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4章 傀儡幼帝朝不保夕(4)

  民國八年(1919)署名“古稀老人”編寫的《多爾袞軼事》之《太後下嫁》條稱:世祖福臨年幼,“軍政大權實在多爾袞一人之手,倘懷異誌,莫敢誰何,當時朝廷情勢,危於累卵”。“太後時尚年少,美冠後宮,性尤機警,知非有以羈縻而挾持之,不足以奠宗社於泰山之安,故寧犧牲一身,以成大業”,而多爾袞則“涎太後之色”,“時以陳奏機密為由,出入宮禁,奏事既畢,輒縱談市鄙事以嚐試之”。孝莊後遂提出,若爾(多爾袞)“誠意見愛”,“務矢赤心,為國馳驅,衛我母子,待天下統一之日,即我二人因緣成就之日”。多爾袞悚然敬服,兩人對天立誓,各刺臂作血書,互執一書。從此,多爾袞果然“奮勉圖功,精勤倍常,以冀媚於太後”,間有勸其自立為君者,“多爾袞皆以念及血書而止”。後天下大定,多爾袞屢求太後實踐盟誓,且以死為要挾。“太後鑒其誠悃,不忍背之”,遂召幼帝,告訴事情始末,但如踐約,則礙於體製,若背約,“則國基未固,禍不旋踵”,乃秘密設策,數日後宮中忽傳太後駕崩,隆重辦理喪儀,不久又降旨以帝之乳母某氏指婚於攝政王,命滿漢大學士為媒,襄辦婚禮,嫁奩之多,空前罕有,自宮門到王府,綿延數裏,彩輿所經,沿途皆設錦障,禁止窺探。多爾袞在門前恭候,引入正殿,先叩拜,然後行交拜之禮,空前之太後下嫁大典,至此告終,“於是天下臣民莫不心知其故矣”。

  這段敘述,謬誤甚多,不合情理,不符事實,姑舉其三。第一,攝政之時,太後無權也從未公開過問國政,攝政王全權代行帝權,不需也從未向太後奏呈諸事,請後裁決,所謂多爾袞以陳奏機密為由入宮T情之說,不能成立。第二,多爾袞攝政之日,孝莊太後康健如常,並未駕崩,直到多爾袞死後三十七年,即孝莊後之孫聖祖玄燁的康熙二十六年,太後才去世,享年七十五歲,才隆重辦理喪儀。可見,多爾袞在世之日太後駕崩之說,不攻自破。第三,所謂將後扮作帝之乳母指婚睿王,大辦婚禮,致天下臣民皆知太後下嫁,查遍實錄等官書,無此記載,大臣文人學士之文集筆記,亦無片言隻字,顯係《軼事》作者杜撰。

  民國初年出版的《清朝野史大觀》卷一,有三條專記太後下嫁之事,即:《太後下嫁攝政王》《太後下嫁賀詔》《太後下嫁後之禮製》。這三條載稱:多爾袞誠心擁戴福臨即位,滿朝王公大臣深有歉意,欲報答其恩。多爾袞與大學士範文程密議後,使範倡議於眾說:攝政王功高望重,皇上應予報答,王乃帝之叔父,視帝為子,“則皇上亦當以父視王”,認王為父,可否?眾人議定如此辦理。範文程又說:今聞王之福晉剛逝,“而我皇太後又寡居無偶”,皇上既以王為父,“不可使父母異居,宜請王與皇太後同宮”,眾又讚同其言。於是頒發太後下嫁恩詔,宣示天下,其詔大意是:“太後盛年寡居,春花秋月,悄然不怡”。“皇叔攝政王現方鰥居,其身份容貌,皆為中國第一人,太後頗願紆尊下嫁,朕仰體慈懷,敬謹遵行,一應典禮,著所司備辦”。到了乾隆朝,“紀昀見之,以為此何事也,乃可傳示來世以彰其醜乎,遂請於高宗削之,是後遂鮮有知者”。明臣張煌言作滿洲宮詞,有雲:“上壽稱為合巹樽,慈寧宮裏爛盈門,春宮昨進新儀注,大禮恭逢太後婚”,“即詠此事雲”。“聞當時百官賀表,出錢蒙叟筆,藏虞山瞿良耜大令處”。

