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8章 (1)

  唐文皇手定中原,籠蓋一世,而詩語殊無丈夫氣,習使之也。“雪恥酬百王,除凶報千古。”“昔乘匹馬去,今驅萬乘來。”差強人意,然是有意之作。《帝京篇》可耳,餘者不免花草點綴,可謂遠遜漢武,近輸曹公。

  中宗宴群臣“柏梁體”,帝首雲:“潤色鴻業寄賢才。”又:“大明禦宇臨萬方。”和者皆莫及,然是上官昭容筆耳。內薛稷雲:“宗伯秩禮天地開。”長寧公主雲:“鸞鳴鳳舞向平陽。”太平公主雲:“無心為子輒求郎。”閻朝隱雲:“著作不休出中腸。”差無愧古。

  明皇藻豔不過文皇,而骨氣勝之。語象,則“春來津樹合,月落戍樓空”;語境,則“馬色分朝景,雞聲逐曉風”;語氣,則“翠屏千仞合,丹嶂五丁開”;語致,則“豈不惜賢達,其如高尚心”。雖使燕許草創,沈宋潤色,亦不過此。

  盧駱王楊,號稱四傑。詞旨華靡,固沿陳隋之遺,翩翩意象,老境超然勝之。五言遂為律家正始。內子安稍近樂府,楊盧尚宗漢魏,賓王長歌雖極浮靡,亦有微瑕,而綴錦貫珠,滔滔洪遠,故是千秋絕藝。《蕩子從軍》,獻吉改為歌行,遂成雅什。子安諸賦,皆歌行也,為歌行則佳,為賦則醜。

  五言至沈宋,始可稱律。律為音律法律,天下無嚴於是者,知虛實平仄不得任情而度明矣。二君正是敵手。排律用韻稱妥,事不傍引,情無牽合,當為最勝。摩詰似之,而才小不逮。少陵強力宏蓄,開闔排蕩,然不無利鈍。餘子紛紛,未易悉數也。

  兩謝《戲馬》之什,瞻冠群英;沈宋《昆明》之章,問收睿賞。雖才俱匹敵,而境有神至 ,未足遂概平生也。時小許公有一聯雲:“二石分河寫,雙珠代月移。”一聯亦自工麗,惜全篇不稱耳。沈宋中間警聯,無一字不敵,特?期結語是累句中累句,之問結語是佳句中佳句耳,亦不難辨也。

  沈詹事七言律,高華勝於宋員外。宋雖微少,亦見一斑,歌行覺自陟健。

  裴行儉弗取四傑,懸斷終始,然亦臆中耳。彼所重王劇、王?、蘇味道者,一以鉤黨取族,一以模?貶竄,區區相位,何益人毛發事,千古肉食不識丁,人舉為談柄,良可笑也。

  杜審言華藻整栗小讓沈宋,而氣度高逸,神情圓?,自是中興之祖,宜其矜率乃爾。“梅花落處疑殘雪”一句,便是初唐。“柳葉開時任好風”,非再玩之,未有不以為中晚者。若萬楚《五日觀伎》詩:“眉黛奪將萱草色,紅裙妒殺石榴花。”真婉麗有梁陳韻。至結語:“聞道五絲能續命,卻令今日死君家。”宋人所不能作,然亦不肯作。於鱗極嚴刻,卻收此,吾所不解。又起句“西施漫道浣春少”,既與五日無幹,“碧玉今時鬥麗華”,又不相比。

  陳正字陶洗六朝鉛華都盡,托寄大阮,微加斷裁,而天韻不及,律體時時入古,亦是矯枉之過。開元彩筆,無過燕許,製冊碑頌,舂容大章。然比之六朝,明易差勝而淵藻遠卻,敷文則衍,徵事則狹。許之應製七言,宏麗有色,而他篇不及李嶠。燕之嶽陽以後,感慨多工,而實際不如始興。李於鱗評詩,少見筆劄,獨選唐詩序雲:“唐無五言古詩,陳子昂以其古詩為古詩,弗取也。七言古詩,唯杜子美不失初唐氣格,而縱橫有之。太白縱橫,往往強弩之末,間雜長語,英雄欺人耳。”此段褒貶有至意。又雲:“太白五七言絕句,實唐三百年一人。蓋以不用意得之,即太白亦不自知其所至,而工者顧失焉。五言律、排律,諸家概多佳句。七言律體,諸家所難,王維李頎頗臻其妙,即子美篇什雖眾,?焉自放矣。”餘謂七言絕句,王江陵與太白爭勝毫?,俱是神品,而於鱗不及之。王維李頎雖極風雅之致,而調不甚響。子美固不無利鈍,終是上國武庫,此公地位乃爾,獻吉當於何處生活。其微意所鍾,餘蓋知之,不欲盡言也。

  李杜光焰千古,人人知之。滄浪並極推尊,而不能致辨。元微之獨重子美,宋人以為談柄。近時楊用?為李左袒,輕俊之士往往傅耳。要其所得,俱影響之間。五言古、選體及七言歌行,太白以氣為主,以自然為宗,以俊逸高?為貴;子美以意為主,以獨造為宗,以奇拔沈雄為貴。其歌行之妙,詠之使人飄揚欲仙者,太白也;使人慷慨激烈,?欷欲絕者,子美也。《選》體,太白多露語率語,子美多?語累語,置之陶謝間,便覺傖父麵目,乃欲使之奪曹氏父子位耶!五言律、七言歌行,子美神矣,七言律,聖矣。五七言絕者太白神矣,七言歌行,聖矣,五言次之。太白之七言律,子美之七言絕,皆變體,間為之可耳,不足多法也。

