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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歡樂門(8)

  楊遠說,對的,對對的,他這人就是脾氣太直了。我回去一定轉達你的指示,勸他改。他的工作調動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侯俊說,別客氣。

  這一次,侯俊同楊遠握手的時候沒有用推的動作。楊遠內心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認為事情終於有進展了。

  準知識分子楊遠真是可愛又可憐。她哪裏知道,就在她離開侯俊辦公室不到半個小時,市經貿委主任朱剛也走進了侯俊侯書記的辦公室。朱剛可不是給領導找麻煩。朱剛是匯報工作。所謂匯報工作,就是拿頭版頭條發著侯俊的經濟論文的新一期《經濟論壇》來邀功。看著那印刷精美、排版精良的雜誌,看著那洋洋灑灑的論文,侯俊心裏那個樂啊似乎都要溢出來了。

  侯俊用笑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看著朱剛說,老朱啊,你這麽會辦事個人,怎麽把自己單位的事情處理不好呢?葉如軒那個書呆子,你隨便給他安排點事做不就行了,免得他一天找來找去,弄得誰都不安寧。

  朱剛說,哎呀,好我的書記裏,葉如軒是我的副手,我哪裏敢不給他安排工作。皆因他這個人生性乖僻,難以合作共事,單位的人都不願意跟他合作,他才沒事幹的嘛。再說,他也不是沒事幹啊。市上的經濟研究有多少新課題等著人去做,他就不做,別人有什麽辦法!再說了,他都兩三年不上班了,現在找來找去,不是無事生非嘛。

  侯俊說,好了,你就不要強詞奪理了。聽說你在樓道安了道鐵門把人家隔在外邊,沒有這個必要嘛。

  朱剛說,侯書記呀,你可別聽一麵之詞啊。安防盜門是大家的意見。單位一連丟了兩部電腦,你說不安防盜門行嗎?

  侯俊說,好了好了,不管怎麽樣,你要處理好同誌們之間的關係。別鬧得太僵,現在不是大力提倡建設和諧社會嘛。

  朱剛站起來欠欠身,說,謹遵書記教誨。

  書記的批評很原則。朱剛心裏有底,對於那些領導們真心喜歡的幹部,領導們嘴上的批評,就如同老子管兒子,那批評裏有種發自內心的疼愛。對於那些不是他們視線裏的幹部,那批評才是真的。朱剛自信侯書記對自己的批評屬於老子對兒子的批評。朱剛有自信的理由。這個理由是,侯俊侯書記剛剛從澳大利亞回來,而朱剛的哥哥在澳洲經商暴富,在接待侯俊侯書記的時候,朱剛的哥哥受弟弟囑托,極盡殷勤之能事。侯俊書記能夠忘懷嗎?

  所以朱剛內心有些得意。他第一得意書記話裏藏著把他當做自己人的愛意;第二得意於他知道了葉如軒在繼續痛苦著,而且告狀沒有任何效果,最重要的是,領導沒有解決經貿委問題的任何意思。他在心裏樂道:葉如軒啊葉如軒,你就痛苦著吧你。我看你能把誰告倒。

  朱剛接著給書記提到了一個人事問題:政協要換屆,我們單位的吳曉辰工作出色,群眾威信也高,這幾年對單位貢獻也不小,領導能不能考慮給上個政協常委啊。這樣,對無私奉獻的同誌也是個鼓勵嘛。

  侯俊說,如果你們覺得吳曉辰工作成績突出,基層可以先推薦嘛。不過,現在當個政協委員很不容易呦,要蓋六個公章,而且是一票否決,更別說常委了。

  朱剛說,啊呀,這麽複雜,都是哪六個公章啊?

  侯俊說,單位一個公章看工作表現這是最基本的;計生辦一個公章看有沒有超生;工商局一個公章看有沒有偷稅漏稅;公安局一個公章看有沒有前科,總之很嚴格啦。

  朱剛笑道,你說的這幾個公章,我們的吳曉辰同誌個個都能過。放心,我推薦的都是各方麵過得硬的同誌,我絕不會給領導下巴底下支磚頭,讓領導難堪。

  侯俊說,行了行了,我記著就是。

  朱剛說,哎呀,光說工作,我差點把大事忘了。

  侯俊說,還有什麽大事?

