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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又是一個令張德榮心驚肉跳的星期六。他接荔荔回到宿舍又超過了下午六點鍾。不過,謝天謝地,馮燕子雖然臉色依舊顯得不高興,但總還沒有發作。這對張德榮來說,就算是燒高香了。

  周末,本來是個歡樂幸福的時刻。可是張德榮卻很久沒有嚐到這種滋味兒了。有的人盼周末就象小孩子盼過年似的。張德榮對於周末就象基督教徒對於“蒙難日”一樣,不幸和災難將隨時降臨到頭上。

  晚飯吃了,碗洗淨了,馮燕子在繪聲繪色地給荔荔講解連環畫上的故事,張德榮才覺得有了一些釋重感。

  恰在這時,屋外響起一陣怯怯地“咚咚”的敲門聲。“請進——”荔荔拉著長臉,拿腔作調地學著馮燕子的聲音說。

  “荔荔,乖,不理他,聽媽媽給你講故事。”馮燕子壓低聲音說,臉上沒有一絲責備女兒的神情。

  “咚咚。”又是兩聲忐忑不安地敲門聲。

  正在將荔荔換洗的衣服泡在洗衣盆裏的張德榮急忙擦擦手,解上腰裏的圍裙,走過去開門。

  門開處,站著兩個臉孔完全陌生的人。站在前麵的是個姑娘,年齡也就是十八、九歲。高挑個兒,但顯得很豐滿。雖然也是細眉大眼,臉模子很俊,但缺乏少女的嬌柔和嫵媚。皮膚微黑而粗糙,神態靦腆而拘謙,衣著樸素而缺少色彩,總之明顯地表露出是個鄉村長大的女孩子。站在後麵的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身材不高,但還顯得硬朗。臉上的線條比較粗獷,目光很溫和,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草綠色老式軍裝,左麵的上衣口袋插著一隻鋼筆,頗象個鄉村幹部的模樣。左眼彎的太陽穴有一塊傷疤,燈光一照,亮亮地發光。

  “你們是——”張德榮想告訴他們是否找錯人了,猝然間又覺得這個姑娘有些麵熟,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可是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見過她,又想不起來。

  “俺們是從河南來的。”

  “從河南來的?”張德榮不知是驚喜還是惶恐,急切問道,“你們找誰?”

  “俺找張德榮。”

  “你叫——”

  “俺叫張媛媛。”姑娘說著一轉身,“這是俺爹。”

  “我叫耿存福。”

  “你就是媛媛?”張德榮一聽說站在麵前的就是他的大女兒,忙不迭地說,“我就是張德榮。”說完忘情地端詳著女兒,“長這麽高了!”眼裏不由一陣發潮。

  “爸爸,誰來了!”從裏間屋傳出荔荔的詢問聲。

  張德榮這才象夢醒般地想起隻顧端詳女兒了,將來人還擋在門外,急忙一側身:“媛媛,老耿同誌,快,屋裏坐。”媛媛和耿存福走進裏間屋,見簡易沙發上坐著一個漂亮的中年婦女和一個與中年婦女同樣漂亮的小女孩,局促不安地一時不知該怎麽稱呼為好。

  “您是誰呀——?”荔荔拉著長臉問道,並且調皮地一笑,兩個臉蛋露出一對兒醉人的酒窩。

  “荔荔,不許沒禮貌!”馮燕子瞪了荔荔一眼。

  “荔荔,她是你姐姐,叫張媛媛。”張德榮進屋後也感到一陣心跳,並且深為這幾個人的身份難以彼此引見而尷尬。但引見又是刻不容緩,所以他立刻順著荔荔的話茬,開始衝破這尷尬的局麵。

  “姐姐?”荔荔揣摸地一轉眼珠兒,立刻向馮燕子問道,“媽媽,您過去不是說,我隻有一個哥哥,沒有姐姐麽?”

