帆市長都沒有品嚐到，他僅僅撩開了她的裙子，將她的短褲拉下一半，就將所有的事情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