  朱剛說,我代表單位的所有同誌邀請侯書記今天跟我們一起上山到農家樂過周末。

  侯俊說,什麽大家!肯定是你的主意。

  朱剛說,怎麽,書記不肯在周末與民同樂?

  侯俊說,好好,恭敬不如從命,我今天恰好也沒什麽安排,就和你們一起上山。

  朱剛說,那我們一會兒來接你。

  朱剛說完,和書記握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並且補充了一句:現在的農家樂也時髦了,不僅有木炭燒火盆子,也有歌女。不過,農家唱的是原生態山歌,比流行歌曲有味道多了。

  侯俊笑了笑,禮貌地送朱剛出去。

  不巧的是,朱剛從市委領導的辦公小樓剛剛下來,就遇到了葉如軒。看見葉如軒那一臉悲憤之氣,他就知道他幹什麽來了。朱剛不想放過他。朱剛現在樂意把自己的歡樂建立在葉如軒的痛苦之上。

  朱剛說,哎,老葉,也來找侯書記啊。侯書記在呢,我剛剛見過。快去吧,現在正好沒人。

  葉如軒脖子一梗,不理他,噔噔走上樓去。

  葉如軒端直進了侯俊的辦公室。葉如軒今天的再次求見領導恰恰是昨天晚上妻子楊遠的傷感所刺激起來的。他並不知道楊遠在行動著,更不知道楊遠如何行動。他隻想早一點解決自己的問題,從生活的陰霾裏跳出來,免得他的沮喪情緒影響妻子。

  侯俊見到葉如軒一愣,心想,這夫妻兩個今天在唱雙簧啊。

  實事求是地說,侯俊見到葉如軒非常不高興。葉如軒的不期而至甚至把他剛剛對楊遠產生的一點兒憐憫都掃蕩了。一般來說,領導都喜歡報喜不報憂的人。朱剛就是聰明。朱剛到他這裏來從來都是講成績。葉如軒那一副怨氣衝天的樣子實在令人生厭。人家把你怎麽樣了嘛!人家把工作幹了,讓你白拿著工資優哉遊哉地玩,你還到處告狀!真是莫名其妙。當然,不能否認,侯俊還有些焦急。他不由自主要去想朱剛給他描繪的農家樂。的確,緊張工作一周,領導們實在是太累了。誰不想過個愉快的周末,將繃緊的神經放鬆一下?偏偏,葉如軒就不懂得這個,偏偏這時候找來,偏偏這時候來說事。侯俊心想,這個老夫子,就連求人辦事都不知道找個好時候,難怪沒法與人共事。

  侯俊這樣想著,那本來就有的官氣又添了十分。他端坐著,目視前方的書櫃,半天沒有抬眼看葉如軒。葉如軒心裏的悲憤又加上了尷尬。真正求人矮三分。他未曾開口,已經把底氣輸盡了。但是,既然見到了侯俊,既然恰好侯俊侯書記這裏沒人,他也知道機會不容錯過。因此他說,侯書記,我來找你,還是談我的工作調動問題。我知道,你對朱剛印象不錯,這個人善於兩麵三刀,如果侯書記看過《紅樓夢》,一定記得王熙鳳怎麽逼死尤二姐。現在朱剛對我采取的就是王熙鳳的手段。所以,我如果不離開經貿委就是死路一條。

  侯俊抬起眼皮看著他,說道,朱剛就這麽壞嗎?經貿委就那麽可怕嗎?經貿委還是國家的單位嘛,朱剛還是黨的幹部嘛!我告訴你吧,你們朱主任剛剛從這裏離開,他可沒說你一句壞話。

  血一下子湧到葉如軒腦門了。葉如軒一下子站了起來,大聲說道,你這樣說話,說明你的立場在人家一邊嘛!人家整了我,然後在你這裏討好賣乖,人家當然用不著在你麵前說我壞話。

  侯俊也站了起來,冷冷地說,你看你這不冷靜的態度,對上級領導都這樣,跟同誌們還怎麽共事呢?

