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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心驚膽戰與心懷鬼胎(上)

  沈小紅發現自己懷孕了。

  開始時沈小紅倒還有點疑惑。和康遠明也就那樣兩次,不會趕這麽巧的。但後來就證實了。真是這麽同事情。

  沈小紅真的懷孕了。

  沈小紅是個文藝愛好者。自從幾年前和小技術工有那事,就老是從書本的角角落落裏去找些共鳴。沈小紅不是性開放,但又並非沒有興趣。就像沈小紅這點年紀的大部分中國女孩子一樣——

  興趣是有的,隻是壓抑著。結果興趣還是興趣,隻不過變了些形狀與體積,倒有點扭曲了。

  有些事情,沈小紅當然不便對小跑堂父親講。至於身邊的其他人,也並非特別可信。更重要的是,沈小紅覺得這事終究是幽暗的。就像人走在山洞裏、隧道中。當然,電有走出來的時候,比如說,有一天,她結了婚。

  幸好書裏麵還有些參照。沈小紅看得很仔細,當然,也是背了人偷偷地看。和小技術上有了那事後+沈小紅最怕的就隻有一件事情,那就是懷孕。沈小紅覺得,人走在山洞裏、隧道中,本來就夠陰暗、夠無望的了,而懷孕就好比突然又走上了一條岔道,完全是黑咕隆咚、不知所以的。至於什麽時候再能從山洞裏走出來,就更不清楚了。

  沈小紅發現,在書裏麵,對於這種事情的描寫,多半也是讓人恐懼的。

  通常是一個心驚膽戰的女人,與另一個心懷鬼胎的男人起麵對這事。沈小紅清楚地記得,有本書上說,這偷情的一男一女,因為不敢在家中商量這事情,生怕隔牆有耳,就跑到公園,又怕人認出,便戴了罩。兩人疑神疑鬼,隻覺得險象環生。又到了冬天,公園裏花葉凋零,地麵上結著薄冰,草地枯黃,太陽在雲後蒼白地照著。這兩個心驚膽戰的女人和心懷鬼胎的男人,由於想不出一點辦法,就一直圍著草坪走了一圈又一圈。心裏都有到頭的感覺。

  這是兩個人起麵對的,還好些。還有方不認賬的,沈小紅拿著書,在公園的小草坪和小樹林裏偷偷地看,就如同從頭到尾經曆了一次。再看看身邊走來走去的男女,如果是臉色蒼白、氣象嚴峻的,心裏不免就有些奇異的想象。水管怎樣,看到後來。簡直就是寒從腳底生。

  幸好,和小技術工在一起的時候,沒碰到這種事。即使是在黑山洞裏走,倒還襤走到岔道上去,就這樣走嗬,走嗬,就走到了康遠明這裏。

  沈小紅已經能看到山洞外麵的陽光了。

  在這個時候懷孕,沈小紅倒沒有多的驚恐。畢竟,她已經在準備結婚了。最多就做一個在婚禮上挺著太肚子的新娘。沈小紅在電影裏看到過這樣的情景。雖然有些尷尬。但畢竟是帶著喜氣的。對於這一點,沈小紅倒是蠻坦然的。沈小紅也有個比喻。就好比是雄赳赳地走出山洞,來到陽光地帶——

  隻不過身上負了傷、掛了彩已。沈小紅把這事對康遠明說了。

  本來還不想馬上說的,但康遠明最近來得不正常,沈小紅問他,康遠明又總是推說忙,忙,說來說去還是忙。沈小紅突然就有些吃不準。沈小紅身上害著喜,倦怠得很,倦怠之餘,還有些憂鬱。那些壓抑下去的小心眼、任性,自尊和一點點幻想,都因為害著的這個喜,而有了抬頭的趨勢。沈小紅原本想麵對麵告訴康遠明的,卻好多不見不到他,隻能通通電話。

  有一天,原本講好康遠明要來吃晚飯的,下午的時候,電話又來了。還是忙,隻能改日。這次沈小紅忍不住了。委屈得很,在電話裏就小聲地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就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康遠明。