  這三條記述,似乎頗有根據,一則言範文程與群臣商議決定,二則言有太後下嫁恩詔,宣示天下,其詔尚存至乾隆朝,三又說百官有賀表,乃錢蒙叟即錢謙益所撰,藏於瞿良耜處,四則說明遺臣張煌言寫了滿洲宮詞,其中有專講太後下嫁之內容。有人有物有詞有表,似乎果真舉辦了太後下嫁之大典了。

  然而,細加分析,上述諸據頗嫌不足。其一,攝政王多爾袞之福晉卒於順治六年十二月,第二年正月舉行了納肅王豪格福晉為妃的典禮,史有明證,在此情形下,太後怎能下嫁與多爾袞!其二,所謂下嫁恩詔,辭文俚俗,顯非真詔,且言睿王乃“中國第一人”,更有違規製,查遍清朝諸帝詔書,言及中國,皆稱我“大清國”、“我大清”,不會用“中國”之詞。其三,既有恩詔,宣示天下,而且過了順康雍三朝,到乾隆時,紀昀還見到此詔,紀昀是乾隆十九年進士,乾隆二十餘年任侍讀,三十八年編《四庫全書》,距所謂下嫁大典,已逾百年,他都能目睹此詔,那麽,見過此詔之人當然不少,為什麽不僅《清實錄》等官書未記此事,這一百餘年裏成千上萬的大臣文人學士的著述也未談到這一大事?

  如果說清帝之臣仆不敢觸諱,那些明朝遺臣如顧炎武、黃羲之、王夫之等一大批反清誌士,怎麽也不對此猛烈抨擊?須知,堂堂一國之母後竟下嫁臣王,弟弟竟娶親嫂,這可是空前罕有的人倫大變,是大醜特醜之醜聞,故明遺臣完全可以利用此事痛加譴責,並以此作為清朝無道理該滅亡之證據,廣泛宣揚,激起人們對它的蔑視,進行抗清活動。像多爾袞死後被帝追罪之原詔,至今仍然保存,多爾袞死後被焚骨揚灰,順治帝剃掉頭發欲圖出家,這類不為官書記載之秘聞,文人學士僧道之著作也都一一記述,為什麽卻偏偏未見一條當時人們對此大事之載錄?設若說人們害怕因此惹上滅門大禍不敢寫,或者雖然寫了被當做禁書燒毀了,那麽,遠在鴨綠江彼岸具有高度文明的古國朝鮮國,對此大事理應有所敘述,何況此時朝鮮國仍然忠於故明,仍視清為夷狄,雖然表麵上被迫上貢頌揚,但其國內官書和文人著作,多稱清為“胡”為“虜”,稱明為“大明”,對清帝及攝政王的言行十分注意,常予貶斥。比如順治九年五月朝鮮國王孝宗與臣言及清軍時說:“予曾見虜人治兵之術:練整軍務,慣習兵法,行陣肅然,弓鏃勁利”,“胡騎則如烈風驟雨,倉促不可當矣”。吳晗:《朝鮮李朝實錄中的中國史料》,第3824頁。以下簡稱《李朝實錄史料》。但通觀《朝鮮李朝實錄》,沒有任何關於太後下嫁的記述。

  簡而言之,迄至今日,未發現一條敘述太後下嫁大典的材料,可見這一“大典”根本就沒有舉行。

  然而,雖無下嫁大典,並不能說明孝莊後與多爾袞全無瓜葛。這些野史傳聞固然不能作為信證,可是,無風不起浪,何況他們談到的多爾袞專權,太後害怕攝政王篡位,故予籠絡,等等,也不能說是毫無根據。多爾袞素懷稱帝之心,攝政以後,尤其是入主中原尊稱“皇叔父攝政王”“皇父攝政王”以後,獨攬大權,勢焰熏天,人皆知有攝政王,不知有幼君,如若太後對此視而不見,不予籠絡,廢帝之舉難說必無,聰睿絕頂之孝莊後當然會設計以對。入關之前,女真――滿洲舊習,允許弟妻其嫂,尤其是遇逢問罪或家庭敗落之時,更有這種行為。太宗時,莽古爾泰貝勒死後,其妻被分給侄子豪格和嶽托,德格類貝勒死後,其一妻被阿濟格帶走。因此,孝莊後有可能與多爾袞有曖昧關係。蔣良騏《東華錄》卷六載述順治八年二月世祖福臨頒詔斥責多爾袞的罪狀中,有一條是多爾袞“又親到皇宮內院”,朝鮮《孝宗實錄》記錄此詔時,也有“又親到皇宮內院”這一罪狀,可是《清世祖實錄》卷五十三載述此詔時,卻刪去了這一句話,顯有為尊者諱之意。多爾袞為何要親到皇宮內院,而且此事被列為其謀逆的罪狀之一,並於《實錄》中刪掉,答案是不難得出的,那就是他很可能進宮與太後幽會。若他僅是與其他妃嬪幽會,實錄就不必刪去這一句話,就可以明確寫道他是調戲妃嬪。