  機靈的馮燕子聽完張德榮的介紹,再瞧一眼站著的這姑娘,立刻明白了這個叫張媛媛的就是張德榮前妻生的那個女兒。她雖然覺得因為荔荔的問話使她難為情,但是應付這樣的場合的能力對於她來說不過是雕蟲小技。她笑地對荔荔說:“過去沒有,現在不就來了嗎?乖孩子,快,叫姐姐。”

  “姐姐。”荔荔聽話地叫了一聲。

  媛媛答應一聲,連忙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我叫荔荔。”荔荔說完,兩個長睫毛一忽閃,又解釋性地說了句,“荔,就是吃的這麽大的荔枝的荔。”她連說帶比劃,樣子天真可愛。

  “行啦,人家知道。”馮燕子站起身來給女兒使了個眼色,“荔荔,快起來,叫姐姐坐,還有這位——”

  “噢,這位是媛媛的爸爸,耿存福同誌。”張德榮連忙給彼此做了引見,“她是我愛人,叫馮燕子。”

  “老耿同誌,您好。”

  “馮同誌你好。”

  彼此握手致意。

  馮燕子感覺到,雖然這個其貌不揚的耿存福顯得有些土氣,但他身上似乎放射著一種具有威懾力的氣質。她雖然對張媛媛和耿存福的突然到來感到茫然,甚至有一種凶兆,但是也不敢疏遠和怠慢。她沏茶倒水,煞是熱情。

  “媛媛,這是你、你媽。”

  耿存福立刻對媛媛說。

  媛媛看著一身風韻的馮燕子,嘴唇抖了抖,還是從發澀的喉嚨裏推出了一個字:“媽。”

  “好,好。快喝茶。”馮燕子權作答應地端杯相讓,借以掩飾內心的尷尬。

  “姐姐。”幼兒園的孩子從來不認生,荔荔跑到媛媛身邊,問道,“那你管我爸爸叫什麽呀?”

  “也叫爸爸。”

  “那,那剛才我爸爸說,你管他也叫爸爸,”她說著用手一指耿存福,轉身又一指張德榮,“你再管我的爸爸叫爸爸,那,那怎麽兩個爸爸呀?”

  “荔荔,不許問東問西的?過來!”馮燕子臉一沉,不悅地喊了一聲。

  荔荔見無端地受到馮燕子的訓斥,嘴委屈地一撇,一副要哭的樣子。

  “荔荔,到爸爸這兒來。”張德榮見狀,連忙將女兒拉到自己身邊。他一看表才七點多一點兒,“老耿同誌,還沒吃晚飯吧?”

  “吃過了,吃過了。”耿存福連聲回答。

  “媛媛,是真的吃過了麽?”

  “在路上吃了幾塊蛋糕。”媛媛說完,忽然想起一件大事,急忙站起來,打開一個帆布提包,取出兩包散裝的糕點和奶糖,還有一袋大棗和一袋小米,“俺們來得急,沒帶啥,買了點糖果,給弟弟妹妹們吃吧。”

  說實在的,馮燕子除了對那兩小袋大棗和小米感興趣外,對於那些糕點和糖果不但不喜歡,而且還發愁將來怎麽處理。荔荔除了偶爾吃塊蛋糕外,別的糕點很少問津。糖果呢,隻吃巧克力,其它什麽奶糖和水果糖等一律不屑一顧。買這些大眾化的東西幹什麽?於是,她忙說:“還買什麽糕點,荔荔又不吃,放下也是放壞了。快裝上吧,你們出門在外,吃得著。”

  張德榮怕使媛媛難堪急忙說:“既買了,就放下吧。老耿同誌,您先坐會兒,我去弄點飯菜。”

  “哎,老張呀,”耿存福馬上站起來,“不要做別的啦,咱們河南人愛吃麵條,要做就煮點兒麵條湯吧。”

  “喝幾杯酒吧。”張德榮懇切地說。

  “爸,”媛媛站起來說,“俺爹眼有病,不能喝酒。”

  “怎麽,眼不好?”

  “老毛病啦。那還是在淮海戰役中負的傷。一直沒怎麽治。最近視力明顯下降。下午到同仁醫院看了看,說要動手術。”

  “是左眼吧?”