  電話那裏的康遠明沉默了好秒鍾。大約是兩秒鍾的時間。然後康遠明就說,這是件好事情。康遠明說過幾天他就來,具體商量一下,但這兩天確實是忙。康遠明讓沈小紅自己多當心身體。多保重。

  "乖。聽話,嗬。"康遠明說。然後就把電話掛了。

  那天晚上,沈小紅流了半夜的眼淚。她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站在滄浪亭的水廊旁邊。水漲得厲害,快要漲到水廊的青石那兒了。她踮起腳,非常害怕。她站著站著,忽然想不起來自己在那裏幹什麽。忽然又想起來了。她在那裏等康遠明。康遠明說好要來的。但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來。

  還在漲水,漲著漲著,不對了,水全結冰了,全部變成了冰。在太陽下麵,白晃晃的。

  哪裏還有康遠明,就連滄浪亭四周的樹也一棵不見了……

  沈小紅流著眼淚就醒了。醒了過後,就再也沒有睡著。睜著眼睛等天亮。

  到了第二天,沈小紅做出了一個決定:她要跟蹤康遠明。

  沈小紅的三輪車擱淺了

  沈小紅覺得自己有點狂熱。

  沈小紅想,也不知道這狂熱是從什麽地方來的,原先可是沒有。而跟蹤這種離奇的事情,從前也隻在電影和書本裏才能看到。現在不同了,現在的沈小紅憋了一股勁。渾身充滿了力量。沈小紅又仔細地想了想,想通了。

  她現在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了。

  天漸漸亮起來的時候,沈小紅整理了一下有些紛亂的思緒。她今天要跟蹤康遠明,為什麽要跟蹤,因為她覺得康遠明近來有些行蹤詭秘。她吃不透他。沒有安全感。她是一個人的時候,倒也罷了,她忍著,並且還會一直忍下去。但現在的情況改變了。她不能讓肚子裏的孩子也受委屈,也跟著吃苦。再說,和大部分女人一樣,沈小紅認為。既然已經懷了康遠明的孩子,那麽她擁有的砝碼便又重了些。

  她現在是兩個人了。連帶了一個康遠明的骨肉:她不怕他了。

  大約七點半的時候,沈小紅出門了。

  天氣已經有點秋涼,沈小紅多加了一件衣服。臨出了門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麽,又打開衣櫥,從裏麵拿了風衣。搭在手臂上。

  就像世界上的男人一半熱衷事業,世界上的女人,多數則以婚姻作為事業來經營。在這方麵,沈小紅倒是個小小的典範。天氣還不至於涼到要添加風衣的程度,但就如同第一次與康遠明見麵,沈小紅手裏拿著這件風衣一樣,今天,她又帶著它,搭在手臂上。並不為了穿,隻代表了一種虔誠的儀式。

  沈小紅想,要是康遠明知道她的這份心思。或許他是會感動的。

  因為昨天從電話裏知道,康遠明一早要去天下第九樓找彪哥談點事情。沈小紅決定,跟蹤的第一站就選在天下第九樓。但出了門,快到巷口的時候,沈小紅改主意了。

  天曉得康遠明是不是騙她。沈小紅想。既然跟蹤了,一切就暫時建立住不信任的基礎上。

  至少是今天,她沈小紅是不信任康遠明的。

  當然,沈小紅希望,這不信任也僅僅是暫時的,也僅僅就在今天。

  沈小紅在巷口叫了輛三輪車,直奔康遠明家。

  沈小紅很少來康遠明家。大約隻有兩三次的樣子。

  有一次是康遠明感冒發燒。沈小紅買了些陸稿薦的醬鴨,又稱了一斤新鮮的雞頭米。發燒的人沒胃口,醬鴨口味重,就著小米粥吃就很好。雞頭米則是清熱敗火的,沈小紅準備替康遠明好好熬一熬。