  如果認為此說合理,孝莊後與多爾袞之間可能有曖昧關係,那也隻是太後為謀鞏固帝基而采取的一種策略,是出於政治上的考慮,而非所謂寡居不歡。說得更明顯一些,孝莊後之舉,是迫於無奈,此中苦辛,向誰訴說!身為號稱至尊無上的天子福臨,對此能不痛心疾首!但他有什麽辦法!他自己不也是危在旦夕嗎!

  四、仰叔鼻息幼君危如累卵。

  順治七年(1650)七月初十這一天,對年方十二歲半的幼君福臨來說,是一個令他極為憤恨、極端驚駭、萬分不安的大凶之日。當他正安坐宮中之時,突然族叔固山貝子錫翰、內大臣二等子冷僧機、內大臣席納布庫等攝政王多爾袞的親信,匆匆進入殿內,不容細說,便擁著幼帝出宮,“駕幸”攝政王府,並讓帝恭問皇父攝政王安康,慰其新亡元妃之哀痛。原來,此事係由“皇父”所引起的。

  這一日,錫翰等前往王府,攝政王大發怨言,說什麽“頃予罹此莫大之憂,體複不快”,幼主“宜循家人禮”來府探望。王又指責錫翰等親近大臣,皇上雖年幼,爾等豈不知應該如何做?因此,錫翰等立即進宮,帶帝往王府慰問“皇父攝政王”。

  多爾袞可能覺得此舉過為魯莽,有損其謙謙成王、周公之形象,曾補充說,不讓錫翰等奉君來府,今見帝已至府,便大發雷霆,斥責錫翰等人,命議政王大會議處錫翰,又以巴哈、鼇拜等目睹錫翰之罪,不即執鞫,命一並治罪。議政王大臣等擬議錫翰、冷僧機等論死籍沒,鼇拜亦論死。多爾袞心知錫翰、冷僧機、席納布庫係己之親信,此舉是討好於己,故僅輕議其罪,略降爵職,不久即予恢複,而對不附於己之鼇拜,則降其一等子為一等男。《清世祖實錄》第49卷第14、15頁。

  十二歲半的福臨回宮之後,必然會靜坐苦思,心亂如麻,無比憤怒,又膽戰心驚。今日之事,欺人太甚。多爾袞權勢再大,哪怕又有“皇父”之尊號,但畢竟還是皇帝之臣,按道理說,無權也不應該隨意暗示,要帝去探問,而且要行“家人禮”,即要行父子之禮,要號稱至尊無上之天子以子事父之禮慰問“皇父”。這未免太狂妄太僭越了。何況,多爾袞之借口又太缺乏根據,所謂“頃予罹此莫大之憂”,不過是指其元妃於去年十二月病故之事,可是,妻骨未寒,多爾袞即於次年正月納肅親王豪格之嫡福晉為妃,而且於八旗廣選美女,向新附之喀爾喀索取有夫之婦,又迫令朝鮮國王送公主來京,於五月連儀式也來不及舉行,就和公主同了房,這正是他姬妾成群日夜狂歡之時,哪能說什麽“莫大之憂”!這不過是一個借口,借此來顯顯“皇父”之威風,來威懾幼君而已!這樣完全仰於“皇父”鼻息的兒皇帝,有什麽當頭!