  “是。”

  “爸,俺去做飯吧。”

  “你初來乍到,連油鹽醬醋放在哪兒都不知道,還是我去吧。”

  張德榮剛到廚房,馮燕子隨後就到了。用手猛地奪來他手裏的鋁鍋:“你不陪著你那寶貝閨女和她的後爹說會兒知心話,這會兒顯擺什麽勤快?”,當張德榮正要轉身走同屋,她一把拉住他,冷冷地問,“他們幹什麽來了?”

  “我還沒來得及問。不過,聽剛才的口氣,好象是到同仁醫院看眼睛。”

  “河南連個眼病都治不了?”

  “那還用說?”

  “你怎麽知道?”

  “河南治得了人家還來北京幹什麽?”

  “玩玩唄。再看看你這個爸爸唄。”馮燕子嗲聲嗲氣,譏諷、挖苦和不滿均在其中。

  “孩子這麽多年沒來過,要是為了玩,早就來了。肯定是有什麽困難,他們又難以解決,才來求助於我。”

  “是來要錢的吧?”

  “不會。老耿是公社幹部,又是殘廢軍人,看病是公費醫療,跟我們要什麽錢?”

  “那就一定是到這兒找住處來了。同仁醫院做手術都要提前預約,要是叫他們等個十天半月的,住旅館,他們花得起那麽多錢嗎?”

  “瞧你說的,住宿費公家報銷。”

  “那他們究竟幹什麽來啦?”

  “我不是還沒來得及問嘛。”張德榮強忍著不快,轉身回到裏間屋。

  “媛媛,都快高中畢業了吧?”

  “今年是高二,明年上高三。”耿存福說著取出一包香山牌香煙。

  “抽這個,抽這個。”張德榮急忙拿出大前門牌香煙遞給耿存福一支,點著,自己也深深吸了一口,借以撫慰深感疚愧的心情,“老耿同誌,媛媛這些年多虧你撫養和教育呀。”

  “老張呀,你這話說到那裏去了?孩子是你的,也是我的。如果從大的方麵說,孩子又是國家的。媛媛這孩子從小就聽話,勤快,又愛學習,從小學到高中,始終在班裏是前三名。我文化低,參軍後才掃的盲,對媛媛也幫助不了啥,常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哇。”

  “老耿同誌,媛媛有了你這樣一個父親,真是幸運呀。”張德榮說著把視線轉向大女兒,“媛媛,你爸爸到同仁醫院做手術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嗎?”

  耿存福搶先連連擺手:“沒有,沒有。”

  “不需要錢嗎?”

  耿存福還是搶先回答:“帶的富富有餘。”

  “什麽時間做手術?”

  媛媛開口便答:“下個星期一。”

  “很快嘛,算上今天才十天時間。做手術前你們就住在這兒,我請幾天假陪著你們好好玩玩。”

  “不不不!”耿存福連連擺手,“我和媛媛已經住下了。”

  “住在那裏?”

  “前門大街打磨廠一個空軍部隊招待所。”

  “怎麽住在那兒啦?”

  “我們村兒的一個當兵的在招待所當副所長,來北京之前就聯係好了,昨天我們已經住了一個晚上了。”

  “今天晚上就不要走了。”

  “不。我們已經打聽好了,公共汽車十點收車,現在還不到九點,來得及。”

  這當兒,不知馮燕子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外間屋門口,立刻插話道:“媛媛就不要走了,又有地方,在外間屋支張床就行了。”

  “不了。俺爹眼神兒不好,俺要陪他回招待所去。”嬡媛禮貌地站起來說。

  麵條已經熟了。馮燕子轉身端來兩碗麵條湯,不知是在鍋裏煮的時間有些久了還是盛出來在碗裏放的時間有點長了,麵條在碗裏都粘住了。

  耿存福和媛媛一人喝了一碗麵條湯後,起身準備告辭。

  “爸,俺這次來主要想求您幫幫忙。”媛媛閃著雙純樸的大眼睛,“俺爹的左眼是打仗時受的傷,醫生說有一塊彈片壓迫視神經,做起手術來比較麻煩。俺想,爸在北京熟人多,能不能托托人請個有名的醫生給俺爹做手術。俺爹開始不讓俺找您,說您工作多,不要給您添麻煩。俺說,爹養我這麽大,俺還沒有孝敬您,這次就當女兒盡一次孝心吧。爸,俺求您,就成全一下做女兒的一點兒心意吧。”媛媛說完,急忙背過身去,肩臂微微聳動了幾下。