  葉如軒沒再說話。他死死地盯著侯俊,大約有一分鍾,突然飛門而去。他把侯俊侯書記的門甩得那麽響,致使侯俊愣怔在那裏半天,然後脫口說道,我終於明白朱剛的難處了。

  葉如軒回到家裏,對正炒菜的楊遠反複說著一句話。他說,我真想把那家夥從窗子裏扔出去。如果我當時不立即走開,那家夥現在已經成了肉餅了。

  楊遠在鍋裏翻炒著蒜薹肉絲。葉如軒現在言必談經貿委那些煩心的事煩心的人,她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所以她心不在焉。

  她說,你就不能把那些人那些事暫且放一放麽?馬上就要吃飯了,求求你把那些煩心事煩心人忘了吧,來,看看我給你做了什麽好菜。

  葉如軒說,我剛才去找侯俊了。我差點把那家夥從窗子裏扔出去!

  楊遠手裏的鍋鏟當地掉在地上,說道,怎麽,你和侯俊發生了不愉快?

  葉如軒說,那小子P股完全坐在人家一邊,氣得我肺都要炸了。我當時的想法,就是把他從窗戶裏扔出去。可是我忍住了,我跑了出來,我隻是頂了他一句,飛了他的門。便宜那小子了。

  楊遠什麽也沒說。她輕輕關了煤氣灶,走出去趴在餐桌上,久久地盯著前麵的白牆發呆。

  葉如軒說,怎麽?你怕了?他是官又怎麽樣?從今天開始,老子再也不忍氣吞聲了。我要告他們。把他們那些見不得人的醜事公諸於眾。我豁出去了。

  楊遠說,我今天也去找了侯俊,這之前我給他寫了封信,他已經答應要幫忙的。

  葉如軒說,啊,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楊遠說,我知道事情的難度很大。我想弄出個眉目再告訴你。我不想讓你再受任何熬煎。

  葉如軒一下子蔫了。他垂下頭,說,人在倒黴時,喝涼水也會噎著。我把事情弄僵了,枉費了你的一片苦心。可是,我的初衷,也是想再掙紮一下,早日脫離苦海,免得你跟著受累。誰知會這樣。

  楊遠說,可是,你為什麽不忍一忍呢?你麵對的是掌握你命運的人啊,你為什麽就不忍一下?

  葉如軒說,人在有時候是沒法忍的。忍比死還難受。你不知道侯俊那混蛋說了什麽話。我沒有把他扔出窗外,已經做了最大努力。你不要責備我。你若是再責備我,就沒有我活人的路了。

  楊遠說,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也別再指望誰了。咱們不會欺上瞞下,不會搞陰謀詭計,不會溜須拍馬,不會下海不會做生意,難道還不會混日子嗎?今後我們誰也不找了。你就玩,拿著工資玩。

  葉如軒說,對!對!玩!

  楊遠又走進廚房,撿起鍋鏟在水管上衝了衝,把那道蒜薹炒肉絲做完,和葉如軒一起悄然吃完飯。

  楊遠收拾了碗筷,吩咐葉如軒,你給分管秘書長打個招呼,咱們回你家住幾天去。

  葉如軒說,你哪裏走得開?

  楊遠說,世界這麽大,中國人這麽多,離了誰地球不轉呢?我們賣命幾十年,到頭來,連這麽點可憐的願望都不能實現,幹著還有什麽勁呢?

  葉如軒又說,請假可以,在家裏歇著就是,又不過年又不過節的,回家幹什麽?