  那天沈小紅坐在三輪車上,懷裏捧著一包醬鴨和雞頭米,忽然覺得,發燒其實倒是件好事,發燒讓康遠明弱了,沈小紅就突然強了起來。沈小紅想象著康遠明慵懶地躺在床上,額頭滾燙,伸出手來讓她服侍,心裏就有種說不出來的溫暖與落定。那天沈小紅還在康遠明的床邊看到了她的照片。就是當初給介紹人的那張。照片上的沈小紅穿著淺紅色的蕾絲邊襯衣,很嬌媚地笑著。

  三輪車有些顛簸。這種蘇州的典型交通工具,特別適合穿梭於窄巷與深院。一走上熱鬧的大街,人來人往,車仰馬翻,三輪車直刻就是孤獨的。就是種異物。那。大規模、驚天動地的追殺伏擊從來隻發生在遠方的都市,倫敦、紐約、湖濱大道、摩天大廈,那些由鋼筋混凝土支撐起來的高架立交橋,隻見車不見人的荒蕪的大都市的邊緣……車與車追擊著,相撞了,起火了,毀滅了。立竿見影,幹脆果斷。

  不像沈小紅坐著的這輛三輪車,在輪胎與膠的咬合處,咿咿呀呀地響著,還是有點拖遝的。有餘地。可以回旋,並且希望得到體諒的。

  現在的沈小紅心裏就懷了隱秘的心思,身體大半隱蔽在三輪車撐起的車篷後麵。她讓三輪車停在離康遠明家不遠處的一棵大柳樹下麵。

  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康遠明家的大。大約等了十五分鍾左右,康遠明出門了。

  康遠明今天穿了件淺灰色暗格子的單西裝,裏麵穿著鵝黃的襯衫,非常耀眼。康遠明好像心情不錯,走路的時候,有種細微的旁人幣易察覺的雀躍。康遠明的頭發也是精心梳理過的,薄薄塗了層發油。遠遠望去,顯得優渥、幹練,並且還有些遊刃有餘。

  康遠明出門後,眼睛飛快地向四周掃視了一下。那輛停在大柳樹下麵的落篷三輪車,康遠明的眼光大約在上麵停留了兩秒鍾。

  沈小紅的身體下意識地往裏縮了縮。手腳有些發麻的感覺。不過,很快就好了。透過車篷的縫隙,沈小組很快出現,康遠明遲疑,卻並沒向這輛三輪車招手。他隻是又把領帶整了整,捋捋頭發,再把手裏那隻棕色公文包提好,就邁開腳步,向前走,了。沈小紅原本想讓三輪車馬上跟上去。忽然覺得不很合適,就又等了等。等到縫隙裏康遠明的背影漸漸小了,模糊了,沈小紅這才讓三輪車夫騎了趕快追過去。

  康遠明並投有上大街。他在巷裏的·家點心店那裏停了下來,點了碗蝦米小餛飩。沈小紅的三輪車晃晃悠悠追上去時,十二隻小餛飩他正吃著第八隻。沈小紅就有些尷尬,隻能讓車繼續往前走。剛走到巷口,沈小紅從車篷縫隙裏看到康遠明又從點心店裏出來了,正用一塊白手帕抹著嘴巴。他好像並不急著要走,手裏那塊白手帕左邊抹一下,右邊又抹一下。還不時向四周張望著。

  沈小紅突然醒悟過來了:康遠明好像在等什麽人。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的流線型小車在巷子停了下來。車門一開,露出了半截白花花的手臂和脖子。沈小紅到死都記得那截白花花的手臂和脖子。是徐麗莎。這種初秋微涼的天氣,徐麗莎仍然穿著露肩露臂的衣服。她在車裏向康遠明招招手,康遠明便走過去,上了車。黑色的流線型的小車,在大街上像魚兒得水一樣,快地遊走了。