  張德榮深深被大女兒的一片孝心所感動,鼻腔一陣發酸,要不是他強忍著,非要掉下淚來不可。他心裏不禁熱切地呼喊著:“媛媛,我的好女兒啊!”於是他安慰地對大女兒說:“媛媛,你就放心吧,我一定請一個著名眼科專家給你爹做手術。”他的話語聲音雖不高,也算不上慷慨激昂,但極富有力度,仿佛每個字都以他的全部人格作擔保。

  “爸。”媛媛表示謝忱地屈腿要給張德榮磕頭。

  “嬡媛。”張德榮一把拉住女兒,動情地攥著她的手,心裏象淌血一樣疼痛難忍。方才媛媛要給他磕頭,那分明是把他這個親生父親當成外人,不然答應給女兒辦點事還用得著行這麽大禮麽?而造成這種陌生和距離感的不是女兒,而是他這個生身父親呀!張德榮要不是女兒大了和當著馮燕子及耿存福的麵兒,真想把女兒抱在懷裏,向她解釋與她母親淑娥離婚的原因,並求得女兒的理解和原諒。

  媛媛呢,生來第一次得到生身父親的愛撫,她是多麽高興和激動從她記事起雖然再也沒有見過父親,但是父親的名字她是經常聽到人們提起的。一個人一旦出了名,他不但屬於他本人,也不僅屬於他的家庭,而是屬於整個村、整個公社、整個縣乃至整個省的了。另外,她過去每當收到張德榮請人帶給她的食品或者是錢,心裏都要掀起一陣波瀾,使她感到,父親並沒有完全忘記她,而是還常常惦念她,想到她。可是越是這樣,她心裏那團迷霧越大。既然他疼我,愛我,為什麽要和俺娘離婚呢?難道他不知道失去生身父親的孩子心靈裏要受到多麽大的創傷嗎?越是跟著母親改嫁,心靈裏的創傷越慘重,越難以愈合。因為他們要落下一個“帶犢”的名字,這個名字就象出賣耶穌的猶大的名字一樣被人們所鄙視。幸虧她母親嫁給了耿存福,幸虧她隨同母親搬到公社機關大院去住,幸虧她的繼父耿存福又是那樣愛戴她。盡管如此,她過去還是非常憤恨張德榮,也曾暗暗地罵過他是個喜新厭舊的當代陳世美,是個忘恩負義和壞了良心的小人。她曾立誌長大了要寫一部長篇小說,書名就叫《當代陳世美》,而書中那個拋妻棄女的被鞭笞的人物的名字就叫張德榮。她這種悲憤和仇視的心理一直持續到上了高中,或者說一直持續到她情竇初開,開始對異性進行挑剔地評判、選舉和向往,她才開始消除了對張德榮怨恨的心理。她漸漸懂得,愛情是一種極其微妙而又是一種極其複雜的感情活動。它不僅關係到男女彼此之間與整個家庭的生活,而且還關係到事業、理想和人生。它是由兩顆心靈彈撥出來的和弦,而不是由單一方麵發出的獨奏曲。而愛情的建立,除了男女雙方要有共同的思想基礎外,還要有性格、感情、誌趣、氣質等方麵的投合默契,互相傾慕和情真意合。正是基於這種認識,她才決定陪著耿存福到北京看病時看望一下她的生身父親張德榮。除了求他幫助找個名醫做好耿存福的手術外,也算是一個理解和溝通的表示吧。此刻,她真想撲在父親懷裏,痛哭一場,或者傾吐一下心聲,但是理智告訴她不能這樣做。因為她從一進屋就敏銳地發現,這個美麗的後母一直對她冷眼相觀,而且她敢斷言她一定是個很刁鑽的女人。所以,她急忙抽出雙手,扭頭看了耿存福一眼:“爹,咱們走吧。”