  不僅如此,福臨必然會回想起七八年來的遭遇,一樁樁一件件令人發指、心酸、驚恐、膽寒之事,必會情不自禁地湧上心來。七年前,他的兄王豪格被廢為庶人,後才複爵,而且正當他這位六齡幼君入主中原,再次舉行登極大典,被尊為九州共主之時,皇十二叔英親王阿濟格竟敢稱他為無知幼童,且犯下這樣大不敬之罪,卻未受重懲。《清世祖實錄》第13卷第2頁;《清史列傳》第1卷,《阿濟格傳》。兩年前,他的兄王豪格被削爵籍沒,冤死獄中,嫡福晉被攝政王霸占。母後處境艱難,有苦無處訴說,母子分居,一月之中,隻能相見一次。《清世祖實錄》第143卷第17頁。多爾袞被尊為“皇父攝政王”。叛臣錫翰、鞏阿岱忘了先帝洪恩,背叛幼主,投靠睿王,為其爪牙,竟敢對幼帝肆意譏諷,譏帝懦怯不習騎射,毫無人臣之禮。《清世祖實錄》第63卷第18頁。尤其是隨著多爾袞的稱“皇父”,完全以朝廷自居,令群臣伺候府前,調兵信符及賞功冊皆駐王府,天下隻知有攝政王,哪知有帝。此時,多爾袞既收親弟豫親王多鐸之子多爾博為己嗣子,又取親兄英親王阿濟格之子勞親為養子,兼之姬妾成群,若生一男,未見得就不會廢帝自立。帝之處境怎能不險!有一次,福臨被迫前往攝政王府,按規定,皇上出宮,警衛森嚴,扈從眾多,應有前引大臣十員、後扈大臣二員、豹尾班侍衛二十員、禦前侍衛、乾清門侍衛、一二三等侍衛數百員,以及親軍、護軍、前鋒、步軍數千名,還有浩大的儀仗隊,可是,這次“隨駕內大臣及侍衛等,不及二十人”,連一個四五品官員之公子都不如,這些公子出門,隨從也有二三十人。這不僅是大損威嚴,而且更重要的是太危險了,萬一攝政王起了歹意,或於府中謀害幼主,或派爪牙偽扮響馬途中行刺,豈不釀成大禍。據《清世祖實錄》卷七十七記載,就是在這次臨幸王府時,二等侍衛喀蘭圖得悉此事,“懼有叵測”,急忙歸家攜帶弓矢追去,“密為防衛”。又有一次,睿王以避痘為名,帶福臨“遠幸邊外西喇塔喇地方,侍衛不及百人,又乏扈從之兵,時經長夏,勢甚孤危”。《清世祖實錄》第90卷第17頁。不要說多爾袞於此時下手弑帝易如反掌,就是各部蒙古王公,若有圖謀不軌者,這豈不也是天賜良機於彼!

  回想這七八年來發生的一幕幕令人膽戰心寒的往事,看看今日多爾袞獨掌大權,兩黃旗大臣分化瓦解,多為睿王收買和威懾,寡母幼兒誰來保駕,十二歲多的福臨真是危如累卵了。出路何在?絕境何時能完?弑君奪位大禍何日突然降臨?福臨對此是既不敢想又無法不想,他隻有聽天由命了。

  
更多

編輯推薦

1博弈春秋人物正解
2春秋戰國時期社會轉型研究
3俄羅斯曆史與文化
4正說明朝十八臣
5中國式的發明家湯仲明
6西安事變實錄
7漢武大帝
8詠歎中國曆代帝王
9大唐空華記
10紅牆檔案(二)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
  • 紅牆檔案(三)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四)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紅牆檔案(一)

    作者:韓泰倫主編  

    紀實傳記 【已完結】

    本書以中南海為記敘軸心,以1949年10月至1999年10月為記敘時段,以建國以來的重大曆史事件為背景,記述了毛澤東、鄧小平、江澤民三代核心領導人以及他們的戰友的政治生涯、衣食住行和感情生活。

  • 菊花與刀:日本文化諸模式

    作者:美 魯斯·本尼迪克特  

    紀實傳記 【已完結】

    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研究方法對日本民族精神、文化基礎、社會製度和日本人性格特征等進行分析,並剖析以上因素對日本政治、軍事、文化和生活等方麵曆史發展和現實表現的重要作用。用日本最具象征意義的兩種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