  剩下沈小紅的=輪車,擱淺在那裏,喘著粗氣。

  再來半斤熗蝦

  跟蹤的結果竟然來得這樣快,倒是沈小紅沒有想到的事情。

  其實沈小紅原先直盼望著奇跡發生。所謂奇跡,就是跟蹤沒有結果,一切都是沈小紅的胡思亂想。康遠明是無辜的,而沈小紅是多疑的。

  但是現在。非但結果來了,而且跟蹤很快就變成了追擊。

  整個上午,沈小紅都瘋狂地跟著那輛黑色的流線型小車。它穿街走巷,倒是去了不少地方。

  先是去了山塘街。車子在山塘街的破石板路上停下來。康遠明先下車,然後就是徐麗莎。

  秋陽總是豔麗的,在這樣的太用光下麵,徐麗莎白花花的手臂和脖子顯得更白了。更可怕的是,沈小紅突然發現。徐麗莎好像還缺了套衣服。剛才在巷口,徐麗莎向康遠明招手時穿的並不是這種顏色。剛才是紅的,現在則成了橙色,還泛著一點點金光。當然,這其實很可能是光線作用的緣故,但徐麗莎在車上換衣服的想象。一下子攫住了沈小紅。

  那些光著的手臂,肩膀,身體的其他部位。還有,更重要的,坐在徐麗莎旁邊的康遠明——

  想象就如同一-個閘門,打開了。便源源不斷地流出水來。後麵的水擠壓著前麵的水,再流進海。匯成一個源頭:

  康遠明和徐麗莎睡過覺了。

  這是個下子無法證實,卻又時刻折磨著人的念頭。它一旦產生了,便揮之不去,纏繞於人。愛好文藝的沈小紅在書上看到過:一個男人如果和一個女人有了那種關係,在公眾場合再碰到她的身體,那神情就完全是兩樣的,極其明顯。

  沈小紅睜大了眼睛看,越看越覺得像。

  徐麗莎站到一頂小石橋上,擺了個樣子讓康遠明拍照。康遠明讓她往後退退,徐麗莎就往後退了。退的時候不小心,絆下個踉蹌。康遠明伸手去扶她。徐麗莎哎喲嬌嗔一聲,滾倒在康遠明的懷裏。

  沈小紅氣得眼睛裏幾乎要冒出火來。

  沈小紅覺得,康遠明的這次扶,與當初在滄浪亭石階上扶她就很有不同。在滄浪亭的時候,康遠明隨了句"當心嗬"。是客氣的,有距離感的。是一個紳士對一位女士的提醒。但康遠明扶徐麗莎的時候,就更像個男人。手勢的幅度很大,還順帶著往懷裏拖了拖。徐麗莎這個騷貨則起勁地咯咯地笑一笑,白花花的肉便抖動了起來。

  沈小紅咬著牙,渾身的骨節都恨得吱吱直響。

  恨歸恨,追蹤仍然要繼續進行。沈小紅是理智的。即便恨得眼睛冒火、牙齒出血、骨節疼痛,沈小紅也依然是理智的沈小紅。這是沈小紅與其他女人不同的地方。也是沈小紅與烏鴉和喜鵲不同的地方。沈小紅能忍。就像康遠明能忍其他的男人,沈小紅則能忍康遠明。這是沈小紅天生的使命——她要保住這個男人。一輩了和他在一起。現在更不僅僅是他了,還有肚子裏的那個。小子,或者姑娘。

  沈小紅相信,它一定是個小於。

  為了維護這項使命,沈小紅暫時改變了忍的方式。沈小紅在隨身的包裏帶了隻相機。她不會像一般的女人那樣,跑上去大喊大叫,撕衣服扇耳光。這是傻女人才做的事情。沈小紅可不傻。由於動機單一而純,上蒼便把靈感降臨於她;出於對婚姻生活的執著,沈小紅更知道要把一些軍事兵法上的計謀加人進來。比如說,欲擒故縱,更比如說,聲東擊西。至少,沈小紅知道,她必須要留住些證據。而這些證據,便是她和肚子裏那小子的安全。沈小紅明白自己不會有更多了。僅有的這些,她可要保住。

  拚了死命的。

  沈小紅躲在遠遠的陰暗的地方,哢嚓哢嚓拍著。因為遠,並且必須注意藏身,相機裏的影像是模糊的。麵目不清,有點像天外的來客。但這沒有關係。相機響一下,沈小紅心裏就抖一下,也激動一下。她的手死死抓住那台銀白色的小機器,還出了汗。