  媛媛走出小院兒,立刻轉身說:“荔荔,回去吧,天涼,別感冒了。”

  “荔荔,快給姐姐再見。”馮燕子將女兒抱起來,抬起她的右手,連連直晃。

  “媽媽,我要送姐姐!”荔荔見張德榮低著頭往前走,馬上要下來,並且公然大喊大叫。

  “荔荔,聽媽媽的話,給姐姐再見,”媛媛滿臉笑容地向荔荔一擺手,“荔荔,有時間再來看你!”說完轉身追趕已經走出老遠的張德榮去了。

  “荔荔,跟耿伯伯再見。”馮燕子又催促女兒。

  “耿伯伯再見。”荔荔隻得鸚鵡學舌。

  “荔荔,再見。有機會叫你媽媽帶著你到河南去玩。”耿存福握了握荔荔的小手,禮貌地向馮燕子一點頭,“回去吧,別把孩子凍著了。”

  張德榮一直將媛媛和耿存福送到汽車站,並且一直等到末班車來到後,才與耿存福緊緊地握了握手,說了聲:“上車吧,明天我去看你們。”便不等媛媛說聲再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張德榮回到宿舍,見屋裏的燈也閉了,馮燕子和荔荔也已經睡下了。並且在雙人床上,馮燕子居裏,蒸蒸居中,那麽張德榮無疑將居外了。這種“領地”的割據和劃分,是女人慣以使用的報複男人的一個小小的手腕。

  翌日早飯後,張德榮與馮燕子發生了一次“臨界狀態”的摩擦,馮燕子險些又“訴諸武力”。起因是張德榮向馮燕子要錢到市裏去。

  “大星期天的,莫非老婆孩子都拴不住你呀?你自己又到哪兒亂躥去!”馮燕子一聽肚子裏的火氣就直撞腦門子,兩眼瞪得駭人。

  “去看看媛媛。”張德榮直言不諱。

  “媛媛,媛媛,你喊得倒甜。你跟她媽離了婚,她又跟了她媽。好不容易那個姓耿的把她養大了,你現在想要橫插一杠子,人家那個姓耿的不罵你沒安好心眼子才怪哩!”

  “怎麽話一從你嘴裏出來就那麽難聽?女兒主動來看我,我再去看看女兒,怎叫橫插一杠子?我雖然與她媽離了婚,但媛媛一直到十八歲的撫養費是我供給的。再說,媛媛身上流的是我的骨血,她一直還姓張。耿存福要是擔心我今天要女兒,就早叫她改姓耿,也不會和她一起來找我了。”張德榮也粗脖子漲筋。

  “誰愛聽你這種唱歌兒一樣的漂亮話,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隻要提出想把你那寶貝女兒接來,我保證不反對。大不了我帶著荔荔搬出去就是了。”

  要挾。赤裸裸的要挾啊。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張德榮被激怒了,臉色變得鐵青。

  “什麽意思你心裏明白!”馮燕子寸步不讓。

  “日他姐,現在我沒工夫給你扯蛋,錢呢,給我點兒!”張德榮由於丁惱怒而出言不遜。

  “流氓,你嘴幹淨點!要論罵人,老娘會罵出朵花兒來叫你瞧瞧!”馮燕子的話更是象刀子一樣刺人。

  “你說誰是流氓?”

  “你!你為什麽張口就罵人?”

  “日他姐,你剛才嘴裏不也是吐糞來嗎?”

  “你再駕人?再罵人看我不給你兩個耳光子?”馮燕子一捋衣袖,好象真要由“文鬥”轉向“武鬥”。

  張德榮一來感到兩個人真要動起手來自己要吃虧,二來對於看望女兒媛媛的行動也將受到箝製。常言說:好狗不跟雞鬥,好男不跟女鬥。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於是,他又做了一次讓步:“算啦,我不跟你吵。錢呢,給我點兒?”

  “要錢幹什麽?”

  “噢,媛媛到北京來了,我這個當爸爸的連頓飯都不管?”