  楊遠說,你忘了,老爺子後天生日呀,兄弟們都打過幾次電話了。咱們回去湊湊熱鬧,把心裏的晦氣衝一衝。

  葉如軒的家在巴山深處的鳳凰山底下。那是一個風光秀麗的地方:千山萬嶺間閃出一個圓圓的壩子,小河潺潺,植被豐茂。農家散落在山腳下,雞犬之聲相聞,大有世外桃源之感。葉如軒很愛他的家鄉。許多年以來,他們身心疲憊時,總是躲到那裏休養生息。

  葉如軒沒有反對。

  凡屬私事,楊遠從不動用學校的車。但葉家是個大家族,兄弟們以及叔伯的兄弟姐妹們在外都混得不錯,為了撐門麵,他們往常回家總是找熟人借車。這一次,楊遠不想驚動任何人,就叫了出租車。出租車最大的方便之處在於雇主與車主之間就一個金錢關係。借車就完全不同了,兩邊領情,還要招待司機。楊遠這樣選擇,圖的就是一個清淨簡單。

  因為兒女們有出息,葉如軒的父親在當地也就成了德高望重的人物。他的生日也就成了家裏和村子裏的大事。所以,兄弟姐妹和重要的親戚都先他們回家了。他們進大門時,院子裏停滿了車子:有在縣教育局做局長的二弟的黑色奧迪,有在棕坪鎮做黨委書記的六弟的暗紅色別克,有在省城打工起家而成為千萬富翁的外甥女的寶馬,有嫁了韓國人的堂妹雪白的藍鳥。他們自覺地在大門外停下車子,匆匆付了錢,打發出租車走了。可是他們一轉身,發現了手裏提著鞭炮的老父親。看來,每一個兒女和親屬到家,父親都要親自放炮迎接的,大門內外的地上,炮屑已有厚厚的一層。可是父親沒有為他們放炮。老人家提著鞭炮愣了一會兒,悄然回屋去了。

  所有人都發現了父親神態的黯然。二弟走來對葉如軒悄悄說,大哥,你們也真是的!你們回來幹什麽來了?還不是為給老爺子助興增壽來了!你沒車,為什麽不借個好車開回來,讓老爺子臉上風光風光!你們是老大,老爺子在乎他大兒子的表率作用哩。

  葉如軒臉色刷地青了。葉如軒說,嫌我們丟人啊。那我們走就是了。

  二弟說,哎,你這人現在怎麽這樣啊?人就跟你說不成個話哩。你自己迂腐,教你學變通,你還不接受。

  葉如軒差點要扇他一耳光了。但他知道,這個老二,因為聰明伶俐,自小就是父親的心肝寶貝。他是萬萬動不得的。扇了他,就等於成心不讓父親過生日了。

  與這幾年飛黃騰達的老二比起來,葉如軒自覺不如人。他比老二大十歲。但是,他自從提成副處之後,十年來原地踏步,待的又是清水衙門。清水衙門也罷,又遇上那樣的對手,被人整得灰頭鼠腦。老二就不同了。老二走上社會,給老父親帶來的都是榮耀。老二大學畢業幾年,坐飛機似的出息成教育局長。教育局長官位雖然不大,在山區縣,權力可是了得,誰要進城,誰要提拔,誰要上縣城的重點中學,哪個不求他?求他,老爺子就是一個最便捷的橋梁。於是老爺子的麵前就天天晃動著巴結的笑臉;於是老爺子的手指間就夾上了過去做夢也想不到的軟中華香煙;於是,老爺子在和親戚們喝酒的時候就能在桌上擺下五糧液或者茅台;於是,老爺子聽到的都是順耳的奉承話。這種榮耀對於前半輩子由於多子女、由於貧窮而在鄉親們麵前抬不起頭的父親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老爺子不喜歡任何有損於這種榮耀的行為。所以,當他看見大兒子坐著個哐裏哐當的出租車回來,他無論怎麽努力都沒法子掩飾他的灰暗情緒。在他看來,老大實在太丟臉了。一個在外混了二十多年的人,怎麽連一個打工的外甥女都不如了。他對大兒子的氣,積存已久。過年時老大給晚輩們的壓歲錢隻有百元,而老二甩手就是五百,他氣;平時孝敬父母,老大恪守每月百元,又沒有值錢的東西帶回家,而老二隻要回家,就是值錢的東西滿載,他氣;最重要的是老二的氣焰讓他長臉,而老大的灰暗讓他喪氣。

  他把所有的不高興聚集在臉上,悶著頭走來走去,這使家裏的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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