  一輛黑色的流線型的轎車,與一輛出租車——因為沈小紅一直在換車,所換的這出租車一會兒是紅色的一會兒變成了藍色或是灰白。還有些時候,它則是一輛跌跌爬爬明顯顯舊的人力輪。在初秋的陽光下麵,它們行進著。有些憂傷。街市是這樣紛亂。人流如織。即便現實如沈小紅,也沒想到在快結婚的時候,竟會攤上如此的奇遇。

  沈小紅坐在出租車上。陽光照進來,照在沈小紅有些蒼白的臉上,出著汗的手。沈小紅突然感到一陣眩暈,連忙把車窗搖下來。想吐,卻隻有一陣幹嘔。翻江倒海的感覺。人在霧中。還有,就是那樣點點的、沈小紅以前從來沒感受過的——

  絕望。

  那輛黑色轎車從山塘街到西園、虎丘,再折回來。它甚至還在滄浪亭口停了下來。康遠明和徐麗莎一前一後進了滄浪亭。沈小紅實在是疲倦了,便坐在臨街最隱蔽的一塊石階止。

  離石階不遠的地方,有兩個小孩子在玩跳格子的遊戲。其中一個贏了。便尖聲叫了起來。叫聲像秋陽樣,飛快地在沈,頭頂上劃過去。

  沈小紅感到累了。可能是害喜的困,也可能是心裏感到疲憊。但有件事情沈小紅是清醒的,她死死地抓住手裏的相機,一點也小鬆動。有個瞬間,她突然覺得自己站起束了。有人在叫她。她答應著。順著聲音走過去。

  奇怪,滄浪亭外麵的那片水域,原先是白茫茫一片的,現在卻開滿了荷花。到處都是,一朵挨一朵的。不僅僅是荷花,似濃濃的霧。沈小紅看不清。就用手去撩。撩不走,那些霧反倒全過來了。兜頭蓋臉的。隻是感到胸口發悶。沈小紅隻覺得還是有人在叫她,但有些模糊了。全罩在霧裏麵。後來就變成了啪啪啪的聲音。啪的一下,荷花就開了一朵。花一朵一朵地開,後來最大的一朵要開了,其聽到——

  沈小紅猛的睜開眼睛,,

  不遠處那輛黑色的流線型轎車正在緩緩啟動。徐麗莎已經鑽進去了,而康遠明正用力地關著車門。幸虧這次康遠明和徐日莎去的是飯店。要不。沈小紅就很可能要餓昏在路上了。

  是家個體戶的小飯館。挺隱蔽的。門前栽著排樹,大約是銀杏。因為季節沒到,銀杏的葉子黃不黃、綠不綠的。有些曖昧。幾個服務小姐的眼神也有些暖眯。先是康遠明和徐麗莎進去,她們看了一眼。然後是沈小紅。沈小紅累了大半天,樣子很有些不堪。又有點鬼頭鬼腦的。一時倒吃不太透,不過,這些小姐的衣服倒是一點都不暖昧,倒是挺利索的。

  裙子的麵料到膝蓋上麵三四寸的地方就用完了。這種飯店一般都有幾個幽暗的包間。但不巧,這天中午這種包間已經預訂掉了。不過,樓上的廳裏倒放著屏風。把空間隔得非常私密。小姐便把康遠明和镓麗莎安排在屏風的一側,靠著窗的。過了會兒,沈小紅上來了。沈小紅壓低了聲音,要求小姐讓她坐在屏風的另一側。

  坐在那裏,沈小紅可以聽到康遠明和徐麗莎的談話,還能透過屏風的隔縫,窺探到兩人的姿態與動作。

  沈小紅聽到康遠明招呼小姐點菜了。然後是小姐嗒嗒嗒的鞋的聲音。小姐走進去了。翻菜單的聲音。嘩嘩嘩的。然後。突然。小姐笑起來了。康遠明跟著也笑。接著,則是徐麗莎的笑聲。

  沈小紅連忙把眼睛湊到屏風上。沈小紅發現康遠明正抓著服務小姐的手:

  "小姐,你的手長得真好看。"康遠明說。

  康遠明點了一條鬆鼠桂魚。

  沈小紅聽到康遠明對徐麗莎說,鬆鼠桂魚終歸是要的,不管到哪裏,隻要有魚,他就想吃一吃鬆鼠桂魚。因為這種魚會教給他很多道理。然後康遠明又點了辣子雞丁。水煮牛肉,清蒸豬腩。酒要的是白酒。臨到服務小姐嗒嗒嗒嗒踩著高跟鞋走出來時,康遠明突然又大叫一聲:

  "再來半斤熗蝦。要活的。"康遠明說。

  沈小紅感覺自己拿筷子的手在發抖。發抖的手看上去總是很難看,沈小紅希望自己不要抖。但不行,還在抖。不像要停的樣子。沈小紅好像看到了那些渾身透明、發紅並且活蹦亂跳著的熗蝦。

  它們跳著。掙紮著。發出陣陣尖叫。

  小飯館裏還放著點音樂。當然隻是平淡。是一個柔軟的女聲,唱著情歌。說哥哥怎麽把她給拋棄了。說負心的人呐,臨到後來傷心落淚的一定是你。發的是毒誓。在這樣的音樂裏麵,沈小紅點了份蛋炒飯,還有個清淡的蔬菜湯。扒著飯吃,忽然覺得像個幽怨的女聲就在唱自己。沈小紅有點怨,給打垮的樣子。眼眶那裏慢慢紅起來,真是傷心。向服務小姐要了張餐巾紙,吸在眼眶上——

  等到抬起眼睛。沈小紅突然發現。那黑漆屏風上畫著的,竟然就是《遊園驚夢》的圖案!

  因為關心康遠明,沈小紅近來從一個當代的文藝愛好者,暫時過渡到了那些遙遠的時空。她竟然還把《牡丹亭》看了一遍。當然,和小跑堂父親一樣,沈小紅看的也是白話插圖本。

  沈小紅倒是不大懂什麽叫春宮畫,但她能看得出來,黑漆屏風上的一男一女,衣服穿得都很單薄。布料倒是不省,但質地是輕薄的;非但輕薄,兩個人還你脫我的,我脫你的;非但你脫我的,我脫你的,兩人旁邊還放了一盆菜——

  鴿子燒茉莉!

  沈小紅差點叫出聲來。

  老薑與嫩薑

  沈小紅跟蹤康遠明的那天中午,於莉莉恰好在天下第九樓吃花宴。

  於莉莉這些天的心情不太好。首先是因為《紅白喜事》。

  《紅白喜事》的拍攝不很順利,問題主要出在徐麗莎身上。徐麗莎不適合演杜麗娘。開始倒還覺不出什麽。扮相是沒有問題的,把白花花露肉的肚兜脫掉,換上長裙寬袖,輕紗飄飄,也是活脫脫一個古典的美人。徐麗莎聰明,杜麗娘的台詞幾天就下來了。滾瓜爛熟,分毫不差。

  問題出就出在徐麗莎的眼神上。

  這是有次試戲的時候於莉莉無意中發現的。於莉莉心裏一驚。有些事情,不能留意,一旦留意了,常常看也要看出了真。於莉莉在一邊看著,覺得徐麗莎演的杜麗娘,越看越像一個輕佻的女人,越看越像個蕩婦。

  演來演去,還是那個腰身微擺的第三者的形象。比如說杜麗娘和丫頭春香從園子裏探春回來,春心萌動。然後昏沉沉做了個夢。夢裏杜麗娘與英俊的柳夢梅相見柳夢梅帶她到湖山石邊去,那裏開遍了芍藥花,可以講講話。杜麗娘稍加推托,也就去了。這其實是柳夢梅勾引杜麗娘。但到了徐麗莎那裏,怎麽看都怎麽像杜麗娘在勾引柳夢梅。

  於莉莉提醒了德麗莎。再重新來,還是不行。徐麗莎的眼神還是充滿了風騷的東西。除了風騷,還有輕薄。拍到後來,一不留神,還把一種奇特的狠與野心暴露了出來。說也奇怪,徐麗莎演杜明娘抗爭的,麵很出色,但她演靜的杜麗娘就根本不行。總而言之,徐麗莎的眼神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杜麗娘的溫良與閨怨。