  “你自己拿去呀,我又沒綁著你的手。”

  張德榮曆來是把每月的工資如數交給馮燕子。馮燕子然後將兩個人的工資除了留給兒子京生的花費和女兒荔荔在幼兒園的費用外,經過精心計算,將她和張德榮所需要的費用放在張德榮寫字台右麵的第二個抽屜的一個皮夾裏,兩個人誰要誰拿,其餘就存在銀行裏。過去在實行稿費製度時,張德榮手頭上還有點私蓄。象他過去給蓮子的那五百元的存折,就係個人的“小金庫”裏的。自從“文革”開始後,稿費製度取消了,他又進了幹校。那幾年每月隻發給基本生活費。從幹校出來後,雖然補發了五六千元,但是馮燕子早已存在銀行裏了。所以,張德榮一旦有大一點兒花費時,就要伸手向馮燕子要。他拉開寫字台的第二個抽屜,打開皮夾一看,見裏麵攏共才有二十塊錢,乞求般地望著馮燕子:“這麽點錢哪兒夠?”

  “吃頓飯需要多少錢?”

  “還有這麽多天,就吃一頓飯呀?”

  “你給我喊叫什麽?我又不是李先念,管印票子。有錢,你愛花多少就花多少”。

  “錢都讓你存起來了,我哪還有錢?”

  “存起來的錢又不是你的。幹校那麽多年,要不是靠我的工資,就憑你那幾個錢,兩個孩子喝涼水都不夠。你還有臉提那點存款呢。”

  此刻的張德榮,麵對馮燕子的刁難,他不願再無謂地消磨時間了,便從牆上摘下那個經常隨身攜帶的人造革手提兜,憤然離去。

  從這天開始,一連十幾日,張德榮除了星期六迫不得已將荔荔從幼兒園接出來送到家裏外,其它時間不是幫助耿存福請著名眼科醫生,就是陪媛媛和耿存福逛一逛北京的名勝古跡,無論是乘車買票和吃飯等花銷,都由張德榮掏腰包。

  那麽,張德榮的錢是從哪兒來的?是他背著馮燕子從鐵鵬手裏借的。

  令張德榮欣慰的是,耿存福的手術由同仁醫院被譽為“第一把手術刀”的著名眼科專家親自上手術台,所以手術做得十分成功。幾天以後,便安全無恙地出了院。媛媛告訴邊,他們決定明天乘中午的火車回河南。

  第二天上午,張德榮剛到辦公室,正要請假去前門打磨廠空軍招待所送媛媛和耿存福上火車,辦公樓的值班警衛來電話,說是馮燕子來找他。他一聽心倏地吊在喉嚨口,惶恐不安地想:她在這個節骨眼兒跑來找我幹什麽?

  兩個人一見麵,馮燕子關切地問:“聽說嬡媛今天就走?”

  “嗯。”張德榮機械地一點頭。

  馮燕子責備地白了張德榮一眼:“你怎麽不告訴我?孩子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買點東西叫他們帶回去,外人不說你什麽,會罵我不通情理。”

  張德榮聽了馮燕子這番話,懸著的心不僅放下了,而且兩眼溢滿了對妻子的感激,隨之心裏的戒備和猜疑立刻濾淨了。他急忙回答:“我昨天已經給他們買了點兒東西。”

  “放在哪兒啦?”

  “放在禮堂後麵的文化用品供應站。”

  “拿來我看看,你都瞎買了些什麽?”

  張德榮急忙從禮堂後麵的文化用品供應站提來一個帆布旅行袋,放在馮燕子麵前。

  “我自己看吧。”馮燕子一把拎起來抱在懷裏,拉開拉鎖,胡亂翻騰地看了看,見裏麵都是些糕點和糖果,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咚”地一聲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張德榮好象被“咚”一聲夯住了,木樁子似地站在原地,臉色煞白,嘴唇瑟瑟地抖動著,幾乎要鼓出眼眶的兩個眼珠兒冒出不可遏製的怒火。他領悟到自己中了馮燕子的圈套。原來她關切是不是給媛媛買東西是虛,而是要查看是不是給媛媛買了貴重東西是實。

  工於心計的女人呀。

  張德榮情不自禁地衝著馮燕子遠去的方向罵了句:“婊子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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