  太白古樂府,窈冥惝?,縱橫變幻,極才人之致然自是太白樂府。

  十首以前,少陵較難入,百首以後,青蓮較易厭。揚之則高華,抑之則沉實,有色有聲,有氣有骨,有味有態,濃淡深淺,奇正開闔,各極其則,吾不能不伏膺少陵。

  高岑一時,不易上下。岑氣骨不如達夫,遒上而婉縟過之。《選》體時時入古,岑尤陟健。歌行磊落奇俊,高一起一伏,取是而已,尤為正宗。

  五言近體,高岑俱不能佳。七言,岑稍濃厚。

  摩詰才勝孟襄陽,由工入微,不犯痕跡,所以為佳。間有失點檢者,如五言律中“青門”、“白社”、“青菰”、“白鳥”一首互用;七言律中“暮雲空磧時驅馬”、“玉靶角弓珠勒馬”,兩“馬”字覆壓;“獨坐悲雙鬢”,又雲“白發終難變”。他詩往往有之,雖不妨白璧,能無少損連城?觀者須略玄黃,取其神檢。孟造思極苦,既成乃得超然之致。皮生擷其佳句,真足配古人。第其句不能出五字外,篇不能出四十字外,此其所短也。

  “居庸城外獵天驕”一首,佳甚,非兩“馬”字犯,當足壓卷。然兩字俱貴難易,或稍可改者,“暮雲”句“馬”字耳。

  李頎“花宮仙梵”、“物在人亡”二章,高?“黃鳥翩翩”、“嗟君此別”二詠,張謂“星軺計日”之句,孟浩“懸城南麵”之篇,不作奇事麗語,以平調行之,卻足一倡三歎。

  於鱗選老杜七言律,似未識杜者,恨曩不為極言之,似非忠告。

  青蓮擬古樂府,以己意己才發之,尚沿六朝舊習,不知少陵以時事創新題也。少陵自是卓識,惜不盡得本來麵目耳。

  謝氏俳之始也,陳及初唐俳之盛也,盛唐俳之極也。六朝不盡俳,乃不自然,盛唐俳殊自然,未可以時代優劣也。

  七言絕句,盛唐主氣,氣完而意不盡工;中晚唐主意,意工而氣不甚完。然各有至者,未可以時代優劣也。

  “元公遁跡廬山岑”,刻本下皆雲“開山幽居”,不惟聲調不諧,抑亦意義無取。吾弟懋定以為“開士”,甚妙,蓋言昔日遠公遁跡之岑,今為開士幽居之地。“開士”見佛書。

  盛唐七言律,老杜外,王維李頎岑參耳。李有風調而不甚麗,岑才甚麗而情不足,王差備美。

  六朝之末,衰颯甚矣。然其偶儷頗切,音響稍諧,一變而雄,遂為唐始,再加整栗,便成沈宋。人知沈宋律家正宗,不知其權輿於三謝,橐鑰於陳隋也。詩至大曆,高岑王李之徒,號為已盛,然才情所發,偶與境會,了不自知其墮者。如“到來函穀悉中月,歸去蟠溪夢裏山”,“鴻雁不堪愁裏聽,雲山況是客中過”,“草色全經細雨濕,花枝欲動春風寒”,非不佳致,隱隱逗漏錢劉出來。至“百年強半仕三已,五畝就荒天一涯”,便是長慶以後手段。吾故曰:“衰中有盛,盛中有衰,各含機藏隙。盛者得衰而變之,功在創始;衰者自盛而沿之,弊繇趨下。”又曰:“勝國之敗材,乃興邦之?;熙朝之佚事,即衰世之危端。此雖人力,自是天地間陰陽剝複之妙。”

  何仲默取沈雲卿“獨不見”,嚴滄浪取崔司勳《黃鶴樓》,為七言律厭卷。二詩固甚勝,百尺無枝,亭亭獨上,在厥體中,要不得為第一也。沈末句是齊梁樂府語,崔起法是盛唐歌行語。如織官錦間一尺繡,錦則錦矣,如全幅何?老杜集中,吾甚愛“風急天高”一章,結亦微弱;“玉露凋傷”、“老去悲秋”,首尾勻稱,而斤兩不足;“昆明池水”,?麗況切,惜多平調,金石之聲的微乖耳。然竟當於四章求之。

  李於鱗言唐人絕句當以“秦時明月漢時關”壓卷,餘始不信,以少伯集中有極工妙者。既而思之,若落意解,當別有所取。若以有意無意可解不可解間求之,不免此詩第一耳。

  有一貴人時名者,嚐謂予:“少陵傖語,不得勝摩詰。所喜摩詰也。”予答言:“恐足下不喜摩詰耳。喜摩詰又焉能失少陵也。少陵集中不啻數摩詰,能洗眼靜坐三年讀之乎?”其人意不懌去。

  “峨眉山月半輪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發清溪向三峽,思君不見下渝州。”此是太白佳境。然二十八字中,有峨眉山平羌江清溪三峽渝州,使後人為之,不勝痕跡矣,益見此老爐錘之妙。

  摩詰七言律,自《應製》《早朝》諸篇外,往往不拘常調。至“酌酒與君”一篇,四聯皆用仄法,此是初盛唐所無,尤不可學。凡為摩詰體者,必以意興發端,神情傅合,渾融疏秀,不見穿鑿之跡,頓挫抑揚,自出宮商之表可耳。雖老杜以歌行入律,亦是變風,不宜多作,作則傷境。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