  於莉莉心想:完了。這個杜麗娘再怎樣後現代,也不能是這樣的後現代法呀。

  不過,於莉莉再想也就想通了。像徐麗莎這樣的童孩子,哪裏還能體會到閨怨嗬。杜麗娘在花園裏遊玩尋春的時候,徐麗莎還在床上睡了。徐麗莎過的星夜生活。徐麗莎眼裏的花園是個適合於勾引男人的地方,是施展才華的戰場。徐麗莎的飲料是酒、是咖啡,足讓人內心膨脹的液體。至於男人,杜麗娘為了,一個柳夢梅幽怨而死,徐麗莎可是到處對人說,她十六歲就有了第一個男朋友。她的男朋友在她後麵排成了長隊。徐麗莎有個比喻,不是有的男人說女人就像襯衣嗎,那麽徐麗莎就覺得,男人則像徐麗莎脖子上的絲巾。是脫是卸,是用還是扔,絲巾豈不是比襯衣更方便,更無所謂嗎?

  於莉莉知道,這個一門心思要往前衝的女孩子,身上充滿了大街上新新人類的特質。本色倒是本色,可弄不好,《紅白喜事》很有可能就要砸在她的身上。

  於莉莉把這個擔心和張先生說了。張先生最近也在煩悶,張先生電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這件棘手的事情還不是張先生一個人可以解決的。還必須聯合姚先生。必須依靠兩個人的力量——屋是溫暖的。它們來自兩個其實最陌生最冷漠的人。但力量的本身仍然是溫暖的。

  張先生聽完於莉莉的話,撇了撇嘴。然後就把自己碰到的那樁棘手事簡單講了講。在他們兩個共同走過來的這很多年裏,經常會有這樣的時刻。張先生講了一句,後一句於莉莉就懂了。有些時候,張先生甚至隻要講上半句。或者是一個犀利而簡短的眼光。他們是戰友。知道什麽叫互相依存,更知道什麽叫唇亡齒寒。

  徐麗莎的事於莉莉後來再沒對張先生說過。於莉莉清楚得很,這是樁小事情,特別是在張先生必須借助姚先生力量的時候,這就更是樁小事情。雖然姚先生未必真把徐麗莎放在心上,但枕邊風的力量是很難說的。特別是對於姚先生這種好色的人。因小失大總是愚蠢的事,但小管怎麽說,於莉莉在《紅自喜事》上投入了大量資金,萬一真的讓徐麗莎壞了事?丁莉莉有些不甘心,但暫時又沒有扭轉局麵的可能性。而這幾天,小姑娘徐麗莎還很有些得寸進尺的味道。媒體過來采訪,徐麗莎好幾次口出狂言,大有要取代於莉莉的勢頭。於莉莉冷眼看著,心想這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張狂得很,畢竟還是塊嫩著。但心裏的怨恐難免又增添了幾分。

  於莉莉另外的煩心事,就是與張先生的關係問題了。

  張先生是有家眷的。這個於莉莉多年以前就知道,於莉莉倒並沒有什麽非分的想法,比如說,張先生離婚,再和她結婚什麽的。年輕時電有過。那時於莉莉剛遇到張先生,身心都暫時是單純的。後來知道這事情不可能。鬧了幾年的心,也就過去了。再後來,於莉莉閱曆大長,看待男人的角度從仰視,到半視,再到俯視。因為看得多,婚姻就變成一件有些可笑的事情,一張有漏洞的網,一攻即破的。即便是張先生,以前是於莉莉的希望,現在,則成了於莉莉手卜的一張王牌。

  性質,也早已大改了。

  但近來,於莉莉突然又有些煩惱起來。

  近來於莉莉一個人去那些酒吧喝酒的時間多了。也沒有什麽明確的目的,就是在那裏坐坐,喝點湯。有時候,於莉莉也還和那些鴨聊聊天。但在這些天裏,於莉莉經常會問那些鴨一個問題:

  "你們想結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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